第23章 23

應玮迪到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吃完了晚餐,正在看着酒店裏的電視打發時間,是應川下樓接他,推門進來的時候兩人都是沉默着,黎初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們的神色,都是很平靜的神色,讓人揣測不出兩人這一路上來究竟是平和地相處,還是互相無視對方,又或者已經争吵過了。

黎初看着應玮迪,叫了聲“爸爸”,應玮迪淡漠又疏離地點了點頭,他關上門,應川踢了一條沙發凳,道:“坐吧,不是說你在出差嗎?”

“中午就出差回來了,”應玮迪拉過沙發凳坐了下來,道,“想了想還是應該和你見一面的。”

黎初瞟了眼應川,他們父子一個坐在沙發凳上,另一個坐在床尾上,都沒有理會她的意思,黎初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避開出去了。結果剛剛推開了門,應玮迪轉過頭來看着她:“長輩到訪,晚輩卻出門了不肯招呼長輩,你媽媽就這麽教導你的嗎?”

黎初尴尬地把門重新關上,道:“我以為你和應川有話要說,不方便我在場,不好意思。”

應川冷冷地嗆聲:“你有話就說,我和黎初還有事情。”

應玮迪皺着眉頭,很不滿道:“從小教導你到現在,也沒把你這個壞根子給掰回來,都這麽大了,還不知道禮貌和孝道。”

應川不可置信地道:“你們和我來談孝道?”

應玮迪振振有詞,道:“再怎麽說,我和你媽媽盡心盡力把你養大,盡了教養的義務,當初出事,為了你,心甘情願地重新找工作,找房子搬到了杭城來,重新開始。在這點上,無論是你媽媽還是我都問心無愧。”

應川譏諷地道:“問心無愧?從小到大你可沒少把我往死裏打,也沒少把我外頭敢恨不得我死在外頭,都這樣了你還有臉說我問心無愧?”

應玮迪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道:“我教導你,不讓你往外道上走,還是我錯了?早知道你是個這麽狼心狗肺的玩意,當初就不該還在你身上費這麽多的心思!”

他這話重了,更何況應川和應玮迪相處已經很習慣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于是那口看到他之後便沒有想過要憋着的火氣就提了上來,應川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應玮迪。

“這麽後悔的話,有種當初就別把我生下來啊。”

應玮迪低頭咳嗽了聲,這是他這麽多年,第一回願意在和應川的對峙中讓步,這很難得,因為即使在過往時被應川摔打在地,腦袋磕在了地板上也還要掙紮起來扶着掃帚教訓這個眼裏“無父無母的小兔崽子”。但是現在,他低下頭,露出了頭頂半禿又花白的頭發,那是歲月無情的痕跡,在無聲地告訴應川,他已經老了。

“不生你,我老了怎麽辦?”應玮迪這麽說到,讓應川結結實實地發愣,“養兒防老,大家都這麽說,我便這麽做,事實上,除了養兒子之外的确沒有別的措施了,靠養老金嗎?壓根不夠。”

應川的雙唇抖動了會兒,他迷茫地盯着應玮迪的頭頂,最末倉皇一笑,道:“我究竟還在期待什麽?”他頓了頓,把臉上露出的那點脆弱遮掩起來,又成了強硬的自己,“所以你特意跑過來,就為了養老錢?你放心,既然你和媽媽把我養到大,這筆錢和這個心意我是不會讓你們白花的,我往後每個月會往你們的銀行賬戶上打錢的。”

應玮迪應該還想說點別的什麽話,他嘆了好幾聲氣,看了看黎初,最末還是很別扭地以一種溫情的神色道:“其實我還是很想要知道你結婚後,日子過得怎麽樣?”

“我很好,不勞煩你們來操心了。”

應川說了一句話後,就把應玮迪所有的後續給頂了回去。

直到最後出門離開,應玮迪才匆匆地說道:“往後你有了孩子了,才會理解我現在的心情。”

應川重重地把門扣上,他似乎很想通過沉重的關門聲來表達對應玮迪的不滿,試圖告訴應玮迪永遠都不會歡迎他的。

應川的脊背靠在門上,他擡起眼,問黎初道:“你說他究竟是來做什麽的?為了養老的錢?”

黎初道:“或許,還是為了來親眼看你到底過得好不好?”

應川無奈地笑道:“你心地怎麽這麽善良?”

黎初道:“你說我心地善良?你忘了林雅流掉的那個孩子了?”

應川手挽起袖子,向她走了過去,道:“不是早已約定好不要再談這件事了嗎?”

黎初道:“怎麽躲得開?那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之所以是今天的我,與過去的每一件事都有關聯,一味地逃避根本無濟于事,因為現在你看到了,它自己找上門來了。”

應川拉起了黎初的手,把她的手掌翻向上,他微微彎下腰,讓她的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也被他輕輕地拉起,覆在胸前,他道:“啊,這裏還是有一點點的難過,你幫我揉揉?”

黎初的手按在他的胸前,半晌,道:“我曾經想不開自殺過,當然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但是,在被搶救回來後,我就後悔了,明明當初割腕的時候只覺得解脫了,但是後來把手這樣按在

胸前,感受了會兒心跳之後,就忽然被這充滿活力地跳躍感動了。不知怎麽的,覺得它每天每時每刻都這麽努力地跳動着,一刻也不該松懈,就是為了讓我這樣的人活下來,就覺得随随便便放棄生命都很對不起它。後來又覺得,可是如果随随便便地活着,它跳的這麽用力便沒了意義,它一定是在告訴我自己,我其實還有力氣去愛別人的。”

應川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膛,道:“如果它停止跳動,它也沒了存貨的意義了。”

黎初道:“你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啊,所以你傷心了,它也很痛。”

應川笑了笑,他看着黎初左手上的傷疤,忽然道:“那天你究竟是從哪裏找來的勇氣,忽然就敢自殺了?”

黎初反問:“那天你把爸爸打傷,又是從哪裏來的勇氣?”應川一愣,聽她接着道,“人啊,總是在逼急的時候,會想要絕地反擊一下,你是,我也是。”

應川沉默了會兒,他低頭在黎初的傷疤上吻了吻,道:“還疼嗎?不對,多久的傷疤了,應該已經沒有了痛感。不過,我倒是一直都沒有機會問問你,當初自殺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

黎初驚訝地挑了挑眉,應川解釋道:“明明還有一個同病相憐的弟弟,卻為了自己解脫,扔下他自殺了,這對被留下的那個人來說會有多麽的絕望。實話實說,那天我沖進浴室,看到你倒在浴缸邊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腦海裏忽然就冒出了個念頭,覺得和你一起走也未嘗不是個好主意。現在想想,當初如果這樣做了的話,應玮迪的如意算盤也落空了,他和媽媽還要再生養一個孩子吧。”

黎初沉默了會兒,那個晚上同樣的和林雅出事的那天一樣的混亂,也同樣地充滿了秘密,不可言說不能往外道的秘密。

她轉移了話題,道:“也不早了,我去洗漱一下,你和媽媽說一聲我們今天的事吧,我跟她說過一點了,但還是談不攏,你再和她聊一下,別讓她在家裏擔心。”

應川還在玩她的手:“沒有什麽好說的吧,都是些糟亂煩的破事。”

黎初很無奈:“我都三十歲了,她還覺得我是個小孩子,什麽事情都處理不好。”

應川反駁道:“與其說是擔心你處理不好所有的事,倒不如說媽媽一直都習慣把所有的事都掌握在手裏,包括你,在她眼裏,你就該像是個孩子一樣,不會做飯,不會交際應酬,什麽事都要她出馬,而她也理所應當地幫你解決完所有的事。”

黎初的神色淡淡的,道:“無所謂了,就這樣吧。”

她進了浴室開了花灑,站在花灑下讓水流從頭頂噴了下來,她閉着眼睛,滿臉滿身都是水,她擡起手腕,順着水流的痕跡将手腕摸了一遍,好像是在回想着當年血流出的痕跡。

那幾刀,她都割得很有分寸,只割了靜脈,沒有碰到動脈,所以即使看上去血流得很多,但其實并沒有危及生命的根本。送進醫院搶救回來後,她躺在病床上聽到醫生在跟黎曉晴說,萬幸孩子不懂生理知識,不知道割腕該割動脈,不然按照她這狠勁,早沒了。

黎初在病房裏,摸了摸手腕,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

那是她第一次反抗,無畏又無用。

她擰上花灑,用毛巾擦幹了身子,穿上睡衣出來了,發現房間裏沒有人,她拖着酒店的拖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悄無聲息的,一直走到了床旁,才發現應川正站在陽臺上,背對着房間,眺望着夜景。她的指間有閃爍的微光,有淡淡的煙味飄了過來。

黎初沒有打擾他,而是自己輕手輕腳地上了床睡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