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歲月為碑(一)
長風破浪號上的人們收到了一條訊息, 那是一條來自不遠處的船只的電波傳送。未知的海面如同宇宙黑暗森林一般浩渺無邊, 船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轉而去詢問章敦。
章敦選擇了回應這個消息, 雖然沒有人知道對面是誰。而他也願意為這個決定付出任何的責任。
一天之後, 長風破浪號與那艘向他們發來訊息的航船終于相遇, 章敦站在甲板上遠遠地看着朝着他們駛來的船只, 那是一艘看上去十分老舊的航船, 卻依舊屹立不倒地在海面上緩緩行駛。
船邊的藻類植物與淺紅色的鏽跡讓人想起了童話中成了島嶼的鯨魚, 連呼吸也不會驚擾什麽它的背上栖息的生命,因為它早已同大海融為一體
船上的人看到他們的時候露出了輕松愉快的笑臉,并揮手致意, 像是歸家的旅人——這是章敦在末世少有見到的神情,仿佛劫後餘生一般。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人, 他應該比看上去的年齡大一些,那雙看上去具有欺騙性的大眼睛裏透露出輕微的疲憊之色。
以少年人為首的一行人登上了長風破浪號, 章敦如今是這艘船上擁有最大權限的人, 所以沒有理由不親自迎接以表示尊重。
少年人同他笑着握了握手:“我叫愛德華。”
這樣的自我介紹無疑是過于簡略了, 章敦看出了他異能者的身份,但是既然他沒有表明, 章敦也沒有什麽揭穿的想法。
章敦也笑了笑:“我是章敦,長風破浪號上的最高執行官, 代表官方向你們表示敬意,很高興今天的我們依舊活着。”
這是一句玩笑話,因為過于惡劣的生存環境, 每天都有人死去,于是互相慰問“很高興今天的我們依舊活着”便成了一句常用的客套話。
愛德華只是輕輕別過了身,他似乎對于章敦,從名字到身份,一點也不在意,以至于章敦感到了一種被無視的尴尬。
他聽見愛德華緩緩說道,口音裏帶着一種蘇格蘭特有的調子:“給你介紹,這是我們的船長。”
章敦沒有反應過來,按照剛才的架勢來看,他猜測愛德華就是這艘幽靈船的船長,卻沒有想到船長另有其人。
他把有些訝異的目光移到了愛德華的身後,有人的動作與字句比他更快,已然是叫出了聲:“沈略!”
禾睦瞪大了眼睛看她,臉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像是見到了什麽孤魂野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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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略站在人群的最後,那是個不太能被注意到的位置,從來不應該是主角所站的,但是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挪移了過去。
長風破浪號上的人們看着那張冷冰冰的笑臉,心中思緒萬千。
沈略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到了章敦身後的禾睦身上,有些困惑地發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按理說禾睦是諾亞那邊的人,不可能一直待在長風破浪號,而且最近的一艘大型船只也只有長風破浪一艘。
遇到了老熟人,章敦自然也沒有什麽藏着掖着的心思,他也就大大方方地回答了沈略的問題:“我們和那邊出了一些問題。”
沈略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哦,我懂了,你們的合作破裂了。”
“所以她叛變了?”沈略說完便緩緩伸手指向了禾睦。
禾睦臉色不太好看每吹鼗鼐吹潰骸拔抑皇薔醯謎獗吒好,末世裏誰不想活得更好一點?”
沈略笑了笑:“我又沒怎麽說你,你倒是很激動。”
在章敦勒令她閉嘴之前,禾睦終于是收了聲,她不太善意地看了沈略一眼,嘴唇咬得發白。
既然她沒了聲息,沈略也沒有什麽死纏爛打的癖好。
她從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地方走了出來,也并無光芒萬丈加身。那群人自然而然地為她讓出一條道來,眼中帶着敬畏的神色看着沈略,看着她走到了章敦的面前。
章敦的個子比她高許多,但是即便沈略是擡頭看他,氣勢也不輸。
“我是特修斯號的船長沈略,很高興今天的我們依然活着。”
她的眼裏含着笑意,像是多年分別的老友的一句問候。
章敦只是突兀地發問:“你又為什麽要回來呢?”
沈略道:“什麽?”
章敦覺得其中有明知故問的做派,只是露出了一個譏諷一般的笑容:“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你既然已經和你那個小怪物遠走高飛了,又何必再回來呢?”
沈略沒有說話,她身後就有一個黑着臉的男人替她回答了:“當然是來救我們的。”
章敦瞥了那人一眼,卻不屑于問他,只是朝着沈略道:“你,救我們?”
沈略露出一個見齒的笑容,章敦少有在她的臉上見到。
他聽見沈略緩緩道:“是的,救你們,救你們所有人。”
聽起來像是一個無稽之談,章敦微微挑眉,卻看見沈略身後的所有人,目光都是信任無比的,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一般地說道:“你跟我過來。”
沈略聽着這話,想起了大學時候的生活,章敦也愛這麽招貓逗狗一樣地同她說“你過來”。
沈略沒什麽異議,畢竟有些話,她也不能在她的“信徒” 面前說,于是索性上前一步,站到了章敦身邊,一邊回過頭去看向愛德華:“我去同他敘敘舊。”
愛德華眼神不善地望了章敦一眼,卻也不能再說些什麽,章敦和沈略脫離了人群,緩步走遠了,後邊的人想要領着這幾位客人去船艙裏休息,卻被那幾人亡命徒一般的目光給吓了回來,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章敦與沈略并排走到了欄杆邊上,那艘巨大的幽靈船正好停在不遠處,章敦擡起眼睛便能收其全貌。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群滿身煞氣的家夥,輕聲道:“你是從哪裏找來的這群人?一個個竟然還能聽你的話?”
沈略客客氣氣地回答:“這又有什麽好說的,反正他們信任我,我也就用最大的力量回報他們——我來找你可不是真的和你來敘舊的。”
章敦自然聽出了她的話中有話,笑着問:“說吧,你想要從我們這邊拿些什麽東西?”
沈略聽他這麽不客氣地問,也不客氣地回答:“物資,不求多,足夠他們活下去就好——比如紅藻,那玩意兒可是我弄出來的,如果還能申請專利,我大概已經賺得缽滿盆滿了。”
章敦望着她:“那麽你憑什麽跟我換呢?”
沈略一點也不心虛地看着他:“諾亞方舟號帶着朱諾離開了?”
章敦輕輕嗯了一聲,沈略便笑着卮穑骸澳敲次銥梢栽偬婺忝親鲆桓觥U飧鎏跫你們滿意嗎?”
章敦臉上露出的笑似乎說明了他十分滿意,但他用着那種不說明白的方式回答沈略:“僅僅如此?”
沈略望着他:“是的,僅僅如此,但我知道對于你們已經足夠了。”
章敦點了點頭,終于是句意明确地回答:“成交,那你,跟我來。”
沈略終于放下心來,她的師兄雖然不是什麽善人,但也有那麽一個兩個優良品德,說話算話便是其中一個。
跟着沈略一同上船的幾人被安置到休息室中,那氣氛着實輕松無比,這幾日來這些人緊繃的神經也終于在此時得到了舒緩。
其中一個人問愛德華:“小船長去做什麽了?”
愛德華露出了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來:“還是不要問的好,她無論做什麽,總有自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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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略。”當她陪着章敦一起走進船艙底層之間,沈略聽見有人叫她。
她回過頭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卡文迪許用他那特有的,不屑中夾雜着嘲諷的神态望向沈略。
沈略笑着問候這位好久不見的師弟:“你好哇。”
卡文迪許有些不自然地望向她身邊的章敦:“你帶她來這裏做什麽?”
章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沖他說:“你來得正好,跟我們一起來。 ”
卡文迪許像是沒聽見章敦這話一樣,只是臉朝着沈略,說出來的話是一如既往的不好聽,沈略也習慣了:“我還以為你死了。”
沈略客氣地回答:“禍害遺千年,死不了。”
章敦也懶得理他們這些毫無營養的談話,只是從兜裏掏出鑰匙來,擰開了船艙底層最裏頭的門,沈略站在章敦背後,也收起了方才和卡文迪許鬥嘴時的嘴臉,眼光落到了那間實驗室裏面。
金屬材質的門沉重無比,像是塵封多年一般,推開時有沉悶的響聲。
沈略微微擡起了頭,目光從下至上,掃過了實驗室中陳列的大型機器的全貌。
沈略盯着那臺機器看了一會兒,最後笑着沖章敦說道:“這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章敦點了點頭,頗為贊同他的話一般:“設備和材料都不足,這已經是做到極限了。”
沈略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同章敦并排而立,她輕輕伸出右手,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金屬外殼。
這是一架朱諾的仿制機器,大約是在章敦這邊同諾亞方舟號上的人徹底撕破臉皮之前建造完備的。
巨大的機器靜靜地伫立在那裏,站成了一座歲月的豐碑。
她本來是想要出口嘲諷一番的,諸如“怎麽師兄還想我誇誇你嗎”。但是話一出口,她終于還是收起了那些夾槍帶棒。
“足夠了,這已經足夠了。”
在那刀耕火種的時代,科學的光還未照進愚昧的黑暗,人們也曾用最粗糙的勇氣——
舉火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