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慎之,我來遲了。”姜致遠的語氣裏微含歉意,輕輕推開雕花木門進去了。
慎之是謝懷舟的字,只有親近的人才會喚字,原來兩人的關系竟是這般好嗎?
姜眠納罕道,人卻杵在門外,有些進退兩難。
謝懷舟,她不怎麽熟悉,而且她之前還給他遞過那樣荒唐的字條。
“念念,發什麽呆呢?快些進來。”姜致遠似乎看不得她這般作态,出了聲催促道。
姜眠點點頭,進了房間帶上了門,愣愣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要做什麽。
“過來坐。”姜致遠用扇子指了指旁邊的凳子。
謝懷舟似乎來了挺久的,桌上的花生米都空了一半。如初見般,那雙桃花眼滿含笑意,輕輕朝姜眠一瞥,她的臉便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姜姑娘。”他先開口打了招呼。
“四殿下。”姜眠行了個禮,才慢慢走到姜致遠旁邊坐下。
姜致遠在一旁給自己斟了杯茶,沒有絲毫要幫姜眠開口的意思。
見他打算袖手旁觀,姜眠只得硬着頭皮道:“今日姜眠來,實屬有事相求。”
“姜姑娘請講。”
“聽說殿下的畫技師承顧老先生,因而姜眠鬥膽來向殿下求一幅畫。”
“姜姑娘何必客氣。”謝懷舟斟了茶,輕輕放在了她的面前。
“姜姑娘先喝口水吧。這一路過來,應當渴了。”
他替她斟茶的舉動讓姜眠想起了歸楫,只不過歸楫較之更為随性。
“姜姑娘開口,懷舟自當盡力。敢問姜姑娘大致想要一副怎樣的畫呢?”
“我帶來了。”姜眠開口喚了青衣,青衣便将畫拿了進來。
将畫徐徐展開時,姜眠不免有些因自己拙劣的畫技感到羞愧,然而謝懷舟的眼中卻沒任何嘲笑之意。
那笑意仍舊如輕緩飄入溪澗的一片花瓣,純粹而讓人舒适。
姜眠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詳細描述了一下。
她一邊講,一邊偷偷觀察着他的表情,生怕他因為她繁瑣的要求而生出不耐。不過,是姜眠多心了。
四殿下,還真是個好人。
“你說的紙,市面上應該買不到,我命人去做好了。三日之後,我會着人将畫送到府上。”
“那便有勞四殿下了。”
“姜姑娘不必客氣,你既是仲卿之妹,便無異于懷舟之妹。”
姜眠深深朝他福了身,感謝的話不再多說。
“只是要張貼于各處,免不了要殿下您費神多畫幾張。”
謝懷舟應下了。
“聽哥哥說,是殿下在皇上面前替姜眠進言,才使得此次大賽得以辦成,亦是殿下求了顧老先生出面,姜眠無以表謝。”
“那便不要再說這個字了。”
謝懷舟虛虛扶起她。“這些事,我都記在你哥哥身上,不用你來記着。”
姜眠看了一旁悠閑看戲的姜致遠,覺得這樣也挺好。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說。
姜致遠和謝懷舟還有話要說,因而姜眠帶着青衣先回了府。
她的禮儀進步了許多,不用再天天練習,因而改為了一周兩次。
只是琴棋書畫等,還是要每天練習。
這不,老頭又來催她寫毛筆字了。
“字如人,字正人正。”老頭看着她軟綿綿的字跡,有些怒其不争。
“你按着這字好好臨摹,明天帶來。”
老頭剛開始不讓她臨摹別人的字,說要保持自己的風格。現在松了口讓她照帖子練,是不是說明她的字進步了?
這樣一想,姜眠突然覺得練字也沒這麽枯燥了。
她随手翻了翻這幾頁字,不禁眼前一亮。
這字,剛勁有力,氣勢雄渾,豈止“漂亮”二字可以形容。只不過第一頁的筆墨未幹,似乎是新寫成的。
她想起來了,自己面前這人可不就是左手錦繡文章,右手傳世“柳體”的柳随良老先生嗎?
“老師。”姜眠軟了語氣,突然讓柳随良有些不适。她的一雙眸黑漆漆水蒙蒙的,讓他覺得她心裏在打着什麽不好的主意。
姜眠邀了柳随良去做才藝大賽的評委,卻被當面拒絕了。
“我一把老骨頭了,可不想去摻和這些麻煩事兒。”
“不,您想,您想的。不是我需要您,而是大家,您忍心讓他們失望嗎?”
柳随良揮開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嗤笑了一聲。“小丫頭。”
“對,我是小丫頭,您說什麽都對。算我求求您了,就露個面的事兒。”
見她如此懇求,柳随良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便考慮一下吧。”
有機會便好。姜眠笑嘻嘻地應了聲好,這夜回房便仔仔細細地将字臨摹好了,打算明天拿到柳随良面前去刷好感。
硯臺下壓了一封信,是青衣今早帶回來的,姜眠還沒來得及拆開來看。此時終于得了空看信。
開頭沒有稱呼,不像是陳三寸這般恪守禮數的人會做的事。視線往下一移,署名之人是歸楫。
姜眠忍不住笑開了,這倒像是他會做的事。
歸楫在信裏說他聽說姜眠要辦才藝大賽的事,想着她應當需要比賽場地,如若她需要的話,雲天樓可以免費包給她,多長時間都沒關系。
姜眠一面感嘆他出手闊綽,一面想着他和陳三寸竟是有幾分交情的嗎?
不過也不奇怪,聽歸楫的口氣,他能做這樣的主,要麽是財大氣粗,要麽他就是雲天樓的老板。
雲天樓的地理位置處在寸土寸金的中心街區,且客流量從早到晚不息,日進百金不是難事。但她斷然不能承他這份情,這來來回回得虧多少錢啊。
姜眠将信塞回了信封裏,似乎想起了什麽,從枕頭下拿出冊子,找出了謝懷舟上次的字條。
只粗略掃過,她驀得皺了眉,又将信掏了出來。兩相對比,除了字撇捺時的尾巴略微帶起這點相似外,字跡還是全然不同的。
姜眠松了一口氣,暗嘲自己多心。
歸楫和謝懷舟,長得那麽不一樣,充其量也就一雙眼睛有點相似,怎麽可能是一個人呢。
姜眠将字條和信都塞進了信封裏,将信封夾在了書櫃裏,吹了蠟燭上床睡覺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夢裏她把才藝大賽搞砸了,昭文帝氣得要誅她的九族。壓赴刑場,點頭落地不過一瞬間。刀鋒緊緊貼着肌膚的感覺未免太過真實。
吓得姜眠直接驚醒過來,再無睡意。
她索性便起了床,開始考慮起報名費的事。
原先她打算收一兩銀子,但青衣提醒了她,這一兩銀子對貴女而言不是什麽大事,對普通百姓而言就有些肉痛了。
所以姜眠改變了策略,報名費就不用來籌集災款了。報名不用錢,只有進了初賽的人才用交錢,她猜進入初賽的平民女子也不會多。到時候比賽結束後,她就搞個小型拍賣會,通過拍賣畫作來籌災款。
“妙哉妙哉。”姜眠覺得日子突然惬意了起來,只待謝懷舟把海報送來。
不過,評委的事情還是要再找一下各方面的專業人士出面才行。
宮廷舞坊的盛名由來已久,畢竟是皇家專用舞蹈團,其實力自然不可小觑。然而舞坊的教習姑姑,卻不怎麽為人所知,但姜眠聽葉姑姑提起過,那些宮宴上表演的節目,皆是由那個金姑姑來編舞和彩排的。金姑姑年輕時,是舞坊的首席舞者,後來慢慢退出了大衆的視線,居于幕後。
若能請到她出面大賽,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但是,這件事姜眠不想再麻煩謝懷舟了,便寫了信請自己的姨母淑妃幫忙,現在,只要等消息便好了。
擅長下棋的高人,她也打聽過了。不過,天才總有點不同于常人的脾性。
這位國手隐居已久,怕是難以出山。
她需親自上門才顯誠意,只要求到一副殘局便可功成身退了。
……
姜眠擡頭看了看高聳入雲的山峰,突然有些腳軟,之前被白馬寺的九九八十一層臺階支配的恐懼再次湧上心頭。
高人,果然非同凡響。
她咬着牙往上爬,此時正值夏季之末,餘熱卻未消,很快額上便有薄汗滲出,全身被一股熱氣所籠罩。一旁的豆蔻也有些氣力不止,卻心疼地拾了手帕替她擦汗。
“豆蔻,你歇一會吧。我自己上去就行。”姜眠歇了兩步,調整了氣息。
“不。”小丫頭堅定地搖搖頭。“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兩人對視一眼,姜眠沒再說話。
“一鼓作氣!”
“嗯。”
姜眠特意挑了早上日頭不曬的日子來尋人,卻沒想到光是爬個臺階都花了她大半功夫。
日影漸升,高懸于空。青衣開了傘,替她遮住身影。
山頂有一黃發鶴顏的老者獨坐在樹下。樹影婆娑,映在了石桌上的棋盤上。
黑子白子,走勢兇殘,局勢将近尾聲,卻已成死局。
老者的目光睿智,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竟是自己在與自己對弈。他沉吟了許久,兩手的棋子卻是無處可落。
“來了,幫我看看這棋要如何解。”
他的身後不知道何時站了一黑衣青年,白衣勝雪。
“如若你是來邀我下山的話,就不必再浪費口舌了。我隐居于此,你應當知其中的緣由,又如何再能去戳破老朽的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