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種閨蜜,為情兩肋插刀

校運會結束後就放假了。

1999年,全國首次在國慶節放假7天,也就是後來形成旅游旺季的國慶“黃金周”。

10月1日,方染在回家的公交車上聽着閱兵儀式的廣播,心中澎湃着豪邁的激情。

愛國,是每個公民最基本的素養。

從小聽着姥爺講述那段動蕩艱難的歲月,聽着父母感恩眼下充滿希望和活力的新生活,被語文課本裏關于雷鋒、董存瑞等各式英雄人物深深震撼.

方染,比誰都具有作為跨世紀新一代的自豪感。

說到語文課本,其實方染一直深深記得的,只有送雞毛信的海娃,還有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的孔乙己。

方染是10點多左右乘的公交車,到家的時候,已經快11:30,午飯時間了。

越近家門,方染心裏越忐忑,她已經快一個月沒回家了。

當時,王淑坤只給了她一百塊錢,她再怎麽省吃儉用,還是欠了程冉五十塊錢。

一回到家,家裏冷鍋冷竈的,方染發現妹妹方萍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萍,怎麽了?老媽呢?”

方染覺得不對勁,趕緊走過去,想将妹妹攙扶起來。

她的手一碰到方萍的身體,吓得趕緊去摸妹妹的額頭。

全身滾燙!

見到姐姐,方萍的淚撲簌往下掉,卻死死咬着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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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萍的性子倔。

方家四個孩子,每次一個挨打,其他三個也要跟着遭殃。

老三方燕是個鬼機靈,一發現氣氛不對勁就往鄰居家跑,老小是弟弟方槐,雖然是方家夫妻連拼了三個女兒才生下的寶貝疙瘩,卻享受不了任何特權。

每每挨了打,也只會扯着嗓子幹嚎。

四個人,只有方萍從來不哭,任王淑坤怎麽打,就是一聲不吭。

“萍,你在發燒,這麽燙,至少有40度,走,咱們去醫院。”

行李包袱還沒卸,方染急忙拉着妹妹往門口趕。

一陣拉扯中,方萍全身大大小小的青褐色鞭痕,赫然映入沒有防備的方染的眼裏。

“怎麽回事?誰打的?”方染驚聲尖叫。

“噓,姐不要這麽大聲,老媽打的。我看不對勁,一直躲廚房不敢吱聲。”身後,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

方染轉頭一看。

小小的方槐,捧着一只裝着冷飯的碗,顫抖着輕扯方染的衣角。

方染的淚終是沒忍住,還是掉了下來。

“為什麽呢?老媽為什麽要打她?”

“二姐從廠子裏逃跑了,被廠長告狀告到了家裏。”

“什麽廠子?你二姐不是在上學嗎?”

“沒有,她辍學了,你回培明複讀,她就辍學了。”

方染傻愣愣地站着,有幹燥而尖銳的冷風穿過胸膛,凜冽的感覺仿佛錐心刺骨。

以前,縱然家徒四壁,也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家裏仿若冰窖。

可此刻,方染到底還是撐不住,頹下身來,将自己緊緊蜷成一只嗚咽的小獸。

方槐仍絮叨說着,方萍依然木頭樣一言不發。

而王淑坤,一個為了四個兒女操勞了大半生的女人,在打完還在發高燒的女兒後,不知如何面對,竟不知所蹤。

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從淩晨四點忙碌到中午十二點,餓着肚子站在風口叫賣的女人,當回到家後,看到滿屋狼藉,冷鍋冷竈,而那個本該在廠裏幹活的女兒,卻躺在床上睡覺,會是怎樣地,急火攻心。

從将發燒的女兒從床上死命曳下床來,打下第一鞭起,那個倔強了大半輩子的女人,就瘋了,于是打紅了眼,打掉了淚,打得滿腹艱辛和委屈,無法發洩。

這人世間的路啊,滿是荊棘和坎坷,不好走。

就算咬碎了牙,吞下了血,打腫了臉,也要笑着告訴孩子,沒關系,有媽媽在。

可是,媽媽,不是萬能靈藥,有時候也會疲憊,也會在走投無路下失控,甚至發瘋。

命運從來沒有善待過她們。

方萍為了父母而辍學,當她斬釘截鐵地一次次拒絕上門規勸她返校的老師,當她斬釘截鐵地一次次向母親強調表明自己的意願,當她以一派看似天真爛漫的姿态憧憬着辍學以後的未來。

當她輾轉各個工廠,卻因為不敢錄用童工,沒有師傅肯帶被勸退;當她以不合時宜的稚嫩,在機械的轟鳴聲中滿面風霜地來去;當那些迅速被抛棄的課堂跟書本,在她依依不舍的眼淚中,再也無暇想起的時候。

方染不知道,到底是誰的悲哀。

那一天,發着高燒的方萍,在一家終于肯收留她的小作坊裏,被廠長的緊迫盯人,還有一溜排開急速運轉的機器吓到,翹班跑回了家。

沒想到,回到家,剛躺下,等來的,卻是母親的毒打。

很多很多年後,當母女仨人再度回憶這段往事,方萍挽着媽媽的脖子撒嬌說,媽,看你當年多偏心,下手這麽狠。

而嘴硬的王淑坤從不服軟,眼一瞪,将脖子伸得老長,誰讓我是你媽。

其實,在孝順和懂事這點上,方染一直自愧不如。

詩人艾青說過,為什麽我眼裏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十六歲的方染在一首詩裏也曾寫過,為什麽我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變态的命運恨得深沉。

國慶那天晚上,村裏有人在放焰火。璀璨的禮花在黑色的天幕怦然炸裂,影影綽綽地照亮方家人晦暗不明的臉。

衰敗的門楣前,兩顆碩大的桂花樹巋然屹立,在歲月流逝中,粗大地樹幹早已合攏在一起,遮蔽着方家大院。

就如交頸山的雄渾餘味一樣,穿過時光的盡頭,守護着方家飯桌上,那一圈,各懷着迥異心事的人。

也讓整個庭院四處散發着幽幽的清香。

丹桂飄香的時節,沁人心脾的香氛萦繞,可飯桌上,大家只顧扒拉着碗裏的飯,沒人敢吱聲,也無心聞香。

給方萍送的飯,還原封不動擱在房間門口,傍晚時分,她就鎖上房門,蒙上被子,倒頭就睡。

實在受不了家裏壓抑的氣氛,吃完飯,方染一個人溜達到了村尾的環村大堤上。

護村堤壩是近幾年才修建的,聽說是一個旅菲的華僑出資捐助的。

大堤後,環伺着一大片沼澤地,邊上,是一整排茂密的蘆葦叢。

方孟平以前小的時候,曾跟兄弟姐妹一起來這裏抓黃鳝,後來還經常牽着家裏的老牛,領上四個小蘿蔔頭來這裏玩耍。

那時候,鷺鸶翩然入畫,老牛怡然自得,整個大堤,是兒時的樂園,更是人間天堂。那時候的她并不知道,幾叢蘆葦,在古人嘴裏,會變成“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麽美的詩句。

那首詩,又讓她想起鄭興禹。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呢?又在哪裏?

方萍一個人溜着溜着,就遇到了李叢睿。

“小染,你怎麽在這裏?”久別重逢後的首次偶遇,讓李叢睿驚喜地拉起方染的手。

卻被方染輕輕掙脫開:“對啊,這麽巧,你也在。”

“小染,我剛買了一部手機,等我攢夠了錢,再給你買一部。”

“不用了,我以後自己買。”

“是我自己想給你買,以後方便聯系。怎麽樣,在培明複學?”

“還好,就那樣。”

“小染,有一個驚喜,現在還不能跟你說,等我生日的時候再告訴你。”

“呵呵,說是驚喜,不要到時候成驚吓。”

“小染,不要老是打擊我,我并沒做錯什麽,只是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執念成絆,徒費消磨,李叢睿那愛得無助,又極力隐忍的表情,讓方染仿佛看到了自己。

可是,喜歡,可以說得那麽放肆,至少在這一點上,李叢睿,你比我幸福。

有的人,在另一個人心裏,莫名就成了霁月清風,成了杏花春雨,成了紅塵萬丈裏的最特別。

不需要攻城獵地就牢牢占據你整顆心。

最終,你跟李叢睿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為着一個完全不可能的人,都讓自己卑微得低入塵埃,方染自嘲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快國慶節了,回老家就斷網了,嗯,老家就是那麽兇險----2017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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