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道姑公主(十一)
謝婉又收到了宮裏的來信。
這些日子她都在江南各地奔波, 幾乎是以馬車為家, 書竹躬身遞給她信時她還在查看越州那邊的進度,好消息頻頻傳來, 終于讓她越來越暴躁的心情和緩了一些。
“寫了什麽?”謝婉頭也沒擡, 手上還在抄寫着東西。
“殿下,”書竹道, “娴妃娘娘知道您不在皇宮了。”
謝婉筆下頓了頓,“還有呢?”
她早知道瞞不了那麽久。
“娴妃娘娘很生氣, 在掌珠閣發了好一通火, 最後還是被六殿下勸走的。”說着她小心翼翼地看謝婉的臉色。
謝婉皺了皺眉,終于停下了筆,“珍貴妃那裏如何?”
書竹聞弦歌知雅意,立即回道, “珍貴妃當是早就知道了,娴妃娘娘那裏也有珍貴妃的推手。”
謝婉嘆了口氣,卻也沒怎麽擔心,這事傳不出去,再不濟還有宣平帝呢, 只盼着六弟能攔着娴妃, 別讓她蠢得去找宣平帝。
謝婉可看得清楚, 宣平帝沒有世人傳言的那般寵愛娴妃。
不得不說謝婉還是很了解娴妃的,六皇子攔得住娴妃一時, 卻攔不住一世, 娴妃是一公之主, 她要做的事奴才只能勸,不能攔。
娴妃幾乎每日都要問一問掌珠閣可有人回來,她耐性不好,幾乎沒幾日就忍不住了,帶着宮人浩浩蕩蕩去了乾坤殿。
宣平帝恰在為越州餘孽煩憂,餘孽們比宣平帝想象的還要狡猾,竟提前得知了朝廷的消息,跑了。
他聽到鄧總管的禀報,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鄧總管猶豫了下,被宣平帝瞧出端倪,擰着的眉頭未散,語氣不好道,“有什麽事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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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看着娴妃娘娘像是為昭和公主來的。”鄧總管說道,他為宣平帝臂膀,後宮的事少有他不知道的。
“昭和?”宣平帝疑惑了一下,“昭和能有什麽事?不是挺好的嘛。”
鄧總管低下頭掩飾住直抽的嘴角,也就陛下認為把公主派到越州這等險地是好事了,但陛下是他的主子,他頂多也只敢在心裏腹诽兩句。
提醒道,“娘娘應該不知道公主的去向。”
“哦,昭和沒說啊,”宣平帝往椅背上靠了靠,按壓太陽穴,覺得混沌的腦子終于清醒了些,“沒說就不用說了,讓娴妃回去,好好教養六皇子。”
他了解娴妃,正如謝婉也了解娴妃一樣,知道要是讓娴妃進來他會說什麽,他已經夠煩躁的了,不想再聽會讓他惱怒的話。
娴妃實在是一個好懂的人,她蠢是蠢了些,在後宮多年也沒有長進,偏偏又自視甚高,掌控欲極強,所以謝婉的疏離讓她憤怒,但她篤定謝婉離了她在皇宮不會有好日子過,也始終在等着她摔跟頭向她屈服。
可現在謝婉不見了,脫離了她的掌控,娴妃是不悅的,也是恐慌的,她來找宣平帝,也是希望能把謝婉重新納入掌控之中。
但這會兒宣平帝不想見她,娴妃一臉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笑得恭謹的鄧總管,瞪了他一眼,“你再說一遍!”
美人嗔怒眼波流轉極美,可惜鄧總管不會欣賞,他依舊笑得恭謹谄媚,“娘娘,陛下在忙,請您先回去。”
娴妃這下子終于确定了,她不敢在這鬧,又瞪了鄧總管一眼,她還沒被攔在禦書房門口過,從前她來宣平帝都會讓她進去,她還嘲笑過後宮到禦書房不得入門的嫔妃,沒想到今日自己就切身感受了一次。
鄧總管起身目送娴妃一行人遠去,娴妃向來是後宮最得寵的妃子,和她清雅似仙的外表不同,娴妃真正的行事作風反而像是人間極致的富貴花,一行數十人排場極大,不斷有人跪下行禮。
他的徒弟喜來沒他那麽好的定力,一臉不知道是豔羨還是癡迷的表情。
鄧總管回頭一眼就看到了,一掌拍到了他頭上。
喜來“哎呦”一聲捂着腦袋,臉上的表情迅速換成吃痛讨好,“師父──”
鄧總管踢了他一腳,罵道,“小兔崽子,管好你的眼睛。”
喜來連連點頭,縮着腦袋跟在鄧總管後頭,畏畏縮縮的樣子又讓鄧總管火大,又賞了他一腳。
鄧總管搖了搖頭,揮手讓他趕緊去幹活,別再這杵着。喜來抱着肚子讨好一笑,跑了。
他瞧着不禁露出點真切笑意,喜來是不怎麽機靈,但好歹孝順,真切把他這個師父當爹孝順。
同人不同命,他可沒娴妃娘娘那樣的好運道,自身絕色傾城頗得盛寵也就罷了,陛下剛有些厭倦她,她的一雙兒女又日漸出色,在陛下心上挂了號,地位不降反升。
連陛下都對她多了兩分容忍。
鄧總管一面在心裏感嘆着一面進了禦書房,宣平帝沒有出聲,面前攤着他平時用慣了的紙張,似在沉思。
鄧總管不敢打擾,站在角落裏等陛下吩咐。
過了許久,宣平帝才從一旁的筆架上抽出毛筆落下幾行字。
寫完像是松了口氣,宣平帝敲了敲桌子,沉聲喚了鄧總管的名字,鄧總管渾身一凜,“陛下。”
宣平帝一手捂住眼睛,向後靠了靠,很疲倦的樣子,另一只手擡起指了指案上的紙,示意他傳下去。
鄧總管上前雙手神色恭敬拿過那張紙,陛下沒說給誰,那就要自己判斷,鄧總管眼睛下垂瞥了一眼,“昭和”、“越州”、“餘孽”幾個字眼映入眼簾。
又是昭和公主──
正在鄧總管亂想之際,宣平帝的聲音從上首傳來,“給昭和送去。”
“老奴遵命。”鄧總管躬身道。
謝婉收到命令時剛命人砍了一個貪官的腦袋,一州的大小官員都被她拉來圍觀,戰戰兢兢,膽小的已經渾身癱軟倒地,甚至還有些人身上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書竹在她耳畔低語幾句,謝婉挑眉略感詫異,她一身清爽,穿着簡單輕便的男裝,卻毫不掩飾女兒身的身份,氣質淡然如道家真仙,偏偏手上的金鞭血色未褪。
謝婉目光在衆官員身上掃視一圈,官員們相互扶持,有些人一對上她的目光就連忙移開,有人幹脆低頭不敢看她,僥幸還有幾個年輕人敢和她對視。
謝婉一一看在眼裏,都有了數,她早已明察暗察把這些人調查了個清清楚楚,但傳言有虛,到底如何還是要真正當面,免得冤枉了人。
她一擡手,書竹會意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開始朗聲念起來,姓名,籍貫,幾年幾月任命,時間長短,做了哪些事,清楚明了。
官員們也來不及為公主的殘暴害怕了,紛紛迎來更深層次的惶恐。
如果說剛才的表現還有表演的成分的話,現在就是真真切切的懼怕。
都道天家威儀,陽光下渾身冰冷的衆官員們是真正的體會到了,回想到以前叫嚣着天高皇帝遠的他們,只想回去抽自己一巴掌。
“殿下……殿下饒命,微臣冤枉……冤枉!”一個官員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想要抱住謝婉的大腿哀求。
這人真是書竹正在念的一人。
還沒等他靠近,謝婉身後的護衛出來一人,猛地一腳踢中他的心窩,倒飛出去幾米,砸到幾名官員的身上,久久沒有爬起來。
而謝婉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這變故驚呆了衆人,兔死狐悲,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場,忽得有人站了出來,厲聲呵斥,“殿下雖身份尊貴,但也不能折殺我等!我等乃朝廷命官,殿下無權處置!”
他說得憤憤然。
那人中年模樣,留長須,一臉正氣,謝婉記得他,他身側是此州太守,謝婉眯了眯眼,瞧見即使他站出來也沒引起多少回應。
少數幾人也只是眸光閃爍,連附和都不敢。
謝婉不覺奇怪,她剛才可還是殺了一人,殺雞儆猴,量他們也不敢,目光從他身上一掠而過,謝婉覺得無趣,把事情交給書竹,領着幾人走來。
書竹躬身送她,背影消失在視線後,書竹神色一冷,一揮手,出來兩個鐵甲士兵,兵器泛着幽幽寒光,書竹冷冷一笑,毫不留情道,“把他帶下去。”
想也知道帶下去會有什麽後果。
那人掙紮起來,書竹視而不見,幽深眸子冷冷掃過在場諸人,“我主奉陛下暗旨,徹查江南官場,不服者,斬立決!”
她們要的就是速度,拖不起。
另一邊,回到臨時住處的謝婉接過暗衛遞來的信紙,展開一看頓時笑了起來,她很少笑,平時也多是那種客套疏離的笑,但眼下這一笑絕對是發自內心。
半蘭都看呆了,眼睛一眨不眨,“殿下……真好看!”
半蘭回過神來發現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立刻惶恐跪下請罪。
謝婉心情好,也不和她計較,把信紙折疊好,“起來吧,好在你不是真的丫鬟,不然……”
她再次笑了笑。
半蘭本就不是真正的丫鬟,因為事情多了起來,尤其是書竹作為她的左右手,帶在她身邊的時間少了,不放心,從手底下的人裏頭調出來一個。
謝婉看了一陣被她折疊方正的信紙,沒想到那麽容易就從宣平帝手裏得到了兵權。
雖然不多,但也是一個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