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事到臨頭,謝夫人突然失去了詢問的勇氣,嘴唇嗫嚅,頭上的流蘇不停顫動,話到嘴邊怎麽都不敢說出口。
謝婉心中輕嘆一聲,看了謝夫人一眼,輕聲對下面跪着的人道,“将軍見諒,母親只是太過擔心了。”
“對,對,是我失态了,将軍快起來。”謝夫人被女兒提醒,終于反應過來,她深吸一口氣,穩定了情緒,問道,“你們主将……如何了?”
來者并未順着她的話起來,聽到她後面的話鐵打的漢子直接紅了眼眶,哽咽着聲音,“主将……主将和少将軍都失蹤了,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謝夫人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瞬間退去,正廳裏鴉雀無聲,安靜到了極點,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利用這刺痛來使自己冷靜下來,不至于昏倒。
“前因……以及後續,一一道來。”
她唇色盡失,緊咬着下唇,哀傷到極致反而出乎意料的鎮定。
從小母親就教導過她,嫁入将門,要有失去丈夫和兒子的覺悟。然而當這一天來臨時,謝夫人依舊覺得天都要塌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還有女兒,還有整個武國公府要支撐。
“是,”那将士啞着聲音,将前因後果沒有一絲隐瞞,說得詳細。
确實如謝婉早先所猜測的那樣,邊疆又起戰事,不知道朝廷在打什麽主意,将這場戰事隐瞞了起來。
然而糧草供應不足,大軍勉強支撐三月,後續糧草依舊遲遲不能來到,面對來勢洶洶的敵軍,謝岚不得不挺而走險,将敵軍主力引入一處山谷,意圖消滅其主力,争取時間。
謝家軍勝了,但也是慘勝,尤其是主将謝岚在與對方主帥争鬥時一時不察進了深山,如今下落不明。
可能昏迷,可能迷路,也可能……已經死亡。
“那哥哥呢?”謝婉一挑眉,“主将不在,少将軍又是怎麽出事的?別告訴我是去找爹爹了。”
Advertisement
若是這樣,那謝家軍裏可就有大問題了。
“是,”将士低着頭,“少将軍是在主将失蹤的第五日進的大山。”
“景湛并不是不顧大局的性子。”連謝夫人都敏銳的察覺出了不妥,她從小養大的孩子性子如何她最清楚,戰場無父子,哪怕父親上一刻死了,下一刻也要正常殺敵。
軍中無主将,少将軍該坐鎮軍營,天大的事也不能出去,何況軍中不缺尋人的将士,除非到了誰也不能信任的地步,只能謝景湛自己冒險。
“少将軍進山時曾對末将吩咐過,若是他十日內不歸,讓末将回來報信。”
也就是說,做好他們已經死在山裏的準備。
山上有什麽他們最清楚不過,何況主将當時還受了傷,身邊還有敵人,又是嚴冬臘月,實在是不得不抱着最壞的打算。
“我知道了,”謝夫人喃喃道,随即強撐着精神吩咐人帶他下去休息。
那将士又向兩人行了禮,跟在下人的身後離開,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人一走,謝夫人就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精神氣,軟軟靠在了椅背上,謝婉走過去半跪在地上,頭放到她的膝上,拉着她的手放到臉頰上,柔聲道,“娘,您放心,爹他們會沒事的,而且您還有我。”
“娘知道,”謝夫人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聲音很輕,“娘沒事的,乖女兒,你先回去歇着。”
謝婉颦起秀眉,擡頭看她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擔憂。
謝夫人啞然失笑,輕輕擁着她,一下又一下的順着她的長發,“你娘這輩子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而且你爹福大命大,區區一個深山老林,還要不了他的命。”
話不是這麽說的,這已經是第十九日了,誰都知道兇多吉少。謝婉心知謝夫人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她順着謝夫人的意思輕輕“嗯”了一聲,像是被說服了,“那娘要保重身體,等爹爹和哥哥回來。”
“好。”謝夫人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卻是又催她離開。
謝婉知道她這時最需要的是獨處,沒有反駁,順從的起身離開了。
謝夫人怔怔看着女兒離開的背影,擡手遮住眼睛,聲音疲倦,“你們也都下去。”
婢女遲疑的看了她一眼,無聲的行了一禮,離開時還将門帶上。
桌上是精致的早膳,廳內擺放的桌椅,牆角的博古架,挂着的山水圖,這裏一點一滴都是謝謝夫人親手布置,十幾年從未變過。
謝夫人漸漸低下頭,低低的哭泣聲在空蕩的屋內響起。
……
不過一個上午,邊疆打了勝仗,但武國公和世子失蹤的消息已經在長安城內傳開。
謝婉沒去打擾謝夫人,她獨自在小院裏,手捧着一卷兵書,但足足半個時辰未曾翻頁。
“縣主,”清秋從外面進來,看她這樣子也有些擔心,低聲道,“李姑娘來訪。”
“李青禾?”謝婉一挑眉,神态自若的合上書,“她怎麽來了?”
謝婉還記得這姑娘不合時宜的行為,拒絕的話到嘴邊又變了,“有請。”
清秋很快把人迎進花廳,李青禾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穿的素淡低調,淺藍的衣衫,白色的披風,連頭上都只有一根珍珠碧玉簪子。
鑒于李青禾素日打扮都是清雅怡人,謝婉起先也沒有多想,但總覺得有些古怪。她壓下這種感覺,迎了上去,扯出一抹略帶哀傷的笑容。
“李姑娘見諒,你也知道……”謝婉輕輕抽泣了一下,“我、我們家……”
随着她的話,晶瑩的淚珠順着白皙的臉頰滑落,啪嗒一聲滴到木板上。
李青禾一把拉住她的手,連連安慰,“妹妹別哭,也許情況并沒有想象中的糟糕。”
這話若是出自別人的口,謝婉覺得是安慰,可她在對方的語氣聽出中有莫名的篤定。想到她的古怪,謝婉不動聲色,用帕子掩面,哭聲更大了些。
“李姐姐說的輕松,爹爹不見了,連哥哥也沒有找到,家裏只有我們母女兩人了……”
哭聲中帶着嬌養少女的無助,表現的合情合理,李青禾心頭劃過一絲狐疑,又被少女的哭聲沖散。
也對,謝婉應該是經過家庭巨變也變得強硬起來。
這樣想着,她抛去不耐,循循善誘,“就是因為只有你和謝伯母兩人,妹妹才應該振作起來,做謝伯母的依靠。妹妹仔細想想,朝中眼紅謝家軍的人那麽多,謝将軍和謝小将軍都不在,群龍無首,正需要一位主事人。”
“我、我娘嗎?”少女怯怯擡首。
“……不是,”李青禾噎住了,“謝伯母是柔弱女子,在軍中沒什麽威信。”
“那,那還有誰?幾位舅舅嗎?可是舅舅不是謝家人。”少女像是無頭的蒼蠅,胡亂說道。
“不是還有你嗎?”李青禾脫口而出,迎上少女震驚的目光,她連忙描補,“你是謝家現在唯一的血脈,他們會聽你的。”
“不是,還有哥哥!哥哥會沒事的!”少女完全沒抓到重點,急切又固執的否認。
“好好好,這不是世子現在不在嘛,還沒有找到人,需要人坐鎮,婉兒妹妹正合适。”李青禾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放緩了聲音,軟語哄她。
“李家姐姐怎麽會這麽想?女子是不能上戰場的,而且謝家軍是朝廷的軍隊,自有陛下安排。”少女變了臉色,一反剛才的嬌怯模樣,嚴厲說道。
李青禾愣住了。
“好了,我知道李姐姐是擔心我,我沒事的,爹爹他們也會沒事的。”少女神色又變了變,像是剛才聲色俱厲的樣子都是李青禾的錯覺,她柔柔一笑,“多謝李姐姐來陪我,外面天寒地凍路不好走,李姐姐還是早些回去的好,我派人送你。”
“我……”李青禾被她一系列的動作都弄懵了,反應過來時,那名帶她進來的叫清秋的婢女已經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微微彎腰做出請的動作。
到這份上了,李青禾無奈,面上依舊是一派柔和擔憂,“那我改日再來看你。”
“縣主,”清秋把人送走後回到花廳,謝婉端着一杯熱茶,注視着裏面沉浮的茶葉,思緒已經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走了?”聽到清秋的聲音,謝婉輕輕吹了吹,抿了口茶。
“是,李姑娘坐自己的馬車走的。”因為謝婉吩咐要安排人送李青禾,所以清秋特意說了一句。
“無礙。”謝婉不在意道,本就只是客套。她沉吟片刻,又說道,“今日李青禾的話不得洩露出去,我娘也不行。”
好在她不愛留人,當時花廳裏只有清秋一個丫鬟。
“奴婢謹記,”清秋面上毫無異色,鎮定行了一禮。
“嗯。”謝婉對此很滿意,李青禾的話她依舊有不明白的地方,卻進一步的肯定了她的古怪。
只憑一點,李青禾慫恿她去繼承謝家軍。謝婉就斷定李青禾有問題。連武将世家的孟緋都覺得女子上戰場是異想天開,自幼學習女德女誡的李青禾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而且,謝婉自認除了她娘和身邊的人,長安城裏沒有人知道她會武功的事。
那麽,李青禾又是從何得知。
謝婉百思不得其解,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對這提議……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