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庶族》作者:淮西

文案: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寒門庶族生來艱難。

葉長安出身庶族,生母早亡,父親失蹤生死成迷,後來一朝家破,她被迫深陷國仇家恨中,那時候她便想,她一定要帶領庶族中人殺出一條生路來。文案無能,寶寶還是直接戳文吧,男女主都美美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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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采選令

大魏朝,元武十一年春,邊陲,常樂縣。

冷風肆虐,楊柳未發。

常樂縣城外十裏處有個十裏坡,此坡并非因為離城十裏而得名,乃是因為自此至十裏以外皆荒無人煙寸草不生,是個鬧鬼的頭號寶地。

十裏坡并非天生鳥不拉屎野草不生,傳聞十幾年前番邦來犯的時候,此間作為主戰場,沁染了數以萬計的将士骨血,自此冤氣陰氣大盛,才落下個寸毛不長的毛病。

眼下春風尚未臨幸,陰森森的涼風直往骨頭縫裏鑽,正常人鮮少來此,于是便得意了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沒事就來逞個把英雄,收拾個把人。

葉長安便是常客。

十裏坡的迎風處,被人為挖了一個深坑,坑邊上站了兩個負責望風吓唬人的小崽子,葉長安便坐在當中,居高臨下的瞅着坑裏的少年。十七八歲的少年穿着薄衣五花大綁,縮頭縮腦的蹲着,幾度尿意上湧,卻是不敢有怨言。

葉長安再次裹緊了身上的衣裳,擡頭看看天色,耐心即将告罄,“孫德才,你倒是挺能熬啊,要不你跟這考慮一宿如何,熬不到明兒早上,我可就當你自願解除婚約了,天寒地凍的,你不嫌冷,我還冷呢。”

孫德才張了張口,死活不願松口。

這倆人的婚事,說來兒戲的很,葉家孫家早年鬧着玩似的口頭結了兒女親,原也不曾落于紙書當成個事,約莫三年多以前,也就是葉長安十三歲那年,她爹葉坊正不知中了哪門子邪,忽然舊事重提,上趕着落成了這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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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沒多久,葉坊正便去了關外,至今下落不明。

坊正便是管理街坊的小吏,并非官員,卻得是坊間推舉出來的德高之輩,葉長安她爹別無長處,老好人一個,沒事的時候會去到關外販些皮貨生意,家裏算是小有積蓄,所以總能時常接濟鄰裏,名聲自然不錯。

可自從他失去蹤跡以來,名聲卻不上不下起來,有人言其被劫財劫命,十有八九不能回來,有人卻說他投敵賣國成了蠻人走狗,連累家中孤女的處境也變的尴尬起來。

孫家之所以不畏尴尬勇往直前堅持履行婚約,多半是因為葉家那頗為豐厚的家底。

孫德才哭喪着臉,葉長安向來說話算數,把他扔野地裏的事她真幹的出來,知道掙紮徒勞,但還是想垂死掙紮。

“長安……”

葉長安沖他掀眼皮子。

“葉長安,不是我不同意解除婚契,父母之命,豈好由我們做主破除呢,何況采選在即,婚約一除,你我皆在采選之列,豈不是……莫非你想參加采選!”

孫德才凍抽筋的腦袋終于轉了個彎,想到葉長安在這個節骨眼上解除婚約,極有可能是想參加采選,簡直想吞只蛤蟆來壓驚。

東都皇室三年一次采選,原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可今年又與往年不同,令旨規定凡适齡男女,十二至二十年歲者,皆在采選之列,言外之意便是不只求女,男子亦求。

這诏令一出,怕不是要炸了鍋,采選女子還也罷了,采男子去洛陽城,總不可能是入朝為官吧,但凡有點血性的兒郎,有幾個願意去谄媚貴人的。況士族庶族天差地別,對于庶族中人而言,即便最終得以入了洛陽城,也無法跟士族中人比肩。

這幾日常樂縣的未婚郎君,搶媳婦都要搶破了頭,孫德才好容易有個現成的,哪能甘願讓她飛了,可葉長安若是真想采選入洛陽城,那恐怕就真攔不住了。

“不是,葉長安,你腦子是壞掉了嗎,洛陽城那是咱們這些寒門中人去的地方嗎,你又不是窮困潦倒缺衣少食,怎至于淪落到低三下四谄媚士族的地步吶!”

葉長安顯然是不想與他解釋半分。

站在旁邊的一個小崽子哼了一聲,故作窮兇之相,朝坑裏踢了一腳土,正糊在孫德才臉上,“你少說些廢話罷,我們葉老大的事也是你能過問的!麻溜簽了婚契完事,不然這就把你活埋了。”

孫德才混着鼻涕吃了滿嘴的土,惡心的想吐,“呂二口!連你也敢欺負我,你等着,你們都等着,我娘不會饒了你們的!”

呂二口下意識往葉長安跟前退了一步,色厲內荏的指着他,“你個沒斷奶的慫球,就只會往你娘懷裏鑽,誰怕你,呸!”

孫德才連哭帶喊娘,葉長安牙酸的扣了扣耳朵,長腿一收跳至他眼前,突如其來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唬的孫德才身往後仰,“你你你想作甚!”

葉長安抽出短刀繞到他身後,刀尖挑破他的手指,快刀斬亂麻的在幾張契書上摁了手印,然後順手割斷他束手的馬繩,收好契書一腿邁上土坑,動作一氣呵成,以至于孫德才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她邁出一丈遠,身後方傳來鬼哭狼嚎的叫喚聲,“啊啊……殺人了!娘,我被葉長安殺了……”

葉長安眉角一抽,心說幸好走得快,挺周正個郎君,聒噪的像只麻雀。

她對另外兩只小崽子招手,“把他帶回去,收攤了。”

連呂二口都瞧不上孫德才這樣的,哼哧了一聲,一邊拽着孫德才,一邊跟另一個小崽子炫耀:“還得是我葉老大,幹淨利索快刀斬亂麻,痛快!就這模樣的,給我都不要,你說葉伯他當年到底怎麽想的啊?”

不過他雖然瞧不上孫德才,但是心裏的疑惑卻跟他一樣,葉老大這個節骨眼上解除婚約,難道是真的想進洛陽城嗎?

……

幾人進城的時候,閉坊時辰将至,葉長安本想去官媒衙門取些東西,想想今天的正經公務還沒辦,回去不大好交差,遂作罷,琢磨着要不要連夜将事給辦了。

她未辦的公務便是替張屠戶家的娘子說媒,葉長安托她爹的臉,在官媒衙門挂了職,沒什麽大出息,但卻是她眼下安身立命的依仗。

媒官不入流,未嘗是人人都做得,需得有過人的口才,通達的人情,還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人品,葉長安哪樣都不占,就是拳頭硬,氣勢足,在她看來,一切能用拳頭解決的事都不叫事。

自從東都下了采選令,男男女女都操心着人生大事,于是忙壞了一幹媒人,除了給那些不願被列入采選名單的人及時婚配外,還要協作縣令大人上報整理戶籍,為防有人隐瞞虛報年齡,需得嚴格篩選排查。

雖然令旨上規定了采選年齡,但實際十二以上未婚配者,皆在戶籍篩選之內,過了婚配年齡而未婚配者,都要由官媒衙門強行婚配。

她現在欲要去尋的這位薛皮匠,便是其中之一。

薛皮匠自稱薛六,來常樂縣的年歲不長,也就最多兩三年的光景,是原先張皮匠的親外甥,因家道中落爹娘亡故而投奔親舅舅,卻不想人未至舅舅又先走一步,最終便只剩了一個皮匠鋪子給他。

不過意外的是,他制皮的手藝活比他舅舅了得,久而久之卻也混了些名堂出來,就是傳聞他有些古怪,接什麽樣的活計全看心情,寡言少語又不怎麽與人來往,所以至今也沒說上個媳婦。

至于張屠戶家的娘子,亦是要過婚配年齡的老姑娘,如果能把這兩位說和成對,就算是去了官媒衙門兩大難事。

此時日頭西偏,嗚咽了一整日的西北風終于得以停歇,葉長安将依然冰涼的雙手從袖籠中取出,聚在嘴邊呵了一口熱氣。

閉坊鼓聲催人,葉長安緊走幾步,踩着最後一個鼓點來到了薛六門前,舒了口氣,屈指欲敲門。

忽有一陣充滿暖意的香氣,刁鑽的從門縫牆角飄散開來,味兒雖然寡淡,但非常讓人眷戀,如果硬要掰扯一二,大約就是一日忙碌歸家後,她爹熬一鍋湯羹等她的滋味。

這麽一琢磨,葉長安頓時感覺腸胃一陣抽搐,十裏坡的陰風格外剮人,她早晨生吞的那兩只粿子已然消耗的渣都不剩,被這湯羹的香氣勾引,抗議的天翻地覆。

正尋思着要不要先去填飽肚子再來,門扉忽的一聲吱哇開啓,葉長安的手指尴尬的屈在半空。

葉長安:“……”

她最讨厭走道沒有響兒的人,跟見不得人似的。

不過眼前這位,确實有點一言難盡,入目所及,先是被其堆雲砌墨長須黒髯糊了一臉,整張臉上除了鼻子一官全須全尾的露着,其餘皆不分明,再瞧其衣着,身披一條不知所謂的及地長袍,腳踏露趾木屐,渾身上下都莫名的彌漫着一股頹廢懶散之氣。

除了身形颀長,暫時沒發現其他可取之處。

長的的确是高大,葉長安在女子中已然屬于鶴立雞群一類,站在他面前,卻只堪到肩頭而已。然其高則高矣,倒是沒有駭人的壓迫感,葉長安不慣仰視于人,遂退後一步與之對視。

不待她開口,薛六先道:“不防進來再言。”

葉長安一愣,沒想到是他先開口,眼下閉坊之時,确實不便在外逗留,遂從善如流的跟在他身後進門。葉長安一雙眼睛盯在他根骨分明且修長有力的腳踝上,不由自主随着木屐的節奏行走。

這麽厚重的木屐,為何她聽不見響兒呢。

002薛皮匠

院子不算小,卻因為堆滿雜物而顯得局促,走進來會聞到一股非常明顯的皮臭味,這是從事皮匠一行皆不能避免的,不過院中雜物雖多,卻并不顯淩亂,規整的十分利落,跟之前老張皮匠在時大相徑庭。

這人不論從長相還是做派,跟老張皮匠完全不是一路,細想想倒是有幾分意思,葉長安之前從未注意過他,竟隐約有些可惜。

就着尚還暗淡的天光,葉長安饒有興致的巡視一圈,目光停在一個裝滿水的大木盆上,裏頭泡發的是幾根動物筋腱,她一眼無法辨別出是什麽畜生身上的,但卻看的出來成色皆上乘。

如此上好的筋腱,卻不知他要做什麽。

“不知郎君的皮匠手藝是何處學來的?”葉長安狀似無意的提了一句。

薛六沒有立時答她,轉而去竈下,往湯鍋裏撒了一勺鹽花,捏着勺柄攪動了兩下,“葉媒官可用過晚飯?”

葉長安的腸胃不争氣的抗議了一聲,自打進了院子,那牛肉湯的香氣就不住的往鼻子裏鑽,若非她涵養功夫向來練的好,大概口水都要流足三尺。

“不曾。”她認的十分坦蕩,完全不以踩着飯點進人家門為恥。

薛六看她一眼,轉身去食櫃中端了幾個碟碗,擺上小木幾,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似乎就是轉了幾下身的功夫,一桌看上去很像樣的晚飯就備齊了。

兩大碗牛肉湯,一盤切好的醬牛肉,另有冷飯幹糧,賣相随意的很,卻莫名勾人,薛六随意歸攏起披散的長發,率先跪坐在藺草席上,“殘羹剩飯,随意用些。”

葉長安撇嘴,随意的接受了他殘湯羹剩飯的邀請,暫時決定看在這碗牛肉湯的份上,給他說一個像樣的媳婦。

她先舀了一口牛肉湯慰藉了空蕩冰冷的腸胃,正琢磨着要不要撿一只幹糧泡湯吃,忽然瞥見對面某只修長的手,正端了小半碗冷飯往熱湯裏拌,耐心的攪拌了好一會,才慢條斯理的舀了一勺往嘴裏填。

常樂縣地處西北邊陲,飲食大都粗狂,葉長安平日是鮮少吃米的,大概一輩子也無法理解江南士族一粒米都能嚼半天的境界,薛六雖然哪哪都不像江南士族出來的,但其矯情程度可堪一比。

“手藝不見得皆要人教,教的未見的比學的好。”薛六放下碗筷才開口,“葉媒官閉坊不歸,不怕巡夜武侯發現麽?”

葉長安的思維正停留在為何他會先她一步吃完以及他居然現在才回答她的問題上,忽然被他轉嫁了問題,才想起正事未說,“此時過來叨擾郎君,乃是為着縣衙要重新核查戶籍一事,郎君來常樂縣後,戶籍一直沒有落實,如此便不能判定是否在采選之列。”

薛六被黑髯遮了半張臉,平白就多了幾年歲的滄桑,所以單看外型來說,實在不像二十歲以下的小年輕,葉長安如此說,皆是套用客套官話,言下之意就是想問問他多大歲數,以及方不方便上戶籍。

畢竟這年頭黑戶太多,大都有見不得光的難言之隐,問的不夠委婉,很容易被人直接轟出去。

薛六看着神叨叨的,脾氣好似不錯,就是總答非所問,反問她,“葉媒官可有想過做些別的,小小年紀做這一行,似乎并不容易。”

“我如果沒進官媒衙門,這會大概已經去打家劫舍了當土匪了,你說我做哪一行比較容易些呢?”

常樂縣屁大點個地方,她葉長安的大名也算是家喻戶曉,幾乎沒人不知道她沒了爹娘,說起她來除了感嘆就是唏噓,卻沒人覺得她當媒官養自己糊口有甚不妥,所以在她聽來,薛六的關注點非常的與衆不同。

“當土匪啊,好志向。”薛六居然還十分認真的做出一番思考之态,“葉官媒很有這方面的氣質。”

葉長安:“……”

終于知道他為何一把年紀還說不上媳婦了,明擺着是嘴欠。

她克制着脾氣,說道:“我此來,還有另一項要務,卻不知郎君可有婚配?如果尚未婚配,我這裏倒是有一樁合适的。”

“果真如此,我洗耳恭聽。”出乎意料的,薛六應的很痛快,暫時沒發現任何恨娶恨嫁的跡象。

“是漁溪坊的張家娘子,年芳十九,品貌是屬上乘,且乃家中獨女。”葉長安唱書似的把張娘子的基本情況與之描述一番,見之無甚反應,又續道,“張娘子之父乃屠戶,算是常樂縣中數得上的富戶,十分看中未來東床的才行,我覺得郎君甚為合适,且屠戶皮匠自有關聯,是乃緣分。”

葉長安有點編不下去,作為媒人,原則上要挑好聽的話說,互為介紹的時候盡量突出對方的優點,比如回頭介紹薛六的時候,便不能言其行為乖張舉止可疑,看上去像個僞裝的江洋大盜之類。

但張娘子其人,美則美矣,富則富矣,卻再無其他可取之處,通常這種時候,考驗媒官口才以及演技的時候就到了,如果此刻坐的是一位資深媒官,大概還會說些秀外慧中賢良淑德,娘子郎君配的天上有地上無之類不要錢的奉承話,并且不會凸顯任何違和感。

葉長安作為媒官的道行顯然有限,她之所以能在一幹媒官中脫穎而出,靠的不是一張嘴,多半是她那很具有土匪氣質的臉。因為多數情況下,她所經手的都是問題釘子戶,比如到了婚配年紀拘不婚配者,待交由官府強行婚配時各種不配合的,再比如婚配雙方因為彩禮鬧的不可開交的,諸如此類不等,但無一例外的,可以好好說話的并不多。

像薛六這般老老實實聽她介紹的委實少見,意外之餘倒生了幾分感慨,早知道他如此配合,該給他挑個好一點的。

“葉媒官是想說,我看起來比較像吃軟飯的?”

……葉長安尴尬的撓了撓鼻子,“當然合不合适,還得郎君自己決定。”

薛六嗯了一聲,不知道算是應還是沒應。

“長安二字,取的是哪兩個?”

嗯?葉長安摸不着頭腦,媒人的名字有那麽重要嗎!

“就是長久安樂之意。”葉長安解釋說,“是家母随意取的。”

“哦?令堂可是西京人?”

葉長安的母親的确不是此地人,但也沒人說得清具體是哪人,因為她是個啞人,還是個很有姿色的啞人,通常生的好看的冷美人大都跟人有距離,何況她并不能正常與人交流。

當年她落魄至此被葉長安她爹所救,後來便順理成章的結成姻緣,不過美人不得長命,葉長安六七歲時她便去世了,是以葉長安對她幾乎沒有什麽印象,因為即便是母女之間,亦無多少溫情可憶。

“葉媒官不要誤會,說起長安二字,總會想到懷念故地之意,便妄測令堂亦是此意。”見她難于啓齒,薛六解釋說,“西京長安,正是家父祖籍之地,一時感慨。”

怪道薛六此人粗狂中帶着那麽點貴族雅氣,竟是有些出處的,畢竟生在西京的人,便是平頭百姓都跟他們不是一種做派。

“郎君話說遠了,如果郎君有意與張家娘子見一面,十五那日文廟坊的廟會,我會設法讓二位私下見一面,重上戶籍一事,煩請明日去縣衙公廨走一趟,屆時我會等候郎君。”

薛六不置可否,看樣子是同意了,這與葉長安事先預想的不大一樣,此行順利的叫人疑窦叢生,但她不是個杞人憂天的人,事兒來了解決事,沒有平白提心吊膽的道理。

葉長安起身拱手,“多謝郎君的牛肉湯,改天若是有閑,我請郎君喝一回正宗的。”

這是謝他款待呢還是寒碜他牛肉湯做的外行吶,薛六胡子底下的嘴角一抽,心說沒見過這麽以怨報德的小娘子。

小娘子不光以怨報德,形跡也十分與衆不同,敢在閉坊之時随意到人家串門子的,通常都不是一般人,瞧她兜着手閑庭适步,轉臉的時候眼角眉梢勾出的那麽點機靈氣,一看就是有恃無恐慣常走夜路的。

“郎君能做弓?”

走到院子的時候,葉長安拾起一根半成的弓弦,狀似無意的問他。

“如你所見,暇時會做一些,賣給普通獵戶所用。”薛六反問她,“娘子擅弓?”

“不擅。”葉長安挑眉看他,“弓弩箭羽之物,難免會聯想到戰争,在我看來,凡事學以致用才作數,我又不上戰場,學之無用,況有時你擅長某樣技能,大概就注定要為其所用。郎君可知當年秦未将軍,臂力驚人箭技無雙,天賦異禀又如何呢,終抵不過戰死沙場的命運,可見這東西還是不要輕易擅長的好。”

薛六隐在暗夜中的臉僵住一瞬,竟然覺得她說的挺有道理。

“郎君留步,告辭。”葉長安沒有勞煩他開門關門,直接翻牆院離開,輕盈的如同跳牆的貓。

薛六眉頭一挑,果然是個慣犯。

003鬧上門

夜裏上房爬牆對葉長安來說不算什麽事,坊門對她來說更是形同虛設,她熟門熟路的回到家,天已經黑透,烏漆摸黑空空蕩蕩,索性也懶的亮燈。

冷不丁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硬邦邦的像是塊石頭,葉長安一琢磨,就知道指定是孫德才他娘扔的,這婆娘記恨她退了婚,指定又憋着什麽幺蛾子等她。

葉長安繞過滿地的石塊,推門進了自己房間,只脫了外衣便癱倒在炕上,就着牛肉湯的暖意,十分滿足的閉上眼。

自從家裏剩她一個人,葉長安過的基本就是這種夜裏不點燈,吃了就上炕的日子,如此不像樣的作息時間并非全無好處,最直觀的就是第二天可以按時起來上職,不過少年人睡不嫌多,所謂的按時,就是只容她起身擦把臉,去廚房掏一只涼粿子,然後一邊幹嚼,一邊踩着時辰按時到官媒衙門。

不過今兒運氣不大好,粿子剛好吃完不剩,她才想起來是昨天忘記買新的,但好在她晚上吃的足,自覺可以撐到午飯時分不成問題,于是省下了這一時半刻的功夫,她居然提前了那麽幾步趕到衙門。

然後得以瞧了一出好戲。

開市的時辰通常比較熱鬧,不過今兒卻被官媒衙門搶了風頭,葉長安站在看熱鬧的人後面,一時都沒找到個縫往裏鑽,于是只好認命的站在圈外聽了幾耳朵。

“你們官媒衙門裏頭的人都是管進不管教的嗎?辦的那叫人事嗎!居然脅迫我兒簽什麽解除婚約的契書,你們到底是說媒還是拆媒吶!”

這嗓子不唱戲真是屈了才,葉長安十分牙疼,孫德才那口條跟他娘比起來倒顯得可愛多了。也不知道昨晚上呂二口他們怎麽處理的,居然沒把那孫子給吓唬住,她娘又是扔石頭又是上門鬧,看來是已經把她給賣了。

孫德才她娘通過過硬的口條跟極富煽動力的控訴,成功的籠絡了大批圍觀聽戲的街坊,場面一時有點激憤,葉長安就鑽了個空,默默擠了進去,正待往裏走,卻叫他娘逮了個正着。

“說的就你葉長安,別跟沒事人似的,大家都瞧瞧這什麽态度吶,打傷我兒子還這麽若無其事的,實在是太可氣了呀!”

葉長安不着痕跡的抽走了衣袖,孫德才她娘戲演的足,居然順勢就歪倒在石階上,“瞧瞧跟衙門沾邊的地方就是欺負人吶,知道你厲害我打不過你,但是道理總要講吧?你爹葉坊正,多麽老實的一個老好人,臨走求到我們眼前,說把閨女交給我們孫家,我們好心好意的應了,一早就把你當親閨女待,沒想到你現在出息了就不認了,這種節骨眼上解除婚約,是嫌我們礙着你去洛陽城當貴人了嘛?”

“咦!原來是這麽個緣故啊,小小年紀就這樣有成算,真不愧是她那個狐媚子娘教養出來的吶!”

不知誰家婦人多了一句嘴,葉長安原本若無其事的眼神立時就冷了下來,刀子似的刮向人群中,議論聲頓時就落了下來,有那些不想惹事的幹脆熱鬧也不瞧了,散開來該幹嘛幹嘛去。

有關她娘的議論由來話長,能被葉長安一個眼神唬住亦有緣故,說起來還是葉長安的娘沒去世之前的事,人美是非多,到哪都是真理,所以她娘即便是個不會說話的美人,也沒逃了受人非議的命運。

葉長安她娘名喚彥娘,來路不明,又生的白淨好看,一看就知道不是小門小戶養出來的閨女,落魄到邊陲窮縣城,說她沒有故事都沒人信,自來是非總跟龌龊沾邊,所以街坊鄰裏瓜田李下的,傳出來的故事半點都不新鮮。

當時惹惱了葉長安的那位婦人着實不怎麽長眼,恰逢彥娘病重,說其乃是因為得了髒病才命不長久,又言其來常樂縣之前便有了身孕,葉坊正其實是撿了媳婦又撿了姑娘。這話葉長安如何能忍,當即就集合了平日跟她一起玩鬧的幾個小崽子找上門,愣是打落那婦人兩顆門牙才算完。

小小年紀就拉幫結夥的幹掉別人門牙,長大了得禍禍成什麽樣那,再加上她做媒官以來的各種惡劣事跡,誰會傻的為了幾句閑話跟自己過不去。

孫德才她娘再能唱戲,都沒敢當衆拿她娘說事,方才那位走了嘴的婦人,回家大概要考慮考慮門牙的去留問題了。

“孫家阿嬸。”葉長安半蹲下來跟她說話,“已經摁了手印的契書,靠您這麽鬧是不頂事的,再者我得糾正一下,一來我爹不至于下作的求你們孫家收了我去,再者我葉長安可沒沾過你家一粒米,待如親女的話不要想當然的往外吐,再讓我聽見一回,就別怨我不顧念這點情分了。”

孫德才他娘是出了名的潑皮不要臉,倒是也害怕葉長安召集那幫小混混們找麻煩,但并不能甘心就這樣了事,結不成親撈不着葉家家産就算了,她寶貝兒子挨揍的事不能算完,再者也不能讓這一肚子壞水的丫頭風光。

她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不唱撒潑打滾這一出了,一手叉腰,朝着屋裏頭招呼,“你們管事的媒官可在,咱旁的不說,私底下綁架傷人的事要說道說道吧,這可是觸犯法規的勾當,我兒這會還躺床上起不來吶,這事我得上縣衙門找理去!”

這是擡出法規來說事了,葉長安琢磨着可能是沒把孫德才打明白,打明白了,就知道縣衙法規不好使了。

“阿嬸,縣衙衙門還隔着兩條街呢,我公務在身,就不送了。”

她孫家阿嬸的腦門簡直要升煙。

“德才他娘!你家德才讓人給綁了,就丢我家門口,你快去看看吶!”

老遠跑來個婦人,張口就是噩耗,孫德才他娘一驚,險些哭出來,連滾帶爬的就跟着那婦人往家走,“是誰這麽缺德帶冒煙啊,我兒如何了,傷着沒啊,一定又是那幫兔崽子,你們給老娘等着……”

唱戲的一邊嚎一邊退場,看戲的頓時一哄而散,站在最後面的薛六便顯得鶴立雞群起來。

葉長安一挑眉,“郎君來的倒是早,你且等我一會。”

薛六點頭,等她進去後,想了想又忽然提步跟了上去。

官媒衙門算不得正經衙門,落到常樂縣這樣的小縣城,其實就是一間舊私塾改造成的小公房,裏頭分散幾張桌椅,零星坐了幾個人。別看地方小,在編媒人卻不少,且也分了高低等,裏頭管事的是一個婦人,三十餘歲,形容精明。

方才孫德才她娘嚷嚷了半天,皆不見她應聲,并非怕事,也不是護短,乃是不想管,一來看葉坊正幾分薄面,二來顧念葉長安尚有用,不然依着葉長安的往日事跡,早不能在此立足。

她不言語,可堵不住其他人的嘴,見葉長安進門,便開始七嘴八舌,“呦,長安那,方才怎麽個意思,跟孫家掰了啊,真想去洛陽城吶?”

“這是人之常情,我要有長安的姿色,我也打這主意!”

“就是這個道理,攀龍附鳳人之常情嘛!”

葉長安朝諸位笑笑,照單全收。

“咦!這不是薛皮匠嗎,長安你很能幹嘛!”

大家的注意力又轉向後面跟進來的薛六,對于葉長安的工作水平表示非常滿意,這位薛皮匠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與,尋常媒官去他家,多半要吃閉門羹,卻想不到很給葉長安面子。

薛六環視一周,眼神投放在角落裏的葉長安身上,她的位置既偏且窄,那麽細長的身子都要擠着往裏進,很是費力的尋出一份戶籍名單,而後朝他走來。

“走吧郎君,我事兒可多着呢。”

薛六不置可否的跟上,走到半道的時候,呂二口不知從哪鑽了出來,他挂了一身的肥肉,走哪先要喘兩聲,笑嘻嘻的跟薛六告了個罪,便拉着葉長安到一邊嘀咕,“老大,孫德才那王八蛋孫子,居然就這麽把你給賣了,他娘的昨兒就是打輕了,再逮着機會,我一準揍他個半死!”

葉長安一愣,“方才不是你們綁的他?”

“方才?沒有啊,我一早聽說孫子他娘來官媒衙門鬧事,就着急忙慌趕過來的。”呂二口撓頭,“也不能是孔小刀幹的,他不拉上我,通常不幹壞事。”

葉長安蹙眉,“成,我知道了。”

呂二口被老大打發走,便知她有公務,尋思着老大也怪不容易,怎麽也得替她排解點麻煩,便回頭去尋孔小刀,走路上才反應過來,方才跟着老大那位不是薛六嗎,心裏一樂,心說葉老大就是能忽悠啊,這老小子居然也能說和通。

呂二口大號呂松,由名而知,其爺娘對他的期望多麽感天動地,然而眼下來看,除了腦袋生的尖翹如松尖,其他沒有一處在期望值以內,又因其行二,便得了一個呂二口的外號。

他要去尋的孔小刀,正是昨日十裏坡的另外一個小崽子,倆人只十四五歲的年紀,自小就愛跟着葉長安瞎混,雖然不大幹什麽正經事,但彼此都當自家兄弟待,但凡誰有點事,皆兩肋插刀不在話下。

孔小刀大號孔昭,家裏開的是鐵器鋪子,自小就愛擺弄刀劍兵器,小刀之名便是由此而來。孔小刀這會正在鋪子裏打制一把新的刀,就只穿了個漢襟,半光着膀子幹的熱火朝天,老遠瞅見一個陀螺似的東西滾過來,便放下手裏的家夥,一邊擦汗一邊走過去。

“你家是指望不上你這個閑人了吧,見天的淨看你滾大街了,能幹點正事不?”

呂二口喘勻了氣,才道:“就是正事來着,昨兒咱倆不是威脅孫子,讓他回家別亂放屁嗎,這孫子到底把咱老大給賣了,今兒一早他娘就去官媒衙門鬧。”

“這事全常樂縣都知道了,沒旁的事我回去幹活了啊。”

“聽我說完吶!”呂二口湊過去說,“孫子他又讓人給綁了,你說這事是不是蹊跷,不是咱的人幹的,常樂縣還能有誰跟他過不去啊!”

孔小刀一怔,“又綁了?挺會挑時候啊,也沒準是他惹到別的什麽有頭臉的人吶,這小子天生挨揍的命,不稀奇吧?”

“稀不稀奇瞧一眼不就知道了嘛,反正我感覺這裏頭有事,沒準跟葉老大就有關呢,你難道不好奇是誰替咱出了這口氣嗎?”

孔小刀想了想,回頭披了件衣裳,便跟呂二口偷摸去孫家打聽事去了。

004擅入者

葉長安這廂跟薛六上戶籍,見他原籍填的是長安,方想起他晚上說的卻是真的,心說大地界出來的人落魄到此,到底是怪可惜。她在一旁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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