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玉綴忽然也像是想起來什麽,愣了一下,正欲追出去,卻聽到這個聲音,又硬生生停下來,轉過身去,只見門口正有一名男子,朝這邊看來。

玉露追出去之後,便見蕭如初撐着油紙傘,正将一個箱子從馬車後面搬出來,玉露臉色一白,立刻意識到了什麽,連忙冒着雨過去幫忙。

雨下得急,她們幾乎都忘了,從蕭府中帶出來的那幾個箱子都還放在馬車後面,雖然說有隔板擋着的,但是顯然這一層薄薄的木板用處大不到哪裏去。

她們光顧着躲雨,最後還是蕭如初記起來的,一想到這裏,玉露便覺得心中愧疚極了,這箱子裏的東西對于蕭如初來說,那簡直是比命還要重要的。

所幸箱子不大,也不算重,玉露把傘往蕭如初手中一放,一個人就把兩個箱子并一個木匣子抱了起來,催促道:“小姐,快回去,雨太大了要淋濕的!”

蕭如初撐着傘,兩人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屋檐下,蕭如初立刻檢查了一下,發現兩個箱子表面還算幹燥,除了幾點小水珠的痕跡以外,并沒有淋到什麽,這才放下心來。

玉露緊張問道:“小姐,這……裏面沒事罷?”

蕭如初細心地抹去水跡,道:“這是上好的檀木箱子,又是刷了桐油和漆的,想來不會有大問題。”

聽罷這話,玉露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欣慰道:“還好還好,幸好小姐反應快,否則就糟了。”

兩人帶着箱子又進了庭院,卻見玉綴正在門口站着往外張望,面色有些焦灼,待見了蕭如初兩人進來,這才趕緊迎過來,道:“小姐淋了雨沒?”

玉露得意道:“有我在,小姐怎麽會淋到雨?你是不知道,我連扛帶抱的,三個箱子全被我一次扛回來了,一點雨都沒淋着!”

她說着,還笑嘻嘻地把白瓷的小藥瓶在玉綴面前一晃,喜滋滋道:“你的藥我也給拿回來了。”

“小姐先進屋子歇一歇,”玉綴說着,又小聲對蕭如初道:“這莊子的主人來了,正在廳裏坐着呢。”

她話音一落,便有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正是南鄉,他見着了蕭如初三人,便笑吟吟道:“小人還以為貴客匆匆離開了呢。”

蕭如初歉意笑道:“方才忽然想起有些事情,沒有打招呼,實在是失禮了。”

“哪裏,客人快快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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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鄉笑着将三人讓進了屋子,蕭如初進了門,微微一怔,只見屋子正中放着一架輪椅,輪椅上坐着一名年輕男子,穿着象牙色的棉袍,頭發以木簪束起,星眸劍眉,鬓若刀裁,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十分英俊。

那年輕男子見了她們,便是微微一笑,南鄉連忙介紹道:“這便是我們莊子的主人了。”

蕭如初點點頭,向那年輕男子道:“妾身唐蕭氏,見過公子,不知公子貴姓?”

那男子先是略微一怔,然後立刻回過神來,微微笑道:“原來是唐夫人,在下免貴姓秦,單名一個流字,唐夫人請坐。”

蕭如初垂眸,輕聲道:“今日途遇大雨,借秦公子屋檐一避,不勝感激。”

秦流聽罷,笑道:“唐……夫人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再說,在下與唐四少爺乃是至交好友,夫人今日帶來的物事,正解了在下的燃眉之急,在下還未謝過夫人呢。”

蕭如初輕輕一笑,那老婦人又過來将她手旁的冷茶換了下去,熱氣氤氲開來,鼻尖都是暖洋洋的姜湯特有的香氣,讓蕭如初心中稍安,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茶盞的邊緣,冰涼的皮膚才稍稍觸及滾燙的杯盞,便覺得灼燙。

恰在這時,秦流又笑着問道:“夫人這是往哪裏去?”

蕭如初聽了,略略一想,便回道:“實不相瞞,今日是妾身回府歸寧的日子,從平陽鎮出來,正要往洛京城去。”

“歸寧?”秦流先是驚訝,爾後面上浮現出一抹若有所思來。

“正是,”蕭如初端起杯盞來,放在冰涼的手心捂了一會,便覺得滾燙,有些拿不住,又放了下來,擡眼見着秦流的神情,便有些好笑道:“秦公子有話?”

“是有些冒昧,”秦流躊躇了片刻,便又笑了一聲:“怕問出來,唐突了夫人,只是……夫人一個人回府歸寧麽?”

蕭如初倒是不以為意,答道:“妾身的夫君如今不在府中,便也只有妾身一人回去了。”

聽她說的輕巧,但是哪家新娘子回娘家歸寧,只有一個人回去的?要麽就不回去,要麽就與新婚夫君一同回去,這才叫歸寧,歸寧這個習俗的原本意義便是要告訴新郎,新娘子身後是有娘家人在的,娶了我家的女兒回去過日子,萬不能欺辱了她,倘或有對她半點不好,娘家人自然不會坐視不管的。

秦流的眉頭微微一皺,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過了片刻,才慢慢地道:“夫人豁達。”

除了說這句,他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面前這女子确實是豁達,倘若一個想不開的,還不知要怎生個滿腹怨憤呢,而蕭如初還能這般從容淡定地回娘家歸寧,可見當真是極好的涵養了。

對于他的稱贊,蕭如初只是笑了笑,小心地再次捧起茶盞,暖洋洋的溫度透過瓷器傳了過來,将冰涼的手心終于捂熱了些,她看了看門外,仍舊是暴雨如注,這初夏的雨水也不知道下到什麽時候,一時半會看來是停不了了,她索性将目光在屋子裏打量了一圈,落在正中牆壁上的那一幅畫上。

能挂在正屋中,蕭如初原本以為這畫定然是精心畫就的,初時只是粗略掃過一眼,如今仔細看時,卻見那是一副青山遠眺圖,畫上是大片的雲霧,只在遠處淺淺抹了幾筆淡墨,要說整幅畫最出彩的地方,也就是那一行白鷺了,畫作雖然簡單,但是細細一品,卻也頗覺其中的幾分潇灑意氣來。

這畫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幅随意之作,既無署名,又無落章,蕭如初看了看,奇道:“這畫是秦公子所作麽?”

秦流聽罷,哂然一笑,道:“敝人拙作,叫夫人見笑了。”

不知為何,蕭如初總覺得他說起話來,有一種特別的韻律,既輕又快,聽在人耳中,心底不由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但是蕭如初卻又說不上那是什麽感覺,只是并不如何厭惡罷了。

廳裏十分安靜,能聽見外面屋檐下的水珠落入溝渠中,發出叮咚的聲音,如同珠落玉盤一般,十分悅耳,外面風雨聲飄搖,屋內的氣氛倒是十分祥和。

秦流見她們一行人身上的衣服略有濕意,便細心地叮囑南鄉生了一盆炭火來,擱在屋角,暮春因這大雨而生出的寒涼之意,立刻一掃而空,幾人身上都暖和起來了。

趕車老伯靠在桌幾旁,喝了姜茶之後便開始打起盹來,左右無事,主人特意作陪,秦流說話有趣,又會挑話題,蕭如初即便不是個多話的人,此時也與他多說了幾句。

兩人聊了一會,蕭如初有些驚訝地發現,這秦流竟然懂得很多,什麽話都能接上,兩人談話從頭到尾,他就沒有接不上茬兒的時候,即便是十分冷門的話題,秦流也顯得游刃有餘。

便是聊到興起的時候,蕭如初也沒有問及他的雙腿,面上也毫無異色,神情自若,就仿佛對面坐着的是一個普通人一般,秦流顯然也注意到了,語氣愈發和善,兩人相談甚歡。

屋子裏的溫度恰如暖春,極其适宜,聽着蕭如初與秦流兩人低聲說話,夾雜在那沙沙的雨聲中,便是玉露也不由昏昏欲睡起來,眼皮子都開始打架了。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中,屋外的雨聲漸漸停歇下來,只聽得那檐下水珠叮叮咚咚,此起彼伏,蕭如初看了看門外,見雨已經停了,水霧蒙蒙,便起身告辭,道:“今日多謝秦公子收留,妾身不勝感激。”

秦流笑道:“夫人不必客氣,我這莊子地方偏僻,平日裏少有人來,便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頗是無聊,今日與夫人相談甚歡,我還要謝謝夫人呢。”

一旁的玉綴見狀,連忙推了推正打盹如小雞啄米一般的玉露,玉露身子一晃,揉了揉困乏的眼睛,語氣迷糊道:“要、要回去了麽?”

趕車老伯出了門去,在檐下看了看,砸吧了一下嘴,道:“少夫人,雨停了,可以上路了。”

玉露聽罷,連忙起身,将那兩個小木箱收好,抱起來小步跑出去了,秦流讓南鄉推着他,一直送到庭院門口,蕭如初一行人別過之後,便上了馬車離去了。

望着那一輛馬車漸漸消失在蒙蒙的雨霧中,秦流以手拄着頭,眼神深遠,不知在想些什麽,目光穿過絲絲的雨幕,落在遠處。

南鄉不敢打攪他,一主一仆便在庭院門口靜立着,就在這時,一陣微微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驚動了秦流,他轉過頭去,只見那老婦人手中捧着一個木匣子過來。

南鄉問道:“怎麽了?阿婆?”

“是客人落下的,方才才看到,客人走了麽?”

“給我罷。”秦流淡聲道。

老婦人連忙把木匣子遞過去,秦流伸手接了,随手擱在腿上,吩咐南鄉道:“把門關上吧,回屋去。”

南鄉連忙應了,只聽吱呀一聲,那粗啞的門軸聲在帶着潮意的空氣中,漸漸傳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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