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特修斯悖論(一)
“如果将特修斯之船上的木頭逐漸替換掉, 到最後,所有的木頭都不再是原來的木頭,那麽這艘船還是原來的船嗎?”
站在走廊之間晃蕩的人們聽到了一聲槍響, 他們微微擡起頭時, 略顯疲憊的臉上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這一聲槍響像是今夜的喪鐘,人人都知道誰死了, 可是人人都不打算發表什悼詞。
矮胖子的右手拿着剛才從沈略那邊繳過來到底鳥槍, 他擡起右手,往自己的嘴裏灌了一口伏特加, 一邊含含糊糊地笑了起來:“拿槍的姑娘啊。”
約翰卻皺起了眉頭, 他故意裝出不快一般說:“那樣會弄髒我的房間。”
邊上的人們聽到了他這麽一句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話,臉上都盡力露出了一些虛情假意的微笑來。而實際上,他們已經幾乎喪失了這樣輕松的笑容, 唯獨在此刻能稍微放松一下 。
然而這樣的輕松在下一秒被另外一處傳來的連續的幾聲槍響打破,有男人的尖叫從黑暗中傳來, 約翰同那矮胖子互相看了一眼, 誰也沒有動。
矮胖子動作熟練地将鳥槍架在了自己的肩上,準備随時結果對面出現的什麽東西。
令他失望的是,從黑暗中闖出來的只有一個跌跌撞撞步伐不穩的年輕人, 他滿臉的鼻涕眼淚,一臉的惶恐失措, 但确實毫發無損。矮胖子看見是船上的人,鼻尖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聲,似乎是嘲諷他的膽怯。
約翰走上前一步将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撐起渾身發軟的年輕人,一邊以安撫的口氣發問:“你感覺怎麽樣?”
矮胖子走上前來,将剩下半瓶伏特加灌進了那個年輕人的嘴裏,有一半落到了他的衣襟上,将那塊布料染成了深色。
年輕人用呓語似的聲音發聲,約翰隔了許久,聽了好幾遍才聽清了他在說些什麽:“有怪物,怪物。”
矮胖子提着那把槍往黑暗處走了兩步,再往裏便什麽也看不清,那是深淵一片,或許藏着什麽可怕的怪物。
約翰耐心地等着年輕人冷靜下來了一些,才開口問:“你在哪裏看見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畢竟現在無論發生任何狀況,都事關一船人的生死存亡,他不能不問清楚。
年輕人頓時有些心虛地別開了眼睛,他的臉頰因為過高的酒精度數而微微泛紅,一直紅到了耳根處。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在地下室那邊……那應該是一條人魚,不……不能算人魚,人魚不該是她那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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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終于收起了那素來僞善親切得令人惡心的笑容,他面色不好看地說:“不是說不要去地圖上沒有标記過的地方嗎?”
年輕人沉默着,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們從來是海上的亡命徒,對着從前劫掠的行船,從來是一點不留。年輕人有着過于大膽的心髒和過于高效率的行動力,他沒什麽猶豫地就留到了地下室的貨倉裏,但是他現在祈禱着,自己從來不曾下去過。
人類總有一天被他們那過于蓬勃的好奇心害死。
“什麽……人魚?”姍姍來遲的沈略站在走廊的一頭,她微弱的遠遠的發問無端令人起了一陣寒戰。
約翰轉頭看向她,臉上露出一個谄媚的笑容來:“他不聽話,到處亂走,聲稱自己看攪巳擻恪!
沈略本來想往這邊走的,因為這句話步子猛地停住,幾乎有些急切的發問:“在哪裏?”
連約翰也聽出了不對來,他微微皺眉道:“在地下室的貨倉裏……你想做什麽!”
還沒等他的話說完,沈略已經邁着有些有些錯亂的步伐略過了三人,一下子沖進了那片黑暗裏,像是一只撲棱着翅膀的蝴蝶,一下子撞進了一團燃燒的火焰裏。
約翰的餘光看見了她衣角的一片鮮血,心中暗暗想到:“這個女瘋子。”
他忍無可忍地回過頭去,沖着一旁無措站着的船員大聲道:“去和老大說一聲,船上出現了一個怪物。”
他的餘光掃到了那個仍然沒有緩過來的年輕人,順便差使道:“把他也一起拖走。”
他話音剛落,沈略的聲音從那片黑暗中傳來,像是警告一般:“你們不要跟上來!”
約翰聽了這話,冷笑了一聲,扭過頭向着一旁的矮胖子道:“帶上你的槍。”
矮胖子站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他只是笑了笑,胖臉上的肥肉擠在了一起,看上去有些兇惡了:“怎麽,你還想上去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麽?”
約翰冷淡地睨了他一眼,開口嘲弄道:“怎麽,你已經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還是不敢上了?她從頭到尾都不對勁,我們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實在是不懂馮的決策。”
矮胖子拿着槍托拍了拍約翰的肩膀,似乎對他的話很不滿意,但也沒有打算否認前一句話,只是用着十分寬容的語氣回答:“約翰,你要知道,激将法對我沒有用。而且我從來貪生怕死,要去你自己去。”
約翰掏出了一把槍,那把槍還挺新,他用着還不太順手,但是他很喜歡。他從來是喜歡“不好”的東西,越是反着來越好,仿佛有自虐症一樣。
他順着廊梯走了下去,黑暗與陰冷逼近了他,似乎有慘死的亡魂在他耳邊喁喁私語,企圖撕碎他,然而他手電筒的光芒掃到他的身側時依舊是空無一物,依舊是自己吓自己罷了。
他沒能找到沈略的身影,只能用着哄孩子似的口氣發問:“嘿,親愛的,你躲到哪裏去了?”
他還沒有收到回答,便看見了那黑暗中燃起一朵火光,影影綽綽地閃着來自幽冥的光。
人與植物有個共通點喜光,那是千百年來演化的結果。
約翰循着那光走去,他的手電筒破開了黑暗,像是追擊疑犯一般照出了沈略半張警覺看向他的臉來。
她正微微擡起一手舉起打火機,似乎是在觀察什麽東西。約翰的手電筒的光也照出了她身後的一片東西,他看不清,但是隐約知道那是一幅畫。
約翰往前走了兩步,沈略仍然站在原處,頭已經扭了回去,繼續看那一幅畫,既沒有歡迎他,也不曾阻止他。
沈略微微擡起眼睛,借着約翰帶來的光看清了畫上所畫的東西,那大概是一條人魚。
約翰也看清了,他也理解了剛才的年輕人的失措。整幅畫大約是真人尺寸的大小,是标準西方油畫的筆觸,細節逼真,人在慌張中很容易把這幅畫看成真的。
畫上的東西,大概是一條人魚。
這樣說的原因,是畫中哪侵稚物确實是由半個人身與半條魚尾拼接而成。這本來應該是一種美麗神秘的生物,但畫上的那種生物,用約翰自認為正常的審美來看,實在是稱不上美麗。
畫上的人魚是一條雌性人魚,她有着豐滿肥碩的□□,線條優美的手臂,然而她本來應該纖細有力的腰肢卻異樣地鼓起,被撐得有些猙獰。
她或許懷着身孕,也可能是因為生了什麽疾病。 因為太過栩栩如生,令觀者疑心下一秒就會有什麽東西破腹而出。
而那條魚尾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是那種可以燎盡原野的火焰,有着同她病态的、虛弱的體态完全相反的生命力。
如果僅僅如此,那麽也還算不上怪物的級別。
約翰的目光移動到了人魚的臉上,分開來看每一張臉孔都有着各自的美感,或陰郁或妖嬈,她的眼神冷淡而撩人。
如果忽略那是三張臉,她的脖頸連結的是三個頭顱的話。
所有的醜陋與美麗,都被這細膩的筆觸給描繪出來,畫者不曾遺漏一點,沒有半點掩藏,似乎對方所有的缺陷,在他眼中都是一種獨特的美麗。
沈略卻從她那有些駭人的臉上,看出了一絲熟悉來。
約翰在那有了實質一般的黑暗裏艱難地扭過頭,看着沈略平靜自若的臉緩緩問道:“這他媽的是什麽東西?”
沈略無從回答他的問題,只能是冷着臉撇開了話題:“我不是叫你們不要進來。”
約翰被她這麽一嗆終于是笑了笑:“是啊,你可以進來,我們不可以,天知道你是不是在悄悄謀劃着什麽。”
這種顧慮當然是正常的,也就剛才一群人都吓傻了才沒人出來這麽質問沈略。
沈略無心回應他的譏諷,但在內心感激他的手電筒。她正想着回答些什麽,卻一眼掃到了光與影交錯處是一排簡單的文字。
“約翰·科汀贈諾恩斯。”
約翰心中的恐懼讓他有些無法忍受沈略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他幾乎想要去抓沈略的肩膀,但是他沒有成功。
因為他的動作忽然僵硬了一下,感覺到有什麽滑膩的東西從他的腿邊掠過。
他迅速地舉起手電筒照向了沈略那個方向沈略微微擡起手擋住自己的眼睛,用困惑地目光看向約翰。
約翰的瞳孔微微收縮,他顫抖的手努力地堅持着,抓緊了手中的手電,他的目光掠過了沈略,落在了她的身後。
有一條人魚靜靜地立在沈略身後,他有金色的瞳孔與淺色的頭發,與畫中的雌性人魚有着極其微妙的相似之處,他的臉在半面光與半面影的籠罩下,顯現出一種可怕的威懾來。
沈略無知無覺地站在原處,那條人魚靠得離她很近,可能下一秒他的獠牙就可以撕扯開沈略那有着青色血管的脖頸。
而她的思緒尚停留在那個簡短的簽名與贈言。究竟那個名為“諾恩斯”的陌生女人究竟是什麽人,至少不會是科汀的未婚妻。
她有些困惑地擡起右手,試圖擋住約翰射來的光線。
然後她看着約翰托起了他的槍,瞄準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希臘神話中的命運女神是三姐妹。所以這邊私設是三個頭_(:з」∠)_
約翰:卧槽這什麽玩樣兒?
沈略: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