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天剛下過一場雪,車夫小心翼翼趕着馬車,速度很慢,唯恐路滑驚到了裏面的貴人。
雖是嚴寒臘月,馬車內溫暖如春,角落裏雕刻着蝶戀花的銅爐散發着熱氣,謝婉抱着手爐目光看向窗口的方向,放眼望去,盡是白色,耳畔傳來謝夫人喋喋不休的叮囑,謝婉左耳進右耳出,偶爾還能附和她點個頭。
“……你這丫頭,”然而這點小心思瞞不過謝夫人,她停了下來,無奈的點了點謝婉的額頭,搖頭輕嘆,“也罷,你爹爹可是武國公,自己身上又有尊號,若不喜,也不必勉強與那些小姐們相交,只是你到底是第一次亮相,還是需要注意一些。”
武國公謝岚戎守邊疆,戰功赫赫,抵禦吐蕃數十年,他的妻女自然有底氣在長安随心生活,不用畏懼他人。
想到她那未曾蒙面的爹爹,謝婉還是感激又高興的,無緣無故來到這裏,有一個高貴的出身也算是她最慶幸的事了。
柔柔道,“女兒省得,不會主動惹事。”
謝夫人抽了抽嘴角,以前不知道還好,知道了自家閨女的真面目,再見她這樣,總有股不适感,她深吸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其實她很不放心。
她嘴上這樣應着,眼中還是明晃晃的擔憂,她不怕女兒會主動動手,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就怕有人挑釁她。
謝夫人一點也不懷疑,到時候謝婉會動手。
別看她閨女生的嬌小可愛,這會兒歪頭的小模樣可愛的像是貓咪,讓人恨不得團進懷裏憐愛。
但是知女莫若母,她家女兒從來不是什麽可愛貓咪,而是長得像貓咪的老虎。
都不知道她閨女從哪學到的本事,要知道第一次瞧見她閨女白着一張臉,柔軟纖細讓人以為她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結果她不僅沒有哭出來,反而擲出一顆楠木珠子直直打在把她們吓住的蛇的七寸……
謝夫人差點沒吓的厥過去。
那一刻,謝夫人就知道,完了,她對不起夫君,謝岚想要的香香軟軟的貼心小閨女長歪了!
長歪了啊!!!謝夫人痛心疾首,謝家幾代都是讨人厭的小子,出個香香軟軟的小閨女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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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小閨女不知不覺長歪了。
謝夫人查了幾遍也沒查出是誰這麽喪心病狂拐帶了她家女兒,反而挑出來不少探子,最後這事以武國公府發賣了不少下人結束。
“閨女啊,”謝夫人試圖動之以理曉之以情,“紅梅園裏沒什麽危險,都是些夫人小姐,用不着動武,而且有什麽事可以讓清秋動手。”
要知道貴女習武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就算謝夫人不介意,也不想讓謝婉沐浴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下。
而且別以為她不知道,女兒身邊的丫頭多多少少都會些武功。
而且,最重要的是――
“咱家窮啊!邊疆的幾十萬件棉衣才送走,咱家庫房現在空的一根雞毛都沒有。”謝夫人嘆氣道。
萬一傷到了哪家千金或者公子,武國公府都不夠賠的。
當今龍椅上的那位不怎麽英明,疑心病重,老覺得有人要造反,對手握兵權的謝岚也是警惕的很,年年克扣軍資,謝岚沒辦法,上書皇帝裝傻,當不知道,只能武國公府來補。
好家夥,按照本朝律法,戰利品将軍可得一半之多,其餘充公,本該是最富有的武國公府生生被二十萬将士給吃垮了。要不是謝夫人持家有道,有點經商天賦,武國公府早就沒錢了。
雖然現在也差不多。
謝婉看着哭窮的謝夫人很是無奈,她哪裏有這麽不靠譜?
想想他們家窮得叮當響的賬房,謝婉也理解了,“娘放心,女兒不動手。”說完又強調了一遍,“真的不動手。”
她也很委屈啊,她又不是故意的,只不過十幾年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
當了十幾年行俠仗義的女俠,橫行江湖,恣意潇灑,哪裏想到有一天會變成她最看不上官家貴女?
即使這貴女的身份很尊貴。
和宜縣主,算是長安除皇家以外最尊貴的貴女了。
唉,謝婉看着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謝夫人,在心底滄桑的嘆氣,好想跑路啊,江湖多好啊,想幹嘛幹嘛,只要不觸及律法,沒誰管她要做什麽。
哪像現在,什麽立容、坐容,連吃飯睡覺都有人盯着。
想到這裏,謝婉悄咪咪的摸了摸左手掌心,心有餘悸,她娘可真狠心,給她請的宮裏的嬷嬷下手那可真是毫不留情。
她今年及笄了,因着早産身體不好,早年沒怎麽出過門,在長安的貴女圈裏還處于無名狀态。
歷來官家貴女和江湖女子就處于互相看不順眼的存在,官家貴女覺得江湖女子粗俗無禮、抛頭露面,江湖女子覺得官家貴女裝模作樣、柔軟不堪。
反正要不是謝夫人強壓着她出門,謝婉是絕對不想來的。
無奈形勢比人強,胳膊拗不過大腿。
眼看着到了紅梅園門口,謝婉再一次保證,“女兒絕對不動手。”
她覺得她娘真是緊張過頭了。
謝夫人可不信她,真到了那時候她能忍住才怪,扭頭對謝婉身邊的丫頭吩咐,“看着點姑娘,有什麽事回來告訴本夫人。”
清秋對着自家姑娘眨眨眼,笑吟吟福身領命,“是。”
謝夫人稍稍放心,又回頭警告謝婉,“敢惹事回家就給我抄十遍家規。”
謝婉打了個激靈,欲哭無淚,謝家的家規可是有成年男子手掌長度那麽厚,十遍還得了!她娘真狠心!
跟着薛家的婢女走在小道上,謝婉輕微的嘆了口氣,對着身後的清秋小聲抱怨,“你說我娘她怎麽就對我那麽沒信心呢?我是會惹事的人嗎?”
清秋笑而不語,夫人不是怕小姐惹事,而是這次宴會很重要,小姐已經及笄了,夫人已經開始給小姐物色姑爺,自然要給別家的夫人留個好印象。
不過她知道小姐不懂這些,壓根沒那個概念,夫人也不準她們在小姐面前提起,不然小姐準要炸。
謝婉前世不過一江湖俠女,這輩子也才當了十來年官家貴女,有些習慣根深蒂固,難以改變,一時半會她也想不到這上面去,只以為謝夫人是怕她惹事。
畢竟那些官家小姐一個個嬌弱的很。
“縣主,到了。”薛家婢女向謝婉行了一禮。
“可是和宜縣主?縣主駕臨,小女不勝榮幸。”薛錦衣打量着面前的人,對着她行了一禮,言笑晏晏,禮儀風範看不出一絲不對。
“縣主身子可好?一直仰慕縣主風采,只是恐擾了縣主靜養,不敢前往。”宴會還沒正式開始,她帶着謝婉到小姐們休息的地方去。
“多謝薛姑娘關心,婉兒身體已經大好。”謝婉細聲細氣道,見薛錦衣看過來,她還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容。
十幾年時間,她發現自己這張臉特別好用。
她對人情緒的感知還不錯,敏銳的感覺到眼前這位堪稱貴女典範的姑娘對她的不喜。
薛錦衣臉上的笑容不自覺的真切了幾分,“宴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縣主可以在亭子裏休息一會。”
“好的,謝謝薛姑娘。”謝婉根本不知道宴會什麽時候開始,她甚至不知道今天來的是誰家,連主家姓薛還是剛才清秋偷偷提醒她的,稀裏糊塗的被謝夫人帶了來。
姓薛,又能讓謝夫人這個階層參加的也只有宮裏薛貴妃的娘家了。
薛錦衣帶着謝婉來到一處亭子,亭子裏只有幾個人,見到兩人過來,都紛紛起身,其中一人熱情的走過來,拉着謝婉的胳膊,“婉妹妹可來了,我們都等着你呢。”
這是誰?謝婉滿頭霧水,還叫得這樣親切。
想來也是知道謝婉根本不認識她,那姑娘咧嘴一笑,竟是長安女子少見的爽朗大方,“我姓孟,家中排行第三。”
“原來是緋表姐,”謝婉了然,和記憶裏的人名對上號,任由她拉着。
孟家也是武将世家,是謝夫人的娘家。
孟緋拉着謝婉坐下,怕她拘禮,又給她介紹在場的幾位小姐。
“這是秦璐秦姑娘,父親是光祿寺卿。”
淺綠衣衫氣質娴雅的姑娘對她輕輕颔首。
“這是曹玉曹姑娘,父親是骁騎參領。”
曹玉對她矜持一笑,滴溜溜的眼珠子滿是靈動。
謝婉眼中劃過一絲笑意,不知道這性格截然不同的三人是怎麽湊到一起的,而且明顯出身文武不同家庭。
孟緋又看向薛錦衣,笑道,“這位你想必已經認識,是薛家的五姑娘薛錦衣。”
說着她對薛錦衣颔首道謝,“還要謝過薛五姑娘送我表妹前來。”
“孟三姑娘客氣了。”薛錦衣也客氣還禮。
看得出來,兩人不過泛泛之交,甚至有可能關系不好。
謝婉托腮看着兩位貴女之間的機鋒,下了結論,這還是她第一次見。
最後薛錦衣告辭而去,她是主家,今日少不得要忙。
薛錦衣一走,孟緋就很不雅的翻了個白眼,“裝模作樣。”
謝婉驚呆了,雖然她沒怎麽接觸長安貴女,但也知道這是很失禮的,尤其是她娘給她請的嬷嬷曾嚴厲告誡過她。
秦璐無奈扶額,“阿緋,你注意些。”和宜縣主還在這呢。
迎上謝婉驚訝的目光,孟緋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我說的是真的,婉表妹離薛錦衣遠點,那可不是什麽好人。”
謝婉很乖的點點頭,明顯這我表姐和她更親近些。
孟緋對她的态度很滿意,手沒忍住,捏了捏謝婉還帶着些嬰兒肥的臉頰,再接再厲道,“那薛錦衣一心盯着五皇子妃的位置,手段陰狠,婉表妹可要小心。”
可這關她什麽事?謝婉一時沒反應過來。
好半晌,謝婉用她快要生鏽的腦袋想了想,恍然大悟,她指着自己,瞪圓了眼睛,“你說……五皇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