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鋪謀
想着自己的女兒女婿一家人上輩子也被自己連累, 沒得一個善終,沈翰藻就覺得心中發酸,眼眶泛熱。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但心中剛剛聽聞陸庭宣話時的那股子悲恸卻沒能褪卻一點。
他擡了擡手, 示意許正清坐下。然後慢慢的說道:“我剛剛想了想, 你先前說的話很對。我都這一把年紀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 也該輕松下來歇一歇, 含饴弄孫啦。朝中的事,就交給後輩的人。”
說到這裏, 他目光望了陸庭宣一眼。
從見陸庭宣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這個年輕人肯定是個很出色的。但也萬萬沒有想到,陸庭宣後來那般年輕就能坐上內閣首輔的位置……
想他跟陸庭宣那個年紀時, 尚且還只是詹事府一名四品的少詹事而已。
這般想着,便也叫陸庭宣坐。
陸庭宣現在再沒有剛剛的一點兒鋒芒畢露, 态度謙遜的道了謝,然後在許正清旁邊的一張椅中坐了下來。
許正清心中則滿是震驚。
明明先前他勸說沈翰藻急流勇退的時候還被他給訓斥了一番,如何現在卻忽然同意了?
他可不會認為真的是沈翰藻忽然想通了的緣故。
目光不由的看向陸庭宣。
他這到底跟沈翰藻說了什麽話,竟然能讓沈翰藻頃刻間改變自己的心意。
陸庭宣依舊微垂着眉眼,面上帶着淺淡的得體笑容。許正清壓根沒法子從他面上看出一點兒蛛絲馬跡來。
這時又聽到許正清略顯疲憊的聲音。
“我待會就會寫份致仕的章奏叫人呈上去。待皇上恩準我告老還鄉之後,我和你岳母也不在京城待着了。我自年輕的時候從家鄉出來後, 這些年總是冗事纏身, 這些年竟然一直不得空閑回去。家鄉的房子建好後也一直空置在那裏。現在我們老兩口帶着兒子兒媳孫兒孫女們回去, 閑暇的時候養養花, 抱抱曾孫, 比什麽都好。明哥兒雖然還算聰慧,但是個沉不住氣的。京城水深,我若離開這裏,他不定會說錯什麽話,或是做錯什麽事,教人抓住把柄。我會在章奏中禀明皇上,在家鄉委任個小官給他即可。”
他在京城幾十年,明裏暗裏的肯定得罪過很多人。現在他還是首輔,那些人自然奈何他不得,但一旦他不再是首輔,手中無權勢,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被人按個罪名給暗算了。還是離開這裏回家鄉的好。
至于沈承明,他做首輔的時候是肯定能護得住自己這個最喜愛的孫子的,但一等他離開京城,若有旁人遷怒沈承明,他還如何能護得住?倒不如全家人全都離開這是非之地。
如陸庭宣所說,權勢也好,富貴也罷,有什麽比家人的安危更重要?難得真要落得個全家被誅殺的下場才好?
他自己便罷了。為着心中所堅持,便是身首異處也無怨無悔,但家人何罪?稚子何罪?許家衆人又有何罪?
上輩子到底還是連累了女兒女婿一家,現在看着許正清,沈翰藻心裏就覺得很是愧疚。
“正清啊,”頓了頓,沈翰藻擡眼望着許正清,語重心長的說話,“以前是我執迷不悟,現在想來,這權勢富貴,遠不如家人重要啊。你是個淳厚溫和的人,能做到現如今戶部左侍郎的位置已屬不易,再往上只怕是難了。你是我的女婿,一旦我離開京城,只怕以往我得罪過的那些人會遷怒你呀。你也要為自己和明誠準備好退路才行啊。”
許正清心中一凜。忙起身恭敬作答:“是。岳父的話,小婿明白。”
沈翰藻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幾句話,許正清見他神色間滿是疲倦,便起身作辭。
沈翰藻也沒有再留,對他們點了點頭。
許正清正要轉身出去,又被沈翰藻叫住。
回過頭去看,就見沈翰藻一臉正色,在語重心長的說着:“往後你若有什麽委決不下的事,不妨多聽聽庭宣的意見。”
許正清:……
岳父大人這是怎麽了?态度忽然轉變不說,還叫他往後有什麽事要多聽聽庭宣的意見。
陸庭宣畢竟是小輩,進入仕途還不到半年,怎麽岳父竟然這般的信任他?
而且,剛剛岳父看庭宣的目光,說到他時的語氣,壓根就不像是一個長輩對晚輩,反倒還帶了幾分,欽佩?
許正清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不過心中也越發的好奇陸庭宣剛剛到底對沈翰藻說了什麽。于是等到兩個人出門的時候,許正清還是沒有忍住,将心中的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陸庭宣面上是淺淡的笑意。
其實也沒有說什麽。無非是将上輩子沈許兩家被誣陷滅了滿門的事據實告訴沈翰藻而已。再說了一些其他的秘聞,讓沈翰藻來相信他說的話。
沒有人明知道自己身邊所有的家人會因為自己的緣故落到那般悲慘的下場時還會無動于衷,沈翰藻亦然。
不過陸庭宣暫且沒有打算将這件事告訴許正清知道。
就只笑着恭聲作答:“其實也沒有什麽,不過就是将朝中現如今的局勢對外祖父說了一遍。這些外祖父心中也是知道的,也比我更加明了。而且前幾日他在皇上面前陳述二皇子聚衆賭博的事,皇上卻無動于衷,外祖父心中只怕也覺無趣,所以不由的就灰了心,想要上書皇上,告老還鄉。”
他打定主意不說的話許正清自然也問不出來,最好也只得作罷。
兩個人一路回了家,見過沈氏,許正清将沈翰藻已經決定辭官歸鄉的事說了,沈氏自是高興。
不想沈氏擔心,旁的事許正清也沒有對沈氏多說。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擦臉擦手的巾子,一邊擦了擦臉和手,一邊聽沈氏說周靜婉的事。
前幾日還有些出血,現在吃了幾貼安胎的藥倒是不流血了。但是身子骨弱,還是要卧床休養一段時日。總得三個月後這胎才能安穩下來。
沈氏原是想要叫廚房每日炖了補品給周靜婉送過去,但今兒聽得大夫說,若是一味猛補反倒不好,還是慢慢将養的好。便也只得罷了。
“我已經叫人去外面的鋪子裏采買些上好的燕窩來。這個不像人參那些,補了容易上火。隔幾日叫人熬一盅燕窩粥給兒媳婦送過去罷,最是滋補的。她頭一胎,自己也沒有經驗,咱們少不得要多操操心。”
許正清點頭稱是。
陸庭宣聽見,便道:“岳母也不用叫人到外面的鋪子裏面去買。那些鋪子裏的燕窩怕是不純,多是以次充好。停雲樓也要采買燕窩,都是從海南直接運過來的。待我叫人去停雲樓說一聲,讓他們送些燕窩過來。”
對于燕窩,沈氏也沒有多少研究,自然也分辨不出好壞來。但她也曉得停雲樓的一應食材都是用的最好的。不然也不能有這樣大的名氣。
燕窩的價格算不得便宜,但陸庭宣是自己的女婿,若一味的跟他客套反倒顯得生分了。所以沈氏略一思忖,便點了點頭:“這樣也好。”
又說了幾句話,荷月和梅月帶着小丫鬟過來放桌擺晚膳。
因見桌上有一盤清蒸螃蟹,沈氏連忙叫了荷月過來詢問廚房今晚有沒有送這道菜給大少奶奶。
現在已經入了秋。都說秋風起,蟹腳癢,現在這個季節正是吃螃蟹的好時候。清蒸,油炸,或是做了蟹釀橙都是好吃的。所以這幾日許家的廚房已經開始上螃蟹了。
只是螃蟹雖然好吃,只一樣,性寒,懷有身孕的人原本就該少吃,更何況周靜婉現在胎像還不穩,更是碰到不能碰的。
待聽到荷月說廚房的人沒有送螃蟹去給大少奶奶,沈氏還不放心。吩咐荷月現在去廚房說一聲,往後給大少奶奶送的飯菜要先拟了單子拿過來給她過目。
她到底是生養過兩個孩子的人,有些事自然比周靜婉要懂的多。
荷月應了一聲,轉身出屋。
陸庭宣見沈氏和許正清等人對周靜婉和她腹中胎兒如此擔憂,便說起自己認識醫藥谷的趙神醫,可以修書一封,請他出谷,暫在許府住着,好早晚給周靜婉診脈。
許正清雖然在朝堂為官,但也曉得江湖中有一位趙神醫,端的是醫術出神入化,華佗再世。連皇上都曾下旨請他入宮做禦醫。只是這個人性子孤僻,也不愛名利富貴,總是不出谷。而且脾氣也怪的很,不是什麽人過去求醫他都會救治。
但是陸庭宣竟然說跟他相識,還能請得動他過來。
若能得他過來,那肯定無後顧無憂。
許正清心中暢快起來,只覺得自己的這個女婿真的是什麽都好,做什麽事都能讓人安心。
雖然是自己的女婿,是晚輩,但許正清心裏也明白,今兒岳父忽然改變想法,肯定是因為陸庭宣後來的那番勸說,絕非他自己先前勸說的功勞。現在為了周靜婉有身孕的事,陸庭宣又是提供最好的燕窩,還要請江湖中最負盛名的趙神醫過來,這件件都是恩情。還是要感謝一下的。
就很真誠的道了謝。
陸庭宣聽了,忙起身說岳父客氣,小婿愧不敢當之類的話。
他心中自然有他的打算。請趙神醫過來,非僅僅只為周靜婉,更重要的另外一件事。
不過這件事暫且他還不能對其他任何人說知。
彼此又說了幾句話,見夜色漸深,明兒還要早起去衙門應卯當值,許正清便讓陸庭宣回去。
許明誠晚膳是在玉笙居陪同周靜婉一塊用的,在這裏用晚膳的便只有許正清夫婦,陸庭宣和許琇寧了。
陸庭宣要回竹意軒,許琇寧自然也要回她的繪雅苑。兩個人早起分別,剛剛回來之後雖然也說過幾句話,但到底沒有獨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