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人師表(2)

十五分鐘後,藍藍驅魔師輔導機構慢班教室的講臺上。

“所以呢,這道題其實是選A,C是迷惑選項,BD一上來就可以排除了,飛頭蠻和轱辘首在這裏可以認為是同一種妖怪……”

華非翻着手裏的教輔書,漫不經心給學員們講解着他們之前做的練習題,眼睛一遍遍地往右邊瞟。視線盡頭,靠窗的位置上,一個穿着淺咖啡色衛衣的男人正坐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盯着手上的參考書,一臉認真,苦大仇深。

華非的眉毛微微一動,強迫自己将目光從男人的身上移開。然而沒移開一會兒,又忍不住投了過去——當然,對方依舊是看也不看他。

華非在心裏嘆息一聲,又忍不住暗暗“哇”了一下,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有多複雜。他知道自己這樣偷窺的行為确實是有些不好看,但他實在是克制不住啊!

華非在心裏啊啊啊啊,面上卻仍是一副好好老師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往下講。他的法術不行,但題做得好,講得也細致,有的重點甚至會表現得有些啰嗦,對上慢班那群理論基礎不太紮實的學員倒是正好。他游刃有餘地引領着學生們的思路一路向前,餘下的精力全部化為探詢的目光,盡數投給了坐在窗邊的付厲。只可惜付厲不鳥他,只管自己對着教材苦大仇深,華非頗有些哀怨地收回目光,口中問道:“這題有沒懂的嗎?沒有就去下一題了啊?好,我們走了——”

他漫不經心地說着,無意識地一擡眼,目光從付厲冷硬的唇角線條上滑過,恰好與坐在付厲前面的男生目光相接。

那是一個面容十分清秀的男孩子,或說是秀麗也不為過。穿着灰色的圓領毛衣,眉眼精致,嘴角一點饞痣十分可愛,留着黑色的長發,在腦後梳成一個筆直的馬尾,單看外表,竟帶有幾分雌雄莫辨的意味。

那男生的氣質十分幹淨,給人的感覺溫和而又纖細,與身後又冷又硬的付厲形成鮮明對比。華非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偷偷看了眼今天的簽到表,只見倒數第二欄一行字跡清秀,明明白白地寫着四個字——美島惠流。

再下面就是付厲那個歪歪扭扭的簽名了。華非瞧着,撇了撇嘴,擡起了頭來,又與那男生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望進那雙清澈的眼睛,幾乎是下意識地,華非唇角一掀,沖着男生露出了一抹微笑。美島惠流似是愣了一下,旋即也跟着笑起來,本就出色的面容變得更加明朗動人。人在看到美好的東西時,心情也是會跟着變好的,眼見美島的嘴角揚起,華非的心情也不由跟着一揚,臉上的笑容繼續擴大,忽然瞥見旁邊一道淺淺的黑色飄過,跟着脖子便是一痛,仿佛被什麽叮了一下。

華非條件反射地捂了捂脖子,再往旁邊一看,那點淡淡的黑色已經不見蹤影。他一頭霧水,鬧不清什麽情況,只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對,然而這點異樣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和那微微的刺痛一樣不見蹤影,耳邊傳來學員們不解的催促,華非便也沒有多想,轉頭繼續給學生們講題。

低頭看着教材的他沒有注意到,幾乎就是在他的手捂上脖子的剎那,美島惠流的嘴角倏然斂起,臉上的溫和笑意蕩然無存。

更沒注意到,坐在美島惠流身後的那個男人,悄悄擡起了頭,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只直直地看着他,目光若有所思。

兩小時後,課程結束。學員們三三兩兩地離去,華非站在講臺邊上,邊漫不經心地理着東西,邊偷偷觀察着付厲的動靜,一見對方起身離開,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一直追到教室外,剛要揮手打個招呼,卻見付厲猛地轉過身來,跟着便是一陣風響,待到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被掐着肩膀按在了牆上。

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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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同學,你打招呼的方式還真是夠別致。

瞪着付厲那雙警覺的眼,華非用力合了合眸子,頗為無奈地舉起雙手:“先生,我沒惡意,只是想來打聲招呼而已——話說你還記得我嗎?就幾周之前,我們見過的。”

“記得。”付厲道,掐着華非肩膀的手卻沒有松,“你來幹麽?”

“也沒什麽……不是我說,能不能先松開?”教室裏的人還沒走完,華非聽着不遠處傳來的交談聲,有些緊張地指了指付厲按着自己的右手,“不要這麽激動嘛,這被人看到多不好。”

付厲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略一猶豫,終于将手撤了下來,轉而抱起了胳膊:“所以,你想幹嘛?”

“都說了沒什麽,就是看到認識,想過來打個招呼……”華非揉着肩膀咕咕哝哝地說着,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發言不像好人。

“那剛才呢?”付厲繼續問道,“課上,老看我。什麽意思?”

華非的動作頓住了。過了片刻,他擡手摸了摸鼻子。

“看你好看,不可以嗎。”他依舊是那副咕咕哝哝的腔調,說話有些含糊,“再說你現在是我的學生,又是個新來的,老板都叫我多關注你點了,我多看你兩眼不是應該的麽。怎麽,你懷疑我另有目的啊?看不出來嘛,原來這麽敏感。”

付厲:“……”

默了片刻,他伸出兩根食指在華非面前豎了一豎,又橫着上下晃了下,做了個意味不明的手勢:“我的事情,不要亂說,記住嗎?”

“你放心!這種事情我懂得!守口如瓶我最有經驗,你安心好了!”華非立刻道,這回的發言卻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他邊說話邊盯着付厲的手,心中又暗自多了一些猜測。

有封口的需要,卻沒有在事件結束後立刻采取措施,而是在第二次見面後才不痛不癢地威脅了一句,看他的樣子,似乎也并沒有準備對自己施展什麽洗腦之類永絕後患的法術……

為什麽?華非輕輕蹙了蹙眉。

從上次的經歷來看,所謂的“毀約師”應該是一個組織團體,而且還是一個頗有規模的、隐秘性極強的特殊狩獵組織。這樣的組織會産生封口保密的需要簡直是理所當然,華非也毫不懷疑,他們肯定擁有着自己專門的掃尾措施,用來對付自己這樣不小心卷入的人,免得自己将他們的秘密洩露出去。

但現在,付厲卻沒有對他做任何事,只是口頭提醒了一下,為什麽?

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主動洩露;因為他……

因為他信任自己啊!

——“砰”的一聲,華非的腦子裏炸開了一片煙花。

“謝謝你!”他非常感動地握住了付厲的手,激動到無以複加,“我就知道,你對我還是有好感的……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付厲:“?”

皺着眉頭抽出了自己的手,他斜乜着突然就激動起來的華非,覺得自己好像遇到了一個神經病。

事實上,直到很久之後,華非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毀約師是有專門的催眠措施的,這不假,問題是,付厲不會。他頭一回遇到華非這種不是韋鬼卻能保有時間循環記憶的人,完全不知道怎麽處理,跟別的毀約師關系又不好,不想去問。想要直接殺人滅口吧又覺得太過了,這才放着華非一直在那兒蹦跶。

所以說,華非是該感謝付厲的。但他該謝的,應是他的不殺之恩。

“要不還是想法子把他解決了吧……”此時此刻,凝視着華非頭頂上的發旋,付厲認認真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所幸這個想法沒過一會兒就被他自己打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抛出口的半截疑問:“你上次說,看到韋鬼的頭……”

“???”華非立刻擡頭看他,眼睛亮得像只聽見主人呼喚的大金毛:“什麽?”

“……算了,沒什麽。”猶豫了一下,付厲還是把剩下的話給咽回去了。有些事他是很想搞清楚,但現在或許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別再看我了,也別跟着。”威脅地掃了華非一眼,他将挎包甩到肩上,轉身便想要離開,沒走出一步,卻發現自己的衣服又給人拽上了。

他不悅地回過頭,眼睛微微眯起:“又怎麽了?”

讪讪一笑,華非頗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啊啊啊啊!

完全是不由自主地,看到他想離開就下意識地拉住了而已。要說什麽理由,其實自己也鬧不清楚,只知道心裏癢癢的,像是被羽毛撩着又像是被貓爪子踩着。明明思緒間滿滿的都是好奇在翻湧,可真要說的話,又好像不完全是好奇——

仿佛是被一道難題困擾了許久,突然有一份标答從天而降。觸手可得又不敢去翻,不敢去翻又不想放手,無論如何都想把它放在眼前,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情。

華非還記得,上一個讓自己産生這種心情的是一個偶然遇到的大惡魔,聖經裏面有名字的那種。當時他正好在和師兄研究相關的項目……那時候他就和現在一樣,好奇混雜着激動填滿胸腔,亢奮到幾乎不能自已。但那回他好歹還克制住了自己,沒傻乎乎地跟着對方回地獄,但現在……

如果付厲提出同樣的要求,他不确定自己會不會記得要提前和導師請個假。

“又怎麽了?”完全不知道華非內心的波瀾壯闊,付厲沒好氣地又問了一聲。

“沒什麽。”華非立刻道,“就是突然想到,還有件事要拜托你……”

他盯着付厲形狀姣好的嘴唇,忽然就有了注意,胡亂扯道:“啊就……之前也跟你說了,我搞研究的嘛,現在也在做魔藥相關的課題……我上次發現你的唾液蠻神奇的,很好奇,能不能麻煩你讓我取點樣?不要多,一點點就行,我會給報酬的……”

他自認這話說得沒什麽毛病,付厲的臉色卻是瞬間就變了——先是一陣紅,緊跟着又黑了。

華非猶自不覺——他正在低頭掏手機,覺得臉頰有點燙:“就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取個樣。現在不取,我沒帶工具,下次約個時間……诶你能先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一下嗎,就手機號碼郵箱QQ之類的……我回去再和你細聊……”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全沒注意付厲的表情。付厲嘴角抽搐幾下,不等華非把話說完就一把拍開他的手機,跟着旋身便走,臨走前還沒忘附上一句飽含怒火的叱罵:“抽牛芒!”

“啊?啥?”華非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哪裏冒犯他了,“不是,等等,你先別走啊,不取也行,可以先聊點別的嘛……”

他的話沒能說話。戛然而止的句尾,被續以“咚”的一聲響,像是有什麽撞在了地上。

付厲被這聲音吓了一跳,警惕地回頭,跟着便怔住了。

只見那個剛剛還臭不要臉地問他讨要唾液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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