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3)
宗給看了個夠。
“臣女, 臣女其實什麽都……”
“阿阮姑娘。”打斷蘇阮的話, 陸朝宗擡手倒了一碗茶水置于圓桌上,然後朝着她招手道:“天氣悶熱, 阿阮姑娘救駕有功,不知想要何賞賜?”
蘇阮躊躇着從地上起身, 一步一挪的往陸朝宗的方向走了幾步道:“臣女不用什麽賞賜, 只盼着王爺能答應臣女一個請求。”
小心翼翼的說着話, 蘇阮還在為剛才所看到的事心驚。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堂堂一國之帝,雖是個傀儡, 但卻竟然……是個女娃娃!
“哦,請求?”擡手叩了叩圓桌面, 陸朝宗朝着蘇阮笑道:“阿阮姑娘請坐。”
“不,不用了,臣女……”
“坐。”陸朝宗垂着眼簾, 面無表情的吐出這個字。
被陸朝宗陡然散發出來的氣勢吓了一跳,蘇阮趕緊一屁股坐上了那繡墩,還因為坐的太急,磕到了臀骨, 瞬時就疼的皺起了一張臉。
看到乖巧坐在繡墩上的蘇阮,陸朝宗這才緩慢放松了幾分神色,将那碗倒好的茶水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吃茶。”
顫巍巍的伸手捧起那茶碗輕抿一口,蘇阮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陸朝宗。
陸朝宗雖已二十有七,但卻依舊俊美如斯,少年時外露的暴虐之氣被完美掩藏,沉靜在一雙漆黑暗眸之中,只一眼便讓人感覺到深沉的城府和隐暗。
蘇阮與陸朝宗差了一輪,但卻時常聽聞芊蘭苑裏頭的丫鬟婆子談論陸朝宗。
先是說他的暴虐陰狠,挾勢弄權,再到他少年時被擲果盈車之盛狀。
誰會想到,那麽一個宦家出身的少年,最終會變成這專權擅勢之人,把持朝綱,一手遮天。
“阿阮姑娘覺得這茶如何?”一邊說着話,陸朝宗一邊伸手又倒了一碗茶。
蘇阮知道,這陸朝宗自然不會簡單的只是在請自己吃茶,她捧着手裏的茶碗,嗫嚅着唇瓣道:“甚好。”
“比起宮裏頭的茶,阿阮姑娘覺得如何?”
“……宮裏頭的茶,乃精挑細選上貢之物,自然是哪處都比不上的。”不懂陸朝宗話中的含義,蘇阮猶豫片刻,才回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既如此,阿阮姑娘可有意進宮,長伴君側?”盤着手裏的那兩顆花中花,陸朝宗的視線從那其中一顆花中花上的裂痕處滑過,最後落到眸色驚顫的蘇阮臉上。
不可否認,即便是這副模樣的蘇阮,也依舊驚豔媚人的惹人垂涎。
纖白素手緊緊的捧着手裏的茶碗,用力到指尖泛白,蘇阮輕吐着氣,唇瓣輕動道:“臣女,不喜吃茶。”
“那還真是可惜了。”放下手裏的茶碗,陸朝宗突兀勾唇道:“阿阮姑娘知道,這世上最能守密的人,是哪種人嗎?”
陸朝宗話音剛落,“哐當”一聲,蘇阮手裏的茶碗就落了地,清冽的茶水浸漫而出,染濕了蘇阮腳邊的石榴裙裾,飽圓的茶碗被磕破了一角,可憐兮兮的歪在地上。
這最能守密的人,自然就是死人了。
“呵。”陸朝宗低笑一聲,盤着手裏的花中花道:“看來阿阮姑娘真是不喜吃茶。”
蘇阮與陸朝宗坐的極近,只要她微微屈腿,膝蓋便能觸到陸朝宗的寬袍,所以離得越近,陸朝宗暗壓下來的氣勢便越足,那股子濃郁的檀香味萦繞在蘇阮的鼻息之間,粘稠陰冷,猶如主人。
這大概是唯一一次蘇阮與陸朝宗這般表象平和的坐在一處說話。
按住自己僵直的雙腿,蘇阮微微側眸往陸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往因為太過驚懼,所以蘇阮根本就沒好好的看過這陸朝宗。
陸朝宗長得好,是毋庸置疑的,但更讓人注目的卻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那種從容不迫,一言定生死的氣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臣女,一介女流,不足為懼,王爺盡可安心。”捏着手裏的繡帕,蘇阮聲音輕細道:“今日之事,臣女定然會爛在肚子裏頭的。”
“阿阮姑娘以為本王活到現在,靠的是什麽?”輕挑雙眸看向蘇阮,陸朝宗的臉上雖含笑,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陸朝宗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殺伐果斷,斬草除根,所以今日之事,不是蘇阮這麽容易就能含糊過去的了。
“王爺……”
“不知阿阮姑娘剛才是要言何請求?”打斷蘇阮的話,陸朝宗笑道:“阿阮姑娘可要想好了,這請求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次。”
心驚膽戰的聽着陸朝宗的威脅話語,蘇阮腦子裏頭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今日她能看到發現那小皇帝的秘密,怕不是這陸朝宗特意露出的破綻吧?
畢竟這陸朝宗縱橫官場多年,心細如塵,怎麽可能放任她唾手得知小皇帝的秘密,而今次她誤打誤撞的把小皇帝從楚湘園裏頭給救了出來,怕是連這陸朝宗都未料到的事。
畢竟小皇帝一死,他便能名正言順的繼位,順便以她的名頭鏟除蘇府,所以其實是她擋了他的路。
現在她手裏攥着這一個看似能夠左右陸朝宗的請求,但按照陸朝宗的個性,怎麽可能受制于人,所以他便拿小皇帝這事來威脅自己,看自己是要留命,還是要攥着這個虛無缥缈的請求不肯放。
而知曉了小皇帝秘密的蘇阮此刻就是陸朝宗掌心裏頭一只蝼蟻,即便殘喘茍活留下了一條命,日後也只能處處受制于他,所以蘇阮今次拼了命把這小皇帝從楚湘園裏救出來,其實只是兜兜轉轉的又回到了原點,還把自個兒給搭進去了。
垂着眉眼,蘇阮心裏頭百轉千回的思慮着,手中的繡帕越攥越緊,在凝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道深刻勒痕。
不是蘇阮無用,只是這陸朝宗心機太深,即便是對着她這麽一個女子,也能使出這般讓人咋舌的手段。
似乎是看夠了蘇阮這副猶如驚弓之鳥的模樣,陸朝宗伸手叩了叩圓桌面道:“阿阮姑娘,本王可沒這閑心在這處與你耗時。”
被那清脆的敲擊聲吓了一跳的蘇阮剛剛仰頭就突兀被自己咬住了舌尖,瞬時疼的雙眸通紅。
“怎麽,還委屈上了?”看到這副模樣的蘇阮,陸朝宗抿唇輕笑道:“本王可沒逼你。”
聽着這人義正言辭的無賴話,蘇阮舔着自己的舌尖不做聲,口中蘊散開淡淡的血腥氣。
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瓣,蘇阮微側頭,露出一截白膩脖頸,姣好的身段包裹在石榴裙中,胸前映襯處那鑲邊的嫩綠色主腰。
陸朝宗不自覺呼吸一滞,手裏的花中花“咔嚓”一聲又多了一條裂痕。
未覺陸朝宗心緒的輕微激蕩,蘇阮猶豫半響,終于是顫巍巍的開了口。
“臣女只求王爺開恩,眷顧蘇府。”話罷,蘇阮擡眸,鼓起勇氣看向面前的陸朝宗又重複了一遍道:“眷顧蘇府內,幾百口人命。”
陸朝宗垂眸,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蘇阮不答話,那雙內勾外翹乍看恍若女子般的纖細長眸輕眯,卻不顯一點女氣,反而懾人的緊。
蘇阮知道,自己這點子小聰明在陸朝宗眼中當然是不夠看的,但現在她別無他法,只盼着這陸朝宗能網開一面,放自己一命。
“阿阮姑娘這一張口,就是幾百口人命,本王想保,也是難吶。”
“王爺想保,自然是能保的。”
“阿阮姑娘高估本王了。”陸朝宗不想接蘇阮的小聰明,在跟她打太極。
蘇阮的那幾百口人命中,自然是還有她自己的,所以如果陸朝宗應了蘇阮,那剛才把小皇帝當做要挾手段的事就全數落空了。
“王爺您是這宋陵城,乃至大宋說一不二的人,小小蘇府而已,您定然是不會放在眼中的。”
蘇阮在給陸朝宗戴高帽,但是很顯然,陸朝宗并不是那種喜聽谄媚之言的人。
看着面前油鹽不進的陸朝宗,蘇阮突兀覺得這人真是小心眼,哪裏有半點作為攝政王的大肚風度。
“阿阮姑娘在說本王小氣?”看到蘇阮的表情,陸朝宗盤着手裏的花中花,眸色不明。
“臣女不敢。”聽到陸朝宗的話,蘇阮趕緊辯解。
這人是有讀心術不成,自個兒明明什麽話都沒說。
心虛的轉着一雙眼珠子,蘇阮捏着手裏的繡帕不做聲。
“阿阮姑娘年方幾何?”陸朝宗放緩了幾分面色,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及笄之年。”小心翼翼的擡眸看了一眼陸朝宗,蘇阮不知這人葫蘆裏頭賣的是什麽藥。
“呵。”輕笑一聲,陸朝宗微微俯身湊到蘇阮面前,說話時那溫熱的呼吸聲打在她的臉上,濡濕陰寒。
“年紀尚小,怪不得這臉上,藏不住事。”
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蘇阮那張冒着冷汗的小臉上輕輕摩挲,讓蘇阮原本就僵直的身子更是硬直了幾分,直挺挺的坐在繡墩上連眼都不敢眨。
☆、26晉江文學城獨發
指腹下的肌膚一如肖想多日般的細膩光滑, 潔白潤澤,軟綿的貼在指尖, 就似要穿透那細膩薄繭般的柔嫩。
陸朝宗垂着眉眼, 臉上毫無表情,只那指腹緩慢摩挲在蘇阮的面頰上, 意外的透出幾分溫柔缱绻之意。
蘇阮瞪着一雙眼, 纖長睫毛輕顫,完全不敢動彈。
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到蘇阮的唇瓣上, 輕輕按壓着那兩瓣柔膩。
蘇阮的唇瓣上還帶着一點剛剛被咬破舌尖時舔上的血漬,陸朝宗十分有耐心的一點一點替她擦拭幹淨, 然後緩慢開口, “阿阮姑娘這一張嘴, 牽着蘇府幾百口人的命。”
蘇阮仰頭看着面前的陸朝宗,素白貝齒磕在他的指尖處,急促的呼吸聲洩露了她緊張的心緒。
“本王出生後便從未吃過虧, 今次就順阿阮姑娘一次。”微微偏頭,陸朝宗撚着蘇阮那并不明顯的一點唇珠道:“只要阿阮姑娘聽話, 本王自會保你蘇府安順。”
陸朝宗這打一巴掌給一顆甜糖的本事爐火純青,蘇阮聽罷他的話,竟然還生出幾分自己今日運道不錯的荒誕想法來。
明明是她救駕有功, 來向這人要求兌現承諾,卻是不想被反咬了一口還要感恩戴德的把這人捧上天。
“皇叔,奶娘也偷吃了東西沒擦嘴嗎?”磨磨蹭蹭自己換好了衣裳的小皇帝從旁邊跑出來,笑眯眯的仰頭站在陸朝宗的面前道:“朕也餓了。”
毫無窘迫感的依舊捏着蘇阮的唇珠, 陸朝宗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後又看了一眼蘇阮。
蘇阮瞪着一雙眼,綿軟的腰肢靠在圓桌上,整個人歪歪斜斜的透出一股媚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兩人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暧昧鴛鴦。
可只有蘇阮知道,她是怕的急了,一下子歪不過來扭到了腰。
緩慢收手的陸朝宗看着蘇阮那被自己撮紅的唇瓣,和面頰上用指腹薄繭搓出來的紅痕,那雙幽暗的細長眼眸中隐現笑意,更襯得眸色波光潋滟,攝人心魄。
小皇帝仰頭,新奇的看着這副模樣的陸朝宗,但卻突然覺得這樣的皇叔更讓人害怕,就像是豹房裏頭那些吃飽了肚子,懶洋洋撥弄着肉塊的兇猛惡獸。
“奶娘……”小皇帝伸手,抱住了蘇阮的胳膊。
蘇阮動了動自己僵直的腰肢,疼的有些坐不住,趕緊便從繡墩上起了身。
“本王送阿阮姑娘回府。”陸朝宗攏着寬袖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和小皇帝抱在一起的蘇阮。
“不必勞煩王爺了,臣女……”
“走吧。”
蘇阮的話還沒說完,就又被陸朝宗給打斷了,看着那徑直走在前頭的颀長背影,蘇阮抿了抿唇,垂着腦袋跟在了身後。
大概是上位者的習性使然,陸朝宗說話時多是篤定語氣,決定了的事也不容他人辯駁。
坐在寬敞的華貴馬車之中,蘇阮透過身旁挂着蘆簾的馬車窗子往外看去,只見由錦衣衛開道的熱鬧大街上竟無一人敢喧嘩鬧事,路過的馬車也都駛進巷子裏頭等陸朝宗的馬車先過。
宋陵城是大宋眼皮子底下的地方,權貴甚多,但這一路從春風十裏到蘇府,不管何等模樣的馬車,皆給陸朝宗讓了路,可見陸朝宗在宋陵城內的地位權勢之高。
戰戰兢兢享受了一遍狐假虎威的蘇阮看着近在咫尺的蘇府,心中偷偷的舒出一口氣。
陸朝宗坐在一旁輕阖眼休憩,手裏的花中花卻還是緩慢盤弄着,在寂靜的車廂內那磨耳的盤核聲十分清晰,惹得蘇阮根本就不敢放松。
“啊……我要見三少爺,我要見三少爺!”突然,一道尖銳刺耳的女子尖利聲從旁邊的角門處傳出,蘇阮伸手撥開蘆簾一看,只見那身穿樸素裙衫的女子被兩個家仆推搡着往外趕。
“三少爺肯定不會不要我的,定是你們這些惡奴欺主,我要見三少爺,快帶我去見三少爺,我要去向他解釋……”
蘇阮蹙眉,看着那身形狼狽的女子被兩個家仆推搡在地,露出一張未施粉黛的面容。
“綠玉?”披散亂發下,綠玉那張悲切面容尤為清晰,蘇阮不自禁的便吐出了這兩個字。
陸朝宗緩慢睜開雙眸看了一眼那伏跪在地上的女子,面色毫無波動。
馬車停在蘇府門口,蘇阮踩着馬凳下車,剛剛落地便被那綠玉一把抱住了小腿道:“二姐兒,二姐兒,您救救奴婢吧,三少爺定然是不會不要我的,您帶奴婢進去,奴婢親自去給三少爺解釋……”
蘇阮蹙着娥眉不說話,一旁的兩個家仆趕緊上前幫蘇阮把綠玉給扯開了。
“二姐兒,您看在奴婢伺候了您這麽多年的份上,沒有情分,也有苦勞,就幫奴婢一把吧,二姐兒……”
被那兩個家仆粗魯的拖着拉遠,綠玉猙獰着一張臉,還在撕心裂肺的喊着。
蘇阮端着身子站在原處,唇瓣輕微蠕動,最終卻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阿阮。”蘇致雅從蘇府大門後邁出,疾步走到蘇阮身後道:“沒事吧?”
蘇阮輕搖了搖頭,然後緩慢開口道:“綠玉她……”
“被二叔母逐出府了。”
“是因為蘇致重嗎?”蘇阮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蘇致雅。
“嗯。”蘇致雅點了點頭,“蘇致重被打的不輕,綠玉那幾棍差點打折他的腿,現在人還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呢。”
綠玉雖是個丫鬟,但在沒進芊蘭苑前做過苦活,手勁還是很大的,蘇致重這樣一個吃喝玩樂,手無縛雞之力的纨绔子弟,被綠玉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馬車裏頭坐的是攝政王?”蘇致雅擡眸看了一眼那緩慢離去的華貴馬車,有些猶豫的朝着蘇阮道:“阿阮,你可怨我?”
蘇阮垂着腦袋不說話,良久後才道:“大哥,我累了,要去歇息了。”
“……好。”蘇致雅聲音幹澀的應了一句,然後看着婆子把蘇阮攙進了府,上了去內宅的馬車。
大抵還是怨的吧。
暗暗緊了緊自己掩在大袖之中的雙手,蘇致雅轉身往春風十裏的方向走去。
芊蘭苑前,三個丫鬟手舉紙燈籠,正神色焦急的等待着蘇阮。
“二姐兒!”平梅率先看到那緩慢行駛過來的馬車,趕緊迎了上去。
就着平梅的手從馬車上下來,蘇阮攏着身上的披帛道:“先進院子裏頭再說話。”
“哎。”三個丫鬟齊齊應了一聲,然後亦步亦趨的跟在蘇阮身後進了院子。
蘇阮的身上穿着那件豔色的石榴裙,雖然上身多加了一件沉檀給她的披帛,但卻依舊掩不住那身子越發妖嬈的媚意,惹得院子裏面的婆子丫鬟頻頻回眸。
“二姐兒,外頭宅子新送來一筐金絲小蜜棗,奴婢去給您取些過來嘗嘗鮮。”祿香站在蘇阮身旁,聲音輕細道。
“去吧。”蘇阮伸手接過半蓉遞過來的涼茶輕抿一口,“半蓉,你去給我做碗桃膠炖奶,炖的熟些,加些雪蜜。”
“是。”半蓉應了,跟祿香一道出了主屋。
看着兩人走遠,蘇阮放下手裏的茶碗,從繡墩上起身道:“平梅,幫我換件裙衫。”
“哎。”平梅跟在蘇阮進到彩繪紗屏後,從圓角櫃中取出一件茶白裙衫給蘇阮換上。
“平梅,你是跟着大哥一道回來的嗎?”一邊扣着衣襟處的盤扣,蘇阮一邊跟平梅道。
“是,奴婢是跟着大少爺一道回府的。”
“嗯。”蘇阮輕點了點頭,抿着唇瓣不再多言,只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明日,幫我去宋陵城內轉轉,可還記得我托付給你的事?”
“奴婢省得,二姐兒放心。”平梅應了,扶着蘇阮坐到美人榻上,然後幫她把美人榻旁的琉璃燈給點了起來。
暈黃的燈光傾瀉而下,蘇阮半靠在美人榻上,緩慢阖上了眼,凝白肌膚帶着暈黃玉色,姿媚的身段若隐若現于彩繪紗屏後,端得是一副美人懶睡圖。
疲累了一天,蘇阮即便是餓着肚子,也不過一會子就睡着了。
處暑剛過,炎熱的暑氣立時便下了許多,特別是晚間一場雨,将那悶熱的空氣瞬時趕走,架子床上的竹席被平梅換成了細薄被褥。
将歪在美人榻上的蘇阮喊醒,平梅服侍她用了一些桃膠炖奶和金絲小蜜棗,便攙着蘇阮上床歇息去了。
翌日,天微亮,平梅便早早的挎着竹籃子,用買胭脂的借口出了蘇府。
宋陵城很大,平梅跑了一日,才終于在晚間匆匆回到了芊蘭苑。
“怎麽樣了?”攥住平梅的手,蘇阮緊張的聲音都在發顫。
今日她什麽事都沒做,就淨是坐在這處等着平梅的消息了。
“那些人都說見過,但知曉那顆花中花是攝政王的,便都不敢補。”平梅喘着氣道。
“是嘛。”聽罷平梅的話,蘇阮垂下眼簾,心中稍松了一口氣,但突然想起那時候蘇致雅與她說的是“不能補”,而不是“不敢補”。
“二姐兒?”看着呆愣愣坐在美人榻上發呆的蘇阮,平梅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您若是有事,可與奴婢說說,奴婢雖不能一定幫二姐兒排憂解難,但指不定就派上用場了。”
“是啊,平梅的心性一向是最好的。”擡眸看向面前的平梅,蘇阮突然就紅了眼眶。
就是這樣一個寡言的丫鬟,平日裏看着不出衆,長相也不算頂好,又沒什麽讨喜的地方,卻在上輩子時救了自己一命,蘇阮如何能不感動呢。
“平梅,你是蘇府的家生子吧?”緩下洶湧而出的情緒,蘇阮的臉上顯出一抹溫軟笑意。
“是。”平梅輕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是做個奴籍的家生子好,還是出去做個良籍的普通百姓的好?”拉着平梅坐到自己身邊,蘇阮更放緩了幾分聲音。
“二姐兒,您,您是不要奴婢了嗎?”聽到蘇阮的話,平梅立時就被吓得大驚失色,面色慘白。
“這是說的哪裏話,我這般舍不得你,哪裏會不要你。”
攥緊了平梅的手,蘇阮微紅着眼眶笑道:“我只是在想,你若是歡喜當家生子,便當家生子,若是不想當家生子,我便放你出去嫁人,改了這奴籍。”
“奴婢一家子的人都養在府裏頭,奴婢自然是要在府裏頭的。”沖着蘇阮使勁搖頭,平梅的聲音有些急切。
“好了好了,我只是問問你,看把你給急的。”
擡手用繡帕幫平梅擦了擦額角處沁出來的濕汗,蘇阮輕抿唇角道:“平梅,你我雖是主仆,但我是信你的,你若有事也要與我說,我若有事,也與你相商,可好?”
“……好。”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蘇阮,平梅突然面色燥紅的用力點了點頭,臉上有些羞赧。
“那你搬到內室來,就住在那處與我一道。”
擡手指了指內室一角處的繡床,蘇阮道:“雖平日裏你們輪流給我守夜,但我總是不安心,你搬到我的屋子裏頭來,平日裏多與我說說話,可好?”
“好。”平梅應完,便趕緊去收拾了東西過來,滿以為蘇阮是被那偷窺的蘇致重給吓怕了。
蘇阮坐在繡墩上看着平梅忙忙碌碌的身影,心內漲漲的有些滿足。
托了那蘇致重的福,她與平梅的關系好似更近了一層。
可是她的大哥,又好似與自己想的很是不一樣。
擡手按住自己鈍痛的額角,蘇阮透過半開的绮窗看了一眼窗外,只見那一輪明月高挂,皎色寧靜。
“二姐兒,後日就是乞巧節了,奴婢剛才瞧見那潘樓前頭的乞巧物品都擺滿了,您要不要出去瞧瞧,散散心?”
注意到蘇阮看向绮窗外的視線,平梅放下手裏的物事開口道:“大老爺去了江南,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二姐兒您若是日日悶在這屋子裏頭,可也是不大好的。”
蘇欽順去了江南,蘇阮才算是堪堪能踏出府門幾步,她确實應當趁着這些日子好好計劃一下。
“好,我們去潘樓。”沖着平梅點了點頭,蘇阮從美人榻上起身道:“大哥呢?我喚大哥一道去。”
☆、27晉江文學城獨發
蘇阮去的巧, 蘇致雅正要出府,便帶着她一道出去了。
坐在馬車裏, 蘇阮捏着手裏的繡帕, 猶豫良久之後才緩慢開口道:“大哥,那小皇帝為什麽會被困在春風十裏中?”
蘇致雅未正面回答, 只道:“阿阮可知, 這宋陵城內的四大世家?”
“嗯。”蘇阮輕緩點頭道:“可是陰,曹, 袁,鄭, 這四家?”
“對。”蘇致雅面色嚴肅的接道:“陰家, 當今太後的娘家, 家中曾出過三個皇後,外戚掌權多年,現今在朝中仍占有一席之地。陳郡曹家, 先帝以兄弟相稱的異性王,曾有童謠言‘曹與宋, 共天下’,由此可見其軍兵勢力非同一般的藩王。”
“還有鎮國公府袁家和武國侯府鄭家,都是在先帝時期便紮根頗深的簪纓世家, 即便現今被那陸朝宗打壓剝了實權,底子卻還是很豐厚的,單就鄭氏一族在朝為官五品以上的便有百人,沒有那麽容易倒臺。”
“大哥與我說這些……”蘇阮顫着眼睫, 突然覺得自己的面前擺着一盤大棋,自己就是那芸芸衆子中的一枚圓子,被一只無形的手推搡着往前去,毫無目的,毫無頭緒的即将堕入深淵。
“現今宋陵城表面安穩,內裏卻已然動蕩不安,那曹家藩王蠢蠢欲動,聽說正要以‘清君側’之名領軍讨伐陸朝宗。”
說罷話,蘇致雅端起面前的茶水輕抿一口,眸色微沉道:“阿阮,蘇家正處于暗濤夾縫之中,現今如何站隊,站在誰人身後,決定了日後蘇府幾百口人的生死。”
所以上輩子就是因為父親站錯了隊,才導致那陸朝宗怒而興起,派錦衣衛和禦林軍連夜屠殺了她蘇府幾百口人嗎?
攥着手裏的繡帕,蘇阮深覺心驚,她完全沒有想到,原本她只是單純的以為父親得罪了那陸朝宗才會招致滅門慘禍,卻不想竟然是因為這種原因。
“阿阮,原本這種事我是不應當與你說的,可是你也瞧見了,整個府裏頭,除了你,真是沒有一個明白人了。”
說到這裏,蘇致雅忍不住的嘆出一口氣,眉目緊皺,面色十分苦惱。
看着這副模樣的蘇致雅,蘇阮輕動了動唇瓣,最終卻還是什麽話都沒說。
其實她也不是一個明白人,若不是重活了一世,哪裏會想到要去攀那陸朝宗的高枝,而就算是攀了,也沒有大哥想的長遠。
“大哥,我有一事,還有些不明白。”擡手替蘇致雅添了茶水,蘇阮用手中繡帕擦去茶案上留下的茶漬。
“阿阮,大哥知道你要問什麽,你讓平梅出去辦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側眸往旁邊挂着蘆簾的馬車窗子外看了一眼,蘇致雅壓低了幾分聲音,“我前些月,與那厲蘊賀相約于春風十裏。”
“厲蘊賀?”聽到蘇致雅提起那厲蘊賀,蘇阮不自禁的便蹙起了娥眉,下意識的對這人有了些偏頗的意見。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是那厲蘊賀與我說的,當時我看阿阮你似乎對那陸朝宗有意,便試探着讓你與他多處了些時辰……”
說到這裏,蘇致雅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蘇阮,然後才輕咳一聲繼續道:“阿阮,那耳房一事,是興文自作主張了,我已然罰過他,你若是還不解氣,我便将他交與你,讓你随意發落。”
“……那事已然過去了。”一想到昨日耳房一事,蘇阮瞬時便漲紅了一張臉,又羞又惱,手裏的繡帕都幾乎被攥爛。
“對了,關于那小皇帝為何會在春風十裏一事,是因為那武國侯府鄭家搗的鬼,他們自诩忠義之臣,打着要将小皇帝從陸朝宗手中救出的幌子把人給哄騙到楚湘園藏了起來。”見蘇阮面色羞赧,蘇致雅趕緊轉了話題。
“那陸朝宗為何不自己去救,反而要我去?”蘇阮擡眸,面頰兩側是還未褪去的紅暈,色豔若春杏。
蘇致雅面色微紅的偏頭,目光游移道:“阿阮你進楚湘園後,攝政王便站在了沉檀院的朱閣上,若不是他站在那朱閣高處,鄭家那些埋伏在暗地裏的人,怕是早就把你射成篩子了。”
所以那陸朝宗不是不去救這小皇帝,而是他以身犯險的去做了誘餌,幫蘇阮引開了鄭家的人?
絞着繡帕,蘇阮為這一猜測心驚,但細想片刻後卻又覺得這陸朝宗應當是為小皇帝去引開的鄭家人。
但如此說來,卻又說不通了,如果小皇帝死了,這陸朝宗不是正好登基上位嗎?
“現今有小皇帝壓着,所以四大世家稍顯平穩,如若小皇帝出了事,這宋陵城說亂便能亂。”看出蘇阮面上的疑色,蘇致雅解釋道。
所以陸朝宗才會将小皇帝綁在身邊當平安福,即便知道她是女兒身。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鄭家人意圖用小皇帝做誘餌暗殺陸朝宗,卻是不想被錦衣衛給端了窩。”
所以這事說到底,至始至終都在那陸朝宗的掌控之中,他不僅用小皇帝的秘密挾制住了自己,還傷了鄭家的元氣。
“那小皇帝她……回宮了嗎?”穩下心緒,蘇阮對那年幼的小皇帝陡生同情之心。
虎狼環伺,四面楚歌,無一人可信,随時都會失去性命,可憐長在了帝王家。
“自然是随攝政王回去了。”朝着蘇阮輕點了點頭,蘇致雅眸色輕動道:“阿阮,春風十裏內雲龍混雜,不管是高官權貴還是下等儒生,皆會前去飲酒作樂,所以誰人得了春風十裏便是得了宋陵城內的一家暗樁地。”
春風十裏是青樓,每日裏來往人最多,因此消息繁雜,可算是宋陵城內諸多勢力的必争之地,現今被陸朝宗收入囊中,可說是又幫他添一虎翼。
“不奸何以霸天下,陸朝宗是那注定要稱霸天下的人。”纖纖玉手伸入面前的茶碗之中輕輕攪弄着,蘇阮眉眼低垂,細膩媚軟。
清冽的茶水帶卷起細嫩茶芽尖,繞着蘇阮的指尖輕微轉動,泛起陣陣漣漪。
“對了大哥,你這是要去何處?”擡眸看向面前的蘇致雅,蘇阮的聲音微有些嘶啞。
“去撫順大将軍府。”蘇致雅面色微有些尴尬,但卻還是開了口。
“是與那厲蘊賀有約?”将手指從茶碗之中拿出,蘇阮把裏頭的茶水倒了,又添了一碗新茶。
“嗯,不過也沒甚大事。”蘇致雅應了一聲,然後側眸往馬車窗子外看了一眼道:“潘樓到了,人多眼雜的太亂了,我陪你一道去吧?”
“不必了,大哥有事要辦,我自個兒去就行吧。”說罷話,蘇阮拿起一旁的素白帷帽戴在頭上,然後踩着馬凳就下了馬車。
平梅候在一旁,看到蘇阮從馬車上下來,趕緊上前攙扶。
蘇致雅跟在蘇阮身後下了馬車,面容清雅道:“今日我就先不去那撫順大将軍府了,難得偷閑,陪你逛逛這潘樓。”
“好。”蘇阮彎唇輕笑,那張掩在帷帽之後的臉透着一股朦胧媚色,但即便是看不到臉,蘇阮裹在裙衫下的嬈媚身段卻依舊吸引着他人視線。
潘樓前很熱鬧,蘇致雅一邊替蘇阮隔開人群,一邊道:“我們去隔壁的鋪子裏頭看看吧。”
潘樓前的乞巧物價錢低廉,惹得人競相争買,所以人擠人的很是熱鬧,蘇致雅怕蘇阮受傷,便趕緊帶着人往一旁的鋪子裏面去了。
相比于潘樓前的盛狀,旁邊的鋪子前就是門可羅雀兩三只了。
“阿阮,你瞧瞧這金銀愉石,做工甚是不錯,明日可用其來穿七孔。”蘇致雅随手拿過一金銀愉石遞到蘇阮面前,眉目舒展道。
“大哥忘了,明日宮中設乞巧宴,要登結彩樓用五彩絲穿九孔針。”
“啊,對,我竟把這茬子事給忘了。”擡手一拍腦門,蘇致雅轉身朝着那掌櫃道:“去取針來。”
“是是,客官稍等。”那掌櫃的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物,一見蘇致雅和蘇阮的穿着打扮,便立時知道這是有貴客上門了。
小心翼翼的用漆盤捧着數十個排列整齊的九孔針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