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唐懷瑜幾句話就把老太太氣得差點厥過去, 一群人連忙上前去撫背帶捶肩的,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楊氏責怪道:“四弟你可少說幾句罷,把老太太氣着了可如何是好?”

唐懷瑜彎起一個笑來, 二郎腿搖搖擺擺, 那模樣十分惡劣,就差在臉上寫着高興兩個字了, 他目光一轉, 見蕭如初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側過頭去, 正欲與她說什麽, 上頭的老太太終于喘過氣來,發話道:“把他給我叫過來!”

丫鬟們連忙應了, 去了兩個人,屋子裏便安靜下來,唯餘更漏聲聲, 謝氏哭得久了,便覺眼睛幹澀無比,疼得很,拿帕子擦了擦,又瞥見楊氏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如同譏嘲一般,心中不由無比郁結。

謝氏想說點什麽,卻見唐懷瑜笑嘻嘻地盯着她看, 眼神卻冰冷無比,心中不由生出幾分退卻,她實在是怕了這個煞星,軟硬不吃,鬧起來那可是真本事,又見上頭的老太太正在閉目養神,有話也只能咽下了。

過了沒一會,外面便有了動靜,一名丫鬟推門進來,後面便是神色困倦的唐懷瑛,他像是才剛剛睡醒一般,乍一見小廳裏燈火通明,使勁揉搓了一下眼睛,又打了個呵欠,才與老太太見禮,瞥見一旁的謝氏,面上便生出些許不耐煩來:“你又來鬧什麽?成日裏閑得慌麽?”

謝氏垂頭不語,老太太擱下茶盞,道:“是老身叫你來的。”

唐懷瑛聽了,又見她面色似乎不太好,瞌睡頓時一掃而光,又環顧屋子,仿佛現在才注意到滿屋子的人似的,口中立刻賠笑道:“是是,老太太有話傳我來,我半點沒敢耽擱,這不是立刻就來了麽?”

老太太慢騰騰道:“老身這裏有一樁事情要問你,你須得如實作答。”

唐懷瑛先是一愣,心裏登時打了一個突,有點預感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是話頭到了眼下這個地步,是萬萬也不能改口了,苦着臉道:“是是,老太太要問什麽事情?”

衆人立刻精神奕奕起來,各個都豎起了耳朵認真聽,唯恐錯過一個字兒,老太太在上頭卻道:“你們都先回去罷。”

這話如同一瓢冷水,把楊氏等人看熱鬧的心思澆了個通透,即便是心中不忿,衆人也不敢違背她的意思,都紛紛起身告辭離去。

蕭如初走在最後頭,待出了正房大院,卻聽前面的楊氏笑道:“今兒真是委屈三弟妹了,白的說成黑的,二房也真是沒個掂量。”

一旁的女子聲音嬌柔道:“怕是掂量了之後,才這樣說的。”

她說完,黑暗中傳來竊竊幾聲笑:“可不是麽?”

蕭如初聽了,心裏頭生出荒唐之餘,只覺得無趣之極,她皺着眉,聽那些低聲的談笑,順手從旁邊的丫鬟手中抄起燈籠,往旁邊一照,湊近了,正照着那幾名說話的姬妾姨娘,她們不防這一下子,驚叫着以手掩面,退後一步,叫道:“你這是作甚?”

蕭如初輕笑一聲,語氣平靜道:“你們在這指點江山,當真是辛苦了,我可不是得來給你們打個燈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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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唐懷瑜嗤笑道:“三嫂嫂說得有理,這黑燈瞎火的,沒個燈籠照着,誰來看你們一群人唱大戲?”

那幾人臉上頓時乍青乍白,好似開了染坊鋪子一般,唐懷瑜遂愉悅一笑,吩咐一旁的丫鬟道:“來給姨娘們打起燈籠,夜路走得多,待會可別撞着鬼了。”

這幾句話噎得那幾人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旁邊的丫鬟們聽了,果真連忙過來打燈籠,生怕慢了一步,這位煞星的火就要燒過來了。

大半夜的這麽折騰,即便是蕭如初心中也不免有些郁氣,她帶着玉綴走在唐懷瑜後頭,衆人各自散去,去西廂院子的游廊上靜悄悄的,只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一路無言,前面的唐懷瑜忽然停下腳步來,道:“三嫂嫂不必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在唐府呆久了,你便知道,有些人,總是沒風也要起三尺浪的,犯不着與她們計較鬧心。”

在唐府呆的久了?蕭如初有些發怔。

“三嫂嫂?”

蕭如初回過神來,點點頭,道:“今天多謝四弟解圍了。”

唐懷瑜不甚在意地一笑,道:“夜深了,三嫂嫂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兒是端陽節呢。”

蕭如初擡頭一看,卻見明清苑已經近在眼前了,便與他別過,帶着玉綴回院子了。

玉露正在前院的門廊下坐着呢,一手拄頭,靠在門下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如同小雞啄米似的,蕭如初好笑之餘,又覺得心中暖意更甚,連忙上前推了推她,玉露一個激靈,醒轉過來,揉了揉眼睛,迷糊喚道:“小姐回來了。”

蕭如初道:“怎麽在這裏睡?”

玉露打了一個呵欠,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嘟囔道:“這不是看小姐沒回來麽?小姐去一趟,沒什麽事罷?”

蕭如初笑了笑,道:“沒有的事,過去喝茶罷了,你快去睡下吧。”

聽罷這話,玉露這才放下心來,想是困得很了,一路踉跄着往自己的屋子去了,玉綴把宅門關緊,又上了栓,小聲道:“小姐也去睡吧,都快子時了。”

蕭如初經過晚上這麽一遭,其實并沒有多少睡意,但是聽了這話,也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今晚不必守夜,也去睡吧。”

玉綴還要再說,便被蕭如初推進屋子裏了,含笑道:“你睡吧,我自己一個人,難道還睡不了了麽?”

玉綴見她如此,便只得道:“那小姐倘或有什麽事情,只管大聲喚奴婢便是。”

蕭如初替她合上門,粗啞的門軸聲在寂靜的院子裏響起,最後歸于平靜,夜涼如水,她攏了攏衣裳,往後院走去,寒涼的夜風吹拂而過,她擡起頭來,院子角落的那一棵梧桐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種事情她也不是沒有碰見過的,但是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拉去背黑鍋,蕭如初即便是再從容淡定,深夜獨處時,也覺得心中到底是意難平。

沒有人願意聽她說什麽,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瞧熱鬧的姿态,這裏和蕭府有什麽不同?

倘若今天,唐懷瑜沒有來攪局,又會變成什麽樣的情況?她即便是死不承認,不願意認下這件事情,那又如何?這可是唐府,她算什麽?

一個連丈夫的面都沒見過的新婦?

蕭如初滿腹思緒,只覺得眼前一暗,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東廂門口,她有些躊躇地推開屋門,目光首先便落在對面的窗扇上,窗子關的好好的,她心中稍定,便轉向隔間。

此時已是深夜,萬籁俱寂,蕭如初摸索着點亮了燭臺,書案上仍舊擺着那半闕小令:晚晴風歇,一夜春威折,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

字跡遒勁自然,筆勢飄若浮雲,頗具風骨,如行雲流水一般,寫這字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仿佛聽見了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笑,燈花漸漸地長了,傾倒在一旁,燭火緩慢地暗淡下去,恍惚中,她看見一只修長的手,推開窗扇,外面白雪簌簌,淩亂地飄下,順着窗戶落在書案上,片刻便化為點點晶瑩的水珠,那只手輕巧地從筆架上取下一只小狼毫,蘸上濃墨,開始在泛黃的宣紙上書寫起來。

蕭如初擡起頭來,極力想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卻只是模糊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層紗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寒意漸漸侵襲而來,蕭如初猛然驚醒,手中的宣紙悠悠飄落,環顧四周,滿室漆黑,那燭臺不知何時已然熄滅了。

第二日便是端陽節,天氣眼看着還算晴朗,太陽被稀薄的雲層遮住了,不多時,竟然又開始下起小雨來,蕭如初站在正房檐下,看小雨清潤潤地落在瓦片上,發出如絲般綿軟的聲音。

玉綴撐着傘從前院過來,見了蕭如初穿着單薄的中衣,趕緊加快腳步,嗔怪道:“小姐怎麽出來了?”

她說着放下雨傘,将蕭如初領進正房,玉露剛好打了熱水進門,兩人伺候她梳洗完畢,便又要去東跨院給柳氏請安。

才一進院子,便見着謝氏在前面,她回頭來看了一眼,招呼也沒打一個,便扭頭進了小廳,蕭如初無甚反應,待後腳進了屋子,卻發現只有謝氏和柳氏兩個人,平日裏十分勤快的楊氏不知為何,今日早上卻沒來。

一時間,屋子裏的氣氛十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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