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劍聖

葉瀾穿好如意夫人送過來的羽衣,塞了三盤糕點才整個人從疲憊中緩過來,她捂着微撐的肚子往二樓走,浏覽了一下如意賭坊的裝潢,以紅金色為底色,柱子頂端裝飾着明珠,倒是很符合賭坊的風格,一股富貴氣撲面而來。

底下擺着長條的檀木方桌,圍了十多人,熱鬧非凡地正在對賭。突然聽見一陣刺耳的調笑,葉瀾往下一看,便見到一個黑衣人拉開他身邊女孩的裙角,露出一雙筆直纖細的白腿來。

黑衣人哈哈一笑,怕了拍桌子:“怎麽樣?一個美貌的鲛人女奴!賭不賭?”

圍着的衆人見着那嬌小的女鲛人,眼光流連在她纖美的雙腿上,就差流出口水來,紛紛答應黑衣人的要求,“賭了!賭了!”

葉瀾皺了眉,看着下面一群男人圍着那小女孩,腦中亂糟糟地似乎閃過什麽熟悉的感覺,她還沒想出什麽關系來,便聽着臨近的二樓上傳來一聲嗤笑,她在扭頭一望,是蘇摩半隐在柱間的陰影裏,那雙深碧色的眼睛深邃無比。

他不再去望樓下的賭博,沖伫在樓梯上的葉瀾伸出手來。

葉瀾會意,蹭蹭蹭上樓,被他拉住手腕往他身邊一帶,然後就松開了她,如意夫人靜靜地看着,沒有絲毫疑問,甚至于嘴角都露出一個笑來。

“西京。”他淡淡地說,面朝樓下,似乎是看得到黑衣男子贏了對賭,還毫不客氣地攬住了一桌的金铢。

葉瀾聽得蘇摩叫出名字才恍然明白剛才那股奇異的熟悉感,下意識就睜大雙眼往前一鑽,想要去看看小說裏難得潇灑的劍聖大叔,看見那個似乎有三十好幾的黑衣男人咧開嘴哈哈地笑着,又分出一些金铢去塞到身邊的鲛人女孩手裏,吩咐着她出去買壺好酒回來。

汀遲疑了一下,又湊在西京耳邊說了什麽,葉瀾便見着一道犀利的目光射了上來,西京仰起頭,正對上二樓的蘇摩一行人,聽得西京呸了一聲,抱起雙肘倚在方桌邊,由着汀笑容滿面地奔上了二樓。

蘇摩轉頭拉住葉瀾回到了裏間,汀也跟了上來,她眼睛裏還閃爍着亮眼得幾乎虔誠的光,對着蘇摩單膝就跪了下去,“複國軍下屬第三部隊隊長,汀,特來拜見海皇!”

“不用跪我,”他說着,表情冷淡,似乎聽見海皇二字還分外讨厭一般,手指敲了敲桌面,說道:“我不是什麽少主,也不是你們希冀的海皇,看來是要讓你們失望了。”

“!”汀聽到這樣的回答,似乎一腔熱情都被冰冷地澆滅,她瞪大翠綠的雙眼,死死盯着眼前傳聞中的海皇大人,果然是有一張鲛人中都少有的美貌面龐,卻是美得蒼白而陰郁,他是那樣漫不經心地說話,看着他們這些複國軍,似乎都是不屑一顧的。

“你們想要回歸碧落海,你們想要不被奴役,你們想要自由,可是所有願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是不是太過輕松了?”他又嗤地一笑,忽然看向了一邊靜默不語的葉瀾,道:“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你們的願望呢,全部依托在另一個人身上?”

“我們的願望……?”汀頓了頓。

“汀啊,看來你們攤上了一個什麽都不想管的海皇呢。”門突然被黑衣男人推開了,他走進來,帶着奇怪的笑,“這種沒心沒肺,只會利用別人的東西,就是能帶你們自由的海皇?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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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她喚了西京一聲,又看了一眼蘇摩,似乎害怕他們打起來。

“骁騎将軍啊,”蘇摩也露出個譏諷的笑,反問他:“怎麽不用你的‘滅’字訣繼續沉睡呢?空桑都滅國多少年了,當個醉生夢死的喪家犬不是很好嗎?”

話音剛落,一道白光閃過,葉瀾甚至沒有看清西京的動作,他就右手上舉的長劍就被透明的引線牽制在虛空中,閃爍着流轉的銀光。

咯噠咯噠地響,那個矮坐在蘇摩肩頭的傀儡人偶扭曲着木制的手指——正是三股透明的引線從傀儡手上射出,糾纏在他出鞘的光劍上,阻擋了光劍的下挑。

“主人!”汀焦急地叫着。

葉瀾也終于不當一個安靜的吃瓜群衆了,這兩人打起來,如意賭坊的屋頂都非掀了不可,她也焦慮地叫了聲“阿摩。”

在西京驚詫的目光下,蘇摩懶懶地命令傀儡收了引線,他終于發現蘇摩身邊這個年輕的女人——是一個身量不高的中州女子,看着并無任何特異的地方,卻是能讓桀骜不馴的蘇摩改變心意?哼,阿璎到底是被利用了。

西京也順從汀的意思,回手将光劍插入腰間的圓筒中,然後大踏步地坐在蘇摩另一側的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轉頭對汀說:“汀,你已經見過你們的海皇大人了,還有什麽事嗎?沒有了你就趕緊給我買壇酒去。”

汀轉頭看了看蘇摩,又看看一直不說話的如意夫人。

如意夫人點頭道:“汀,本來今日左權使也是代表複國軍前來迎接蘇摩少爺的,只是不知道為何現在還未到達。不如你随我去看看,順道給你主人拿上一壇醉顏紅。這裏就讓少爺和西京大人好好聊聊吧。”

“好。”汀随着如意夫人往屋外退去,離開前又看了一眼那中州女孩,只見她似乎也想随她們退出屋子來,卻被一只手拉住了腕骨,那只手上每根手指都帶着一樣的銀質戒指,正是他們的海皇。

如意夫人拉了一把汀,輕輕關上了門。

“夫人,那個中州人?”汀仍有些不解,起初以為是海皇的侍女而已,可是眼下看來,似乎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如意夫人嘆了口氣,一邊走一邊和汀解釋:“我伴着蘇摩少爺這許多年,知道他在同我們相認之前,是有個姑娘陪伴在身邊的,後來似乎是因為空桑人的追殺而失散?他一直在找那個中州姑娘,甚至于離開雲荒去往中州尋找。這位葉瀾姑娘,大約就是少爺找了百十年的人吧。”

汀從未料想過是這樣的回答,幾乎有些不相信。海皇之前和一個姑娘相伴過?那是一百多年前吧,據她所知,中州人的壽命不過百年,聽如意夫人口氣,少主是在她之前就已與這個中州女子相熟,可是少主找了百年,若非輪回轉世,中州人怎麽會有如此長的壽命,還存活于此?心裏轉過了幾個疑惑,最後都化為一聲嘆氣,她現在最要緊的想法是希望主人和海皇大人能好好聊聊,不至于打起來,再者就是給那個酒鬼拿上一壇醉顏紅了。

呼呼的聲音自屋外傳來,像是數九寒天刮起的淩冽西風,外頭尚且入夜,暮色不深,一塊巨大的陰影罩着如意賭坊,不出一瞬又伴着風聲消失。

如意夫人往窗外一看,當即變了臉色,驚呼道:“風隼?!”

汀趕緊伸頭往外,只見數十丈之高的半空中,那些由木頭和鋁片構造的巨大木鳥撲棱着翅膀,不斷從賭坊的屋頂劃過。這些從白塔上起飛,可以在油料充足的情況下,飛遍整個雲荒大陸的風隼,竟然在此刻行動了起來。

“難道是少爺回來被發現了?”如意夫人蒼白着臉,手指絞在一起。

倒是汀不太在意,說道:“若是發現海皇大人存在了,早就撲往如意賭坊了,我看風隼飛的方向,似乎是東邊……東邊的天闕,大概是空桑人的麻煩吧。”

如意夫人抹去頃刻間滿布額頭的汗,深以為然地點頭:“那就好,不過左權使到現在都沒有出現,總歸是不□□心的,我讓人去城門那兒迎一迎。”

“好啊,那我去取醉顏紅了。”

密室。

葉瀾本以為自己不該參與這兩人的談話的,但是卻被蘇摩拉在了原地,他甚至随意指了個位子讓她坐着。不好回絕的葉瀾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看着他們。

西京往她這邊挑了眉,目光又上下掃了她一眼,笑道:“把自己的軟肋就這麽暴露給我不太好吧?”

啥啥啥?葉瀾被西京說得一驚,什麽意思?轉頭就盯住蘇摩,卻見他沉穩極了,一點波瀾都沒有。

蘇摩不動聲色,只是說:“久聞骁騎将軍磊落的大名,想來也不是一個背後陰損的人。”

西京又聽得骁騎将軍的名頭,卻是苦澀一笑,随手端起桌邊的茶盞啜了一口,沉默了會兒才道:“只是個被通緝百年的游俠而已。”

“骁騎将軍當年的名頭可是赫赫啊,連我這個囚在鐵籠裏的奴隸都知道,”蘇摩淡淡地講,繼續說:“當初那葉城一戰,我也是聽說得很詳細,葉城被攻破的時候,三千骁騎軍只剩将軍你一人了吧。”

西京猛地被咽入喉嚨的茶水嗆住,彎腰咳嗽起來。

“葉城本不容易這麽快就被攻破的,是那些惜命的富商和世家子弟吧,在犒勞的酒水裏下了毒?”蘇摩呵呵一笑,平淡地敘述那場戰争,“骁騎軍死在了自己拼死保護的人手裏,也真是異常諷刺,這個從裏面腐爛出來的空桑王朝,值得你這種人去拼死守護嗎?”

葉瀾聽得下意識咽口水,她雖然大概知道些小說設定的背景,諸如皇太子真岚身處的那個時代,空桑最後的末代王朝是怎樣的糜爛不堪,連真岚這個太子都是在空桑皇帝尋歡作樂托壞身體後,無法生育才從砂之國接回來繼承大統的。這麽一個王朝,從內部腐朽,根本無法挽救,只是可惜了類似于西京這種人,撒下的熱血都不知為何而涼。

“呵呵,”西京捋順了氣,咧開嘴笑,來回抛起了身側的劍筒,說道:“所以現在統治雲荒的是冰族的滄流帝國,所以我現在只是個醉生夢死的游俠。”

他眼睛又眯細了,冷聲道:“不過,我還是想拿光劍把你對穿個窟窿,海皇什麽的,我又不在乎。”落魄的劍客捏緊了劍筒,瞪着蘇摩。

哎哎哎?怎麽話題又變了,這又要打起來?葉瀾坐立難安起來。

“你是我見過心思最深沉的鲛人,年紀那麽小就學會算計了,哼,”西京想起一百多年前,見到的蘇摩,那時他還是小孩般的身量,被青王送到白塔上,面上的表情都是純善而害怕,現在想想,這種表情怎麽可能出現在蘇摩身上。

“你們空桑人內部的争權奪勢,我不過是青王追逐權柄的棋子而已,”蘇摩微微一笑,“何況,鲛人有多恨空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麽好的機會,我當然是抓住不放了。”

“所以你就利用了什麽都不懂的阿璎?”西京聲音陡然拔高,似乎想到自己的小師妹從萬丈的白塔下一躍而下,“她還那麽小!被你騙得團團轉,為了護着你從白塔上跳了下來!”

葉瀾一怔,想到小說的女主角,那個叫白璎的女子,她當初堅持站隊的是蘇摩和白璎,有一半原因是蘇摩太苦了,她不忍他這麽可憐,明明蘇摩暗自為她做了那麽多,甚至于生命都在所不惜,雖然結局裏白璎似乎用餘生去陪伴了他,可是那時候他已經死了啊,白璎陪伴的不過是一具屍體,不過是她自己的愧疚而已。後來長大了些,發現作者果然是後媽屬性,男主角之一的蘇摩被寫得如此結局,另一個男主雲煥又好到哪裏去呢?其實仔細想想,本以為結局不錯的皇太子真岚,最後得到的一座空寂的王座,也是另一種孤獨啊。

葉瀾的思想在自己的回憶裏沉沉浮浮,這下裏又想到蘇摩和白璎的糾纏緣分,下意識皺起了眉頭,所以她之前向他劇透的人名并沒有改變小說的劇情軌道嗎,他仍舊走上了原路?

“你真當她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嗎?”蘇摩道:“不過各自利用而已,她不想背負太子妃的命運,不想乖乖地聽話,而我何樂不為?”

“哼,”西京冷冷地哼了一聲,揮舞了一下拳頭,“老子真想打你一拳!”

蘇摩挑釁一般笑了笑,張開了手說:“來啊。”坐在他肩邊的傀儡咯噠咯噠地也咧開了嘴。

劍客猛地将劍筒扔到了桌子上,砰地一聲吓得葉瀾回了神,她被激地從座位上跳起來,以為這兩人是一言不合要撸起袖子開打了,忙喊道:“別別別別別!別動手!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西京被她逗得一笑,又坐了回去,挖了挖耳朵,道:“誰跟這小子一般見識,打不起來。”他又掃了一眼蘇摩肩頭的傀儡,皺眉說:“你這鬼東西不早點斬斷,遲早會出問題。”

葉瀾順着西京的目光看去,看見了那個完全類似蘇摩的木偶,小小的一只,蜷着腿貼坐在蘇摩肩頭,似乎覺察到她的目光,竟然轉頭過來對她咧開了嘴。

葉瀾被它笑得心底發冷,她看過小說知道這東西會給蘇摩帶來不小的危機,于是順着西京的意思對蘇摩猛點頭,表示她贊同西京的話。

蘇摩摸了摸傀儡的頭,低聲嗯了一下。

“汀那丫頭給我拿酒拿了這麽久?”西京不滿地嘟囔着。

“窩草!”葉瀾又整個人跳起來,連蘇摩都被驚了一下。按着劇本來,汀似乎就是因為出去給西京買酒,結果是一去不回,被風隼的長箭釘死了!

“怎麽了?”

葉瀾盯着西京問:“你讓汀給你買酒了?”

“對啊,怎麽樣?”西京很奇怪。

“不行不行不行,風隼來了,你不能讓她一個人出去買酒啊,會死人的!”葉瀾着急起來,上前就去抓西京的胳膊,“你趕緊去找她!快快快!”

西京被風隼兩字驚住,皺眉一聽才發現賭坊外呼嘯的聲音正是滄流帝國可怕的天空巨物,他不去想葉瀾說的話,拿起劍筒就往屋外跑去。

而這時候外頭不遠處似乎爆出一聲巨響,蘇摩推開窗戶便見着東北方升騰起火光和煙霧,還有一道亮眼的光線直破蒼穹,他看了葉瀾一眼,喃喃說:“是皇天。”

西京此刻已經掠了出去。

皇天?那笙!葉瀾看着火光出神,總覺得哪裏不太對的樣子。

“蘇摩少爺!”如意夫人忽然急匆匆趕了上來。

“滄流帝國出動了風隼,似乎是為了空桑人的封印。”

“對,皇天已經現世了。”

“少爺要不要避一避?”

“等着吧,”他淡淡地說,“動蕩終于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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