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刻意,細瞧了幾眼他手指上纏的布條,某些做手工的人,有時候會特意保護常用的手指,但也僅限于仔細之人,老皮匠那會可沒這毛病。

鑒于他的一雙手生的實在是好,故而這毛病也就無足輕重。

他今日倒是沒穿木屐,身上穿的依舊是長袍,晚上看不仔細,白天這麽一瞅,并沒有想象中邋遢,随意懶散中透着那麽點仔細。

是個怪有意思的人。

“葉媒官有甚指教?”薛六放下筆轉身看她。

“沒有,就是覺得郎君的手生的不像是做活計的手。”

薛六低頭看了一眼,“不做活計難不成當擺設麽,你要是誇我,我可以虛心接受。”

油滑,葉長安在他腦門上又加了一層标簽,從他手裏接過戶籍本子,“稍等。”

葉長安去替他走程序,薛六便在原地等她,一旁主簿擡頭看他,問道:“郎君可是拖了葉媒官說親事?”

薛六眉頭一動,“正是。”

主簿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郎君那,我勸你啊還是另尋一個媒官的好,這位可是常樂縣裏頭出了名的惡媒,胡亂牽線搭橋,強買強賣,不同意就上手,說個婆娘至于這麽跟自己過不去嘛,我看你還不如應召采選吶!”

“竟是如此嗎?”薛六表示訝異,“我瞧葉媒官人還不錯嗎。”

“我問你啊,她與你說了誰家娘子啊?”

“漁溪坊張屠戶家的。”

“哎呀你看我說什麽來着,張家招的是上門女婿,你要是娶了他家娘子,見了祖宗都要被戳脊梁骨的呀,何況他家那位老姑娘,長的是挺好,你想想那麽好的條件為什麽還沒嫁出去那,沒人願意娶的呦!”

這張家姑娘在主簿口中,頓時成了豺狼虎豹紅顏禍水,誰娶了都要倒八輩子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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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長安正在縣令處磨牙,縣令大人看着戶籍簿奇道:“這個薛六竟是西京出身那,而且居然才二十出頭,我還以為要年過三十了那!”

葉長安沒睬他。

“長安那,這媒你就別給他說了,我看就應召采選吧,難得還是西京出來的,總能有點可取之處吧,你不知道我最近愁成了什麽樣子,咱們縣裏頭,稍微拿得出手的郎君們都不願參選,願意去的吧就全是歪瓜裂棗,我上報的名額都要不夠數了!”

縣令大人一邊聲情并茂,一邊試圖去拉葉長安的手尋求安慰,被她一巴掌拍開,“怎麽個意思啊縣令大人,符合條件的皆要參加采選,歪瓜裂棗裏頭也有歪的像樣的吧,順着模樣挑呗,薛六又不在采選之列,你作甚要強買強賣。”

縣令的手頓時一片紅腫,心說這小娘子哪哪都好,就是手勁大的不像女人,脾氣又不好,動不動就上手,手被糊成這樣,回去如何跟家裏的寶貝們交代那!

“長安……呸,葉媒官,你這就糊塗了不是,年齡還不興動個手腳嗎?再說沒準人家也願意那,你給那薛六說媒有甚好處呢,他這把歲數,要成親早成了,拖到現在必有緣故,你沒準就是出力不讨好!哎呀如此一琢磨,這個薛六很可疑那,不行,我得盡快上報核查才行。”

“縣令大人,我勸你還是少動些歪心思,沒準哪天抱錯了大腿丢了官帽,十有八九就是歪了心的報應。”

“你你你說句好話會死嗎!”

葉長安誠懇的點頭,“會。”

縣令大人七竅生煙,“葉長安!你別忘了你也在參選之圍,你要是現在求我納你做小妾,我會考慮替你除名,不然,你就擎等着進洛陽城給士族們玩弄去吧!”

采選範圍如此廣泛,其實并非盡是好處,比如入選之人會根據地界大小分出個三六九等來,說白了門檻看似公平,實則規則重重,被選中的人如是小地界庶族出身,就算入了洛陽城,也沒有在士族上層立足的機會,最終或成為侍女,舞姬,妾室不等。

總之命運未蔔,生路曲折,與父母親人難再相見,這也是許多人不願參選的因由。

葉長安撇嘴,“那就有勞縣令大人替我報個名,比起當你八房,還是采選比較适合我。”

“好你個葉長安!”縣令大人指着她離去的後腦勺一通臭罵,險些氣中風。

葉長安出來之時,主簿正講到激憤處,說的是他家弟媳的二表妹的大表舅鳏夫再娶的故事,媒人正是葉長安,那鳏夫看中的是鄰村的一個未出嫁的小娘子,本來郎有薄財女有貌,後來愣是被葉媒官塞了一個克死過三個男人的寡婦進門,不同意就是一頓暴揍,慘絕人寰還沒處說理。

“所以說薛郎君啊,想要後半輩子生活幸福,一定要遠離葉長安,積極報名采選……”

小主簿嘎嘣停住,沖着忽然冒出來的葉長安幹笑三聲,繼續埋頭筆耕不辍。

薛六看向她,“都妥當了?”

葉長安點頭,“郎君若是有采選之意,記得要上報。”她手指身後的小主簿,“還是找他,另外別忘了找他要回扣,多一個人,得二錢。”

小主簿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自家的錢袋可能被惦記了。

“葉媒官亦在采選之列,豈非也要上報?”薛六問道。

葉長安走了兩步回身看他,“我估計縣令大人會代勞的。”

薛六動了動嘴角,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縣衙內堂。

……

呂二口孔小刀二人去孫家聽了幾句牆角後,便直奔城門口。

常樂縣臨近關門,往來西域胡商常路過此地,所以城門處常見各地商人進出,算得上是個熱鬧的地方,而這幾天往來之人尤為繁多,皆因十五那日的廟會而來。

兩人急匆匆穿過人群,愣是仗着臉熟,竄到了城門堪驗處,呂二口有個小表兄乃城門小吏,今日恰巧他當值。

呂二口上前與之勾肩搭背一番熱絡,幾句話說的他家表兄眉開眼笑,呂二口問道,“今日開城門那會,可有什麽奇怪的人進城?”

表兄被他哄得開心,沒在意的掏了份過往名冊扔給他,“去自己瞧去,每日往來那麽多人,我瞧誰都不順眼,非要我說我也說不上來,你瞧着哪波人奇怪再來問我。”

呂二口跟孔小刀暗搓搓的跑到無人的地方翻冊子,其實也無甚目的性,要是單瞧份登記名冊就能撈到海裏的針,那才叫奇事。

兩人無非是想來碰碰運氣,孫德才那孫子,一直以為是他們綁的,已經把以葉長安為首的幾個土匪祖宗八代都挖出來罵了一遍,呂二口跟孔小刀二人聽的火冒三丈,非要把那罪魁禍首找出來不可。

損事幹多少都成,黑鍋一口也不能背。

“這麽着真能找出來嗎?”孔小刀對此十分不抱希望,別說只單看名冊上的人名,就是人活生生站在眼前,也不見得能找出來。

呂二口看了幾眼就開始洩氣,他書沒讀幾天,認字認的稀松二五眼,看起來着實費勁,把名冊往孔小刀身上一丢,“你來看!他娘的,氣死我了,這分明就是來坑我們的嘛,我就最痛恨打人不露臉的龜孫子,有能耐打人,有本事露臉啊!”

孔小刀耐着性子一頁一頁翻找,努力做出一番不暴躁的樣子,其實心裏早就想把冊子撕了完事。

“你有沒有注意聽,孫子說抓他的人是一個還是幾個?”

呂二口撓着自己尖翹的頭頂,想了好一會,“好像大概,是一個?要不是兩個?”

就知道這腦袋瓜子指望不上。

“那就證明人肯定不多。”孔小刀仔細分析着,一邊看來往商販登記,忽然眼神落在一頁名冊上,不由皺了眉,“二口,你記得康懷義這個人嗎?不,也許不是這個名字,但是姓康的人你有印象嗎?”

“康什麽玩意?”這麽拗口的名字,呂二口哪裏記得住,“咱們這裏有人姓康嗎?”

就是少見才記住了這個姓,但如何都想不起來是在哪聽來的,孔小刀想的入神,呂二口一把奪了冊子過去,“我來瞧瞧。”

呂二口挑挑撿撿的看了個大概,心裏一陣奇怪,卻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不大确定的問道:“往年開春的廟會,有這麽多胡商來嗎?”

“走,跟我去文廟坊!”孔小刀詐屍似的拽着呂二口就要跑。

“你這是要作甚!等我把名冊還了呀……”

呂二口一邊跟他表兄打哈哈,一邊盯着着急投胎的孔小刀,“那什麽,改天請你吃好的啊表兄!”

“這着急忙慌的是要作甚,小刀是吃了耗子藥了嗎……”

吃了耗子藥的兩只小崽子,神叨叨的往文廟坊而去,葉長安趁着午食的時候,買了一袋粿子送回家。

她身前抱着不小的一袋粿子,一只手摸索着掏鑰開門鎖,冷不丁有一形容張揚又風騷的物件晃進了她眼中,那物件心安理得的挂在她家門牆上,葉長安眯着眼,就着開鎖的姿勢,好生端詳了一下。

像是個五彩璎珞,看形狀不是鹌鹑就是只花公雞。

是哪裏來的菩薩丢了吉祥物,還是位只會翻牆頭的,有這麽見不得人的菩薩嗎?

005不速客

葉長安沒理會牆頭上的五彩鹌鹑,一邊進門,抱着粿子去往廚房。

粿子新鮮出爐尚有餘溫,裏頭加了棗子而分外香甜,葉長安抓了一只在手上,一邊嚼一邊瞅地上的石頭。

石塊大小不等,丢的毫無章法,看得出來,孫德才她娘是抱着砸穿她家窗戶去的,只可惜沒一塊命中,倒是有那麽幾塊離着窗戶不遠,只可惜就差一點……嘶……

葉長安吸了口涼氣,還真有一塊砸中的!不止中了,正卡在木窗棂裏頭,她伸出手指,用了些力氣才摳出來,窗棂上不可避免的豁了個洞。

孫德才他娘什麽時候練過隔山打牛嗎,這力道,打進骨頭縫裏都不成問題。

看來常樂縣最近不大太平呢。

旁晚下職後,葉長安拎着兩份牛肉湯,再次踩着點敲響了薛六家的大門。

敲了兩聲沒人應,她直接推門而入。

薛六坐于院中,埋首做工,她進來也沒動動眼皮子,葉長安瞅了瞅廚房的方向,徑自走進去,把牛肉湯倒進鍋子,重新加熱熬煮。

等到牛肉湯的香氣飄滿了院子,天色業已暗沉,薛六放下手裏磨了七八成的皮子,起身走進廚房。

葉長安半彎着身子,捏着勺柄攪動湯羹,側身的剪影融入暗沉的光,晦暗不明中帶着那麽點沉靜的美好,跟平日不大一樣。

“我這人不愛欠人情。”葉長安等湯羹煮沸,便盛裝在碗中,“不還請一回,可能會睡不着。”

薛六不置可否,照例去端了冷飯幹糧醬牛肉出來,一樣的飯食,變了味的牛肉湯,聞起來,确然比他煮的好那麽一點。

“葉媒官自己不常食晚飯吧。”

這都看得出來,所以薛六當個皮匠的确是屈才。

“所以郎君是算準了我今日會來,故意不做晚飯嘛?”

薛六笑,“我不過是算準了葉媒官是個言必行的人。”

“原來郎君其實是個算命的。”

“多謝擡舉。”

葉長安學着薛六,将一小碗冷飯泡在湯羹中,慢慢攪動,“郎君不上門鎖,是在等什麽人來嗎,不會是等我吧?”

“我做工的時候,不大喜歡中途起身,索性不上鎖。”

“郎君有沒有聽過這種說法,對人不設防的人,通常不是因為他胸懷寬廣,能以最大的善意看待世人,而是因為他對自己充滿了自信。”

話說的一本正經,表情全不是那麽回事,再配合她分外随意的吃相,薛六十分懷疑,這話根本就是她自己胡謅的,除了有點影射試探他的意思,謅的沒什麽毛病。

薛六不置可否,一邊吃一邊随意的掃了她幾眼,見她吃了幾口湯飯後眉峰微斂,好似沒有吃飽的樣子,便又抓起一只幹糧啃了兩口,這才露出滿意的表情,薛六幾不可見的動動嘴角,心說這飯量怕不是得趕上一個漢子。

葉長安受其不那麽友善的氣質以及毫無拘束的舉止所累,看上去像是個養糙了的姑娘,但其實長的非常精致,再加上眼下燈下瞧人,越發襯出幾分柔和。

不過柔和二字不怎麽适合她,尤其眼角一點淚痣,恰好勾在了上揚的眼線處,仿佛不經意間抖落的墨點,氤氲出了幾分朦胧的妖意,低垂眼睑的時候,好似要斜飛出鬓。

若非一身布衣所困,或許會張揚出天際。

薛六多看了兩眼,才若無其事的繼續攪動湯羹。

葉長安吃飽喝足,起身告辭,“郎君不要忘了十五的廟會。”她忽然上下打量了一下薛六,才發現這厮依舊腳蹬木屐,然後将要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換不換衣裳也就那麽回事了吧,這厮恐怕瞧不上張家姑娘的。

葉長安這次沒翻牆頭,走了正門,然而她前腳剛走,後腳就跟了一個翻牆頭而入的家夥。

兵乓一陣過後,扯着嗓子喊道:“啊啊爺要冷死了,這鳥地方如何這樣冷那!”

薛六嘴角一抽,此時他很想回葉長安一句,門鎖難防小人,高牆最怕遇上不要臉的人。

……

葉長安再回家的時候,挂在牆頭上耀武揚威的五彩鹌鹑已經不見了蹤影,她哼笑,心說還是位念舊的菩薩。

她懶的開鎖,翻牆進了自家院中,走到窗戶底下摸索一氣,果真又在窗棂上摳了塊石頭出來,葉長安琢磨了一會,摸黑進了她爺娘的屋子。

這裏久無人進,一股泛着黴味的煙塵氣撲面而來,她捏着鼻子,就着透窗而入的月光,來到牆邊的一排櫃子旁。

她不常進這個屋子,更加沒有翻動過這裏的物件,所以習慣性的只看不動,她從身上掏了一只火折子出來,點燃後,就着有限的一點亮光,細細觀察櫃門,發現在櫃門邊角處,有一極細的劃痕,像是某種尖利的絲條所致。

葉長安臉上晦暗不明,蹲在地上出了會子神,然後滅掉火折子,起身回到自己房間,四仰八叉的往炕上一躺,以最快的速度掃空腦袋裏的雜亂思緒,以求盡早入睡。

沒有什麽是比睡覺還重要的。

翌日一早,葉長安準時進衙門上職,今日她要去漁溪坊張家,與張家娘子約見面的時辰地點,還未出門,便被劉媒官叫住。

“長安那,你真要去見張家娘子嘛,要不我替你去跑一趟得了。”

劉媒官是個熱心腸,知道她跟張家不那麽對付,好心替她跑一趟腿。

葉長安回說,“便不勞煩劉嫂子罷,您不是吃過張娘子的虧嗎,橫豎要有人去,還是我自個去吧。”

整個官媒衙門,并不止劉媒官吃過張娘子的虧,前前後後,不說全部陣亡,也亡的八九不離十,不然不至于落在葉長安頭上,歸根究底不是媒人的問題,是說媒的對象不好伺候。

至于張家跟葉長安的龌龊,還得從彥娘那頭說起,彥娘傳聞中的姘頭裏面,就有張屠戶的身影,是以張娘子跟她娘,從來都不待見彥娘,彥娘沒了就不待見葉長安,總之沒有道理的厭惡到底。

張屠戶家門面不小,十分容易辨認,葉長安只身前往,見院門大開便走了進去,張家有門房,葉長安打招呼說明來意,由門房通傳,片刻功夫,就瞧見了張娘子的身影。

張娘子閨名知賢,本人跟名字半點不沾邊,但長的是真好看,嫩柳兒似的身條,鵝蛋臉彎月眉,乍一看娴靜可愛,一張嘴就變了味,絲絲冒着刻薄氣兒。

“呦,是葉媒官啊,稀客嘛,有甚指教那?”

“指教談不上,是來與張娘子約見面時辰的,十五日廟會,薛郎君同意與您見一面。”

“他同意我還沒同意呢,常樂縣是沒有周正的男人了嗎,又臭又老的破皮匠,配進我家門嗎?”

葉長安抄手,不鹹不淡的掀了一下眼皮,“常樂縣并非沒有周正的男人,其中五成不願做上門女婿,三成沒有才學又無上進心,已經被令尊明确拒之門外,剩下的兩成,一半寒酸小氣,一半性情不投,皆被張娘子自己回絕,眼下常樂縣中,年齡條件合适的,唯有薛郎君一人。”

言下之意,常樂縣中的郎君,除了嫌棄張知賢的就是被張知賢嫌棄的,自己把自己耽擱成了老姑娘,連薛六也拒絕的話,就只能往鳏夫裏湊合了。

張知賢秀眉倒豎,估計此刻很想咬她一口。

“官媒衙門的媒官都是這樣做事的嗎,不滿意還不興別人拒絕不成,葉媒官說話夾槍帶棒,若非我寬容不與你計較,早該與你們管事媒官訴狀,等閑不合規的媒官還是趁早攆回家的好!”

葉長安又言:“若是我沒記錯,我們管事官媒亦在張娘子你的訴狀之列吧,連我也不能讓張娘子滿意的話,那您就只能去臨縣找媒官,不過通常情況下,不予受理。”

張知賢怒極反笑,“我聽聞葉媒官正準備着去洛陽城那,怪道口氣如此強硬,是已經不把我們這些寒酸鄉裏瞧在眼睛裏了啊?”

“十五那日午時,文廟坊關家茶鋪見,張娘子記得要好生打扮,薛郎君的眼光可能非常高哦。”葉長安不接茬,交代完了便揚長而去。

葉長安之所以如此篤定她會去,是知道張知賢不會應召采選,再拿薛六吊一吊胃口,依着張知賢的為人,指定要去寒碜他一番,順道打她葉長安的臉。

“她腦袋沒毛病吧!”張知賢指着葉長安遠去的後腦勺罵道,“那臭皮匠還挑三揀四,跟葉長安合起夥來寒碜我吶!你們都傻愣着作甚,方才怎麽不把她給我打出去啊!”

張家的幾個家下人縮頭縮腦面面相觑,心說誰敢去攆葉長安那,不知道孫德才被她打成什麽熊樣了嗎,跟她動手,嫌命長嗎!

葉長安搞定了張知賢,便轉而去告知薛六約見時間。

正趕上薛六不在家,且門還落了鎖,葉長安心奇,還當這厮真能夜不閉戶呢,敢情就是裝模作樣來着,她失笑搖頭,正待轉身離去,卻忽然聽見院子裏有些微響動。

薛六家裏是養了老鼠嗎?

006被抓包

葉長安駐足,豎起耳朵聽牆角。

起初只是很輕的腳步聲,夾雜着碰觸物件的響聲,不仔細分辨,就只當是進了耗子,但葉長安知道是個人,從腳步聲辨別,一定不是薛六。

近來常樂縣的賊都很會鑽空子嘛,膽大妄為不說,還毫無顧忌,裏頭悉悉索索的,居然自言自語起來。

“啊啊啊啊爺要瘋,看管犯人嗎,為什麽還不回來!”

“所以說這家夥根本不是人那,這種弓如何拉得開呀!”

“……”

葉長安聽的不是很真切,幹脆借力翻上牆,那家夥背對着她,手裏擺弄着一把弓,繡花枕頭似的,無處下手。

此人之形容,分外紮眼,以至于葉長安都沒來得及好生端詳他手裏的弓,便叫其難以言說的外形給吸引住。

在常樂縣尚還寒涼的初春,這家夥居然只着了一件薄綢單衣,還是時下最為流行的半臂式,因其一度極具争議性,曾被許多假正經的儒生所诟病,不過很受時下年輕人喜歡,所以穿的并不算稀奇。

然套在這厮身上,就平白多了幾分輕挑,輕挑中還透着風騷,葉長安饒有興致的一路往下看,身形倒是很有賣點,寬肩窄腰,屁股還很翹,腰上裝飾玲琅滿目,之中就有一個眼熟的,便是曾挂在葉長安家牆頭上的五彩鹌鹑。

葉長安冷哼一聲,飛速翻身而下,幾個箭步就沖到那家夥跟前,趁其不備之時,勾住他的脖頸,反身将其壓制在地上,扯了他身上的革帶,迅速束其雙手,動作之快,竟讓一個大男人反應不及。

“哪裏來的狂放采花賊!光天化日就敢占爺便宜,你……”

文子欺冷不防對上葉長安的臉,那一瞬間的感受,就如同被萬馬踩了腦袋,人生中頭一回産生了自我懷疑,他居然被一個小娘子偷襲成功!

“哎呀呀不得了,快讓我瞧瞧常樂縣的小娘子是不是都生的三頭六臂虎背熊腰,呀呀疼……”

文子欺的雙手被她反擰住,疼的呲牙咧嘴,眼睜睜看着小娘子在他腦門上耀武揚威,“讓小娘子勞累多不應該啊,要不還是我主動些?”

葉長安冷哼,心說果真是個不要臉的,那領口都快開到肋下了,怎麽沒凍死呢。

“能耐不小啊。”葉長安一把扯下他腰上的五彩鹌鹑,“想找什麽不如幹脆告訴我啊,翻箱倒櫃的多累,穿成這副模樣爬人家牆頭,不知道的還當是誰家的大公雞飛了,累不累啊你?”

“哪能累呢,翻姑娘家牆頭的時候,從來不嫌累,呸,誰翻牆頭了!我是……”文子欺想起來,他來的時候,的确是翻牆頭進來的,險些閃了舌頭。

“不是,你誰啊,想占便宜就直說嘛,衣服都讓你弄髒了,如何見人那!”

“我還想問你誰呢。”

“爺是……诶!你回來的正好,快把這個白日亂翻牆頭的采花賊抓住啊。”聽見門響,文子欺好似見了救星,“你瞧瞧世風日下成什麽樣啊,說扒人衣裳就上手扒,這野蠻娘子你認得嗎?”

薛六見到這幅場景,那心情跟文子欺見到葉長安時差不多,就離開一會的功夫,文子欺這貨就能出點幺蛾子,關在家裏都能讓葉長安逮住。

“原來是郎君相識啊。”葉長安把文子欺丢在地上,起身抖抖身上的土,“郎君金屋藏嬌,是我冒昧了。”

薛六:“……”

誰愛藏這種嬌。

薛六一眼瞧見葉長安手裏的五彩纓絡,頓時明白了什麽事,知道這是文子欺惹毛了葉長安,該着有此待遇。

但文子欺能讓她治成這熊樣,薛六還是很吃驚。

“我臨時有事出去,叫葉官媒官久等了。”

“噢,你就是那個小媒官那!”文子欺廢了好大力氣才掙脫開革帶,怪自己沒早點反應過來,“薛六,這仇我替你報了,身為一個媒官,大白天翻別人牆頭,企圖對一個妙齡美少年不軌,看我告不死她!”

文子欺朝薛六擠眉弄眼,示意他配合兩句,薛六發自內心的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這麽個玩意,但此時若不開口,文子欺必倒大黴。

“子欺是我舊識,有冒犯處,葉媒官還請手下留情。”

“郎君的舊識,平日喜歡爬牆頭那。”葉長安舉着手裏的璎珞給文子欺看,“這位妙齡美少年,可認得這只鹌鹑?”

“混蛋!你們家鹌鹑長這樣,那是鴛鴦,鴛鴦!”

“這麽說,你是認了?那孫德才,也是你綁的。”

文子欺梗着脖子冷哼,“是又如何。”

葉長安看向薛六,“莫非郎君對我有甚意見不成,我這個人雖然不大好說話,但并非不講道理,有什麽話最好當面與我直說,彎彎繞繞這一套,我不吃。”

豈止不吃,薛六心說若不是他回來,文子欺恐難全須全尾的離開常樂縣,這姑娘還真不是個顧忌身份的主兒。

“葉媒官,今日之事,我與子欺對你不住,煩請勿要放在心上,算某欠你一個人情。”

葉長安笑笑,把五彩鹌鹑丢給文子欺,“既然郎君開口,便下不為例,不過未免今後誤會,我得把話說清楚,與郎君說親,乃是按規矩行事,若郎君自己有甚打算,不妨提前告知于我,是拘不婚配還是想進洛陽城飛黃騰達,我都不會攔着,張娘子的約見,我可以替你推了。”

“無需推約,十五日我會按約定前往。”

“那好,明日午時關家茶鋪,郎君請按時赴約。”葉長安走到院門處又回身看着文子欺,“我說妙齡美少年,這身行頭在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小邊城,可吃不消哦。”

“嘿!瞧我這暴脾氣。”文子欺指着葉長安,“爺穿甚關她屁事,這要是在洛……”

“子欺,能不能消停會。”薛六瞅了他一眼,轉身去收拾被文子欺仍在地上的弓。

葉長安一走,文子欺就開始上竄下跳,滿嘴的不服氣,“白淵,這種氣你也咽得下去?不是,你真打算在這個爛地方成家立業啊,小媒官坑你看不出來嗎,那個張什麽來着,我早都打聽過了,上門女婿那,你腦袋讓驢啃過了嗎!”

薛六懶的接茬,文子欺撸胳膊挽袖子,腦門上幽幽冒着白煙,撸完了袖子發現怪冷的,又放下來,“我真是替你操碎了心那,你如何還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啊……”

“你怎麽又跑出來了,家裏又呆不下去了?”薛六問他。

“唉,別提了好不好,鬧心,我是聽聞要采選,怕你應付不來,不過你放心啊,我很小心的,保證沒人發現。”

“沒人發現?”薛六斜睨他,“都讓人逮着現形了,還沒發現呢?”

文子欺的氣焰頓時矮了三分,“失誤嘛,誰知道小媒官心腸如此歹毒,明明看見了我的鴛鴦,故意裝沒看見,早知道我就不戴身上了,這可是陌瑤小娘子親手打的呢,丢了我可心疼。”

“還翻了人家東西?”

“胡說八道!爺至于眼皮子那麽淺嗎,她家能有甚好東西值得我去翻箱倒櫃啊,我這不是怕你被人強拉去婚配上戶籍,想替你治一治那小媒官嘛,我連她家院子都沒進去,诶,說起這個我就來氣,這裏的小娘子都那德行嗎,祖上是出過土匪嗎,可氣可氣,看我以後早晚讓她倒黴!”

薛六眉梢一動,莫非還有其他人?

“子欺,葉長安這個虧,你最好咽下去,誰讓你挑事再先,這回就算扯平了,下回再落人家手上,別指望我救你。”

文子欺幹吞了一口唾沫,“白淵,你這是始亂終棄的先兆嗎?”

……

葉長安回官媒衙門的路上,遇上了呂二口。

見天就看小胖子在大街上東跑西竄,居然也沒有跑瘦,的确挺神奇,葉長安招呼他去胡同口沒人的地方,“都跑岔氣了,怎麽着,孫德才又讓人揍了啊。”

呂二口扶着牆根大喘氣,他可是貨真價實的跑了大半個常樂縣,腦袋都跑大了,“不是,不是孫子。”他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老大,是孔小刀,找不着他了,我去他家鋪子問過了,一大早就出去,到這會都沒見人影,我,我有點害怕,他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葉長安一聽就知道有事,“你倆又搗鼓什麽去了,別着急,喘勻了氣慢慢說。”

呂二口便把這兩天的事跟葉長安老實交代。

昨日他倆去了文廟坊,出了點不大不小的岔子,其實從始至終,呂二口都沒鬧明白孔小刀心裏打的甚注意,就是跟着他沒頭蒼蠅似的在文廟坊瞎轉悠。

“小刀,你是發現什麽了嗎,坑咱們那家夥莫非就身在文廟坊?”

“你先別問,我也說不準,跟着我就對了。”

孔小刀跟呂二口這種事無巨細都挂在嘴上的不一樣,大事小情講究個分明确鑿,沒有十拿九穩的事,一般都埋在心裏,除了葉長安偶爾能從他嘴裏套點話出來,其他人想都別想。

是以呂二口唯有認命的跟着,文廟坊這個地方,有常樂縣最大的商貿交易所,相應的往來之人就比較雜亂,因着十五那日的廟會,這幾天已然是人滿為患,大街上随處可見異域胡商的身影,邸店酒肆家家爆滿,熱鬧的很。

孔小刀看上去像在找什麽人,他能找什麽人呢,呂二口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眼裏胡商都長一個模樣,難不成他還真能從那個名冊上瞧出什麽來嗎?

就在呂二口跑到絕望的時候,孔小刀進了一家邸店。

007暗中訪

今年的文廟坊,人多的前所未有,似呂二口這種身形,走哪都遭人嫌棄,偏偏孔小刀還專往人多的地方湊,小胖子已經被擠出了一腦門子火,心說也就是他好性兒,換成葉老大來,早不耐煩跟着了。

想起葉長安來,呂二口小聲跟孔小刀嘀咕,“我說小刀,不然找葉老大來吧,她眼皮子比咱廣,找人也快啊。”

孔小刀常以勇士自居,雖然心甘情願的跟着葉長安,卻又不能認同呂二口這般餓了就知道找娘的心态,一提她,孔小刀的英雄氣又開始作怪,“葉老大忙着呢,咱回頭再跟她說也是一樣的,噓,從現在開始,你緊着點眼色,我好像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呂二口只瞧見他盯了一夥人好一會子了,從一家酒肆出來,便一直跟着。那是一夥地道的胡商,三兩人一幫,約摸七八個人的光景,依着呂二口的經驗來看,這夥胡商的規模一準不小。

從裝扮來看,這七八個人都像是領隊模樣的,如果再加上跟隊的壓貨的,少說三五十個人,當然這算不上特別大的規模,但來往常樂縣的商隊中,絕對算是數得上的。

他們從酒肆出來,進了一家邸店,鋪子名喚錢記,兩個小崽子沒有立刻跟進去,在周圍裝模作樣的轉了幾圈方才進去,錢記裏的小夥計錢三瞧見他倆進門,很有眼色的上前打招呼。

“呦,這不是呂小爺跟孔小爺嗎,什麽風把二位吹來的?”

孔小刀謹慎的尋摸一圈,然後招呼他到一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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