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前夕

最後一天。

還有五十公裏,今夜過完,金人的軍隊就要打過來了。

耶律元宜帶路,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準備着一場夜襲,而與此同時,揚州城總指揮部的人總算是松了半口氣。

留着半口氣,是為了應付接下來的戰争。

而松的那半口氣,是因為金人終于他媽的來了。

這種心情不亞于等一場未知的世界末日——早八百年就開始傳要鬧洪水鬧火山噴發,誰都不知道災難會有多猛烈,會死傷多少人。

可是那種遙遙無盡的等待,也着實的磨人。

政府內部人員平時為了穩定民衆的情緒,出了事都不敢往嚴重的方向說,但是如今是真的完全不知道事情嚴不嚴重。

他們從十月開始就在緊張金國什麽時候打過來,一月份過年的時候都沒忘記加強警備和巡邏,到了三月份還沒有等到金國的時候,就已經有種“這孫子在玩我吧”的心情了。

如今四月将至,金兵也快來了,有些人竟心裏有幾分不應出現的慶幸。

得虧來了,再不來焦慮症都要熬到晚期了。

魏原留在了汴京,本身沒什麽地位,耶律元宜也對揚州城的情況不太了解——只知道這的人比宋朝的厲害,還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他對此并不為意。

完顏亮還是個少年郎的時候,歷史的評價是“自幼天才英發,風儀閑逸靜和,極度崇尚漢文化,宗室之內名聲甚善”。

而當他進入青年狀态以後,就開始嗜血狂暴,弑君篡位不說,殺了同宗室的完顏一族接近百餘人,但凡有些姿色的婦人都會被劫掠入宮,自視為無人敢犯的大帝。

耶律元宜作為他鞍前馬後的部下,也被沾染了幾分的狂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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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什麽西夏宋國臨國,皆要死在金國的鐵蹄之下!

殊不知有數十雙眼睛在監視着他們部隊的行進和規模。

在這支部隊穿越森林,涉水長河的時候,藏在暗處的攝像頭在暗中左右扭轉着角度,還有戴着假發穿着農民衣服的人在遠處暗中觀察。

金國自以為是勝券在握,卻不知一切都在軍事指揮部的掌握之中。

與此同時,辛棄疾坐在趙青玉的對面,兩個人在面對面的寫作業。

辛棄疾在寫初二物理的題目,還在琢磨壓強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而趙青玉低頭算着部署力和服務器的承載能力,敲擊鍵盤的聲音猶如清脆的小雞啄米。

這破小孩太矯情,寫程序都不樂意用辦公室自帶的鍵盤,之前還是死活賴着他吳叔回了趟江銀城南的家裏,搬了兩三臺電腦和一堆配件回來——光是機械鍵盤就有三四個随心情挑不同顏色的軸。

大概是考慮到家裏多了個留學生,這兩天都在用聲音輕而細的茶軸,閑着沒事還改裝幾個鍵帽摸摸魚。

辛棄疾在旁邊大概是寫的累了,又或者是被鍵盤聲分了神,忽然開口道:“是要打仗了嗎?”

“嗯,大概還有十二到二十個小時。”趙青玉瞥了眼面前的兩個顯示屏,指尖的忙活一秒沒停下:“我這邊會直播情況——你如果好奇,也可以過來看。”

“十二到——”辛棄疾咀嚼着這句話的意思:“你們可以估算時間?”

“嗯,測算行進速度和方向誤差,”趙青玉摸了摸下巴道:“等雷達做好,他們提前三十天出發都沒用,一舉一動全在我們的掌握裏。”

雷達,這個詞他在藍貓淘氣三千問裏聽說過。

辛棄疾既不覺得藍貓像貓,也沒搞懂那個叫淘氣的小怪物是個什麽東西。

雷達如果能投入使用的話,可以遠程監測到各種移動的東西,等于無數只千裏眼同時注視着每一個角落,還能定向通報敵情。

他側了側身子,又問道:“要打仗了,你不害怕麽。”

趙青玉直到敲完這一段的最後一行,才一蹬椅子去對面的桌子上接水喝。

“害怕?”他晃了晃杯子裏的水,揚起了笑容:“當然怕啊,但是我們龍老鎮長交代過的話,怎麽敢不聽呢。”

他認真了神色,慢慢的重複起廣播裏的那句話。

“——所有的悲傷和憤懑,都不能高于我們目前最應該做的事情。”

“那就是,用盡全力活下來。”

他的聲音既有少年的明潤,又帶着幾分孩子的軟糯。

可語氣的堅定,卻如一個不折不扣的成年人。

小家夥正經了兩秒鐘,就冷不丁被水嗆了一口,一邊咳一邊把椅子滑了回去,繼續噼裏啪啦的敲鍵盤。

辛棄疾注視着那孩子專注的神情,心裏的思緒全都攪和在了一起。

他作為一個成分複雜的青年,其實還處在三觀的塑造期,并沒有完全定型。

實際上,他也是第一個去主動學習現代知識,而且是以純粹學習的心态,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觀念。

孫道夫也好,郭棣也好,都已經因為年齡的關系,在人生觀價值觀等多個方面定型,舊有的認知和觀念難以撼動。

讓他們去接受一個全新的概念和世界,是真的很難很難。

這也是為什麽柳恣在中老一輩的宋國人面前,只求不起沖突,甚至不奢望理解的原因。

可是臨國需要能夠介入兩國關系的古代人,更需要能夠參與他們政府事務的新鮮血液。

當了解到辛棄疾在公寓中的所作所為時,柳恣吩咐趙青玉不必瞞着他戰備的事情,把臨國先進和銳利的一面暴露出來。

這可能是個冒險的賭注——他們不能肯定這個外來者的品性,也無法确認他是否是被某個勢力派過來的內奸。

但能看到有古代人如此積極的去接觸現代文明,當真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辛棄疾一想到戰争的事情,就靜不下心來。

對他而言,戰争是血肉迸濺的殘忍場面,是對弱勢者慘無人道的虐殺,更是無數的血淚。

人在山東,少年時就已經游歷過附近一帶,也清楚金兵畜生般的德行。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夜以繼日的操練武藝、學習軍法,只為報效朝廷,助宋國早日奪回河山。

可是在明知道即将被襲的情況下,整個揚州城安靜的如同無事發生一般。

他甚至看不到有哪個百姓攜家帶口的逃竄而去。

早在十天前,整個揚州城就預告了戰争情況,說明了相關的注意事項。

不放心的原住民直接撤走,放心的人把參政院的那些官都當成了活神仙,只知道這幾天要老實在家呆着,順便叮囑身邊的小輩都別亂跑。

子夜臨戰前的揚州城,安靜的可怕。

就連無人機的螺旋槳聲也在高空被模糊到渺渺無音的程度,星星點點的燈光猶如異色的星辰。

學不下去了。

那把劍在檢查過後被歸還回來,可辛棄疾完全沒有握着它的沖動。

他蓋好筆帽合上書,起身關掉了電腦,然後拉着椅子坐到了趙青玉的身邊。

少年還在專注的分析數據,并沒有與他多說一句話。

辛棄疾安靜地觀察着屏幕,也不再開口問問題。

一個屏幕被切分為四塊,分別顯示來自不同區域的監控情況。

一個屏幕在輸送大量的數據,不斷測試和計算着服務器的壓力情況。

趙青玉在專注的給來自不同部門的數據流進行分流和整合,同時在和數據部的人進行工作的交接和确認。

很多數據和字符都是陌生的。

辛棄疾到現在都不太習慣數字的使用,做起小學級別的四則運算都有些費力。

他研究了一會兒屏幕上的英文字符,然後開始看監控上的畫面。

趙青玉啪的敲了一下回車,然後伸了個懶腰,又一蹬椅子過去喝水。

“這是一門語言嗎?”

“那個?那個是歐羅語,然後還有衍生的D 語言,用來給這個電腦寫程序的。”趙青玉打了個哈欠道:“我這邊基本上忙完了,已經交班給了下一批人,今晚就睡在這兒待命。”

政府大樓的幾個部門全都過來了,參政院連院子裏都接了電線和帳篷,所有人都在通宵達旦的備戰。

他一個小孩兒容易讓人擔心,就被安排回了家裏,老老實實的當後勤和替補。

趙青玉一回頭,發覺辛棄疾還在看着那暫時只有樹葉草地和一只貓的監控畫面,給他也接了杯水,溜着過來把水給了他:“一起看個電影什麽的換換腦子?”

辛棄疾接過水,在猶豫了一會兒以後才問道:“湯姆和傑瑞,為什麽畫的這麽奇怪?”

趙青玉噗的一聲笑出來,差點又被水嗆到:“這個是卡通啦。”

“卡通?”辛棄疾好奇道:“這個有什麽意義嗎。”

貓和老鼠無盡的追逐,誰也贏不了。

“讓人開心就好呀。”趙青玉笑眯眯道:“很多事情是不需要意義的。”

夜裏四點,金國的人在遠處駐紮。

揚州城的人開始輪換休息,不敢有半分的大意。

柳恣雖然一直看着家裏的監控,見這兩人相處融洽,但到底擔心出事,還是回去确認了一下。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蜂鳴器響了。

那支兵馬,終于殺向了揚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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