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昨日重現(1)

直到很久以後的沈略也沒有弄明白, 究竟一個人到了絕境的時候, 身體裏迸發出的力量與滅絕人性究竟能到何種地步。

沈略本來是坐在椅子上的,身上穿着的是波賽頓不知道哪裏給她找來的衣服, 娃娃臉小醫生一身污血的走上了前來, 最後一步的時候像是跌了一跤一樣摔倒在了沈略的身邊。

一邊本來有些呆愣的盧娜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吓了一跳, 以為他出了什麽事, 正想要上去扶住他, 卻發現他并不是跌倒了。

他只是跪下了, 他虔誠地伸出雙手,像是抓住一道光一般抓住了沈略的群裾,卻始終不敢擡頭去看她。

他幾乎有些固執地将手上的污血擦到了沈略的裙角上, 幸虧裙子是深色的,是以難以看清。沈略對着這些身外之物沒有什麽上心的, 所以并未生氣。

她盡力出聲安撫着小醫生的情緒。而小醫生像是醞釀好情緒了一般,緩緩緩緩地擡起了頭, 将臉朝向了沈略。

少年人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 被蓋在了過長的亂發下面。

門微開着, 一群人在外面探頭探腦,卻不敢進來, 而這位小醫生似乎是被派進來的代表。

他的眼神熾熱明亮,卻并非那種深刻的愛意, 那是一種無比信任的眼神,像極了古老部落的巫師們向着日月祈福時的樣子。

沈略沉默了片刻,一時間竟然想不出問些什麽, 因為眼前的景象就已經無言地告訴了她,告訴了她身邊的馮與盧娜,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麽。

于是她只能是溫聲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醫生睜大了一雙眼睛望着他,幾乎有些受寵若驚地回答:“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你不需要知道任何一個信徒的名字。”

盧娜終于皺起了眉頭:“愛德華,你們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沈略有些不知所措地坐着,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字句中的信徒二字。

愛德華那張娃娃臉笑起來應當是一副人畜無壞的模樣,可是此時他将臉朝向了盧娜與馮,終于笑出了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親愛的船長,你從來說的,民主——少數服從多數,那麽我們所有人現在的決定是,請你交出你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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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微微挑眉,他甚至沒有被這有些冒犯的言辭給激怒,他只是輕聲問道:“那麽你們,想讓我把我手中的權利,交給誰呢?”

愛德華笑着回答:“當然是給她了。”

說罷他微微擡起頭看向馮的身後,那裏有一扇狹窄的髒兮兮窗子,隐約能看見外頭的景象:“船長,霧已經散去了,我們能看到不遠處燈塔的光芒。”

“就讓她領着我們走出去吧。”

“就讓她領着我們走出去吧。”門被推開了,門外的人們擠在一起,嚷作一團,他們高聲喊着,幾乎像是在唱詩。

沈略卻還處于一種茫然的狀态裏,沒有完全清醒,卻已經黃袍加身,登臨王座。

她聽見馮輕笑了一聲,他微微點了點頭:“當然,當然。” 沈略無從看出他的笑裏究竟有幾分真誠,但是他确确實實地站起了身走到了沈略的身邊,将一樣東西丢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沈略伸手抓住那個小玩意兒,免得它掉落在地,那是一串鑰匙。

看見沈略臉上略帶困惑的神情,馮還有些貼心地解釋道:“這是另一艘船上控制倉的鑰匙——現在你是船長,一切聽你的。”

雖然此時另一艘船已經不知所蹤,但是這并不妨礙它成為權力的象征。

沈略聽到之後有人喊了起來:“一切都聽你的。”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阻力的權力交接,沒有任何反對的話,沒有任何不滿的人。沈略不知道馮的心裏好不好受,但他到底是個識大體的人,換做時沈略,這種時候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愛德華那牙是牙,唇是唇的笑容、臉頰一側的血跡和外面那群虎視眈眈的人的目光,都是一種無聲的震懾。

沈略直到這個時候,才徹底反應過來如今的狀況,她迅速地擡起眼睛掃了一眼馮,一面輕聲道:“謝謝——等事情結束了,我會把它還給你的。”

馮卻只是嘆了口氣,輕聲回敬:“這些話還是留着結束之後再說吧。”

正在這個相對無言一般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喊叫的聲音,嘈雜得像是油鍋炸開來,她聽有人大聲在外頭叫着:“抓住那個女人。”

沈略被抓的經驗很多,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很想站起來溜走,奈何愛德華仍然抓着自己的裙子。

緊接着她就發現,這個聲音不是朝着她來的,而是朝着她身邊尚且無聲坐着的盧娜的。

在盧娜被兩個男人抓着胳膊站起來的一瞬間,沈略也一齊起身想要拉住她。她幾乎有些憤怒地叫出了聲 :“你們做什麽?”

那兩個男人,聽到了她質問的聲音,卻對她露出了十分親切的笑容來,其中一個解釋道:“她和約翰是一夥的。”

沈略愣了一下,盧娜比沈略率先開口,她努力掙紮了一下,扭過頭用那雙有些銳利的眼睛直直望向她右側的那個男人:“什麽叫我和他是一夥的?你們到底想做什麽?放開我!”

“我們有證據。”開頭說話的那個繼續說話,似乎是想向着沈略邀功一般,急于證明自己地拿出了幾封信來。

那是幾張不知道從什麽廢棄冊子裏扯下來的紙,因為折疊過太多次數看上去有些皺巴巴的。沈略不知道裏頭寫了什麽,但是男人的下一句話就讓她明白了。

“上面寫了什麽不需要我再複述一遍給你聽了吧?”男人朝向盧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猥瑣的神色,“我可不想讓我們的新任船長聽到這些污言穢語。”

他轉頭時朝着沈略笑了笑,然後扭頭看向了馮,一邊有些遺憾地說道:“馮啊,這就是你的未婚妻。”

馮沒有說什麽,只是依舊用他那神情倨傲的藍色眸子掃視了一眼衆人:“她只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妻,她願意同誰在一起,就同誰在一起。”

男人說話的本意是在對着馮嘲諷一番,然而馮對着他的語言攻勢連接招的意願也沒有,是以他這一拳頭打在了軟棉花上。

在這麽一來一回中始終站在冷嘲熱諷之外的沈略終于開口道:“放開她。”

抓着盧娜的男人對着沈略露出一個讪笑來,顯然不是很想放人的樣子:“可是……”

沈略砍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問答:“可是什麽?不是你們說的,一切都聽我的?”

他們方才才說過的話,此時卻是不能反悔的。

剛才開始就跪在地上的愛德華,現在仍然跪在地上,此時的他微微擡起眼睛,依舊是平日裏那副好欺負的好皮囊,但沒有疑問的是,他如今是這群人的頭。

愛德華看向那男人的眼神并不和善,他只是冷着聲音,用一種命令了就必得聽從的口氣道:“你是覺得自己能比她更加正确嗎?”

男人當然不覺得,于是他有些敗興地推搡了盧娜一把,将她推到了沈略的身邊。沈略趕忙拉住她的手,才發覺她身上的溫度偏低。

沈略輕聲詢問道:“你沒事吧?”

盧娜站在原處,隔了許久才深吸一口氣道:“我還好……我還好。”

重複了兩遍,連沈略也察覺出其中的不好來了。

沈略想要同她說些什麽,然而邊上都是人,外頭還有向着裏頭投來好奇目光的,沈略的“信徒”。

沈略低頭望了愛德華一眼,輕聲道:“你快起來吧,我有些話想問問盧娜。”

意思很明顯,是想單獨問問盧娜。

愛德華聽完自然時點了點頭,他動作迅速地站起了身來,向着一旁的人發出了命令:“走了。”

沈略不知道他是憑借着什麽服衆的,但必然有她自己的方法,必然不會是和自己一樣裝神棍得來的。

這樣子沈略就算是救了盧娜一把,就像是他們結識的最開始,盧娜給沈略的一次搭救一樣——算是扯平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沈略才拉着盧娜坐下了,她看上去還沒有徹底恢複過來。她沉默了一會兒才确認一般地問道:“他真的死了?”

沈略并沒有看到約翰的屍體,因此她只能保持沉默,不能給予盧娜什麽準确的回答。

于是盧娜也放棄了這個問題,她擡手抹了一把疲态俱現的臉孔,最後帶着困意一般地問道:“他死了,我們真的能出去嗎?”

沈略是不确定的,沖着任何其他人,她這個時候都該用最煽動性的詞句說服他們相信。然而對着盧娜,她有些說不出口。

“我也不知道。”沈略只能如實回答。

盧娜似乎一副早已知曉的模樣,她嘆了口氣癱倒在了椅子上,用着平淡的口吻對盧娜說道:“如果最後他們發現他們依舊得死在這裏,你恐怕會比約翰要死得更加慘烈一些。”

是的,這些最容易相信的人,也最容易暴動。沈略卻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

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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