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月的身子冰冰涼涼,放松地挂在蘇祈身上。

他的聲音依舊空靈, 尾音微微上揚, 帶着些許挑逗, 可蘇祈還是能聽出他語氣裏的自嘲。

他自稱“奴家”的時候,那雙暗紅色的眼眸間, 分明閃過了一絲嘲弄。

蘇祈嘆了口氣, 忍不住擡手摸上花月的臉:“痛麽?堕魔……”

花月微微一愣, 只覺臉上被蘇祈觸碰過的地方如同火燒一般,灼熱得讓他難受。

痛?

是啊, 很痛。真的很痛。

由內而外的崩壞,全身的骨骼粉碎重組, 就連靈魂都經歷了一次涅槃。

痛不欲生。

堕魔之後, 仿佛整個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花月低下頭,将腦袋埋在蘇祈肩上, 忽然發出一聲嗤笑:“呵……妖神大人, 您是神, 為何要關心一只魔痛不痛呢?為何要允許一只魔離你這麽近呢?您, 就不怕我傷害您麽?”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蘇祈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堅定地相信着花月不會傷她。

畢竟,他是她筆下為數不多的正派啊, 終其一生守護着迷蹤森林。

連一草一葉都不忍摧折的他, 本不該堕魔的……

“飛天來過?”蘇祈猜測着,側頭環視四周,果不其然在地上看到了幾根雪白的羽毛, “他對你做了什麽?”

花月依舊挂在蘇祈身上,他的身體,與其說是放松,不如說是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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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堕魔的他,魔氣尚不穩定,連動一下手指都萬分吃力。

聽到蘇祈的問題,他忍不住再次嗤笑:“妖神大人信我麽?”

“要看你準備說什麽了。”

蘇祈的回答,總是那麽摸棱兩可。可她既然沒有把話說絕,那便是願意信他的。

花月是真不明白:“妖神大人,我已堕魔。”

“所以呢?”

“魔,存在本身即是罪惡。”

“誰跟你說的?”蘇祈可不記得自己筆下有這麽一句啊。

其實,一切都不過是選擇而已。有人選擇堅守,有人選擇堕落,也有人被逼到絕境,在絕望中自我放棄,一堕到底。

花月,應當是最後一種吧。

蘇祈覺得很對不起花月,更多的是心疼。

她真心覺得,誰都可以堕魔,唯獨花月,他不該堕的。

她微微皺眉,暗下決心——如果花月堕魔真是飛天一手促成,她非折斷他的翅膀不可。

于是她再次開口時,語氣變得有些冷:“飛天究竟對你做了什麽?你說,我聽着。”

“在那之前……”花月笑了一下,松開蘇祈的脖子,轉而執起她的一只手,讓她按上他赤果的胸膛,“妖神大人,您要不要,也摸一下我呢?就像您摸笙歌那樣。”

蘇祈愣了一下,大腦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知道!

她摸笙歌的事,居然被他看到了?

啧,略羞恥啊。

她驀地抽回自己的手:“別這樣,我不喜歡。”

聽到這幾個字,花月非但沒有失落,反而饒有興致地挑了下眉:“為什麽呢?為什麽笙歌可以,換了我就不行?”

蘇祈比他更想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就沒抵禦住誘惑……只能硬着頭皮随便尋了個理由:“他會起反應,全因我強迫他洗澡,既然如此,我幫他一把,也算補償了他。”

這理由,蘇祈說得一本正經,心裏卻忍不住自我吐槽了一句——鬼才信!

其實真沒那麽複雜,就是她沒忍住而已……

然而,花月信了:“原來如此。”他說着,不再學笙歌的樣子勾|引蘇祈,後退兩步,有些不穩地跌坐回椅子裏,然後掀過衣袍,遮住了自己的身體。

他側頭看向窗外,妖界的天空沒有那麽亮,柔和而溫暖的光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妖神大人,要聽我講個故事麽?”忽然,他頭也不回地開口,語氣變得正常了許多。沒有挑逗,也沒有自嘲。

蘇祈看了眼門口,見無人趕來,便揮手甩出一道勁風,将門掩上:“你說。”

她邊說邊走到花月對面坐下,只見他始終望着窗外,不知是窗外的景色真那麽好看,還是他不敢回頭與她對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株食人花。食人花麽,為了生存,自然是要食人的。他食了很多人,不過更多的是動物。他用自己誘人的香味,和絢爛的色彩,吸引獵物上鈎,将他們一口吞下,以此獲取生存下去的能量。”

“他活了很多年,每年都要食很多人。這麽算起來,被他吞下的人,都能組成一個國家了吧。”

“食了那麽多人,肯定會被發現啊。其實,很早便有人發現了他的存在,只是他太強了,無人有勇氣與他正面對抗,只能繞着他走。”

“直到有一天,他上了狩獵者軍團的狩獵名單,他們盯上了他的花囊,想用它來制作香水,灑在陷阱上,誘惑別的獵物上鈎。”

“他們有備而來,他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切下了他的花囊,斷了他的根,将他四分五裂……”

說到這裏,花月的語氣開始不穩,可他抿了下唇後,還是堅持說了下去:“偏偏這個時候,他成妖了。他有了人形,有了妖力,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可是,有什麽用呢?終究是晚了一步——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

蘇祈一開始沒有聽懂,回味了一下花月前面說的那句話,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将視線瞥向他下身,可那裏早已被他用衣袍蓋住。

花月半垂下優雅的睫毛,沒去看蘇祈,卻也能感受到她的視線。他無奈輕笑:“是啊,我沒有生育能力。自成妖的那一刻起,便從未有過。”

“人形可以僞裝,可我的原形……沒了的東西,就是沒了啊。”

“飛天對我做了什麽?他不過是,讓我認清了自己罷了。我就是嫉妒啊,嫉妒笙歌有我沒有的東西,能讓您如此寵愛。也嫉妒麒麟和飛天,生來便是神獸,力量上比我高出了一大截,讓我覺得自己萬年的修為像個笑話。”

蘇祈沉默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些什麽。

她知道自己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所以,此時此刻,對她而言,最好的做法莫過于無聲傾聽。

好在花月原本就沒打算讓她開口。他蜷起一條腿踩在椅面上,抱着自己的膝蓋低頭輕笑:“堕魔很痛,也很不值,将我萬年的修為都化作了泡影,可我現在,心情居然有點舒暢呢……堅守了一萬多年的秘密,忍耐了一萬多年的委屈,總算能與人訴說了。”

“不再被條條框框束縛,想怎樣便怎樣——腦海裏充斥着這樣的想法。”

聽到這裏,終于,蘇祈再也忍不住,試探着問了一句:“你不恨飛天?”

花月搖了搖頭:“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有什麽好恨的?我嫉妒笙歌是事實,傷了他也是事實,最後秘密被戳穿,一時接受不了便堕了魔……就連萬年之前被重傷,也是因為我食了太多的人——全是我自己的錯。”

“你……”這下,蘇祈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好說點玩笑話試圖緩和氣氛,“我覺得,你這樣的,在魔界活不過三天。”

花月輕笑出聲:“敢問妖神大人,您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

“損你。”蘇祈不客氣地回應着,見花月終于回頭與她對視了一眼,總算放下心來,“別多想了,好好休息。堕魔就堕魔吧,雖是感染魔氣被迫堕魔,終究是自己的選擇。”

她說着,從椅子上站起身。花月的視線随她而起,仰望着她,那雙暗紅色的眼眸間不知何時有了光澤。

比起暗紅色,蘇祈還是喜歡紫色,這雙眼睛以前多好看啊……

不過,暗紅就暗紅吧,無論花月是妖是魔,無論他的眼睛是什麽顏色,他都是花月。

蘇祈笑了一下,笑得有些邪氣:“你不恨飛天,不打算報仇,那他,便任由我處置了。”

蘇祈在花月面前還算平靜,然而,離開他的偏殿,回到自己的正殿後,她一張臉陰沉得可怕。

笙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想詢問,欲言又止,終究沒這個勇氣。

最後,還是碧鱗開口打破沉默:“看過花月的情況了?他怎麽樣?”

“無礙。”蘇祈淡漠地吐出這兩個字,然後懶得與他廢話,斜了眼身側的笙歌,“小雜毛,去把麒麟踹醒。”

“呃,我去?”小雜毛表示自己都不夠給麒麟塞牙縫的啊。

“嗯,踹醒他,讓他把飛天給我叼進來!”蘇祈說着,危險地眯了下眼睛。

讓花月感染魔氣,刺激他襲擊笙歌,然後又羞辱花月致使他堕魔——這些罪名,夠她把飛天大卸八塊了。

怎麽?當契約是擺設麽?

今天之前或許是,可是,今天之後,她會讓他一輩子記住,他是她的禦獸,是受制于她的存在,必須絕對服從她的一切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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