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翻山
“你們也是去雲荒嗎?”漢子看向眼前這個烏七八糟人,分不太清是男是女,不過聲音卻是清脆的女聲,身量不高,顯然是個女子。
“我們認路,”她身邊還有個姑娘,黑乎乎的臉,眼睛卻發亮得厲害,“可以結伴走嗎?”
這一群共有六人,一對夫婦,三個中年人,一個老人,也都是衣衫破敗,形容憔悴,和面前的這兩個姑娘一樣。
那個黃臉的中年漢子大約是領頭人,站起來打量她們,說道:“認路?怎麽個認路法。”
“翻過慕士塔格峰,再過天闕,就是雲荒,具體的路我們認識。”這個黑臉的姑娘自然是葉瀾,要靠她們兩個女人翻過高山,去往雲荒顯然不可能,她們需要同伴,而眼下這些人顯然是要往雲荒去的,露宿在慕士塔格峰底下。
“路上的兇險地方我會指出來,”葉瀾頓了頓,補充說:“只要你們幫着給些禦寒的衣物和糧食。”她看到了中年人厚重包袱,裏面有棉衣,而她們身上的衣服定然是敵不過高山上的風雪,且兩人的食物也是不夠的。
“你怎麽會知道路?”中年人仍有懷疑。
“祖上有人去過雲荒,寫下過詳細路線,”她看着他,說:“大叔幫幫忙,我們兩個小姑娘吃不了多少東西。”
中年人回頭看了看衆人,見他們并無反對,便笑道:“好好好,也不多你們兩個。”他拿出包裹裏的兩條深色的棉衣,扔給葉瀾和那笙:“山上挺冷的,這衣服你們穿着。”
“謝謝大叔。”她們道謝,往一邊的一棵樹下坐去。
“你們可以叫我黃叔,這邊是劉嬸和她丈夫老劉,還有老陳老吳和徐老,都是從涼州一路逃過來的,你們呢?”中年人開始自我介紹道。
“我叫葉瀾,這是那笙,”她笑笑“從蜀州逃過來的。”
“蜀州啊,”他嘆口氣,道“這世道,到處都在死人哦,你們也不容易,聽說雲荒沒有戰争,是個世外桃源啊,我們也就想吃飽穿暖,不用糟心人命,這才不遠萬裏往雲荒趕啊,只知道翻過慕士塔格峰,具體路也不知怎樣,在這峰底轉了三天了都不敢上去,多虧遇到你們啊。”
葉瀾笑笑,知道這是在問她具體的路,好在她大略還記得這內容,只要翻過山就可,“就翻過慕士塔格峰就好,後面無妨礙。”
聽了她的話,這邊才定下心來,那黃叔又問道:“那路上要注意什麽東西嗎?”
“是,要小心僵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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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瀾這話一出,衆人一驚。
劉嬸抓住了她男人的胳膊,抖了一抖,顫顫道:“僵屍?還有這東西!我大半輩子都沒見到過哦!”
老劉瞪大眼,幾乎也是不可置信,神鬼一事漫無邊際,想想似乎比那些亂兵還可怕,他指着葉瀾叫道:“許不是你這丫頭诓人?僵屍算得什麽東西!”
徐老倒是一咳嗽,緩緩道:“這東西是有,葉姑娘說的我信,我活了六十四年,在柳州荒墳裏見到過這東西,但是山上卻怎會有此物?”
葉瀾解釋道:“千百年間,想要翻過慕士塔格峰的人不計其數,死在上面的自然也不少,高山寒冷,死屍不腐,就變成了僵屍。”
黃叔皺眉說“那憑着我們幾個,如何過得去。”
“夜間過,白日該躲起來,這些僵屍都在白日裏活動,朝拜太陽。”這一幕她記得很清,慕士塔格峰上的冰凍僵屍們,齊齊膜拜烈日的模樣。
膜拜太陽。死于風雪的寒冷,向往死前渴望的溫暖,也許造就了這一怪物的本能反應。
衆人聽得都啧啧稱奇,萬沒有想到過這一幕場景。
“那鬼東西還拜太陽?”劉嬸咂咂嘴,仍舊一臉驚疑,頓了頓,小心地問她:“那東西吃人不?”
“哪能不吃哦,在山上餓得狼哇叫的,見着我們這一隊活人,和見着白面饅頭一樣吧!”皮膚黝黑瘦小的老吳壓着聲音,抱着胳膊抖了抖身子,“聽這姑娘說,山上死的人不少,那鬼東西也夠多吧?呼啦啦一片沖過來,咬得你頭都沒了。”想想也覺得害怕起來,抖動得更厲害了。
劉嬸一聽,吓得一縮脖子,連抓着她老頭的手,急道:“老劉啊,看咱這身子骨,怕是上去不成,得喂僵屍啊,咱……咱還是不去……雲荒了吧?”
這邊幾人一聽,也是猶豫起來。可是黃叔站起來一拍掌,夾雜着三分怒氣喊道:“怕個球!那鬼東西再多,有這蝗蟲似得惡兵多?僵屍會吃人,這兵也會吃人!只要我們爬過慕士塔格,後面就是仙境一樣的地方!而留在這兒呢?遲早是個死,不是被兵拿槍紮死就是餓死!”
他狠狠看了一眼劉嬸,罵道:“劉嬸你也別說這些喪氣的話,要是不想去,咱也不留你。”
他掃了衆人一眼,最後指着坐在樹下靜默不語的那笙和葉瀾,說:“況且這姑娘也說了,她祖上有人去過雲荒,知道這路怎麽走,又知道這一路的危險在哪裏——你們說說,這不是老天幫我們嗎?其他逃難人的隊伍可沒有咱們這麽好運!”
老徐補充說:“黃頭兒說得對,況且葉姑娘也說了,咱們夜裏翻山過去就好了,僵屍什麽的怕不着。”
“記住,爬過這山就好了,雖然我老黃也不敢打包票保你們過山,但是總歸是會見到這世外桃源的!”他坐下來,眼神飄忽,仿佛已經看見了那一片沒有戰争的土地,到處是燦爛盛開的灼目桃花,堅定地說:“我們總會有人到雲荒的!”
聽了這話,劉嬸也沒了什麽遲疑,似乎都堅定了去往雲荒的心意,那個流傳在中州土地上,雲荒是世外桃源的傳聞,深深根植于這些飽受流離之苦的難民心裏。葉瀾不想去打擊他們,便不說話。那笙此刻閉着眼,微微依在她肩頭,長長的眼睫抖動,不知是否熟睡過去。
她記得到達雲荒的第一個地界就叫“桃源郡”,這是世外桃源的意思,想必都是這些懷着美好念想的中州人前往雲荒所稱呼的,而使它誕生了這樣一個名字。
但是沒有一個地方會是世外桃源,雲荒也不例外,她知道,這個階段,甚至會迎來更動蕩的血火之亂。但是她必須去,那笙也必須去,那笙有揭開雲荒變革的使命,而她自己,則有自己的執念。
葉瀾替那笙掖緊棉衣,摸了摸她的發頂,禁不住微微笑起來。那笙的确像是陽光一樣,三月前的那一場苗寨變故像刺一樣紮在自己心裏,本以為身為原住民的她會更加難過,卻未料還是那笙來安慰自己,她笑起來真的會閃閃發光,那是種刺破雲荒黑暗的明媚,帶來空桑的複生、鲛人的自由,還有血與火的開端。
你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但是最終你會是這個故事裏很幸福的一個。
未來不知道是不是還是書中的樣子,葉瀾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向那笙說起具體的事。這個故事是屬于那笙自己的,她沒有必要幹預,那笙是吉人自有天相,每次都會化險為夷,她會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也會和喜歡的那個人有個美好的結局,這就夠了。她又想起了蘇摩,那個倔強以至于偏執的人,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縱然坎坷荊棘,或者是深淵萬丈——但是她于心不忍,總是渴望能拉住他,不知道她當初死前和他所說的一概事,他是否記得而小心規避,又或者,命運還是按照它的既定軌道行進,她的出現和所作所為,都不過是一場笑話。所以,她要去往雲荒看看,想要親眼目睹這場壯麗的詩篇,或者是他怎樣的一生。
這一夜,衆人圍着篝火沉沉睡去,各帶心思。
夜裏似乎是做夢了,這是一片黑暗的混沌,沒有方向和依靠,葉瀾孤孤單單地站在這裏,不知所措。
“你去哪裏了?”稚嫩的童音在黑暗的空間裏回響起來,不停地回放。
葉瀾突然胸上發疼,捂住胸口蹲下來,低着的視線裏出現一雙小小的腳,她擡眼便看見那張蒼白的臉,碧綠的瞳孔空洞無光。
“阿摩?”
鲛人異常低的體溫,以至于他的手蓋在額頭上像一塊冰一樣。
小蘇摩湊近她,額頭抵在葉瀾額間,他就這樣沒有聚焦地看着她,又喃喃說:“你去哪裏了?”
“你去哪裏了?”他似乎只會重複這一句話。
“我……我回來了,阿摩。”葉瀾伸出手去抓他的胳膊,卻像是碰到雪一樣,接觸了溫熱的體溫就融化掉,變成了水,他整個人都不見了,只抓了一手的冰水。
“你回來了啊。”他說。
“阿摩?”葉瀾低低一叫,猛然睜開眼,發現天光陰沉,卻是清早了,那是一個夢罷了。
那笙也醒過來了,抱着胳膊縮了縮“下雨了啊,有點冷。”
原來是夜半下了雨,雖是不大,但是這篝火幾乎已經澆滅了,身上的厚衣也吸了潮氣,顯得笨重異常。
黃叔皺眉看了看天氣,說道:“峰底下雨,這山上怕是落雪了,咱們得等雨停天晴再翻山,不然有得受。”掐了掐胳膊處的衣服,沁出了水,“先找個山洞裏去生生火,去去寒吧,這雨估計得下一天。”
于是衆人攜裹着行李,開始尋找一個幹燥點的山洞。
“喲,你們看,前面有一個山洞!”
他們也是運氣極好,走了不到半裏地已經找着了一處挺大的天然石洞。
一行人陸陸續續往山洞走。葉瀾和那笙,劉嬸和老徐走在最後,前面是黃叔帶頭的幾個中年男人,持着長木棍,說是要先去洞裏探探,保不齊裏面蹲着什麽野獸或者蛇蟲。
葉瀾他們便綴在後頭等着,這時突然聽得洞裏進去的黃叔驚叫了一小聲,便是絮絮叨叨的說話聲,隐約是“不好意思……打擾……一起”的樣子。
過了一小會兒,黃叔便出來,招呼着他們進去,一邊招呼一邊說:“這裏面先前就有個人,坐在暗處突然出來吓了我一跳。然後我就提議他說是能否讓我們避避雨,他也就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