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點喜歡

這年Y市的冬天格外漫長，連綿細雨伴着瑟瑟寒風，刮在臉上宛如刀割，生疼生疼的。

便是室內也萦繞着若有似無的寒涼，裴珊把凍僵了的小臉埋進圍巾裏，淺淺吸了口氣，低頭從兜裏拿出手指，敲了條信息給準嫂子程糯。

——“糯糯姐，我到工作室門口了。”

——“好，等我會兒就出來了。”

剛看到信息，便聽到面前門上鈴铛響起。

以為是程糯，裴珊擡頭，卻見是一男人。

四目對視。

男人西裝革履，肩背寬闊，舉手投足皆是成熟人士的味道，五官清俊冷沉，視線在裴珊身上停頓了幾秒，随即挪開了。

扇形桃花眼微微向上挑着，透出旖旎豔色，偏偏目光清冷，禁欲異常。

兩種矛盾的感覺，男人卻能融合得很好。

是顧賀城。

裴珊心裏暗念這三個字。

從未想過會再見到這個人，裴珊下意識垂頭，步子緩下。

忽然覺得不對。

她又不是來找他的，磨叽個啥啊。

轉念一想，裴珊挺直了腰板，深呼吸後往前邁步，打算目不斜視從男人身側擦肩而過——

兩米。

一米。

擦肩而過。

那瞬間，裴珊聽到男人冷不丁開口，“找到你了。”

男人嗓音刻意壓了幾分的，很磁很低，卻更顯冷漠疏離。

好不容易堆起來的勇氣成了散沙，散落在地，裴珊臉上微微一熱，腳步踉跄，莫名腿軟了，幸好手掌及時攀住牆。

她咬着唇猛然回頭，卻見她身後還跟着個外國人，面上笑着，一邊拍着男人肩膀一邊用英文說着，“顧總，你可讓我一頓好找啊。”

原來那話不是對她說的。

兩人已經走遠，裴珊收回了目光，也是，這都幾年了，大家都變了，就這人的性格哪能一下子認出她呢，裴珊自嘲笑了笑，微不可查搖了搖頭，像是自我否決。

“小珊等久了吧！”門口鈴铛再次響起，程糯走到裴珊面前，見裴珊出神，順着她看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男人轉身那刻，随口問，“小珊認識剛剛那人？”

裴珊微怔，愣了幾秒後才想起此次前來是找準嫂子程糯約飯的，她搖搖頭，低低回答，“顧賀城嘛。”

“嗯是的，顧總來談投資工作室的事情，好像也是你校友。”程糯若有所指問。

“對，”裴珊垂下眼，刻意不去想剛剛的場景，敷衍道，“是校友。”

僅此而已。

小插曲很快就被裴珊抛到了腦後，一晃眼到了三天後。

Y市放晴了，金燦燦的陽光灑滿大地，一掃連日的霧氣。

恰逢漫展，裴珊也湊了把熱鬧，cos了把神樂。

在她正拍照得正歡時，自家母上大人打來了電話，并丢了個地址給她。

所謂飯局，換個詞兒就是相親。

裴珊捏捏耳朵，耐着性子聽着裴母在電話裏各種誇這個男生如何如何好，年紀輕輕事業有成，據說還是名牌大學教授，平時工作忙得很，這次見面是對方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的。

母上噼裏啪啦說了一通，末了下了死命令，讓裴珊無論在哪兒，只要還在這城市蹲着，就趕緊過去。

裴珊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裏一抽一抽的，心念自家母上可真是想她嫁出去想瘋了，自從準嫂子定下來後，裴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裴珊身上，隔三差五讓她相親去。

不過，從前都沒有下硬性命令一定要裴珊去，看來這次這個陸教授，是真的很優秀啊。

怕裴母再念叨，也存着“不就是吃頓飯，敷衍敷衍就好”的心思，裴珊不敢耽擱太久，和好友交代緣由後裹着大衣匆匆離開了，打車前往地址裏所說的咖啡廳。

本想去咖啡廳再換下神樂旗袍裝，無奈路上塞了段，等裴珊趕到指定地點時，恰好是約定時間，裴珊推門走進咖啡廳，便見她的相親對象已經到了。

男人坐在角落位置，咖啡廳裏的綠竹擺件正好擋住了男人大半身影，裴珊看不真切男人面容，卻真切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探究的，狹促的……還有驚訝的。

既然對方到了，裴珊不可能再去換衣服了，只得裹緊身上大衣，硬着頭皮走到男人面前，微微垂頭，局促不安地開了口，“陸先生，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沒等太久。”男人的嗓音淡漠疏離，聽着還有點熟悉。

下意識裴珊擡起頭來，一下子就對上了張冷矜清俊的臉。

不是相親對象的那一張。

她脫口而出，“怎麽回事？”

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沒說話。

裴珊自知失言，斂了斂眉，拘謹喚了聲，“額，顧先生，請問……陸教授呢？”

顧賀城端起咖啡淺淺呷了口，淡聲回答：“他臨時有事，我是來救場的。”

“噢。”聽了顧賀城解釋後，裴珊将事情猜了七八分，敢情她的相親對象和面前這厮有交情，飯局推不了，便讓顧賀城替他前來……這般一想，裴珊表情漸冷，淡淡道，“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了。”

顧賀城食指半蜷，在桌上叩了叩，沉聲應，“好。”

得了應，裴珊頭也不回走了。

“不過，裴伯母交代了，她等會兒來接裴小姐。”剛邁步，身後傳來男人氣定神閑的聲音，硬生生讓裴珊止了步。

她轉過身，深呼吸，從善如流改了口，“這樣啊，那我還是坐會兒吧。”

自家母上為了不讓她開溜，還真的是一招接一招啊。

顧賀城神情淡淡，微微颔首，“坐吧。”

裴珊依言走到男人對側坐下，心裏想着事，坐下時沒注意到大衣衣擺掀起了一角，露出了底下的紅色高叉旗袍，腿部曲線柔美流暢。

雖然沒看顧賀城，但她肯定某人看到了這身。

本就尴尬的氣氛更顯尴尬了。

“咳。”

裴珊輕輕咳了聲，不自覺縮了縮腳，雙手擱在大腿上，順好衣服。

再擡眼，再次對上顧賀城淡淡的眼神，眸底還透着點不悅的冷，還有一絲別的情緒閃過，閃的太快了，裴珊還沒來得及斟酌就消失了。

裴珊擡手本想把頭發掖到腦後，這會兒才想起丸子頭還沒散下來，更尴尬了，沒話找話，“陸教授是工作上臨時有事嗎，鑽研學術的人，好像是挺忙的。”

“嗯。”顧賀城深邃的桃花眸微眯，薄唇低低吐出單音節詞。

“陸教授……是專研什麽方向的。”裴珊揪着手指，繼續沒話找話，“文科？理科？工……”

“裴小姐。”話還沒說完就被顧賀城打斷了，顧賀城神色不明，諱莫如深發問，“我是來救場的，不是來回答問題的。”

“……”哦，那咋整啊。

“那就走個形式吧。”顧賀城沉吟片刻，徐徐說着，“我叫顧賀城，今年25歲，南城人……”

接下來五分鐘，裴珊聽着顧賀城用極快的語速把自個兒的生平說了一遍，裴珊塞了滿腦子的金融經濟投資活動啥的，腦子已成漿糊。

大致把顧賀城這一串總結成一句話，老子現在牛逼哄哄，金光閃閃，人人想嫁。

裴珊記憶中那位纨绔不正經的二世祖，搖身一變成了在商界馳騁睥睨的霸總，正應了大學時期她常常和他說的那句——

顧賀城，求求你做個人吧。

這厮不僅僅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這人還做得很不錯很上進。

裴珊也不傻，哪能聽不出顧賀城話裏的諷刺，只是念着這是母上安排的相親局，忍過一時海闊天空，只得裝作沒聽出來的樣子，唇角揚着笑，“哇，顧先生厲害了，那我介紹一下自己……”

“等會兒，”顧賀城示意店員前來下單，看了眼表，“喝杯咖啡吧。”

“抹茶拿鐵，”待店員過來時，顧賀城不問裴珊意見就下了單，“拿多兩個糖包。”

裴珊怔了怔，這是她口味，她嗜咖啡如命，但又怕苦，每次都要加很多糖。

某人還記得啊。

她抿了抿唇，說：“那我也介紹一下自己吧……”

“不需要了，”顧賀城睨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喝杯咖啡時間就差不多了。”

——言外之意，你就別廢話了。

噢。

裴珊忽然生出一種揍人的沖動。

她擱在膝蓋上的手指捏成拳頭，嘴唇翕合，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她也不想撩起話題，兩個人相對而坐，安靜如雞。

好不容易熬到咖啡喝完，裴珊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暗戳戳敲了母上微信，瘋狂暗示她相親結束了，她也很乖的配合了，可以回家了吧。

裴母的電話很快打來了，電話那端聽着有些吵，“小珊啊，我有事不能去接你吧，你把電話給小陸。”

裴珊嘴角抽了抽，瞥了顧賀城一眼，“陸教授沒來。

大兄弟對不起，我要把你賣了。

下一刻，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接過了電話，嗓音低沉富含磁性：“伯母你好，我是顧賀城，是陸未的朋友，他今天臨時有事……”

接過電話時，顧賀城的指腹不經意觸到了裴珊擱在手機殼上的指尖，輕微一瞬。

裴珊手指微微屈起。

剛剛被碰到的地方，有點燙。

五分鐘後，顧賀城把電話還給裴珊。

裴母：“小珊啊，我和小顧說了，你就坐他的車回來，這小顧也挺好的。”

……母上大人，您連人都沒見過就說人家挺好的啊。

裴珊捏着手機，有力無氣應：“沒吧。”

然而母上并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簡單粗暴發配指令，“就這樣決定了，你坐小顧的車回來，我要在門口看到小顧的車！不然，你懂的。”

說完，電話那端傳來嘟嘟的忙音。

裴珊捏緊手機，摸了摸丸子頭尴尬咳了咳。

“走吧，”顧賀城卻已欣然起身，唇角勾起，緩下聲道，“要聽伯母的話。”

男人表現得淡然及了，恍惚間，裴珊竟然覺得自己如果拒絕，那就是矯情了。

就在這出神的一會，顧賀城已經走到咖啡廳門口，拉開了門，淡淡的陽光落在男人長款大衣身上，斑駁了一片，有種說不出來的凜然矜貴。

裴珊淺淺舒了口氣，忽然就真切感覺到——

這男人，很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