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五這日清晨,謝婉剛被清秋從被窩裏挖起來,她閉着眼睛,神情慵懶,張開手臂任由清秋給她套上衣服。
“縣主,孟姑娘來了。”蟬夏挑開簾子進來,手上還抱着一個大大的紅木盒子。
“什麽?”謝婉被吓得一個哈欠生生打了一半停住了。
她驚訝的瞪大眼睛,圓圓的杏眼裏初醒的懵懂迷茫如潮水般褪去,臉頰還帶着剛剛睡醒的暈紅。
“這才什麽時辰?”她又是疑惑又是驚訝。
“縣主,已經快辰時了。”蟬夏好笑回道,同時打開紅木盒,露出裏面的寶石頭面,“這是主院的靜姐姐送過來的,說是夫人讓縣主今日戴着出門。”
“辰時了,”謝婉感嘆了一句,目光從紅木盒上一掃而過,她對首飾什麽的不懂,一直是她娘為她置辦這些東西。“蟬夏你親自去招待表姐,上些點心熱茶,不要怠慢了。”
她身邊就兩個大丫鬟,清秋和蟬夏,平時謝婉近身也更喜歡用清秋,不是什麽偏好,只是習慣了。
身為江湖中人,不讓人近身已經是習慣,她用了好長時間才接受清秋近身侍候,就這還是因為她搞不定複雜的衣服和妝容。
“是,”蟬夏伸向寶石頭面的手一頓,随即若無其事的收回來,福身一禮,應道。
“快些吧,別讓表姐等急了。”看着身上繁複累贅的衣裳,謝婉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再一次催促道。
謝夫人送來的是一套紅寶石頭面,飽滿嬌豔欲滴的耳墜,細碎的寶石拼湊成朵朵紅梅的簪子。奇異的是,謝婉柔弱清麗的容貌竟然能夠壓的住這套頭面,透出一股矛盾的美,妩媚豔麗而又從骨子裏透出清冷,像極了寒冬開放的臘梅。
“緋表姐,”匆匆梳妝後,拒絕了清秋再往她頭上添東西的提議,謝婉提步來到花廳。
孟緋眼前一亮,疾步走到她身前,拉着她轉了一圈,“我就知道婉表妹是個俊俏的,上次是沒好好打扮,不然看薛錦衣怎麽嚣張。”
看來上次紅梅園還是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謝婉目光一閃,“緋表姐可別取笑我了,我們該走了,今日表姐坐我的馬車可好?”
“好啊好啊,早就聽說姑姑重金給你打了輛香車,可是讓我好生羨慕。”孟緋眼睛一亮,被她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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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謝婉不常出門,但謝夫人從來不曾委屈了自家女兒,別人有的謝婉一定也有,且更好。前些年長安流行香車,謝夫人也更風給謝婉打了一輛,不過謝婉一直沒有用過,連上次出門也是和謝夫人一輛馬車。
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還是第一次用。
謝婉輕輕一點她的額頭,拉着她往外走,“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舅母虧待你了。”
孟緋不以為意,咧嘴一笑,自然沒有虧待她,不管的在謝家還是孟家,閨女都是寶貝的,只是她娘沒有謝夫人那麽疼她而已。
丈夫兒子都在外面,謝夫人和女兒相依為命,自然偏寵了些,除了原則問題上要求嚴格,但其他的基本有求必應。
想到這裏,孟緋問,“姑父和昭表哥在邊疆可好?有沒有書信回來。”
謝婉腳步一頓,“你又不是不知道,邊疆還不都是那樣,書信……也有陣子沒寄回來了。”
這下換孟緋驚訝了,“難不成……又……”
“可能吧,誰知道呢,”謝婉笑着制止了孟緋未出口的話。
若無意外,謝岚的家書基本上是每月一封的,真有意外,半年沒有家書回來也是常事。
“可是,朝廷為什麽沒收到消息?”孟緋眉頭疊的老高,滿心不解,邊疆可能已經打了起來,可長安依舊大小宴會不斷,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謝婉搖搖頭,沒有解釋。人心的複雜是孟緋這樣養着富貴鄉裏的千金小姐所不能想象的,她也不用知道。
“好了,不要想那麽多,都只是猜測。”見孟緋依舊不得展顏,憂心忡忡,謝婉只得繼續安慰她,“更何況,爹爹帶兵幾十年,有什麽好擔心的。”
這當然只是表面說辭,孟緋面無表情瞥了她一眼,覺得她在糊弄自己,但也沒接着揪住不放,不過到底玩樂的興致沒了。
謝婉神秘一笑,來到正門前,孟緋顧不得剛才的滿心憂愁,滿心滿眼都被眼前的香車取代。
國公府養着不少不能再上戰場的老兵,這些老兵們閑來無事都會學個一技之長,或者琢磨些其他東西。謝婉的香車就是出自那些老兵之手,老兵們精雕細琢歷時甚久,且謝夫人又舍得為謝婉花錢,香車用的材料,上面點綴裝飾的東西都是一等一的。
孟緋上了馬車,東摸摸西看看,愛不釋手,瞧着喜歡的不得了,謝婉若有所思,半是打趣半是認真道,“表姐這麽喜歡,不如我送你你好了,反正擱在我這也是浪費。”她一年到頭都出不了幾次門。
這話一出口,好生把孟緋吓了一跳,“婉表妹說什麽呢?這可是姑姑的一片愛女之心,表姐可不能奪人所愛。”不可否認她挺想要的,但真送她,孟緋是萬萬不敢接受。
見她被吓着了,謝婉也不再提,仿佛剛才只是随口一提。
這輛陌生但奪目的香車一出現,便在街上引起小範圍的轟動。
這時孟緋才察覺不妥,來時她娘親可是特意提醒她要低調行事,“表妹……要不然我們……改日再去?”
“無事,”謝婉看了她一眼,在那目光下,孟緋感到無所遁形,仿佛她所思所想都被看透,謝婉的聲音更加輕柔,透着安撫人心的韻味,“表姐不必擔心。”
孟緋忐忑不安的心就這樣平靜了下來。
謝婉眼中閃過笑意,沒想到偶然和江湖同道學的一些小把戲還能派得上用場。
就在這時,謝婉神色一動,掀開車窗簾子的一角,與那窺視而來的目光相對。
那是一處茶樓,這個點來吃茶的人不多,那人站在二樓窗口,半邊身子隐在窗後,他的臉在陰影中模糊不清,隐約能感覺到這是一位氣勢大于容貌的人。
什麽是氣勢大于容貌?
有些人天生能夠吸引人的目光,無關出身,無關外貌,他站在那裏,周圍的人都淪為陪襯。
也不該說是窺視,那人看過來的目光毫不掩飾,光明正大,坦坦蕩蕩。
謝婉與他對視,直到馬車遠去。
“婉表妹在看什麽?”孟緋好奇的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什麽都沒有看到,天色還早,外面大街上連行人都沒有幾個。
“沒什麽,”謝婉放下簾子,回頭淡淡笑道,“表姐要不要再休息會兒?還要好久才會到。”她沒去過臨安寺,不過出門前跟她娘打聽了一下。
“要!”孟緋脆聲應道,她起得早,一上車就有了困意,只是不好意思說。
“那睡吧。”謝婉從一旁暗格裏取出薄毯,給她搭上,自己也往後靠了靠,閉上了眼。
那人的目光謝婉久久不忘,一直在腦海裏反複回放剛才的畫面,終于,畫面定格,謝婉猛地睜開眼。
那人是二皇子!
那處茶樓是宋家的産業,而宋家,正是早逝的元後母家。
那人衣領處隐隐露出金色龍爪,又一大早出現在宋氏的茶樓上,只能是當朝唯一的嫡出二皇子。
他是特意為她而來的?剛這樣想謝婉就否決了自己,她還沒有重要到這個地步。
實際上謝婉猜的對也不對,二皇子确實不是為她而來的,而是昨晚就歇在那裏。但同樣的,他站在那裏等她,又是特意的。
謝婉不常出門,也不關注外面的時局,不知道她已經到了一動驚風雨的地步。
比如說今日的臨安寺就十分熱鬧。
孟緋下車的那一刻,是實實在在的被驚着了,她挑了挑眉,嘀咕了一句,“就算今天是休沐日也不該這麽多人啊?”
謝婉聽到她的抱怨,心有所感,環顧了四周,心裏大概有了個底,把手遞給清秋,順着她的力道下來,做足了病弱美人的人設。
見此孟緋一拍額頭,“完蛋了,我們沒帶軟轎怎麽辦?”
“要軟轎做甚?”謝婉疑惑不解,又見孟緋一直往她身上瞄,謝婉才恍然,哭笑不得又進退兩難,“要不然表姐先上去,我慢慢來?”
從山腳下上去臨安寺還有好長一段距離,身體不好的小姐們可以坐軟轎,一般都是自備,尤其是像謝婉孟緋這樣的貴女不可能坐山腳下賣的軟轎。
但謝婉第一次出門,都沒有經驗,自然沒有準備,孟緋倒是準備了,可她是坐着謝婉的香車來的,根本沒有帶上。
孟緋當然不肯獨自上去,她猛地搖頭,“我陪你一起走,慢點就慢點,有什麽關系。”
謝婉後悔今天出門沒看黃歷,今天肯定是忌出行,她身體沒有問題,還比一般人都要好,可她不能說。不僅不能說,待會她還要表現的不好,畢竟和宜縣主身體不好的形象深入人心。
謝婉執意讓孟緋先行,她覺得自己演技不夠,未免露餡,不肯和她一起。孟緋不願抛下她,一時之間兩人竟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