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疏桐罵完,便聽後院那邊傳來腳步聲,随即玉露的聲音響起,問詢道:“怎麽了?恁大個動靜,可是誰摔了麽?”

疏桐退了一步,拿起竈臺上的食盒便往外走,果然看着玉露舉着燭臺過來,見她沒事,舒了一口氣,道:“原來是你,我還道是誰呢。”

疏桐只做不知,問道:“我正要去後廚呢,玉露姐姐有事?”

玉露道:“無事,方才這邊好大一聲響,小姐在東廂門口都聽見了,近來下雨,地上滑,便着我來看一看,別是誰沒留神摔地上了。”

疏桐笑道:“方才風大,把門給吹上了,倒叫少夫人和玉露姐姐擔心,沒事呢。”

“沒事就好,”玉露笑着打趣道:“得虧是風,這要是耗子,我可就不來了,熱水燒好了沒?小姐等會要用的,李嬷嬷呢?”

疏桐道:“熱水我方才瞧着已經燒好了,在竈臺上暖着呢,李嬷嬷說是腹痛,出府買藥去了。”

玉露聽了,便去竈臺處看了看,只見水果然燒好了,便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罷。”

說着便舉着燭臺往後院小步過去了,東廂的燭火通明,蕭如初正端坐在書案前,手裏捧着那卷雅香志,看得聚精會神,玉露立刻放輕了腳步聲,對玉綴道:“熱水已經好了。”

“好了有什麽用?”玉綴沖書案那邊努了努嘴,道:“喏,從你走開到回來,連姿勢都沒換過的。”

玉露道:“這怕還要看一兩個時辰罷?”

她說完,便見蕭如初動了,兩人還沒來得及驚喜,又見她取了一只筆來,玉綴見狀,趕緊過去為她磨墨,鋪了宣紙,蕭如初便開始寫了起來。

玉露看了一會,好奇道:“小姐,這不是書上都有的麽?怎麽還要再抄一遍?”

蕭如初一面快速地謄寫着,一面答道:“這冊子太薄,我怕到時候翻得次數多了,把書給翻壞,還是再抄一遍才好,免得把人家的書弄壞了就可惜了。”

玉露道:“那重新買一本不成麽?”

蕭如初笑了一聲,筆下不停,口中溫聲答道:“這是孤本,哪兒有的買?便是有的買,又去哪裏尋?世間種種,能輕易用錢買來的,大多也不值錢,既不值錢,到了手後,又如何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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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繞口令似的,聽得玉露雲裏霧裏,只覺得又回到了從前跟蕭如初學寫字那會兒,彎彎繞繞,腦子都要糊成一團了,最後想了半天,才老實道:“小姐,奴婢不懂。”

蕭如初頭也不回:“我也不懂,說不得來日便懂了。”

玉露嘻嘻笑道:“那小姐到時候參悟懂了,便細細說與奴婢聽便是。”

蕭如初的筆停了停,忽然一笑,道:“行,待來我參悟明白了,再仔細教你。”

一旁的玉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擠兌她道:“真是懶得連腦瓜子都可以省下了。”

蕭如初抄那雅香志,一直抄寫到深夜,直到玉綴再三勸說,這才擱下筆,去梳洗睡了,東廂的後窗開着,從榻上隐約能見着外面那一樹芭蕉,翠綠的葉子遮遮掩掩地藏在窗扇後,恍若一名羞怯的女子一般,偶爾滴答一聲,屋檐上還有水珠落下,啪地發出微微輕響,将這沉澱了四個月之久的暮春氣息濺落開來。

待到次日,蕭如初去東跨院請安,坐了一會,果然聽柳氏提起她回蕭府歸寧的事情來,她坐在上首,笑容和氣地道:“如今你也是我們唐府的人了,趕明兒回去,即便是在娘家,該有的禮數一樣都不要缺,免得引人說道。”

蕭如初垂眸溫順應下了,柳氏挑着話頭問道:“昨兒個派了匠人過去明清苑,沒有出什麽岔子罷?”

蕭如初答道:“夫人挑的人都好,匠人做事有條有理,管事也盡職盡責,并沒有什麽岔子,想是過幾日便修得完了。”

“那便好,”柳氏拿起茶盞,細細地吹拂着袅袅熱氣,口中道:“昨兒個,懷瑜去了正房大院。”

她一提起這個,蕭如初便知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了,但是她只是斂着眉眼,沒有搭茬,柳氏便繼續道:“他去老太太那裏鬧了一通。”

說到這裏,也不知是不是沒心情了,柳氏把茶盞擱在桌上,道:“他素來與懷瑾親厚,這我也是知道的,親兄弟,血濃于水,懷瑾也是個好孩子,雖然他是庶出,但是倘若說作為嫡母,我苛待了他,不把明清苑放在心上,這話聽在耳中确實誅心了些。”

說到這裏,柳氏嘆了一口氣,道:“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昨兒個懷瑜在正房大院時說的那些話,着實令我心寒,這想着想着,我一宿睡不着,今兒起來頭便痛得緊了。”

她說着,把手平放在小幾上,望着蕭如初,語氣意味深長道:“懷瑜向來是随着性子說話,如今年紀看着也還輕,往明面兒上說,我是做長輩的,也不能與個晚輩計較,把這些個話往心裏去,往內面兒上說,我是做嫡母的,管教也不是,不管教也不是,他說便說了,也只能随他去罷,但是你是我唐府明媒正娶的媳婦,是懷瑾的妻子,可萬萬不能這樣想。”

蕭如初垂着眉眼,細聲道:“夫人說的是,如初記下了。”

柳氏敲打完畢,語氣轉為欣慰:“我第一次見你,便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見多了人,想來是不會看走眼的,日後在府中,萬事都要恪守本分,不要給人留下話柄才是。”

蕭如初自然應下,柳氏便又道:“既然正房大院發了話,那明清苑的修整花費,我稍後也着人給你遞過去,從前這事兒都是正房大院那邊安排下去的,如今頭一回給到我這裏來,便鬧出了這種事情,哪邊都不好看,稍後你去了正房大院,說話還得小心些,昨兒個那麽一場,老太太怕是心情不好。”

柳氏說罷,便推說昨夜沒睡好,身子困乏,蕭如初順水推舟告辭了,待見着她出了小廳,柳氏吩咐一旁的綠梅道:“待會着人把銀子給她送回去。”

綠梅應下,自去安排不提,卻說蕭如初從東跨院出來,接下來要去正房大院請安,玉綴有些緊張地小聲問道:“這便過去麽?”

蕭如初看了看天色,道:“正是這個時間,倘若再不去,只怕又有得說道了。”

玉綴也是見過老太太的,蕭如初每日裏請安都是帶着她去,她琢磨了一會,覺得若是換了自己是蕭如初,怕是這會不太敢去那個院子。

不知怎麽的,玉綴覺得正房大院總有一股子怪異的氣氛,讓人精神緊繃,片刻不得自在,進去之後只想快快退出來,便是東跨院也比那兒來得好。

雖然這樣說,但是正房大院不能不去,蕭如初與玉綴兩人說着話,便往那邊去了,今兒天氣還不錯,雖然不見太陽,但是好歹沒再下雨了,游廊外種了幾樹夢冬花,如今正是開花的時候,鵝黃的小花簇擁在一起,熱熱鬧鬧地開着,引來蝴蝶蜜蜂飛舞,一派勃勃生機。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正房大院門口,蕭如初才至門前,一名小厮便出來道:“三少夫人,老太太今兒身體不适,起不得身,這兩日都不見人了,您還是回罷。”

蕭如初點點頭,道:“那就煩請你幫忙向老太太問一聲安,待過幾日,我再來請安。”

那小厮連忙應下了,看着兩人回轉往西廂院子去,這才再次進了宅院,老太太的貼身丫鬟流螢正在小廳前站着,接過一名小丫鬟遞來的熱水,見了他去,便随口問道:“人走了?”

小厮道:“走了,說是讓幫忙問老太□□。”

流螢聽了,便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罷。”

她說着,端着熱水去了後院,一名小丫鬟躬身端着那金絲絞的鹦鹉架子,老太太正坐在石凳上,伸手逗那鹦鹉吃食,精神矍铄,哪兒有半點不适的模樣?

流螢過去伺候着,老太太逗完了鹦鹉,又喝了一盞茶,才慢吞吞地道:“走了?”

流螢答是,又把蕭如初的話說給她聽,老太太哼了一聲,冷笑道:“聽她問一句安,怕是要折壽。”

流螢沒答話,老太太擦了手,把帕子往盆裏扔了,語氣沉沉道:“都是一群讨債鬼,早早死了清靜。”

沒說誰是讨債鬼,也沒說誰早死了清靜,聽了這話,流螢只是彎了腰,動作愈發緩和,并不敢插嘴接茬,只是聲音輕軟地道:“老太太別氣壞了身子才是,不想見,便不見他們,您是長輩,在這府裏頭是最大的輩分兒,說出一句話來,那分量是誰也比不過的,何必與晚輩們置氣。”

這話聽得老太太氣順了不少,想了想,又叮囑道:“這幾日誰來請安都不見,可讓我多順心過幾日罷。”

流螢連聲道:“奴婢記下了,老太太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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