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朵
康省洪災一事上了新聞,連日來的暴雨不見減輕,積水漫過水位線,整個省三分之二都發起了洪水,嚴重地區橋梁和房屋接連被沖毀。
洪災中受傷的民衆和救援官兵被送往周邊醫院,申城離得遠,本地醫療機構并未參與此次救災支援。
災情萬衆矚目,醫院裏偶爾也會聽到別人提起,但大多數還是更着眼于自己的生活,病人擔憂自身的病情,醫護人員忙于處理不完的工作。
方明曦的在意要深刻得多,和救災有關的新聞一樁不落,情緒随着時好時壞的康省天氣而起落不定。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越發控制不住擔憂,一點點寫在臉上。
直至黑豹隊裏那位受傷留在康省休養的隊員來醫院複查,方明曦正好去找姚玥吃午飯,在護士站前碰到他跟護士說話。
受傷的男人叫曹輝,傷口還沒全好,人已經中氣十足。
“方護士!”曹輝似乎就是特地來找方明曦的,一見她立刻迎上去。
“你找我?”方明曦問。
“啊對,我今天來醫院複查,順便帶個話。”他說,“我們隊馬上就回來了,雖然有人受傷,但是……”
她一僵,臉色一下子白了,“誰受傷?”
曹輝忙擺手,“沒事沒事,傷的不嚴重,那人已經送醫院了,在康省那邊治着,我們肖隊沒事兒!”
曾隊醫脫離救援隊伍,陪傷員入院治療,這才有空和沒去康省的其他人聯系。昨天曾隊醫打給他的電話說的頭一件事兒就是這個,曹輝雖然木不楞登,但也知道這必定是隊長交代的。
于是他今天來醫院複查,趕緊到住院部找人問方明曦的所在。
一聽肖硯沒事,方明曦繃緊的神經剎那放松,面色逐漸恢複往常。
她咳了聲掩飾道:“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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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輝說:“再過一陣等救援工作全部結束他們就回來了,用不了多久!”
話已經傳到,曹輝不再多留,拿了複查的單子告辭。
姚玥在旁聽了全程,待人走後笑着用胳膊肘碰碰方明曦,“某些人挺在意的啊?”
不知說的是肖硯,還是說的是她,亦或者兩者都是。
方明曦斜她一眼,“話這麽多用不用我買點水給你喝?吃飯去。”
姚玥邊走邊調侃:“我還以為你不吃呢,這陣子你一餐吃幾粒米數了沒?瘦的都沒肉了你……”
……
晚上,方明曦飯後習慣性浏覽救災的最新消息,雨勢漸小,大部分地方已經轉晴,受災嚴重的地區有死傷,但活着的人已經用皮艇救出轉移到安全地帶。
救災進入後期,一切有條不紊。
她喝完熱牛奶準備敷個面膜睡覺,門鈴突然響。
愣了愣,透過貓眼一看,意料之中的失望——門外的是姚玥。
開門把人迎進來,方明曦給她倒了杯水,“大晚上怎麽跑來了?”
“剛剛去吃了點東西,然後到酒吧坐了會。你知道怎麽不?”
方明曦注意到她拎來的一袋東西,“怎麽?”
姚玥把袋子裏的塑料盒拿出來,“我中獎了!它奶奶的,我要這玩意幹什麽使,我又沒有男朋友——”
她說的頗有點咬牙切齒,把東西往方明曦懷裏一塞,“我回家路上正好路過你這,想你也沒這麽早睡,幹脆拿來給你。”
方明曦接過來一看,粉紅色的塑料盒,盒上還系着一個蝴蝶結。
拆開之後,盒子裏裝着一堆品牌不同的保險套。
“三十多個吧。”姚玥懶洋洋靠在沙發上,豪氣地大手一揮,“都歸你了!”
方明曦哭笑不得,“你給我幹嘛?我……”
話音一頓,迎上姚玥內涵的笑,她一下懂了。姚玥大概是覺得,她和肖硯怕是快成了。
“反正你遲早用得上。”
方明曦道:“你也遲早用得上,還不自己留着?”
“你一說這個我就來氣。”姚玥道,“我晚上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人可以發展發展,結果公蒼蠅招了不少,稍微好點的男人一個都沒見。還有跟我一塊去的那個朋友,本來也是友誼以上的暧昧階段,誰知道他跟個濃妝豔抹的陌生女人搞到一起去了,簡直氣死我!”
難怪姚玥中了這麽一盒“大獎”,寧願扔給她,方明曦努力繃着,強忍笑意。
沒別的事,姚玥坐了一會兒就走,來去皆是風風火火。
留下方明曦對着一盒子保險套,良久無語。
周五接到師兄張承學的電話,問方明曦周六晚上是否有空陪他參加一個酒會。
方明曦陪他出席過很多次這種場合,就連他畢業晚會邀請的女伴也是她。
一開始張承學對她似乎有點意思,但到後來卻是完完全全拿她當學妹和朋友對待,他幫過方明曦不少次,确認那個時間沒有別的安排,方明曦便爽快應下。
周六下午張承學來接她,适合酒會穿的衣服鞋子全部準備妥當,提前用同城快遞寄給她,她打扮完畢,在外加上一件米色小風衣,妍豔俏麗又不失雅致。
“最近氣色不錯。”張承學笑着誇她。
“師兄你才是容光煥發。”方明曦挑眉,“聽說最近打贏了兩個大案,厲害。”
“又是應賢告訴你的?”他說,“哪算什麽大案,就是平常的案子,別聽他誇張。”
說說笑笑間車開出她住的地方,方明曦問:“晚上的酒會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她在外行事很有分寸,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心裏有數,會站在一同出席的人的立場為對方考慮,從不讓人丢臉尴尬。美貌、得體知趣,這也是張承學總是喜歡邀她陪着出席正式場合的原因之一。
“沒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像你平時那樣就好。”張承學說,“晚上的酒會是私人性質,程總一向喜歡弄些沙龍,這次只是人多一點,放松。”
他自己開了個律師事務所,并受聘為興振實業的顧問律師。
方明曦大概了解了,點頭說好。
到酒會場所,方明曦随張承學周旋于場內人群之中,他在興振實業律師團中很有分量,給面子的不少。
張承學也不是喜歡拉女人擋酒的人,女伴除了儀态要得體,其它方面還是比較輕松。
寒暄了半個多小時,方明曦陪張承學去程總身邊。
途中經過某處,察覺她步子滞了一瞬,張承學側頭小聲問:“怎麽了?”
她收回目光,搖頭笑了下,“沒事。”
似乎看到了熟人。
方明曦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但又覺得不會錯。
到程總身邊,他見過方明曦許多次,幾乎每次張承學出席這種場合,身邊的女伴都是她,和她說起話來态度比對一些陌生的小企業老板還溫和。
方明曦接過他抛來的話頭,玩笑開得恰到好處,逗得這個快五十歲的男人,臉上嚴肅的皺紋全變成了帶笑的褶子。
正說着話,兩個男人端着酒杯上前敬酒。兩人一老一少,長相有六七分相似,跟在後的那個年紀看着和方明曦差不多大。
“程總您好,我是……”
年長的男人論年紀和程總差不了多少,說話時表情卻滿是拘謹和恭敬。
方明曦的目光落在年輕的那個人身上,張承學注意到她笑得似乎別有意味,餘光一瞥,就見被她盯着的年輕男人和她視線一對上,表情微詫帶着一點僵硬。
他們一上前搭話時,張承學和方明曦就往後退了退讓出空間。
當下,張承學小聲和方明曦說話:“認識?”
“認識。”她眸光閃了閃,“而且有仇。”
張承學眉頭詫異一跳,“能和你有仇,這人看來不怎麽樣啊。”
她笑了笑,輕聲問:“程總和他們……?”
“沒什麽關系。”張承學說,“你知道的,酒會上來探門路的人不少,一張邀請函并不是太難弄到。”
如此,方明曦笑意更甚,“既然這樣,那我今天可以稍微不那麽得體一點嗎?”
張承學聽出她的意思,挑眉,淡淡點頭。
和程總說話的人是來求合作的,興振旗下小公司及工廠不少,道明來意後,此時正介紹到他身後那位:“這是我兒子周睿,這次……”
方明曦和張承學走回程總身邊。
“可以敬這位先生一杯酒嗎?”她朝周先生身後的周睿舉起酒杯。
程總一直沒說話,含笑客套應付着,見張承學向自己遞來眼神,此時方明曦插話,程總并未不悅,反倒笑着任由她。
張承學剛畢業的時候運氣好,打贏了一場以弱勝強的大案子,對方是個有名的企業,從那以後他名聲大振,被興振實業聘請成為法律顧問,同時自己開始經營律師事務所。
這些年他為興振出了不少力,前不久處理的兩樁商業案贏得漂漂亮亮,風頭更是無兩。
倚重的律師和攀交情的小生意人,程總偏向哪一邊不言自明。
周先生忙推周睿出來,“當然當然。”
周睿面色僵硬,動作也不自然,視線和方明曦對上立刻就移開。他悶頭喝下酒,一句話不說。
方明曦笑看他喝完,只在自己杯中淺淺飲了一小口。
當初在瑞城,睿子氣勢洶洶給鄧揚出頭找她麻煩的時候,大概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在這樣的場合再見。
剛喝完,方明曦正要說話,張承學在她之前開口:“我也敬這位先生一杯。”
周睿剛放下空杯子,不得不在注視下又端起新的一杯,再次喝下。
方明曦看向張承學,他給她一個安撫眼神。
男人和男人喝,自然是要喝幹淨。張承學酒量不錯,一杯接一杯,找着各種由頭敬周睿,後者大概很少喝這種宴會酒,拿起的杯子裏盡是勁大的,不多時臉就紅得吓人。
程總不發話,只笑着看他們鬧,周先生想叫停卻不好說話。
到最後,張承學還穩穩當當站着,周睿“唔”地一聲捂住嘴,沖了出去。
周先生着急要去追,程總讓人跟去照看,又喊人送周先生到卡座休息,寬慰道:“別擔心,緩一緩就好了。”
人走了,程總也回休息室稍作整理,走之前佯怒嗔怪張承學:“他是要吐的天昏地暗,你倒是也不怕傷胃。”
張承學忙道無礙。
只剩方明曦和張承學,她攙了攙他,“沒事吧?”
“沒事,我酒量好是出名的。”他笑道,“再說這麽多年,早就練出來了。”
“給你添麻煩了……”
張承學不讓她見外,而後又道,“還要不要再找他喝?”
“再喝他就要進醫院了。”方明曦說,“他從廁所出來看到我們肯定躲,算了。”
張承學說:“不喝就不喝吧。我看程總的态度,他們剛剛提的合作,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成不了。他們話裏話外很着急,我估計很看重這次機會。”
方明曦幸災樂禍:“成不了就好,他越倒黴我越開心。”
張承學略感詫異:“很少見你這樣。”
“惡毒吧?”她笑了笑,“沒辦法,他傷害我的時候也沒對我手下留情。”
睿子在酒會廁所吐得地板都髒了,後半程早早離場。
方明曦想起曾經他給她下藥害她進醫院洗胃的事,心裏生不出半點同情。
酒會結束,張承學叫了代駕,車先開到她家樓下。
兩人下車說話,方明曦和他道謝:“今天麻煩師兄了,回去好好休息,記得吃解酒藥,不然明早頭疼就不好了。”
“行行行,你是專業的你說了算。”冷風吹散酒意,他舒适許多。
見方明曦規規矩矩站在面前,和他拉開距離,保持着一貫的禮貌與矜持,然而那張稍染酒意的臉微微泛紅,少了正經多了幾分可愛,張承學不禁擡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方明曦下意識偏頭避開,第二下落了空。
“抱歉。”他想起方明曦不喜歡這種肢體接觸,歉然笑了下正要收回手,動作一頓。
方明曦順着他的視線回頭看。
樓道前的木叢邊站着一個人,隐在陰影下所以先前沒發現。
“他是……”張承學不認識,她卻清楚的很。
肖硯站在那,滿面冷然,眼沉沉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