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如此同門(六)

畫像筆觸細膩, 出自大家之手, 完美的展現了畫中青年精致到俊美的容顏,以及一雙風流含情的桃花眼。

容丹巧心底的驚濤駭浪難以言表,好在她并非普通的及笄少女, 面上還保持着鎮定,“不知道貴公子名諱如何?”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問題,但胡老夫人注意到勁裝少女握住畫像邊緣顯得略微用力的手,垂了眸, “老身那幼子單名一個澤字,澤被四方的澤。”

“……好名字, ”容丹巧悄悄松了口氣, 只從這名字來看,便知其父母對他的愛意和期盼, 難怪多年仍不放棄尋找,不過……這名字未曾聽說過。

“容姑娘若是遇到過老身那孽子, 還要煩請容姑娘告訴他一聲, 他老娘沒幾年好活的了。”胡老夫人面無表情,說出的話也是毫不客氣。

“祖母……”胡小姐連忙喚道。

“老夫人,”一旁老嬷嬷也是眼含悲色。

容丹巧不得不感嘆一聲, 姜還是老的辣,她道行不夠,不由得起身抱拳, “老夫人放心, 若是遇上, 定将老夫人的話帶到。”

這意思還是沒遇到,不認識,胡老夫人眼裏的本就不怎麽明亮的光亮悄然熄滅,輕輕點頭,看着興致仿佛不如方才。

老嬷嬷向她使了個眼色,容丹巧會意,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起太大的情緒波動,遂告辭道,“老夫人,丹巧還有要事在身,要先走一步。”

“可是要去白澤山莊?”這個問題在外面她已經問了一遍,這會兒胡老夫人又問道,不等容丹巧回答,她閉上了眼,只道,“你去吧,萬事小心。”

像是篤定這次白澤山莊之行不會太平一樣,容丹巧行了一禮告辭,車隊離開胡府,她回頭看了一眼,這位老夫人也是古裏古怪的,還有那畫像……

想到畫像,容丹巧微不可查皺起眉頭。

那幅畫像……

謝婉坐在鐘家專門為她準備的舒适馬車裏,綠绮低眉垂眼展開畫像,畫上青年桃花眼潋滟多情,隔着畫紙,都能想象真人的俊美。

莊奕倒吸一口涼氣,“這、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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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丹巧送來的,”比起失态的莊奕,謝婉顯然淡定許多,她目光仔細巡視在畫像之上,背景是一片芍藥花海,然而清麗婉約的芍藥也壓不住青年眼角的豔色。

“此人姓胡名澤,是丹巧這次護送之人家中早早離家出走的小叔叔。”謝婉将容丹巧信中畫像之人的來歷娓娓道來,“那位老夫人托丹巧以及背後的威遠镖局尋找此人。”

“早不找,晚不找,偏是現在?”莊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托着下巴摩挲了兩下,從裏面發現了不尋常。

謝婉意外地看着他一眼,看來他的消息比她想象的還要靈通,容丹巧寄來的信他還沒有看過,就知道有不對的地方。

想着謝婉也就取了信給他,莊奕看過信後眼中興味更濃,和他清秀單純的外表莫名違和,也截然不同。

謝婉卻像是沒有看到一樣,示意綠绮收起畫像,自己又回到軟榻上倚着,這個世界最初幾年身體破破爛爛的,她都習慣了,身體好了也沒改掉她越來越懶散的毛病。

綠绮打開暗格拿出一張薄毯給她輕輕蓋上,又收起桌子上亂放的東西,莊奕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那裏都被她視若無睹,深吸一口氣,莊奕準備悄聲退出去。

垂下的馬車簾子被掀開,莊奕一只腳已經邁了出去,就聽裏面傳來一聲冷淡又熟悉的聲音,“第二次了。”

第二次?什麽第二次?莊奕心知去他問師姐是什麽都問不出來的,何況他連師姐是不是和他說的都不知道,動作沒有停頓,下了馬車。

馬車裏一片寂靜,綠绮在她身邊多年,知她脾性,于是趁她還沒有阖眼的功夫輕聲問她,“姑娘,什麽第二次?”

“再一再二不再三的第二次。”

謝婉換了個姿勢,準備睡一會兒,聽到綠绮的話,慢悠悠的回了句。

綠绮還是不懂,但見她已經閉眼,也不再追問,在馬車角落的香爐裏放了一塊新的暗香,自己也去了一旁靜坐。

謝婉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閉上眼睛,是極規矩的閨中姿勢。她可沒有騙綠绮,的确是再一再二不再三的第二次。

莊奕其人,果不負他骨子裏的魔教血脈。

聖教,江湖人更願意稱為魔教。

上一任教主交替之時教內出了叛徒,如今的魔教教主夫人被叛徒挾持出了魔教,輾轉千裏,教主夫人重傷在身,拼死産下幼子。

而那嬰孩,便是如今的莊奕。

叛徒有些本事,帶着嬰兒整整逃了一年,魔教因功法原因,于子嗣上艱難,叛徒手上的孩子說不定是魔教教主唯一的子嗣。

捏着這個軟肋,魔教投鼠忌器,不敢逼迫那叛徒,最終還是魔教教主出關親自千裏追蹤,叛徒死于他掌下。

但那叛徒對魔教教主恨極,臨死之前還擺了他一道,嬰孩被使計送走,不知所蹤。

魔教之人骨子裏的涼薄狠辣可見一斑,寧可負盡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他,哪怕是死,也不讓敵人好過。

嬰孩被叛徒送入一貧民家庭,因是男孩,日子還算不錯,然而好景不長,兩年後家鄉受災,收養他的夫妻為了護他而死,孩童淪為乞兒。

再最後的事,謝婉也就知道了,孩童行乞多月,遇到高人,收為弟子。

謝婉還記得遇到莊奕的那一日,朝廷派遣使者赈災,災害情況得到控制,在城門口安排了人施粥,而謝婉見到他時,他正和一群年齡普遍比他要大的乞兒搶奪食物。

當時謝婉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他年紀小,打不過別人,只能自己死死護着饅頭,縮成一團,飛快的吞咽着,一點也不顧身上落下的拳頭。

這是乞兒的常态,在哪裏都是弱者受欺負,尤其是關乎生死,謝婉并不驚訝,讓她感到震撼的是吃了饅頭之後的舉動,他仿佛是沒有了顧忌,拼死還了回去,明明對方都是比他年紀要大的乞兒,人數也比他要多,可在他面前,卻被他的那股狠勁吓住了。

謝婉和宴飛救下他之後把他抱到醫館,當晚就高燒不退,足足養了幾日才算好全。

謝婉并不明白宴飛為何對兩名弟子如此念念不忘,明明已經到了破碎虛空的地步,卻還要操勞兩名弟子的後途,即使可能會惹惱她也要繼續做。

說起來即使宴飛不強求她也會做,不過方法不同,她來此任務便是阻止天下大亂。

而且此界天道看在宴飛是第一個破碎虛空而去的武者的份上,免除了直接将兩人抹除,換成了一種更加溫和的方法。

宴飛級別不夠,不知這些內情,只知道自己明明已經武功大成,卻莫名回到過去,兩個視若親子的弟子還是稚齡,苦難加身。

許是今日見到了宴飛的畫像,謝婉想起了一些事情。她覺得宴飛此人是個傳奇,各個方面的,自身氣運堪比本界天道之子,武功大成破碎虛空,收的徒弟雖然麻煩了點,但也是天資難尋。

但也就是因為太優秀了,所以麻煩。

莊奕還好,即使是魔教教主之子,也屬于江湖之事。而容丹巧,她身世不算複雜,卻是罪臣之後,還是被冤枉的罪臣之後。

宴飛的這兩名弟子,武功小成之後就開始霍亂江湖,一陰一暗,挑起江湖和朝廷的紛争,俠以武犯禁,當再無顧忌之時,這個世界,力量才是正道。

天下大亂,權貴富豪盡數被斬,這一場亂事,不知多少年才能結束,沒有規矩,沒有法律,平民死傷無數,怨氣沖天,影響了天道運行。

謝婉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此界,按照皎月珠的說法,她若能避免大亂,報酬多多。

天道花了大力氣拉回時間軸,又挪走了親兒子,只為讓那兩個始作俑者自生自滅,但它不能幹涉太多,只能主控大方面,細節之處連它都不能幹涉,必須借助外力。

“姑娘,到客棧了。”綠绮輕聲喚道。

半夢半醒間被喚醒,謝婉起身打了個哈欠,和當初的宴飛一樣,她如今受到的壓制也很大,即使有天道的允許,但她如今和最初的江湖孤女差別極大,甚至她隐隐要脫離了人的範疇。

鐘家車隊人數衆多,聲勢浩大,謝婉是和幾位鐘家大家長一起趕的路,白澤山莊的武林風和他們關系匪淺,除了留少許人守衛山莊,基本是主事之人都到了。

客棧已被包下,謝婉和幾位鐘家長輩告別,去了安排的房間。

梳洗過後,燭火明亮,謝婉就着燈火閱讀醫經,窗外響起三聲鳥鳴,綠绮走向窗邊,不一會兒就取了一個撚的細長的紙卷來。

謝婉接過,明黃溫暖的光亮落到她的手背上,瑩白如玉,她輕輕撚開紙卷,寥寥兩行字,很快讀完。

綠绮等待着她的吩咐,謝婉卻只将紙卷湊近了燭火,明黃帶紅的火舌很快就将它吞沒。

十年時間,足夠她做太多事,比如在各個勢力中安插探子,建立起屬于她自己的情報系統。

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她的身份瞞得太緊,連她的手下都不知道,因而耽擱了消息的及時傳達,若非謝婉去信去問,恐怕關于白澤山莊的情報就要在密室裏落灰了。

歸根到底,謝婉只能懷疑起自己的能力,業務不熟練。

托腮目光依舊落到手裏的醫經上,謝婉想起剛才送來的情報。

白澤山莊建莊之人竟是魔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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