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夢魇森林
蘇摩和葉瀾走得都是山野水澤，并沒有進入沿途的村鎮，畢竟一個中州人和鲛人的搭配太過顯眼，如果蘇摩裹得嚴嚴實實，又招人懷疑，也并不能像當初一般，将蘇摩的頭發都剃短成板寸，哦，這個方法估計還沒提出來便會被他強烈拒絕。
葉瀾發現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後，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奇怪起來。她一時還不太适應那個小孩兒突然長大了，對她而言不過分別了數個月而已，再次相見，都要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了，而且自從那日在如意賭坊，蘇摩說出疑似告白的話，她雖然算是接受了？卻總有種搶了女主的男主角這般的怪異感，還伴随着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她總要在醒來的時候掐自己一把，确定倚在她身側的人是蘇摩而不是她的夢境。
今天不知行到了哪座山野，找了處避風的空地，升起火堆。
葉瀾拿樹枝穿了蘇摩随手扔給她的魚，慢慢翻轉炙烤，熾熱的火焰舔舐着魚皮，發出噼裏啪啦細小的聲響，她目不斜視，全程盯緊手裏的烤魚。
蘇摩正在她斜對角坐着，擦拭着他手心裏的傀儡。
他似乎比小時候更不愛說話了，葉瀾偶爾偷偷瞄上蘇摩一眼，又翻了翻手裏的魚。
“嘿嘿，要我講個笑話來帶動一下氣氛嗎？”
他停下擦拭的動作，擡眸看向葉瀾，問她：“冷笑話嗎？”
“啊？”
“小明變成風筝飛走了？”他想了想，似乎是記起了她給他講的第一個冷笑話。
“哈哈哈，”她有些窘迫，也想起了那個不太好笑的冷笑話，堅定道：“我還會講其他的笑話！”
“你的魚焦了。”他提示葉瀾。
“哦哦哦！”猛地旋轉手裏的樹枝，那條細長的銀魚背部已經烤得焦黑，此刻一經轉動，焦黑處喀喇一聲碎裂，整條魚都掉進了火堆，濺起的火星飛揚起來，伴着煙氣沖了她一臉。
“咳咳咳！”葉瀾也顧不得那條失敗的烤魚，伸手去抹被煙氣熏到的兩頰。
這時卻聽到對頭的蘇摩輕輕地笑了，葉瀾不解地去看他。
看他慢慢走過來，蹲坐在她身邊，拿袖子擦去了她滿面的碳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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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瀾一時還有些傻愣愣，任由蘇摩擦着臉，眼光停留在他十分之近的臉上。
他嘆了口氣，說道：“看來當初跟你奔逃一路沒有被發現，也是運氣使然。”
“嗯？”
“看你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他抱着雙肘，索性坐在她身邊，替她擋住深夜的寒風。
“你從哪裏看出來我不聰明的？！”葉瀾憤懑不平，恨不得跳起來拿手指戳蘇摩的額頭，明明她當初帶着一個小屁孩逃遁了百十裏，若不是被藍王突然發現，鐵定能帶他跑出雲荒的。
“從頭至腳。”
“……”
“你的預知能力，沒有副作用嗎？”他似乎仍舊有些擔心葉瀾所謂的預知者身份，像是白璎所說，從來沒有空來的好處，想要得到某些東西，總是要拿對等價值的東西去交換。就如同現在的他，擁有一般鲛人難以企及的力量，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銀色的戒指在火光下閃閃發亮，但是，這是需要代價的。
矮坐在一邊的傀儡似乎被風吹動了一下，喀喇喀喇動了下胳膊。
“你當初對我所言的青王、白璎一行人的事，後來都一一實現了，你當時中箭後，為何消失了？”
呃，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啊，葉瀾也不知道為什麽她中了一箭後就特麽穿越到了百年後的苗寨，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不知道怎麽編比較容易讓人相信。
蘇摩也并未細問下去，垂了垂眼睫，近似喃喃地說：“我總覺得你沒死，一定在某處地方……後來我去了雲荒之外……”
“從雲荒到棋盤海、珊瑚海……最後到了中州，六合之間，四海之內，都沒有找到你……我有時候覺得，那段日子是不是我在絕望之下做的一個夢？因為我無法接受，所以下意識勾勒出一個人，一個可以帶我出黑暗的人呢？”
葉瀾握住他的手，回答他：“那不是夢啊，我可是活生生的一個人，雖然你嫌棄我不聰明、個子不高，也沒有你們鲛人那麽好看的臉，但是我是真的，你看我的手多熱啊！”
握住他的那只手的确猶如灼熱的火光一般，讓他忍不住微微發抖，這是他割開多少肉體得到的血液都比不過的溫度。
蘇摩心中一動，反手緊握住葉瀾纖細的手，問她：“你一直都會在的，對不對？”
“一直在，嗯，陪着你，”葉瀾笑起來，道：“不過我老得比你快啊，到時候你可要嫌棄我這個老太婆了？”
他忽然伸手把葉瀾抱住，将臉埋在她的脖頸處，整個人冰冷的溫度都燃燒起來了。
葉瀾安穩地任他抱住，雙手安慰一般地去撫蘇摩的背脊。
“你可別哭啊。”她說。
“呵。”怎麽會哭呢，他拿銀梭子刺瞎自己的眼睛時，就不會流淚了，不過若是自己有正常的眼睛，想來應該會流下一些眼淚的吧。
“你這麽喜歡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葉瀾繼續說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松開些，我被你箍得有些喘不上氣了。”
聽得她的話，蘇摩突然将懷抱收得更緊了，眼中深沉，他冷聲道：“你不喜歡我？”
窩草，這個腦回路是怎麽回事？若是不喜歡他，能任由他又是拉手又是摟抱的？葉瀾氣得哼哼，掙紮了下，卻發現被蘇摩圈得死死的，呼吸都不暢起來。
“你不喜歡我？”他仍舊是問着這句話，聲音愈加冰冷，眼睛眯細了些。
“喜歡，非常喜歡！”葉瀾飛快地回答他的疑問，怕他突然翻臉拿引線給她吊起來。
“你不喜歡我，”蘇摩又忽然自顧自下了結論，雙手死死揪住她的外衣，力氣加大，似要将它撕裂一般，他低聲道：“那就……”
“窩草！我喜歡你啊！”葉瀾覺察到什麽不對勁，一邊狠狠掐了他的腰間軟肉一把，一邊叫道：“蘇摩我喜歡你啊，真的非常喜歡！”
腰間一痛，蘇摩猛然神思收攏，推開了懷裏的葉瀾，同時将他腳邊的傀儡踹了出去，他盯着摔在遠處西仰八叉的蘇諾，眼神狠戾，厲聲道：“滾！”
葉瀾此刻是臉都憋紅了，不知是被他氣的還是被他抱的，她看蘇摩皺眉看了自己一眼，飛一樣地逃開了。
“？？？”這日*的劇情是怎麽回事？葉瀾看他跑得毫無蹤影，在夜風裏打了個哆嗦，又去望那邊摔着的傀儡。
寒風吹起了她一身的雞皮疙瘩，她盯着那邊的傀儡人偶，想起了原着的劇情，蘇摩為了盡快獲得足夠強大的力量，修習了“裂”，将自己的‘惡’封印在這個傀儡身上，同時還有他一部分的神智和靈魂，用以承受他施法的反噬，後來演變為“鏡”，兩者根本相互依存。
這是蘇諾，後來想要吞噬蘇摩并且替代他的傀儡弟弟。
葉瀾遲疑了一會兒，看了看火堆，不知道凡火能燒毀蘇諾嗎？
答案是肯定不能。
她将蘇諾撿了回來，盯着這個幾乎和蘇摩一眼的面龐，冷聲說：“我知道你有神智，別妄圖想做什麽，小心我燒了你！”
蘇諾一層不變的表情忽然變了，微微翹起嘴角，像是在笑一般。
葉瀾看得不舒服，一甩手，趕緊将他扔在了一邊。
蘇摩不知道哪裏去了，雖然肯定會回來，但是，讓她一個人和蘇諾待着，不止有些冷，還有些可怕啊，四野裏是奇怪的鳥叫和蟲鳴，葉瀾抱着胳膊抖了一抖。
他回來得其實挺快，手裏還拿草繩栓了一溜五六條銀魚，也不知道他是哪裏抓到的，大概是海皇特有的技能，徒手變銀魚一類的吧，葉瀾看着他手裏的魚暗地裏吐槽。
“魚我已經剖淨了。”蘇摩把魚遞給她，絲毫不打算讨論之前的事情，他看了一眼被葉瀾撿回來的蘇諾，說：“你以後，離阿諾遠一些。”
“好。”她接過魚，再次竄起來炙烤。
蘇摩不再說話，坐下來，拿起那傀儡，一陣掰折，竟然将傀儡的四肢和頭顱都卸了下來。
葉瀾靜靜地看他動作，忽然說：“你早些斬了和它的聯系吧，這個東西……對你不好。”
“嗯。”蘇摩答應了聲，卻不做具體回答。
她知道這是他目前依靠的力量，不可能輕易就放棄了，不過想到蘇摩在釋放龍神、接收海皇的力量後，這件事就能好好處理了，她也不再憂心。
* * * * * * * * * * * *
由桃源郡一路向北，便是蒼梧之淵，同時非常靠近歷代空桑皇室的王陵——九嶷山。
這日，他們已經到了接近蒼梧之淵的地界，天色已暗，不遠處是一方茂密無比的森林，他們打算在林子邊界修整。
踏入森林之後，他們才發覺不對勁，這兒遠觀樹木茂盛，近看才知道，那些參天而起的根本不是林木，而是一根根巨大的、糾纏在一起向上生長的藤蔓，整個森林都是這東西。
蘇摩當即伸手護住葉瀾，往後退了，卻發現退不出這片藤蔓森林。他指間的引線一翻，瞬息削過一根藤條，那藤條驟然斷裂，裂口處汨汨冒出的卻是鮮血一般的液體。
這就是雲荒有名的夢魇森林了，游弋在蒼梧之淵附近，來去無蹤，吞噬着過路的旅人、去往九嶷山的盜寶者以及各種被它靠近的生命。
葉瀾貼着蘇摩站在他身後，老實說只覺得這些東西長得比較惡心，害怕這種情感，是不存在的，畢竟抱緊男主大腿，會給自己加上主角的buff啊，而且夢魇森林就是友軍嘛，一群殉葬鲛人組成的女蘿森林。
蘇摩單手插進身下的泥土裏，似乎向下抓到了什麽，猛地往上一拉，扯出一個革囊來。
“你自己出來，還是我毀掉紫河車？”
扔在地上的革囊蠕動了一會，從中鑽出了一個纖細赤.裸的美貌鲛人女子，海藻一般的藍色長發披散在全身，只是眼睛不似活物，類似于死魚眼的混沌蒼白。
顯露在人前的女蘿，睜着已經死亡的眼睛看向來人，發現是個藍發碧眼的鲛人和一個異族女子，十分詫異地看着蘇摩，道：“你是鲛人？鲛人怎麽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是你們一直在守護着龍神嗎？”蘇摩并沒有回答，只是詢問。
“龍神？是了，我們一直在守護龍神，”她又盯了蘇摩許久，才顫巍巍地問他，“你、你是……？”
“你們不用再守護龍神了，既然已經死去，便安息吧。”
“安息？你什麽意思！？”
“龍神即将不受禁锢，你們的存在，有意義嗎？”蘇摩繼續說：“你們應該上升到高空，觸摸到星辰，再變成雨，回歸到碧落海。”
“哈哈哈，”女蘿突然譏笑了起來，尖聲道：“我們這樣死掉的、腐爛在泥土裏的鲛人，又怎會回歸到碧落海呢！”
“會回去的。”
女蘿猛地看向蘇摩，高聲問他：“你到底是誰？”
她又遲疑了下，小心地問：“海皇？”
葉瀾眼見蘇摩去解開衣扣，忙蹿上去按住他的手，轉頭就對那個女蘿說：“是的，他是你們的海皇，他背後有一個巨大的黑龍紋身，就不脫給你們看了。”
蘇摩：“……”
而聽聞葉瀾言語的女蘿沉默了下，四周的藤蔓森林忽然抖動起來，一聲聲凄怨的喊叫響起，分明都是在呼喊‘海皇’二字，泥地裏翻動，出現一雙雙暗沉蒼白的眼睛。
“是海皇大人！”
“海皇！”
“我們等了這麽多年……”
“他來釋放龍神了！”
“求龍神庇佑……”
悉悉索索的聲音不斷傳來，葉瀾怕自己的腳踩中某個女蘿的眼睛，四下張望着盡力縮在蘇摩旁邊。
站在他們面前的女蘿一下子跪了下去，跪倒在蘇摩面前，整個頭顱磕在泥地裏，高呼：“海皇大人！您是要去拯救龍神嗎？”
“是的，我要去蒼梧之淵解除困住龍神的封印，”蘇摩說，“我已與空桑人結為盟友，他們會助我解封龍神。”
眼前的女蘿聽得空桑人二字，渾身抖動起來，而四周圍着的女蘿們也紛紛尖聲驚叫起來，怒斥着這個新任的海皇。
“怎麽可以和空桑人結盟！？”
“殺了他！”
“他不是我們的海皇！”
“空桑人！”
蘇摩冷哼一聲，指間的引線攪碎了一條刺向葉瀾的藤蔓，鮮紅的液體四濺，嘈雜聲更大了。
“你們知道什麽呢？”他厲聲道：“不過都是早已死去多時的、見不得陽光的鬼東西，被怨氣和仇恨遮住了雙眼！空桑已經滅亡近百年了，空寂之山的鬼哭想必你們是聽不到的。而今，我們需要他們的力量，暫時結盟又會怎樣？”
“你們已經死去了，可是鲛人們的子孫還要回歸碧落海！”
蘇摩的厲聲回答壓住了所有的騷動，四周靜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響起新的聲音。
“要回歸碧落海！”
“聽海皇的！”
“回碧落海……”
站在蘇摩和葉瀾面前的女蘿也不再反對，重新匍匐于地，說：“我們知曉蒼梧之淵下具體囚禁龍神的宮殿，請允許我們為海皇出一份力！”
這變臉變得真快啊，葉瀾心裏感慨了下。
蘇摩拉過葉瀾被濺到血色汁液的手，仔細擦幹淨了，才回答她們的請求：“可以，你們四周守着，我們休息一宿，過了今夜再去蒼梧之淵。”
女蘿們答應下來，歡呼了一陣，才緩緩縮進紫河車中，巨大的藤蔓慢慢搖曳着，将四周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今天晚上就休息在這兒？葉瀾四下一看，知道這些藤蔓都是女蘿們伸展的肢體，總不能去掰折她們，那麽就沒有枯枝樹木來讓她生個火了。
雖然女蘿們用她們的肢體嚴實地遮擋住了夜風，但是抵擋不住漫漫長夜的寒意，不能生火簡直讓人無法接受。葉瀾抱着胳膊抖了抖，盡量縮小自己的身子，蜷在角落裏，打算就這麽抗寒對付一宿。
蘇摩有些遲疑，他似乎是想上前，又覺察到自己身為鲛人的低體溫，便默默脫下外衣，披到她身上。
葉瀾揪着他給的衣服，擡首問他：“你不冷？”
他搖搖頭。
“嘿！”她突然跳起來拉住蘇摩的胳膊将他往下拽，蘇摩被她突然的動作拉的一個趔趄，幾乎要摔倒在葉瀾身上，勉強沒壓到她，撐着地面看她摔躺在自己身下。
“你做什麽？”
“哦，想拉你一起抱着取暖來着，太用力了，就摔倒了。”葉瀾眨眨眼，忽然伸出手去環住他的脖頸。
蘇摩：“？！”
“上次和你說的話你聽到了嗎？”她湊在他耳邊問。
“什麽？”
“我喜歡你啊，非常喜歡你！”
蘇摩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沖擊得怔住，竟一時不知說些什麽，耳尖忽然燒紅了。
周圍環繞的女蘿森林簌簌簌地抖動了下，似乎聽到了什麽。
蘇摩下一刻的第一反應就是擡手釋放出一個隔絕外界的球形結界。
無色城中，正透過水鏡觀察蘇摩他們趕路至哪處的皇太子夫婦，雙雙保持一個尴尬的表情。
真岚澀着聲音笑了笑，說：“這個……起碼應該有間屋子才對！野外多不好？是吧。”他轉頭問自己的妻子。
白璎橫了他一眼，擡手揮滅了水鏡的景象，道：“大約明日，他們該到蒼梧之淵了，我明日啓程。”
“哎，你明天別去太早啊，我怕他們起不來。”
白璎又瞪了真岚一眼，轉身快步離開了。
事實上，蘇摩隔絕外界時，葉瀾已經從泥地上爬了起來，拍打着背後沾到的泥土，她十分好奇地摸了摸結界的界壁，光滑似玉，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哎，你這個結界不錯啊！”葉瀾啧啧稱贊，誇他：“聰明，這樣一來，就不冷了！”
蘇摩：“……”
葉瀾又問他：“你能保持多久啊？”
“可以持續到明日。”
“會累嗎？”葉瀾比較關心這個結界是否會耗費他的氣力。
“不。”
“哦，那就好，那我窩在這兒睡了啊。”葉瀾對他招招手，找了一處幹爽些的泥地，靠在他施展的界壁上埋頭睡覺。
被撩了之後沒有下文的蘇摩：“……”忽然想把結界撤了，然而那邊的葉瀾似乎很累了，這才一會兒就睡熟了。
他的耳尖還留有灼熱的溫度，蘇摩嘆了口氣，蹲坐到她身邊去，将自己的外衣折疊成方形，塞到她頭下。
作者有話要說： 并沒有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