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昨日重現(2)

沈略繼續道:“我也從來沒有希冀去做什麽人的光, 不過如果現在他們願意的話, 我并不介意。”

盧娜靜靜地看着她,她臉上的痛苦還未徹底散去, 但卻也勉強擠出一個苦笑來:“約翰他……真的想殺你?”

沈略問:“你不相信嗎?”

盧娜沉默了一秒, 确乎是猶豫了, 她接着也淡淡地回答:“是的,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他是這麽一個人——我并不是要為他辯護, 我從來知道他是個功利主義者,但是我從不認為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盧娜的神情算得上正式,仿佛真的要和沈略來一場辯論一樣, 沈略望着她,眨了眨眼:“你在洪水來之前, 是做什麽的?”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兀,但盧娜還是如實地回答:“并沒有多麽好, 一個刻板的大家族, 能随意為我的下半生做決定的那種。”

其實沈略不問也知道, 既然約翰·馮的家室不凡,盧娜的家庭也自然差不到哪裏去了, 他們在末世之前所過的生活,是真正上等人的生活。

沈略繼續問道:“那麽約翰是做什麽的呢?”

盧娜甚至不用詢問是哪個約翰, 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是一個退役的射擊運動員,退役之後為俱樂部賣命。”

她的神色平淡,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天塹。

沈略終于勢緩緩地嘆了口氣, 她微微擡起眼睛,不為約翰辯解開拓,只是回答了盧娜最初的問題:“我知道,他為什麽想要所有人都死掉。”

盧娜看向了沈略,沈略繼續說道:“當然,這所有人中可能并不包括你。”

“因為這場洪水,他從瑣碎的生活裏抽身而出。你大概不會理解那樣的生活,瑣碎得讓人覺得每天睡前的那段時間是最幸福的時間——為了一個臉盆,幾斤豬肉,同別人争執到面紅耳赤。”

“你不懂。”

“但你們相愛了。”

世界上最大的不平,同航海日志中的約翰相似,掙紮着又放棄了,最後選擇了一種同歸于盡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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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輪船沉沒,将世界颠覆。

盧娜似乎是想說,何必要這樣呢,可她動了動嘴唇,終究也沒有說話,只是将臉埋到了手掌之中,沈略輕輕地伸手,抓住了那有些冰冷的指掌。

過了很久,盧娜才終于有了說話的勇氣,她的眼睛從指縫中露了出來:“我累了。”

沈略松開了她的手,安慰道:“睡個好覺。。”

她從房間裏走了出去,外頭的空氣有些冰冷,廊道之間看不到一個人,一樓船艙似乎傳來了有些熱烈,熙熙攘攘的聲音。

沈略愣了一下,畢竟此時的危機還未完全解除,而一樓船艙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弄清楚究竟是否安全。

她的步子猶豫了兩秒,确乎感受到了那嘈雜中的輕松氣氛,終于還是邁開了步子往下走去。

那燈光溫暖明亮,那壁紙嶄新。

她走到了樓梯最後一節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了,就隔着一個拐角的距離,她即将與幾十年前的幽魂相遇。人聲就像太陽的熱量一樣,不會因為她耐慫醵有所減少。

沈略最終放棄了退縮,她往前走了一步,前面的光芒有種值得貪戀的溫度,中間的人群來來往往,各自帶着面具,身着正裝,淑女們手挽着手,最中央有人旋轉進了舞池。

她還未能再往前走一步,看清大廳最中央的那個人究竟是什麽裝扮,便感到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一時間她有些不想回頭,因為回頭有一半的幾率看到的并不是他們這個次元的人。

“你怎麽在這裏? ” 幸而這個聲音并不陌生。沈略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熟識的臉,矮胖子的臉上露出一個困惑的神情。

那一樓大廳中的燈光已經消失不見,只能看見漆黑一片的廊道,通往不知何處。

沈略這個時候才有些後怕地退了一步,她并不知道如果她剛才真的走了進去,到底會發生什麽。是會與幾十年前的畫面重疊,還是從那些生動的人物之間直直穿過去。

沈略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下來了。”

矮胖子如今用着半含敬畏的目光看她,讓她有些無措,只聽見他緩緩回答:“我聽見下面有聲音。”

沈略脫口而出:“你聽見了什麽?”

矮胖子忽然緘口了,隔了一會兒,怕擾亂軍心似的解釋道:“我也沒聽到什麽,大概是你走動的聲音。”

方才在走廊上的那種寒意此時終于像是溢滿了一般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對着矮胖子微笑道:“那還是先上去吧,現在還沒有徹底安全,這些地方還是不要來的好。”

矮胖子的手上提着的槍,算是對她這句話的贊同,但是目前一切都還平靜如水,他也就露出了閑适的神情:“走吧。”

他們還是沒能走成,在沈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矮胖子忽然腳底一滑地往後跌落了。

沈略愣住的時間很短,下一秒便轉身想要去抓住那個胖子的手,那條長長的甬道如今像是一張長到極限的大口,要将摔落的胖子吞吃掉了。

而樓梯似乎沒有了盡頭。

她聽見有一個清晰的女聲忽然道:“不要做無謂的事情。”那聲音很溫柔,像是三月裏吹開數九天寒中花枝的風,從她的耳後拂過,一下子消失無蹤。

那胖子試圖掙紮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了一種詭異的神情:“怎麽回事?”

沈略微微皺眉,她仍然死拽着胖子的手,但是這似乎只是徒勞的堅持。

“我現在叫人,你不要放手。”沈略如此提醒道。

胖子臉上詭異的神情散去,他擡起頭露出一個苦笑來:“真奇怪。”

沈略愣了一下:“什麽?”

胖子沉默了幾秒才回答了她一個她從不曾想到回答:“我感覺不到我的腿了。”

沈略用了一個短暫的時間消化了一下他的這句話,然後有些艱難地問道:“什麽叫‘感受不到’。”

胖子的目光挪到了沈略的手臂上,她的手臂是細瘦的一條,上面能看到因為用力露出來的青筋,拉住他已經是用盡了全力。

“不疼,可是我已經感受不到什麽東西了。”

胖子不願意再看沈略,只是輕巧地把他身上背着的鳥槍解了下來,丢到了沈略身邊的那格臺階上面。

沈略和他都不知道,如果他真的被拉上來了,他們所能看見的究竟是什麽,他們會看見鮮血淋漓的短腿,還是整齊的像是動物切片一樣的什麽東西?

兩人終于在此時頗為有默契地沉默了下來。

胖子沖她笑了笑:“這裏不安全,你……放手吧,快點離開。”

說完像是覺得不夠灑脫一般,又繼續加了一句道:“記得拿上我的槍,拿上他。”

總會有辦法的。

沈略想要這麽說的,但是她漸漸感覺到無法支撐。

不要做無謂的事情。

徒勞無功,白費力氣。

胖子堅持道:“放開吧,小船長。”

他的滿是橫肉的臉上甚至挂着些安慰性質的笑容,開着玩笑似地叫她小船長。

一切恢複了正常的模樣,沈略仍舊半跪在地上,渾身上下脫力了一般。

沒有人的聲音,剛才就在她身邊站着的人此時已經難以尋見蹤影,樓梯靜谧得好像全世界都只有她一人。

她恢複了力氣之後,用手肘撐着上一級臺階,終于站起了,順便拿起了那把槍。這是她原來從廚房裏搜刮出來的,不知什麽時候到了胖子的手上。

沈略走出漫長的廊道時,看見外頭一片亮堂,她有些渾渾噩噩地看向衆人,衆人也同樣以眼神回敬,是那種有些過于熱烈與虔誠的目光。

沈略只是冷眼看着那一雙雙眼睛,心中默默想着,我也誰也救不了。

“小船長,你去哪裏了?約博格不見了。”有人在一旁一板一眼地向沈略彙報事情。

沈略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約博格是誰?”

站在最前方的愛德華看向她:“那個矮個的胖子,您有見到他嗎?”

沈略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他已經……”

那些故事終于還是沒有停滞下來,昨日的故事一幀一幀地照舊在這艘幽靈船上上演着。

那個時候船上消失了兩位見到過人魚的乘客,一位是約博格先生,另一位是船長約翰的未婚妻。

沈略的話還沒能說完,便已經把槍解下來丢到了愛德華的懷裏。愛德華露出一個訝異的神色:“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沈略已經抛開了,掠過長長甬道的她忘記了許多事情,忽然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她驚慌失措地打開了房間的門,看見會議室邊上擺放的那張小床上,盧娜仍然靜靜地躺着睡去了,懸着的心終于落停。

她的信徒們也已經跟了上來,外頭頓時有些吵鬧,沈略回過頭,想要關上門阻止這些喧沸,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正常人在睡夢中受到外界的聲音刺激,都會不由自主地發出呢喃,并且時常伴随着翻身。

而床上的盧娜則表現得太過安靜了。

像是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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