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宜縣主,孟姑娘,”一道輕柔的女聲傳到兩人耳邊。
謝婉和孟緋循聲看去,聲音出自不遠處一輛馬車,淡青色的簾子掀起一角,露出裏面少女妍麗的半邊臉。
“原來是李姑娘。”孟緋愣了一下,笑着回禮道,不怪她意外,實在是她和李青禾這位相府嫡女不怎麽熟悉。
李青禾生得并不十分出色,唯一特別就是一身來自江南水鄉的清雅之美,一開口便是侬侬軟語,哪怕上京多年也沒有改過來。她扶着丫鬟的手從馬車上下來,向兩位姑娘袅袅婷婷行了一禮。
“我家下人粗心,多帶了一頂軟轎,縣主和孟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與青禾同行?”
她是個玲珑心的,遠遠就看見兩人杵在這裏不動,稍微一想就猜了個大概。
孟緋大喜,當即道謝,謝婉慢了一步,想再說什麽也已經晚了,她對上李青禾溫柔的雙目,目帶探究。李青禾注意到她的目光,抿唇對她笑了笑。
說什麽多帶了一頂軟轎,這話哄哄孟緋還行,謝婉卻是絕對不信的。
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兩個小姑娘,身材纖細,擠擠還是可以坐下的,上了臨安寺,謝婉就找借口和李青禾分開了。
李青禾沒有強求,甚至很輕易的就同意了謝婉并不怎麽高明的借口,她面無表情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
身側的丫鬟為她打抱不平,“姑娘何必對她們那麽好?”
上次讓席位不說,這次又特意多準備了一頂軟轎。姑娘也是堂堂相府嫡女,何必上趕着讨好和宜縣主?
李青禾冷冷撒開她的手,“住口!”
轉身招了另一個丫鬟來扶她,進去大殿叩拜。
她哪裏知道,和宜縣主現在只是普通的甚至身子還不好的小姑娘,可她未來将是朝廷權力頂峰的存在。
其實不僅是她的丫鬟,長安城誰也想不到這點,想不到未來幾年長安風雲變換,朝堂勢力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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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是她的機會。
另一廂,謝婉和孟緋也在說起李青禾。
“表妹問李青禾啊,我和她也不太熟,聽說她素來清高,不過現在瞧着人挺好的。”孟緋因着剛才的事對李青禾好感大增,現在聽到表妹問話,一骨碌的就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
“她也是個可憐的,表妹應該知道吧,現在相府的當家夫人是李相後娶的繼室,在繼母手底下讨生活總是難過些的。”
這謝婉有所耳聞,管中窺豹,光是看李青禾出行的那輛馬車就能看出她在家的處境,不說比得上謝婉吧,連孟緋都遠遠不及,“李相的原配夫人是個什麽來歷?李青禾的外家就不管嗎?”
孟緋搖頭,答案出乎謝婉預料,“哪裏有什麽外家,李相的原配夫人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
不過是個書生中第抛棄糟糠之妻的普通故事,不同的是糟糠妻沒等休書就一根繩子去見了閻王。
孟緋低聲不屑道,“現在書坊上還有以李相的故事為原本寫成的話本呢。”
謝婉無語,這可真是沒料到,“這是品行問題了吧,禦史們就不管嗎?”
她記得她娘就可厭煩那群禦史了,說他們都是吃白飯的,實事不幹,天天盯着大臣們的私事。
她爹謝岚謝大将軍每年都要被參好幾本。
“怎麽不管,”孟緋的聲音更輕了,“誰讓人家得上頭那位信任,都拿他沒辦法。”
在孟緋看來,李相就是那話本裏真真實實的奸相,結黨營私,弄權作亂,收刮脂民膏。
不過這話她不敢說。
謝婉對此一笑而過,不做評價,但還是認真告誡她,盡量離李青禾遠一些。
武将之家的孩子,多直白淺顯,哪裏玩得過李青禾。
孟緋不懂,也就直接問出來了,“為什麽?我覺得李青禾人還不錯。”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謝婉反問道,“你說,李青禾能在繼母手底下平安無事長大,而且還在長安貴女中闖出才女名聲,能是好相與的人?”她可是聽母親提起過的,那李相夫人不是什麽寬和的人。
沒等孟緋想明白,謝婉又接着問。
“你見那家小姐出門會帶兩頂軟轎?”還那麽巧的,就遇到她們需要。
孟緋不是傻的,她瞬間曉悟,“你是說她是沖着我們來的?”只要有心,想要知道她們的行蹤實在是太容易了,武國公府也不是銅牆鐵壁。
“不錯。”謝婉點頭。到底年輕,李青禾的目的性太明顯。
“我知道了,”孟緋蔫蔫的,有些失落,她強笑道,“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還大啊。”明明她才是姐姐,卻處處要表妹提點照顧。
“你也只比我大幾個月而已,”謝婉挽着她的胳膊,親親密密說道。
孟緋低頭看她纏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纖細白嫩,再看她還沒自己高的身高,瞬間平衡了,又想想表妹多病的身子,感覺責任心爆棚,就差拍着胸脯保證了,“我也能照顧表妹。”
謝婉彎了彎杏眼,小姑娘可真好哄。
……
謝婉先去的是臨安寺後山,拜訪一位大師,她幼時的确身體極差,謝夫人為此操碎了心,名醫尋訪了不知道多少,最後還是求了臨安寺一位雲游多年的大師出手,給開了張方子。
臨行前謝夫人囑咐她,到了臨安寺先去拜訪大師,大師雲游歸來,近日都在寺中。
“明心大師?怎麽都沒聽說過?”孟緋絞盡腦汁也沒從記憶中搜尋到這位大師的名字。
“聽娘親說明心大師是上一任主持的師弟,喜好雲游四方,只偶爾才會回到臨安寺。”好笑的看着孟緋皺眉的樣子,謝婉給她解釋。
“原來如此。”孟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也難怪她不知道,連謝夫人都是經別人介紹才聽聞的。
謝婉等人跟着小和尚左轉右轉,越走越偏僻,最後繞過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來到一處禪房。
“就是這裏?”這也太簡陋了,孟緋瞪大了眼睛,這和她想象中的得道高僧的住所截然不同。她見過的高僧,吃穿用度無一不精,一件僧衣都比這間屋子要貴。
“正是,”小和尚雙手合十,低頭念了句佛號,“兩位女檀越,明心師叔祖不見外人,還請女檀越在這裏等候。”
他最後一句話是對着孟緋說的。
孟緋更好奇了,“不用先進去通報嗎?”
“不必,”小和尚笑了笑,“師叔祖知道縣主要來,已經在裏面等候。”
“好吧,”孟緋撇撇嘴,至于他是怎麽知道的,那也不稀奇,“表妹先進去吧,我在這裏等着。”
“嗯,”謝婉歉意一笑,“有勞小師傅。”
“表姐稍候,我盡快出來。”
“去吧去吧,我先四處看看,”孟緋不見沮喪,頗有些迫不及待,她還沒來過後山呢,臨安寺的後山一般不對香客開放,除非是熟人,要在這裏過夜,那一般也是在另一處地方。
“也好,”謝婉無奈一笑,跟着小和尚進去禪房。
與想象中濃郁的佛香不同,禪房清幽安靜,只有淡淡的檀香。
容貌不顯,望之生安的老和尚坐在小桌後面,含笑看着她。
謝婉合十一禮,“和宜見過明心大師。”
在擡頭起身的一刻,謝婉頓了一頓,又看到明心大師面前的茶具,像是恍然,“大師還有客在?可是和宜唐突了大師?”她面上流露出不安抱歉之意。
“眼前不就是貴客?”明心大師笑道,親自提起茶壺,為她倒了一杯,擡手作邀請狀,“這是貧僧自己制的粗茶,縣主不妨品嘗一二。”
“大師自謙了。”她動了動鼻子,“大師的茶如果是粗茶,那和宜平時喝的茶就不能入口了。”
許是經過了得道高僧的手,謝婉覺得連這茶都帶着檀香安心之效。
謝婉沒有在禪房停留多久,就起身告辭了,“聽大師教誨,和宜受益良多,只是和宜并非孤身一人前來,還請大師見諒。”
她心中嘆氣,若非對剛才起身之時看到的黑色衣角無法釋懷,她的确還想再和明心大師聊一會,得道高僧,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稱號。
“縣主過獎,貧僧答應了師侄,未來三年內不會再外出,縣主若是再來,貧僧十分歡迎。”明心大師轉着佛珠,說道。
謝婉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那還希望大師不要嫌棄和宜。”她是認真的,她不會傻傻的認為那是偶然,那麽,明心大師想要告訴她什麽呢。
“怎會?”明心大師笑着反駁,“縣主乃人中龍鳳,國之棟梁,能與縣主相交,是貧僧的榮幸。”
謝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認認真真打量了明心大師一遍,半晌僵硬道,“大師是世外之人,得道高僧,何必摻和這些争鬥。”不管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是真的假,這話都不該出自他之口。
明心大師低聲念了句佛號,“縣主,既來之則安之,望縣主珍重。”卻是避開了她的問題。
既來之則安之?謝婉震住了,她握着帕子的手滲出汗液,潤濕了帕子,僵直着身子,見明心大師不再說話,她才慢慢行了一禮,無聲退出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