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夏生
是夜,蔣府。
夏季燥熱,蟬鳴不斷,吵的人心煩意亂,老太爺吩咐晚膳全家一起用,有要事宣布。
蔣府花園有個荷花池,開的正好,荷葉連連,偶有微風拂來,層層疊疊,粉色和綠色交織起舞,美不勝收。
池中建着湖心亭,晚膳就擺在湖心亭中,對着滿池荷花用膳,能清涼不少。
蔣家有兩位老爺,大老爺蔣文遠,二老爺蔣文毅。平時住在青城山的青城書院,逢年過節才回家,二老爺蔣文毅的家眷也都在那邊,所以此時蔣府只有蔣老太爺蔣允,蔣大夫人呂氏,大公子蔣雲玉以及三小姐蔣華寧。
此時衆人皆到了湖心亭,蔣老太爺自是坐在首位,蔣大夫人坐于右下手,三小姐則坐在蔣大夫人旁邊。
蔣雲玉坐于左下手,下午下值時那黎家大小姐果然守在國子監門口等着他,也不顧他的拒絕與黑臉,強行送他到家門口才笑眯眯離開,一路引起無數路人圍觀,所以他現在很是煩躁。
實在是搞不懂一個姑娘家,臉皮怎麽能這麽厚。
他都說的那麽直接只差沒有罵髒話了,人家居然一點兒反應沒有,全程笑眯眯的,這要是別的小姑娘早哭鼻子了,果然上過戰場的姑娘就是不一樣,好頭疼。
蔣老太爺換了一身秋色緞面八珍七寶紋寬袖常服,他沒有動筷子,大家也就都規規矩矩坐着。
蔣老太爺随意的轉動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祖母綠扳指,表情嚴肅,思索良久方才開口道“今日早朝,皇上封黎家女郎為福安縣主,賜食邑三千戶。”
聽到黎家女郎幾個字,蔣雲玉一個激靈,愣在哪兒,不明白祖父為何提到她,即使是封了縣主,與他們府裏有何幹系。
蔣華寧卻是一個驚呼,面色激動的問道“祖父說的可是鎮國公府上那位黎家女郎?”她額頭挂着琉璃細米珠串成的海棠花抹額,随着她的動作,微微顫動着,甚是嬌俏可愛。
呂氏擰眉看向蔣華寧,眉尾的痣随之揚起,厲聲喝道“寧兒!”
蔣華寧連忙端正坐好,對着呂氏乖巧的笑笑,只是仍是有些遺憾的感嘆“黎家女郎竟只是封了縣主,未能當上将軍,真真是可惜了。”
黎家女郎進城時,她還與幾位玩的好的小姐妹定了如意樓二樓臨街的包廂去看了,當時女郎替那婦人解圍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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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鞭子猶如靈蛇一般,竟能卷起那麽遠地上的一方小小絲帕,英氣的瑞鳳眼精精神神看過來,眼中似裝有大千世界,令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笑的時候還會露出八顆大白牙。
再沒見過這麽鮮活的女子,活的真實潇灑,随性自在。
這麽美好的女子,卻是因為女子的身份而無法做上将軍,不知她心裏可會失落,可會惆悵。
“寧兒倒是對黎家女郎極為關心,”蔣老太爺打趣的說“将來這姑嫂關系是不用愁了。”
幾人俱是一愣,呆呆看着蔣老太爺,呂氏最先反應過來,急急問道“阿翁此話何意?”
“鎮國公看上了君山,皇上已于早朝賜婚,不日聖旨便會下來”蔣老太爺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着。
蔣雲玉當下心頭就是一緊,雙拳緊握,牙咬的咯咯響,難怪今日黎家大小姐會過來找他,還百般糾纏,出言調戲。
他們蔣府百年書香世家,最重禮儀規矩,若是娶了這麽一個行為不羁的女子,府裏還不得被鬧翻天。
心裏頓時湧起一陣無力感,這是皇上親自賜婚,且黎家如今威望正盛,若敢拒絕,不說皇上,百姓的口水都能淹了蔣府,卻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呂氏也是一臉怔愣,全身一軟靠在椅背上,猶不信的喃喃說道“怎會這樣?怎會這樣?黎家是武将,且位高權重,怎會看上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君山?君山只是個五品國子博士,這門不當戶不對的。”
呂氏自然是不願意兒子娶黎家女郎的,黎父雖貴為鎮國公,卻是草莽出身,毫無底蘊,且一個兒子也沒有,後繼無人,又是個武将,不通文墨,暴戾成性,這要是有點兒不滿變打殺上門,可怎生是好。
在場唯一高興的只有蔣華寧,聽得了真是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藏都藏不住,能和黎家女郎做姑嫂,以後的日子定會有趣極了。
只是祖父,母親和哥哥的神色看着可不是開心的樣子,心裏明白他們是嫌棄黎家女郎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便也不敢太喜形于色,只偷偷在心裏興奮,反正這是皇上賜婚,肯定是板上釘釘的。
蔣老太爺一臉無奈,語氣沉沉的說“皇上金口已開,便沒有回旋的餘地,聘禮的事呂氏你要好好安排,黎家女郎雖封的是縣主,領的卻是郡主的食邑,身份貴重,馬虎不得”
呂氏苦澀的應了聲“是,兒媳省的。”心中後悔不疊,這哪兒是娶媳婦,分明是娶了個祖宗回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順了兒子的意,為他求娶那蘇五姑娘。
蘇五姑娘氣質典雅,文采斐然,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與兒子甚是合拍,她卻懼于武安侯夫人是個不好相與的而遲遲沒有同意,真真是報應啊。
黎家女郎上過戰場,手染鮮血,以後還不得事事壓兒子一頭,萬一有個吵架拌嘴再動起手來,兒子手無縛雞之力,還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兒。
想着想着,呂氏不禁悲從中來,一時也沒了胃口。
今晚呂氏、蔣雲玉胃口不佳,随意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倒是蔣華寧破天荒吃了兩碗飯,撐的差點兒站不起來。
回去的路上,呂氏一臉愧疚看着蔣雲玉“君山,是娘對不住你,沒能讓你娶上一個合意的姑娘”
蔣雲玉也就一開始有些難以接受,一頓飯下來便想開許多,黎家女郎雖行為有些驚世駭俗,品行看着卻是個好的,只要人不壞就行,其他的成親以後慢慢教便是。
當下便溫聲安慰着呂氏“娘言重了,兒子沒事,黎家女郎随父出征,立下戰功,雖可能粗魯了些,倒是個真性情的女子,以後嫁過來,兒子多用心教教就是了。”
“唉!你是不知道多年前的那件事,鎮國公手段殘忍,狠辣無情,現如今在乎的也就是他的獨女,若是黎家女郎不是個好相與的,覺得在咱倆受了什麽委屈,整個蔣府怕是都要保不住”呂氏嘆了口氣,一臉愁容。
蔣雲玉好奇的看向呂氏“母親說的是何事?”
呂氏一臉怔然,陷入回憶當中,當年廢帝在時橫征暴斂,不理朝政,百姓民不聊生,日子過不下去了,有揭竿起義的,也有山裏當土匪的。
鎮國公黎廉便是信城翠雲山的一個土匪頭子,那時黎廉有情有義,又有手段,總能讓底下弟兄過上吃飽飯的日子,名氣越來越大,投靠的人越來越多,及至後來竟發展到兩萬人之衆,專和官府,富戶作對,倒是不為難平民百姓,還會為窮苦百姓做主,在信城威望極高。
此事終于傳到京城,朝廷中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一時竟無可用之人。
大太監馬德賢進言,可對其招安,随便給個爵位便是,朝廷無甚損失,還能得一員猛将,豈不美哉。
廢帝大喜,下了旨意,若黎廉同意招安,便封他為正四品上輕軍都尉,并将戶部尚書嫡長女周宛凝賜婚于他。
看着是誠意十足。
黎廉想着當了官能讓兄弟們過上安穩的好日子,便同意了招安。
可事實上廢帝只給了黎廉一個空勳位,沒有俸祿沒有權利,甚至處處受轄。
正巧沒多久肅王舉旗,清君側。
黎廉毅然決然帶了弟兄判了朝廷投奔肅王,周宛凝不願跟随,回了娘家。
黎廉投奔肅王後,在一次行軍途中,遇到一屠戶女李夏生攔馬,李夏生全家十一口人皆被某大官小妾的弟弟所殺,連剛出生的小侄女都沒有放過,僅因為他調戲二嫂,二嫂罵了他。
李夏生因在朋友家玩躲過一劫,四處告官無門,反而差點被殺,一氣之下卷了包裹,打聽到肅王的行軍路線,前來投奔。
李夏生跟了黎廉後,一同戰場拼殺,立下汗馬功勞,還于戰争中生下黎靜水。
肅王登基後,封黎廉鎮國公,加職骠騎将軍,周家卻是沒落下來,周宛凝起了心思,找到黎廉哭訴自己的不得已。
李夏生心腸軟,黎廉也感念她當初雖未追随,卻也未告密,使得他順利出京,便同意了周宛凝回來,只是只能與李夏生同為平妻,周宛凝道本該如此,一副乖巧樣子。
一年後周宛凝有了身孕,開始動起了歪心思,竟下毒謀害李夏生與黎靜水。黎靜水吃的不多,大病一場便沒事了,李夏生卻是沒過多久就去了。
黎廉大怒,查出是周宛凝所為,周宛凝仗着自己懷孕有恃無恐,口稱“是我做的又如何,我就是看她不順眼,一個下賤胚子,也配我叫她妹妹,老爺你有本事打死我好了,正好一屍兩命。”
卻沒想到黎廉當時就一腳踹在了她肚子上,面色陰狠的看着她“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侮辱我的夏夏。”
周宛凝當時下身便血流不止,吓得魂飛魄散,卻還沒完,黎廉一路拖行周宛凝,找上周家,将血淋淋的周宛凝扔在周家門口,心狠的瞪着聞訊而來的周家家主“你周家的好女兒,好的很,以後你們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什麽把柄。”
之後便致力于抓周家的錯處,用雷霆手段使得周家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這件事當時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雖然周宛凝陰狠,黎廉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手段實在過于狠辣,誰都不敢得罪黎廉,也不敢與之相交。
說完這些,呂氏苦笑着拍拍蔣雲玉的手“兒啊,娘不是怕你娶一個母老虎,娘是怕那鎮國公,若是,若是,若是”說到這呂氏哽住,再說不出來話。
蔣雲玉也是陷入沉思之中,卻原來還有這麽一段往事,他安撫的握住呂氏的手“娘,我知您擔心什麽,日後黎家女郎嫁過來,我必真誠待她,事事都讓着她,兒子相信,有着一顆赤膽之心的女子,不會是那不講理的人。”
“委屈我兒”呂氏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