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歲月為碑(2)

卡文迪許沖着那臺機器微微挑眉, 半是揶揄地沖着章敦道:“所以你們鼓搗了這麽久, 就是在弄這麽一個玩意兒?”

章敦露出一個笑容來,他用他一貫的寬容的口氣回答卡文迪許:“你以為那群人藏着掖着的東西, 會只是個鐵皮殼嗎?”

卡文迪許對于這方面沒有絲毫涉及, 而又有着極端自大的性子, 故而有些不屑瞥了沈略一眼:“它除了能天氣預報還能做什麽?你們不是照樣看着洪水來了又退, 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是十足的嘲諷了。

沈略收回了手, 她微微偏過頭對卡文迪許說:“因為它是半成品, 你還沒有見識過最終完備的它到底是什麽樣的。”

卡文迪許酸溜溜地哦了一聲:“那你說說,這個鐵皮能有多大能耐?”

沈略一字一頓地回答:“可以同‘神’媲美的能力。”

她的神色認真,少了平日裏同卡文迪許開玩笑的閑散樣子, 深黑的眼睛裏似乎藏着一些隐秘的情緒。

卡文迪許終于笑出了聲,沒有說些什麽, 只是抓住了沈略話中的一個字開始反駁:“神?這世界上哪裏有神?如果有神的話,他們為什麽任由這些糟糕透頂的事情發生?他們是死的嗎?”

中國有句古話, “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刍狗”。沈略即便是說了, 卡文迪許大約也不懂,他的中文能力僅僅停留在日常生活的聽說讀寫上, 再說些什麽深入的,他是半點也聽不懂的。

對他而言, 也已經是足夠了。

沈略的腦海中依舊是在那片迷霧中的景象,深知這個世界上,确實有那些她所不能解釋的生靈的存在, 并且面對那些力量,人類是絕對弱小且無還手之力的。

于是沈略只是沖卡文迪許說:“他們在,不過他們只是在看着。”

卡文迪許顯然沒有聽出其中深意來,他微微眯起眼睛:“才多久沒見你,你就變成了有神論者,老師大概會很心痛吧。”

老師。

沈略聽到這個詞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無由地覺得有些恍惚。好像上次聽到卡文迪許說這個詞,已經時隔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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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敦也露出了一些懷念的神采,略有惋惜地向着沈略道:“如果老師還活着,那大概一切都會容易很多吧。”

卡文迪許不愛談及他,但是今天的他似乎有些轉了性一般,不僅主動提起了他,而且聽了章敦這話,似乎有了聊下去的沖動。

他的眼睛有些不屑地掃過章敦,似乎覺得他的話裏隐藏了什麽極為荒謬的錯誤一般:“什麽叫有了他一切都會容易得多?”

“沒了他還不行嗎?”卡文迪許雙手環抱胸前,站在原處,臉上帶着他這個年紀的人特有的嚣張與跋扈,“當然了我不是否認他的優秀,他是很優秀,但是我不認為我比他差。”

“他能做到的我一樣能做到。”

如果沈略的老師還活着,看見他這副模樣,恐怕也要笑着罵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非得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才能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牆不回頭。

沈略的臉上露出個笑容來:“你能這麽想,很好。”

卡文迪許卻只是嫌惡地說道:“別露出那種笑來,看上去簡直同他一模一樣!

沈略當然知道他是誰了,她有些無奈地說道:“以前的事情,還是不要提好了。”

卡文迪許哼了一聲,可又像是等着她這句話一般,他緩緩道:“冰釋前嫌?”

沈略終于笑出了聲,然而卻被卡文迪許那殺神一樣的目光瞪了回來:“冰釋前嫌。”

章敦本來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聽了沈略這些話,冷不丁發問道:“不回去了?”

沈略本來是半邊身子背對着他,聽了他這話,別過頭去看他。在章敦那個角度,正好看到她的眼睛閃着光,那是好幾年前他在她眼中見過的神采飛揚了。

沈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露出了一個類似蒙娜麗莎的微笑那樣無解的神情,女人總有很多的方式叫男人摸不着頭腦。

她收回了手,笑着撇開了話題:“不問自取就是偷,諾亞那邊怎麽可能願意把朱諾計劃的巨細透露給你們?”

章敦看上去坦坦蕩蕩,理直氣壯,可謂是非常不要臉的模樣了:“是科汀率先單方面撕毀協議,我們向他要一點賠償也不過分吧。”

沈略很是欣賞他這種不要臉,比他平時擺出來的翩翩風度要讨喜得多了。

“聽上去不錯。”沈略如是說道。

章敦與卡文迪許都已然是一副放下戒備的模樣(如果忽略後者一如既往的讨厭嘴臉的話),沈略站在仿制的朱諾面前,站在她好幾年前未完備的半成品面前說道:“今晚就可以調試了。”

卡文迪許揶揄道:“你看上去似乎很迫不及待?”

沈略只是笑着回敬道:“失物多年,物歸原主,還不許我高興高興,卡文迪許,你還挺霸道的嘛。”

卡文迪許的眼中似乎有什麽光芒閃爍,他本該反駁的,但是他沒說話,眼中有着青年的火苗。

對于宇宙,甚至僅僅是對于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和淹沒土地的海水,人類都只是過于年輕的物種。

沈略同他們一起走出了船艙,不遠處停泊着的特修斯號上的人群看見了他們,準确的來說是看見了沈略,他們無一不發出了熱烈的喊叫,像是狂熱的教徒,像是滾燙而熱烈的教堂中的燭淚,滴到手上也會傷人。

章敦意味深長地看了神略一眼,而後緩緩道:“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有這麽一天,萬衆矚目,萬人簇擁。”

沈略露出了一個苦笑,如果章敦覺得自己沒有看錯的話,沈略很快轉過了臉,說出的話随着半面風散開了,章敦聽見她輕聲道:“這樣的萬人簇擁,我覺得還不如不要的好。”

風帶走了這麽一句話,神略已經轉過了身,同溫熱的海風恰好錯開,她向着特修斯號上的人有些誇張地舉起了手,她揮手致意,卻不知道為何致意。

人們的叫喊聲更大了。

烈日朝陽下,像是歡送或是恭迎他們的英雄。

“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神略将這句話吃進嘴裏,難以出口。

特修斯號上的乘客們大部分是異能者,比于約翰那樣的控制氣流,他們的異能更加多種多樣,多姿多彩,如果有博物館陳列,那麽約莫要占一個盧浮宮。

章敦同官方那邊通過氣之後,同特修斯號上的人們建立了友好關系、罱弧—就像之前和諾亞方舟號所做的一樣。

晚上的時候人們甚至吃了一頓比較豐盛的晚餐,氣氛熱鬧得像是一場嘉年華晚會。

而長風破浪號的另一面則顯得有些冷清,沈略一向是不喜歡那種嘈雜喧鬧的氛圍的,在被熱情的信徒推搡了一會兒之後,終于是跟着章敦一起走到了船的另一邊,卡文迪許已經在那邊等了一會兒,看他們姍姍來遲,臉上也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享受矚目的虛榮很美妙嗎?”他看了沈略一眼。

沈略搖了搖頭,沒什麽猶豫地回答:“不太美妙。”

卡文迪許也沒想到她會回答得這樣快,挑了挑眉:“虛僞。”

沈略也沒有脾氣了,只是挑了個卡文迪許的痛處講:“你自己摸着良心說說,你難道就不想長高嗎?但你會說出來嗎?”

說完後退兩步,看着章敦攔住了有些暴怒的卡文迪許。

章敦無奈道:“你們啊。”

沈略站在原處咧開了嘴,目光瞥到了遠處海面上閃爍的光芒,擡頭時才發現這裏的空氣和天氣都好得像是假的,頭頂的星空比她兒時空氣尚且清新時見過的還要璀璨。

夜幕中的繁星像是點綴在黑色天鵝絨上的鑽石,每一顆都價值連城,知你一顆也買不起。

沈略停下了步子,似乎也停下了呼吸,只是微微擡起頭看那天空。

那天空有多麽古遠,她不知道。

人的一生充死也就一百年,而天空在那裏看慣了多少生死,她不知道。

一百年真的很長嗎?*

她不知道。

她也不能去詢問她身邊的這兩個人,畢竟他們誰也沒有活過一百年,即便是她的老師,過世時也只有三十多歲,四十不到——

也許波賽頓知道。

沈略的思緒飄遠了,在銀色的海面上盤旋了一會兒,又被海風載着輾轉而歸。

活一百年太長了,她只想駐足晨昏交界線的端點處,活着活死在她愛人的身旁。

“開始第一次調試。”

确認一切無誤之後,沈略才舒了一口氣一般地說出了這句話。她不知道準确的時間,也許太陽即将升起來,也許繁星才剛剛墜下。

一旁的章敦看了看手表,告訴了她:“淩晨三點,還早。”

成敗并非在此一舉,才淩晨三點,即便是錯了,也還能再來幾次。即使今天無法完成,也有明天與後天。

他們還能犯許多的錯誤,也不怕什麽錯誤。

屏幕上投射出的一片蔚藍的海洋,其中停泊着的兩艘船就像是兩個相互依偎的旅人,得以在風暴中存一息安身之所。

卡文迪許在一旁緩緩道:“濕度适中,微生物含量适中,藻類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動向。”

他說完便笑了:“感覺我們就像是在一個極為溫暖的海域度假一樣——26度,人體最适宜的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 *柳文揚《閃光的生命》

沈略老師原型是柳公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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