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如此同門(七)

白澤山莊至今已有六十年, 聲名甚廣, 莫說江湖,就連朝廷也多有人知曉,若是消息屬實, 這可真是魔教下的一樁大棋。

謝婉兩根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聲響,是這寂靜深夜少有的動靜。

夜色濃重,窗外不遠處一棵樹上, 不知名的鳥兒撲棱着翅膀飛走。

這件事情十分重大,謝婉沒打算自己背, 她不是聖人, 即使為了功德也不會變成聖人,江湖上有那麽多的品德崇高的前輩, 她沒必要去搶他們的威風。

當然,要是不信她也無法。

謝婉命人送去的都是江湖有名的前輩或者武林世家。

鐘家也在此列。

鐘老爺子大病初愈, 但為了一次性解決和江家的恩恩怨怨, 這次也出了山莊,信自然是送到他手裏。

老爺子叫了鐘父和鐘紹嵘一起來,還在路上, 老爺子所在的馬車寬敞舒适。

鐘紹嵘一上來就坐到老爺子的榻上,嬉皮笑臉,“還是老爺子這裏舒服, 騎馬累死了。”

鐘父一巴掌拍到他頭上。

鐘老爺子一向疼愛他, 笑笑當沒看見他的慘樣, 轉移話題,“我昨晚上收到封有意思的信,讓你倆一起來瞧瞧。”

他雖是笑着,但鐘泊君是他的兒子,如何看不見他眼底的慎重,何況他年紀大了,又久病初愈,神情說不出的疲憊,“老爺子保重身體。”

鐘老爺子搖搖頭,打開手邊的暗格,遞過來一封信,鐘泊君皺着眉頭接過,只這一照面,他就心道不好。

紙張就是普通人家也能用得起的麻紙,墨也是同樣,就連字體也是端端正正,瞧不出一絲端倪。

但就是如此普通的外表,記載着放出去即可驚動武林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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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泊君呼吸一緊,捏着信紙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來,瞳孔驟然縮緊。

鐘紹嵘放松的心情也不由得因兩位長輩的态度而漸漸下沉,過了良久,鐘泊君才像是反應過來,把信紙遞給兒子。

他的表現并沒有比鐘泊君好到哪兒去,猛然擡頭,“爺爺,爹,如果……如果真如信上所說,那麽這次武林大會他們……又意欲何為?”

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不僅關乎江湖大事,還關乎鐘家存亡。

他的表現鐘老爺子很滿意,點了點頭,“你能這麽快想到這裏,我很高興,”他又問道,“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鐘家遲早要交到鐘紹嵘手裏,他沒有錯過任何機會培養下一代。

怎麽想的,鐘紹嵘皺眉沉思,他是年輕人,年輕氣盛,正氣感強烈,但同時也是鐘家後人,人都是有私心的,自然更在意家族,“一時半會不清楚他們的意圖,可時間留給我們的不多。”

沒有太久了,江湖中人都在往那裏趕,青年才俊,江湖前輩。如果他們真的要搞什麽陰謀,躲都來不及。

“我懷疑江家事情的背後有他們的手筆。”

鐘老爺子微微颔首,不錯,他一直都有疑惑,江家很久以前還可以和鐘家并肩,可已經敗落,後來更是日薄西山,即使這些年有了些起色,可哪裏來的勇氣和鐘家作對?

難不成他們不知道上一次江家的敗落就是和鐘家為難的結果?

鐘老爺子不得其解,只能暫且歸咎于仇恨。

如今知道了,不是仇恨,是別人送的熊心豹子膽。

“還有呢?”鐘老爺子繼續問。

“有人給我們送了信,那麽有沒有可能其他家族那裏也有。”鐘紹嵘帶着些試探說道,除了江家的事以外,鐘家在江湖還算有名,但也頂多一流,沒有那等頂級高手,也就是說,排不上號。

他們家更多的是財。

鐘老爺子欣慰一笑,捋了捋新長出來的白胡須,“不錯,我已經給幾個老夥計去了信,若是真的有,想來他們不會瞞着,若是沒有,就将這消息告知他們。”

鐘紹嵘了然一笑,“天塌了有高個頂着。”

祖孫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相同的神彩。

鐘泊君無奈搖頭,難怪爹最喜歡紹嵘,可真是物以類聚,“爹,那位……可要通知?”

那位自然指的是後面一輛馬車上的謝神醫。

祖孫倆的表情又同時變得複雜,對謝婉的态度,祖孫二人都是忌憚多于欣賞,歸根結底,在于未知二字。

不知道師承,來歷也是神秘,天才的資質,出色的醫術,薄霧一樣,看着淺顯,其實內裏最是難以看透,一層層的謎團,探不出究竟。

半晌鐘老爺子嘆了口氣,“通知吧,說不定也和她有關。”也能出一分力,不管是什麽來歷,總歸試探過是正道中人。

做戲要做到底,鐘紹嵘來找她的時候,謝婉一身青衣,眼睑低垂,仿佛帶着對世事的倦怠,又像是漠然,表情平靜,看不出內心的動靜。

即使是聽到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

倒是綠绮,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允許,從暗格裏取了一封鐘紹嵘分外眼熟的信──半個時辰以前他還在祖父的馬車裏翻來覆去的查看。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某種猜測得到證實,大石終于落地,大拇指不自覺的摩挲着折扇,“哦,原來謝姑娘這裏也有,也不知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搖頭嘆氣,十分憂愁的模樣。

浮誇至極的表演,謝婉終于擡頭,又迅速垂眼,黛眉微蹙,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細細品後咽下,才道,“鐘公子何須如此,自會有人前來協商,”

鐘紹嵘一愣,恍然之間像是撥雲見月,豁然開朗,他即使沒有表現的那樣焦躁,但也絕對輕松不到哪去,這會被她一點,像是撥開眼前的迷霧,見到光亮。

明明不久前他還在祖父的馬車裏戲谑到,“天塌下有高個頂着。”可不一會兒就陷入怪圈,不見真相。

“是紹嵘着想了,”他喟嘆一聲,“姑娘聰慧,”還夠豁達,“紹嵘遠不及也。”

某種意義上,謝婉是和鐘家莊站在同一戰線上的,一根繩上的螞蚱,甚至比他們還要危險,她極有可能被認為是幫兇,畢竟鐘老爺子所中的毒真真切切是出自她之手。

可事實上想再多也是沒用,還不如等到人家找上門來,再自證清白,相信要不了多久。

謝婉沒什麽誠意的道了一句,“過獎。”

事實上這個稱贊謝婉完全擔得起,在到達白澤山莊的前一個城池,他們這次沒有包下客棧,也不能包,越到這裏熟人越多。

黑底紅衣的少年少女齊齊向鐘家衆人行了一禮,為首者氣度端方穩重,“兩位鐘前輩,晚輩秦宣,家父秦泰,聽聞前輩将要在客棧下榻,特命晚輩招待,望能與前輩一敘。”

說話文绉绉的,不像是百無禁忌的江湖人,反而更像是一些世家,然而即使是面對一個年輕晚輩,鐘老爺子的神色也是慎重的,“秦家主客氣,老頭子我恭候便是。”

語氣中還有淡淡的不悅,秦宣像是沒聽到一般,“是,前輩請跟晚輩來,房間已經安置妥當。”

謝婉也由那一排少年少女中的一位少女引走,觀其所占位置,怕也是在族中地位不低。

“神醫請,不知神醫喜好,有什麽不當之處還請神醫見諒。”少女引着她到了一處小院,道。

不知喜好?謝婉淡淡瞥過去一眼,怕是查的再清楚不過了,不但一眼便知道她的身份,這院子布置不說有七八分合她的心意,也有三四分了。

清雅幽靜,又舒适得緊,一看便知是慣會享受不吝啬薄待自己的人的住處。

她沒有說話,綠绮卻是在院子裏看了起來,還不停的挑着錯處,指揮人更換裝飾。

少女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她也只是随口一說,稍微知禮的人都不會提什麽,就算提也不會多,可這婢女,完全不給人留面子。

從仆觀主,少女因其容貌而起的好感飛快下滑。

終于從小院出來,一群少年少女們會和,秦宣見少女神色不好,問道,“秦淑,可是發生了什麽?”

秦淑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問起便一一說了,默了還抱怨了一句,“脾氣可真大。”

其餘人也是面面相觑,有相熟之人連忙安慰起她來。

秦宣卻是若有所思,覺得她這手段和他們秦家格外相似,秦家強勢而來,也是一種試探,想要以此觀察鐘家衆人的反應,來窺探其品行。

而謝神醫也是如此。

他不由問,“謝神醫可有說什麽?”

秦淑被他問的一愣,滿腔躁怒驟然熄滅,“未曾。”

她又強調了一遍,“一句話都沒有。”

到這時,哪裏還不知道想要試探別人卻被別人反向将了一軍。

“是秦淑的錯,請堂哥降罪。”她臉色慘白。

秦宣搖頭,親自扶起她,“不怪你,謝神醫和我們年齡相仿,但卻在神醫榜上排行前十,那麽多人想要請她去看病,可她依舊好好的在陽城度日,只挑選順眼的病人,這樣的人物,哪裏是好對付的,何況……”

他眼睛微眯,“也并非什麽都沒有試探出來。”

“是什麽?”秦淑急急追問,她迫切的想要抵罪。

“她知道的很多。”

這樣一句莫名的話抛下,一衆少年少女渾然摸不着頭腦,不懂是從哪裏看出的。

知道的很多?指的又是什麽?

“是什麽,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了。”秦宣淡淡道,就算再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清楚明白她和他們已經不是同一階層,即使對方比他們大不了幾歲。讓他們這樣的年輕一輩前往,已是對她的輕視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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