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長夜

鳴金三遍之後,場面依舊陷在僵局之中。

軍隊裏的衆人不是聽不見收兵之令,是下不去,也回不去。

絕大部分人都已經擠在了那鐵牆之下,地上早已血泥混雜着塵土,粘濕腥臭一片。

可幾萬人全都簇擁在鐵牆之下,并不是因為攻城之心如何急切,僅僅是因為這前後千米裏,只有牆根是沒有埋雷的。

他們眼睜睜的看着有人在聽到鳴金之聲的時候,狂奔着往回跑,一腳踩在那平坦的土路上,瞬間半只胳膊就飛到了旁邊的廢墟上。

如何退?!

耶律元宜此刻雖然急的滿身是汗,但夜色漸深,他不敢再耽誤下去。

天一黑,視野就會越來越狹窄,到了那個時候再撤,就算自己被包圍了都不能察覺。

在這裏拖延的時間越久,出事的可能性就越高。

人類最恐懼的,就是未知的東西。

布谷鳥和貓頭鷹在遠處的山林裏咕咕作響,天邊的彎月懸了起來。

哪怕火把打的再亮,遠景也不可避免的模糊了起來。

銅钲被高高舉起,傳令者用盡全力再擊三聲,催促下面的人折返回來。

而或挂或趴在那鐵牆上的人,也在不斷地催促下面的人快點回去,甚至直接跳到了下面的人群身上,任由幾十人瞬間跟車轱辘似的齊齊滾下去。

金國的視野越來越晦暗,但在監控畫面之中,由于紅外攝像頭和夜視鏡頭的緣故,一切仍舊明晰如白晝。

“确認過了。”軍部的人過來遞交報告道:“沒有援兵,也不太像在使詐,是真的難以攻克鐵幕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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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恣盯着屏幕,半晌道:“你先待命。”

畫面之中,有兩三處的地雷再一次被引爆,六七人同時被氣浪掀起。

成千上萬的人在遠景之中,猶如蝼蟻一般攀附在鐵幕旁邊,而迎面的狂風如同洪水一般,讓搖搖欲墜的人更加難以控制動作。

有的人在一瞬間沒抓穩,頭朝下踉跄着摔了下去,卻也無法再形成騷動了。

人們甚至對這情形感到麻木而無謂了。

地上的人群堆積成三角形,如河流彙集到沖積平原的盡頭般,在憑本能尋找着出海口。

這是監控,而不是什麽娛樂節目的直播。

所以沒有特寫,沒有解說,也沒有特意設定的鏡頭,去拍攝某些令人作嘔的細節。

可辦公室裏已經有少數人避開了屏幕,甚至忍不住去洗手間裏吐了一趟才回來。

現場……只會更加慘烈。

柳恣沒有讓軍部用更加過激的戰術,并不是出于人道主義,而僅僅是在保留實力。

他知道這些人還會回來的。

問題在于,等他們全部撤離以後,現場該如何解決,軍隊和政府人員這邊又該如何處理。

柳恣之前做過義工,也在高速公路上目睹過交通事故。

真正在高速公路上車禍喪命的人,以及高空跳樓而死的人,是無法收屍的。

警察和消防員在收殓屍體的時候,用的是鐵鏟,把已經完全嚴密貼合在地面上的屍泥給鏟起來——用手都未必能解決問題,只能用有鋒利邊緣的鏟子。

而如今的情況,必然比高速公路上的連環事故還難處理。

這些金兵起碼要再花一整夜的時間才能完成撤離,揚州對他們而言,也可能會成為鬼城一樣的存在。

可他們走了,屍骸和廢墟全扔在這裏了。

鎮長頭疼的揉了揉眉頭,心想只能派消防和軍部的人來幫忙了。

如果這是在現代,必然要做大規模的心理危機幹預,連他自己都需要疏導幾個小時才能緩緩。

可是這是在古代,江銀根本沒有幾個心理醫生,而且他們也沒有這個時間。

金國距離集體搬遷至汴京的時間越來越近,會有更強大的軍力彙集于此。

他們在短時間內,繼續跟着原計劃走——打掃戰場,重建鐵幕,更要完善新的作戰計劃。

江銀已經拆掉了一個無用的工業園區,把大量的燃料和鍋爐流水線轉移之後,将建築材料和各種工業垃圾也收集了起來。

江銀是躲在揚州城南的小鎮,旁邊雖有山川庇護,也要修建防禦工事。

揚州城城市面積略大,幾條水路也要嚴防偷襲,所有進出口都要布嚴關卡。

一場戰鬥結束,只能代表整個對峙的開始。

錢凡在離開這裏之前,曾經私下又找到柳恣談了一次。

“你看到地圖上的蒙古和西夏了嗎。”他神色嚴肅,話語簡短而有些壓抑:“如今的宋國,是被三匹狼盯着羊。”

“江銀的位置,就在這羊脖子的旁邊,等同于要提防這三個敵人,甚至是宋國的背刺。”

柳恣當時半晌沒說話,任由他繼續往下講。

“我去問過了郭棣,蒙古這幾十年裏,領土越來越大,據說金國都未必是他們的對手,等我離開揚州以後,你絕對不要掉以輕心。”

一旦臨國遇到金兵,就代表金國遲早盯上這個奇異的新城。

而消息一旦傳開,單防住這一城,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出來。

沒有時間去安撫每個人受創傷的內心,沒有多餘的資源和醫生去緩解他們過于緊繃的精神。

連換班的人都是倒頭就睡,哪怕做了噩夢也舍不得起來。

柳恣看着辦公室和遠處院子裏的燈光,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起身吩咐道:“陸師和特師,開始部署,準備清場事宜。”

“機械師跟着老吳那邊去,去布置下一次鐵幕的搭建方式。”

“辦公室繼續偵查情況——撤軍完畢直接讓總負責人給我打電話,不要拖延。”

他一出門,就看見手裏拿着報告的趙青玉。

“柳叔!”趙青玉晃了晃手裏打印出來的文件,揚起聲音道:“我剛才撸了網點分析圖,現在鐵幕外面還有接近兩萬一千多人。”

近九千餘人死在了這場災難裏。

“柳元首,”旁邊有人匆匆趕來,追問道:“那些箱子上,估計都已經碾了屍泥和各種東西——是直接吊回去複原,不用清理表面嗎?”

“不用。”柳恣斬釘截鐵道:“都把效率拉滿,別讓我看見有人在做些無關的事情。”

還剩93顆地雷,鐵幕完整度30%,其他防禦布置基本沒有受損。

柳恣快步走向庭院中的作戰中心,進了帳篷抖了抖手裏的紙,快速道:“通報情況,不要廢話。”

帳篷裏的将領看了眼他身上的小熊睡衣,愣是憋着笑開始一板一眼的彙報軍情。

趙青玉站在他的身後,又不知從哪摸出個遙控器來。

“你們把監視頻接到J2-F的頻道去。”

旁邊的工作人員有些驚訝怎麽還有個孩子混進來了,但見柳恣沒有攔着,只大着膽子轉了閉路監控的畫面。

那居然就是在駐軍之地上空的無人機俯拍畫面。

“是準備撤了,”旁邊的毛将軍道:“柳元首,接下來怎麽辦?”

柳恣放下手中的報告,開口道:“縱火。”

什麽?!

計劃裏沒有這個東西啊?!

“是——是等他們走了之後嗎?”毛将軍驚異的看了眼旁邊的人,不太确定的重複了一遍道。

“聽清楚了。”柳恣敲了敲桌子,神情沒有半分的猶豫:“直接從鐵幕的高空投擲噴灑燃油,從東到西全部澆上。”

他的聲音冰冷而不容置疑,明顯已經醞釀的足夠久了。

“我說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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