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人回了房間沒多久,孟聽雪身邊的大丫頭拂琴就來敲門了,說是淑妃送了一盒嶺南荔枝來,姜老夫人讓送到姜眠這裏來。
“老夫人讓小姐快點吃,放久了該壞了。”拂琴面上含着笑,退下了。
打開盒子,升起一股袅袅霧氣,是怕荔枝壞了放了冰塊保存。冰在古代是稀罕物,然而這荔枝怕是更稀罕。唐有玉環一騎紅塵妃子笑,宋有東坡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姜眠突然有點同情古人,然而現今這般光景更值得同情的其實是自己。她吐出一口郁氣。
這荔枝統共不過六顆,顆顆飽滿,色赤如丹。姜眠伸手捏起了一顆,剝開,放進嘴裏,冰冰涼涼,入口舒暢,但是味道同她以前嘗過的荔枝無二。
姜眠收了盒子,叫上了青衣要去孟聽雪那邊。
到了集雪齋,拂琴告訴她們,孟聽雪一大早就出門了。那現在陪着孟聽雪的應當就是她的另一個大丫鬟——綠琦了。
姜眠撲了個空,落落寡歡地抱着裝荔枝的盒子走了。路經一涼亭,環山傍水,有彩蝶翩翩,突然又生了興致,在涼亭裏坐好,繼續剝起了為數不多的荔枝。
四下無人,姜眠便讓青衣陪她坐下。青衣确是不肯,直道若被嬷嬷看到了就不好了。
深受封建社會荼毒的花骨朵兒。姜眠不由得感慨。
她也沒強求,伸手又從盒裏拿出了一顆荔枝,正準備剝開,卻聽得耳邊響起一道清甜軟糯的聲音。
“盼兒給大姐姐請安。”
“二小姐。”站在一旁的青衣忙福身請安。
姜眠順着聲音看了過去,這小姑娘正值金釵之年,瞧着乖萌可愛得不得了,那一汪明眸中仿佛盈滿了春水。姜眠在冊子上看見過她,她的庶妹——姜盼,為林姨娘所生。
林姨娘是姜炳唯一的姨娘。姜炳與孟聽雪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本沒有娶妾的打算,只是這林姨娘是姜炳舊友之妹,舊友死時,将她托付給了姜炳。姜炳重情,多方思量後,還是收她做了姨娘,照顧她今後溫飽。
“妹妹快坐。”姜眠熱情地招呼她,這樣可愛的小丫頭,任誰見了都要心生歡喜的。
“要吃荔枝嗎?”
姜盼看了一眼桌上僅剩的三顆荔枝,笑着搖了搖頭。“不用了,姐姐吃吧……這般稀罕的東西,我消受不起的。”
這個時代,嫡庶之分清楚分明。姜盼作為庶女,自然得不到姜眠一般優渥的待遇。姜眠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對着眼前這個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生出了一絲憐惜之意。
“你吃啊。”她再勸,姜盼依然推辭。
姜眠沉下了臉,拿起了盒子。“你不吃我就倒掉了。”說着竟真的往亭邊去了。
“我吃,我吃。好姐姐,你可不能暴殄天物。”姜盼被她鬧得沒法,只好怯怯伸出手捏了一顆,卻是用帕子包緊了不吃。
對上姜眠疑惑的目光,她笑着解釋:“是帶給姨娘吃的,她這一輩子沒吃過這麽稀罕的東西。”雖是笑着,那笑裏卻藏了太多太多的落寞。
“這些全是你的,你自己也吃一顆。”姜眠摸了摸她的頭,催着她吃一顆荔枝。
姜盼的目光很是動容,眸裏帶起星星點點的淚意。她在姜眠熱切的目光下,吃了一顆荔枝,另一顆姜眠也讓她拿了送去給林姨娘吃。
“妹妹平常在家都做些什麽?”在這裏不過待了兩天,姜眠就無聊到快發黴了。
“不過讀讀書,練練女紅,無甚有趣的事情。”姜盼笑意腼腆,看着姜眠的眼神裏帶了孺慕之情。
“嗯……”青衣端了茶上來,姜眠喝了一口後放下了茶盞。
姜盼屬兔,比她小一歲。她性子軟軟的,倒是挺貼切的。
兩人又靜坐了片刻,有丫鬟尋到了亭子裏來。“大小姐,聽說您去了夫人那,我正想過去找您呢,沒想到在路上碰到了您。”
“怎麽了?”這丫頭看着臉生,不是她院內的。
“是這樣的。”她将一封燙金的帖子遞到了姜眠面前。“月末舉行的賞花宴,餘家小姐派人送了帖子來,叮囑奴婢一定要送到小姐您手上。”
餘家,即太傅餘從善家,是當今皇後的母家,位高權重,深受昭文帝器重。
“我知道了。”
“那奴婢告退了。”那丫鬟福了福身退下了。
姜眠翻開帖子看了看,端秀清新卻不失遒勁,是女子所書。如若是餘家小姐親自所書,那未免也太有誠意了些,她斷無理由缺席。
姜眠将帖子遞給了青衣,囑咐她好好保管,回身打算繼續跟姜盼聊幾句,卻注意到了她眼裏淡淡的羨慕之意。
“妹妹你想去嗎?我們一起去啊。”
“我?”姜盼驚詫擡頭,而後連連搖頭,“不行的……我只是個庶女,上不了臺面的,會讓姐姐丢臉。”
“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姜眠皺了皺眉,“人的命運不由天,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抓起了姜盼的手握緊成拳。盈盈笑意間,那張本就有幾分姿色的面容頓時美的不可方物。
“我知道了。”姜盼縮回了手,垂着頭不講話。坐了片刻後,起身告辭,“大姐姐好好休息,盼兒先去看望姨娘了。”
“好。”
姜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見,突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說說就可以解決的,姜盼心中那種嫡尊庶卑的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了。這可能不是她個人的悲哀,而是這個時代的悲哀吧。
她看着盒子裏那顆姜盼未帶走的荔枝,突然覺得有些疲憊。“我乏了,回去吧。”
……
這一夜,姜眠睡得比平常還早。青衣伺候她睡下,本想坐在床頭給姜眠扇扇子驅蟲,卻被姜眠趕去休息了。
雕花木窗半開着,帶着夏夜的絲絲燥熱。窗外有蟲鳴陣陣,流淌在蒼白的月色裏。
姜眠持了團扇坐于床頭,其實她一點都沒有睡意,只想打發了身邊的人好給自己安靜思考的空間。
最近應當再尋個機會進宮去見系統君。這個系統君也真是心大,丢給了她一本破冊子,連個兩人之間聯系的方式都不給,有要事時總是找不到他。
姜眠有些煩躁,那個銀镯也得想辦法早點找回來。買下那只狐貍的時候着實沖動了些,但她并不後悔,再怎麽樣也是一條生命。
思考間隙,人已緩緩行至窗前,此刻皓月當空,應該快農歷十五了,月亮很圓,圓月應該團圓,姜眠不禁有些傷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耳邊忽然聽到一陣吱吱的聲音,像是牙齒相互摩擦所發出來的,令人不寒而栗。姜眠的單衣外只披了一件薄衫,在窗前站久了難免有些冷意。
她上了床,蓋好被子。剛想躺下,身上卻猛地傳來了一陣壓迫感。一團白色的東西撲到了她的被面上,一道白光閃過,極其刺眼,使她睜不開眼。
然後脖子上便傳來了冰涼的觸感,一睜眼,有一容貌傾城的年輕女子正拿匕首抵着她的咽喉。
她烏黑發間有兩團雪白毛球将長發挽了兩個髻,另一半青絲打了辮垂在胸前。唇豔如血,此刻正緊緊抿起,陷入一種極度戒備的狀态。那一雙眼睛,仿似奪去了世間萬千光華,即使現在那眸裏滿是寒冰,也不減其一分風情。尤物惑世,不過如此。
姜眠咽了咽口水,現在可不是欣賞美人的時候。
“大,大姐,你別沖動。沖動是魔鬼。”
那女子狠狠看了她一眼,眼刀淩厲,卻仍舊魅惑。
“你想要什麽?”姜眠冷靜了下來。對方要財便給財,要色……她的姿色也不如她啊。
“我要你拿命來!”這一句仿佛觸動了什麽機關似得,那女子手上一動,刀尖擦過姜眠的喉嚨,留下一道細細血痕,滲出了血珠。
姜眠拼盡全力才躲過了這致命一擊,她靠着床壁,退無可退,耳邊是自己急劇的喘息聲。
她不想死。至少不是這種死法。
“那你至少也得讓我死個明白吧。”她試圖抛出話引來拖延時間。該死的系統,她都快死了,連個影子都沒有。
“你們人類奪我族人性命,殺我全家,抽筋拔骨,啖其肉,奪其皮毛做成狐裘……”她的眼裏盈滿淚意,咬緊了銀牙,顏色傾城,看得人憐惜不已。
話語間,匕首又重新抵在了姜眠的脖子上。
有幾縷發絲被刀鋒劃到,頃刻間隕落如泥。
姜眠咽了咽口水,一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