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秋千蕩漾,甜蜜漣漪

方染再次見到梅曉的時候,那個女孩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龜縮在醫院那張大大的病床上。

她眼神空洞地撕咬着自己的指甲,手腕上纏着厚厚的繃帶,身上那件大大的病號服襯得整個人越發地渺小。

“看,這兒,有一條蜿蜒的黑紅色的手鏈,很醜,別人都說長得像蜈蚣,是很醜。可是,我很喜歡,我給自己戴上的。”

梅曉逢人就伸出左手手腕,硬拉着向別人展示其手上,猙獰的傷口,自戕的傷口。

杜俊笙無力地看着梅曉。

他不明白,怎麽好端端的,一下子突然就這樣了?

“是伯母發現的,淩晨三點,自己用剪刀劃開了左手腕上的動脈,流了一床的血,也不知什麽時候劃的。伯母被吓傻了,之前一段時間已經恢複得很好了,所以大家也就放松了警惕。不然,本來剪刀什麽的,都扔的扔,藏的藏,肯定不會讓她碰到的,誰知道會突然這樣?”

杜俊笙無力地爬了爬頭發,順手抄起水杯喝口水,就聽到梅曉在歇斯底裏地尖叫。

杜俊笙三步并作兩步,又沖了過去,一把攬過梅曉,抱在懷裏輕拍,那動作,柔得就像在呵護一個新生的嬰兒。

也只有杜俊笙,才能讓梅曉安靜下來。

她就像一只在濃濃夜幕中完全迷失方向的羔羊,也他,就是黑夜裏唯一的光。

方染,慢慢靠近梅曉。

她懂這種感覺。

想當年,逃學後,當所有父母、親戚、老師責問,問她為什麽?為什麽好端端的,就逃學了?

她回答不了。難道要說,被長期欺壓?不過臨時起意?對成績的恐懼?還是在慘烈的名次競争中一敗塗地?

她說不出口,她的驕傲不允許她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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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逃學那一年,過年前的期末考試,她勉強自己去參加了,還需要王淑坤在教室後面坐着,陪考。

每一門考試,她都在書桌底下放着書,光明正大地偷看,督考的老師也只是從她身邊走過去而已。

那一年,鬧得整個培明,以及她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知道,有個小縣城考上來的女孩,經不住培明競争的壓力,垂死掙紮在崩潰的邊緣後,逃學了。

有時候,她其實很佩服自己,明明那麽愛面子的一個人,明明臉皮那麽薄的一個人,竟然能,雲淡風輕地,再次回到培明。

又有誰知道,回校複學那一天,她無所謂地嚼着口香糖,相識的老師笑着跟她打招呼,說,方染,回來了?她卻還滿不在乎地繼續嚼着口香糖,惹得老師尴尬不已。

後來處久變得熟了,幾個要好的同學甚至對她說,方染,你變化太大了,剛開學那陣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太妹。

當原本順遂的生活遇到障礙後,她們都不知道如何繞過這道坎,只能擺出滿不在乎的姿态,其實心裏比誰都在乎。

她們其實都渴望平凡地融進人群,但命運卻惡作劇地,以一次撕裂式的成長,将她們推到舞臺上的鎂光燈下。

于是,在舞臺上,看着底下洶湧着,看好戲的人潮,她們都讓自己活成一個拙劣的小醜。

方染,逼迫自己忘了身在舞臺。

梅曉,通過自殘讓自己滾下舞臺。

“梅曉,你今天,有沒有乖乖吃飯啊?”

“方染,你來了,看,這兒,有一條蜿蜒的手鏈,我給自己戴上的。”

梅曉又向方染展示她的傷口了,眼神空洞而渙散。

“好漂亮。”

方染哽咽着,輕輕撫過一圈圈纏繞着的,潔白的紗布,慢慢伸出手指放在嘴邊,流着淚比了個“噓”:“秘密”。

梅曉卻突然一把攬過她的肩,兩個人就這樣相擁着,抱頭痛哭。

她們,雖然性格不同,卻有過雖形式不同,但處境類似的遭遇,變得只需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讀懂各自無窮盡的內心掙紮,還有苦苦的自我救贖。

那天晚上,方染一個人留在醫院陪梅曉,她們兩個人,窩在那張病床上,靜靜地聽方染自揭傷疤,娓娓道來,那些年,被集體排擠,崩潰逃學,又僥幸複學,又融入集體的曲折經歷。

梅曉只是聽,一個人靜靜地聽,臉上茫然,而沉靜。

有些挫折,那個時候,真的以為,無法挺過了。

有些傷口,那個時候,真的以為,無法愈合了。

有些憤恨,那個時候,真的以為,無法釋懷了。

可是時間會讓你知道,都是人,別人有多卑劣,自己就有多下賤。

在一次又一次被沖破底線之後,所謂的挫折,所謂傷口,所謂的憤恨,會越來越雲淡風輕,

它們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為了警醒你,活得太順遂,太玻璃心了,連老天都看不過眼,要讓你跌一跤而已。

所以,爬起來,擦幹眼淚,你會活得前所未有的輕松,并獲取繼續前行滿滿的動力。

周五那天傍晚,程皓領着方染去了自己所在的大學。

那真是一個只提名字,就能激起無限敬仰,只提到名字,就能讓學子驕傲揚起笑臉,只提名字,就覺得肯定是一個治學嚴謹、學風蔚然、并博采衆長的高端學府。

林蔭道上,三三兩兩走着形色匆匆的學生。

偶爾也有情侶,偎依着走過。

“如果讓你去清華北大,最想去哪看看?”程皓突然問。

“我又去不了清華北大,雖然我曾經很傻比地在筆記本上寫過,不上清華,誓不為人。”方染認真想了想,又說,其實,我內心認定的向往的學府,是Z大。

“為什麽?”

“離我老家近,不過三十分鐘就到了。而且,地緣相近,整個文化一脈相承,讓我一個吃慣了家鄉美味的人,去适應另一種地域文化,很痛苦。”

“有我在還痛苦嗎?”

“恩,那當然是,不會啦。”

“其實你如果想上Z大,理科的話,勉強夠得上吧。文科倒是你的強項。但是高二文理分科的時候,你得選文科。選文科的話,就業面就太窄了。”

“我其實,以後想當記者,用手中的筆伸張正義,除暴安良。所以,選文科其實也挺好的。”

程皓跟聽什麽黑色笑話一樣,驚訝地看着方染。

當記者,是為了伸張正義?除暴安良?

“我說,方小染,你是電視連續劇看多了,将電視劇跟生活混淆了吧?”程皓在心裏突然就認可了,之前在高速大巴上,方萍說的那翻話。

方萍說,我姐啊,腦子有坑,純屬有病。

“什麽?你說什麽啊?”方染聽得不是很明白。

“不是,你剛剛說,當記者,是為了伸張正義?除暴安良?”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記者,是機關的喉舌,就是用來還□□的,還除暴安良?而且,有些社會新聞,還是記者出于各式各樣的目的炮制出來的,還伸張正義?”

程皓看他家方小染的臉,就跟看古代穿越過來的什麽原始人一樣。

所以,方小染,還是太純了。

是這樣嗎?但是記者,在那時候的方小染,真的是伸張正義,除暴安良的代名詞。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就走到了圖書館的前面。

圖書館上有個小草坪,程皓拉着方染坐下,又調皮地胳肢窩方染,方染被他撓得花枝亂顫,就反撲過去撓他。

兩個人互相嬉鬧着,方小染就鬧進了程皓的懷裏,她被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迷惑着,暈眩着,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月兒彎彎挂在天上,混着陣陣青草香的夜風拂面而過,蜿蜒的小徑,人間的芳菲,在朗朗的夜幕下若隐若現,程皓可能被醉人的美景蠱惑了,也漸漸地,閉上眼,緩緩地,低下頭。

周圍,仍那麽沉靜,旁邊三三兩兩人兒啊,聚精會神地看書,或者也跟他們一樣,甜蜜依偎着抱在一起,幹着羞羞的事。

眼看兩個人的唇就快碰到一起了,方小染全省都繃着顫抖了,程皓卻只是用自己的鼻尖,輕輕點了點方小染的鼻尖。

“這麽期待我吻你啊。可我,偏不。”

方染又囧又羞,翻身起來後,就對他又捶又打,打着打着還躲到了程皓的懷裏,她想起第一次見到程皓的時候,這人就跟他前女友在圖書館裏幹些不合時宜的事情。

結果,才多久啊,這不合時宜的女主角變成了她自己。

方小染覺得糗大了,拉起程皓就跑。

手牽着手着,他們在一處湖泊旁停了下來,湖旁栽種着一整排的桃樹。

碧水盈盈,楊柳依依,四月天裏,桃花竟還沒有謝光,不過盛花期過後也開始飄零了,落在水面,落在地面,綻放最後的凄美。

一顆粗壯的桃樹上綁着一個秋千。

程皓拉方染坐在自己腿上。

蕩起的秋千上,那個男孩,給自己心愛的女孩,唱《滾滾紅塵》。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着,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終身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這首歌,方染曾經在回培明的車上聽過,那是個慵懶的午後,陽光百無聊賴地打在車窗上,她随着一輛大巴在擁擠的人潮,陌生的街景裏兜兜轉轉,擡手,遮擋窗外的陽光。

卻突然聽到了這首歌。

感覺是有生之年狹路相逢了,然後,時間、空間全恍惚了,她跟這個世界,彼此陌生,都成了被對方删除記憶的,匆匆過客。

秋千上,歌聲在飄蕩,一望無際的花紅,讓如潮的情愫湧動着,飛揚着,像兩個蠢透的小孩。

那一天,他們約好了,要一輩子在一起,一起去看最美的風景,看潮起潮落,數滿天星辰。

可世事如此無常,誰又知道,誰的一輩子,最後是跟誰過呢?

但那個畫面實在太唯美,以至于多年後,方染一邊聽着2017年熱播的“三生三世十裏桃花”的主題曲“涼涼”,一邊回憶那個畫面。

跟程皓一起蕩秋千的畫面。

作者有話要說: 好美的畫面啊。這樣的畫面可能是最後一次了,方小染,你要跟程皓分離了,呃,不對,還有最後一次,在故鄉的海邊。方小染,希望你幸福。---2017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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