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來,而且看上去并不像是好事。

“大人,有什麽事咱進內堂再說不是一樣嗎,您這樣屈尊降貴的,下官心裏實在汗顏。”

“窦德仁,我聽聞常樂縣最近不甚太平那?”

窦縣令一愣,本能的先套了一番官話,“大人您這話從何說起那,下官任常樂縣令數年,不說夜不閉戶,那也絕對不敢有宵小來犯,您瞧街市上一片太平和樂,在邊陲之中,算的上是繁華了吧?”

窦縣令嘴上說的繁花似錦,心裏卻不住的嘀咕,心說最近并沒有聽聞有甚不妥之事呀,何來不太平一說,別是上官詐他的話吧,這些東都出來的大人個個生了八個心眼,實在是太壞了啊!

方才被他指派去錢記的那個衙役,因為文子欺忽然出現,并沒有來得及出去,這會聽了文子欺的話,心裏馬上就聯想到了錢記夥計失蹤的事,故而不停地給他家縣令大人打眼色。

窦縣令冷不丁瞧見衙役與他擠眉弄眼,終于想起來那封匿名狀,心裏咯噔一下,心說不會這樣邪門,那匿名狀就是他投的吧?

文子欺忽然笑了一聲,笑的窦縣令脊背發涼,“窦縣令有所不知,近來柔然等地又有蠢蠢欲動之勢,官家對往來胡商檢察嚴格,咱們常樂縣也算的上是胡商常聚之地,可不能大意啊。”

“是是,确實不能大意。”窦縣令腦門上都要沁出汗了,聽他這口氣,沒準是官家派來暗查的巡查官。

“可是我怎麽聽說,有家邸店的夥計夜裏忽然失蹤了呢,還有窦大人一早怕是沒來得及出門吧,沒聽聞文廟坊的街市上發現了一名酒醉不歸的胡商嗎,夜裏天寒地凍的,差點沒凍死呢,怎麽巡夜武侯都不出門的嗎,這麽個大活人沒瞧見,萬一出了人命,豈非又是一樁口實落于胡人之口?”

“居然有這等事?”窦縣令徹底慌了,惡狠狠的剜了衙役一眼,心說這樣大的事如何不報!

“大人實不相瞞,錢記夥計失蹤的事,下官正在着人調查,至于夜不歸的胡商,的确沒來得及詢問,是下官失職,我這就派人去安撫!”

“你且慢着。”文子欺攔住他,“錢記裏頭住的皆是胡商吧,那夥計夜半失蹤,有機會下手的多半就是這些胡商,你且先莫打草驚蛇,把最近來往胡商的登記名冊給我取來,再将昨夜文廟坊裏夜巡的武侯找來,爺要親自勘察。”

窦德仁現在哪裏還敢放一聲屁,這會腸子都悔青了,心說自己真是夠蠢的,如何沒想起來胡商這回事那,這下來了東都的上官來查,一準是有什麽人潛進來了,不然哪家三品大官吃飽撐的來這瞎晃悠。

窦縣令至此不敢再有任何意見,老老實實按照文子欺的吩咐辦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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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午時,葉長安便來了關家茶鋪左近,她昨夜其實回家睡了一會,只不過一大早就出了門,跟呂二口走岔了而已。

那封匿名訴狀便是她一大早投擲在縣衙的,倒也并不指望窦德仁找人,就是想借機查一查錢記,她篤定孔小刀還在錢記,能名正言順進去查驗的唯有縣衙役,所以才有了這樣一出。

至于二口小胖的倒黴遭遇,葉長安尚還不知,她現在要先解決的是薛六跟張知賢見面的事。

葉長安獨坐茶鋪一角,此處既可看到鋪子裏所有的角落,又能兼察街市,她常帶人來此見面相親,掌櫃通常都會給她留位,茶水亦是免費。

今日廟會,文廟坊的每個角落都塞滿了人,從這裏看街市,商販行人不絕于目,有個捏面人的小商販被擠到茶鋪邊上,居然也圍了不老少的人,茶鋪裏頭胡戲唱的熱鬧,茶鋪外頭叫賣讨價聲連連,說是沸反盈天也不為過。

說是廟會,其實跟廟扯不上半點關系,依的是文廟坊的廟字,一年只得這麽一回,比上元節還要熱鬧幾分,葉長安年年都坐在這裏看同樣的熱鬧,所以半分也不覺新鮮。

她昨夜睡的不足,這會有些犯困,估摸着那二位大約也不會按時來,索性睜着眼假寐。

薛六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她支着腦袋伏在桌上,整個文廟坊裏頭,應該就只有她不在這熱鬧裏,睜着大眼看着挺精神的,其實魂兒早就跑了。

不過葉長安雖然心不在,但警惕性一點不差,薛六一進門她就注意到了,十分納悶他是如何做到擠人堆還能按時到的。

“郎君還是另外找位子的好。”見薛六毫不猶豫的坐在她對面,葉長安提醒道。

薛六不在意的坐下,“葉媒官這裏現成的空座,我看就挺好。”

今日這種熱鬧,店裏根本沒有空位,別說空位,能站着喝口茶就已經不錯,不過葉長安提前給掌櫃打過招呼,瞧在老面子上,到時候尋個空位還是不在話下,況且她所在是這種位子,想來張知賢也瞧不上眼。

薛六大概是沒考慮過張知賢的問題,只單純覺的她選的這位子很好,他透過窗戶看了眼圍在面人攤子周圍的小娃娃們,問她:“葉媒官看起來好像沒有休息好。”

“郎君緣何對我如此關注呢?”葉長安不怎麽客氣的反問。

她不喜歡與人兜圈子,這個薛六哪哪都透着怪異,更別說還有個來路不明又讨嫌的友人,不止翻她家牆頭,還總是變着法的打聽她的事。

再有昨天被她丢在大街上的那個傭夫,不知是誰把他移放到了巷子裏,她才不信過路的那幾個醉漢胡商能有這等好心,怕不是早就鬧的人仰馬翻了,至于那個傭夫的主人,恐是巴不得他凍死在外頭的,如此才好借機生事不是。

常樂縣進了人,除了昨夜那個來路不明的胡商,便只有薛六那位友人,盡管葉長安不能肯定什麽,卻也始終沒有打消疑心,她認為薛六一定不是個簡單人。

薛六但笑不語,起身去到窗邊,探出身子拍拍捏面人的老翁,“我可以試試麽?”

那老翁眼不離手,兼顧四方,笑呵呵的應着,“郎君請随意,小老今日忙不過來,東西都在,你只管做便是,是做來讨小娘子歡心的吧,你這個小娃會哄人吶!”

這老翁不緊好說話,看上去還很和善通達,薛六頗為好奇的打量他,照着他捏面人的樣子,學着做起來,“您這手藝是打哪學的?”

老翁嘿嘿一笑,“別看我這哄娃娃的把戲不上臺面,可是傳了幾輩的老手藝,裏頭的精細處才是要緊,可不輕意叫人知道呢。”

薛六挑了一根竹棍,揪了一團面在手裏揉捏,葉長安這會就又有些看不懂他,他年紀輕輕卻銳氣全無,說話做事只得三分,端的叫人看不透,做起磨皮子捏面人這等極為沉悶無聊的活計時,又很自得其樂,仿佛生來就是為了當個皮匠來的。

薛六捏了個小人,上色之前,只能勉強認出是個人,花紅柳綠的穿戴好了後,也就只得三分像個人,他舉着自己的傑作端詳了一會,忽然用細竹簽沾了一點青色,在小人的眼角處落了一點。

大概他對自己的傑作甚為滿意,轉身就遞給葉長安,“之前得罪之處是薛某不對,葉媒官就莫要再計較。”

葉長安嘴角一抽,真是難為他這一番別出新意的道歉,這面人捏的獨樹一幟,堪稱一股清流。

面人捏完,已經過了午時足有三刻,張知賢方姍姍來遲,她今日穿的甚為鮮麗,手裏提了個小木盒,進門就招呼掌櫃的,“我每次坐的那個小隔間有沒有打掃幹淨呀。”

“這……”掌櫃的十分為難,他倒是能替老主顧尋個普通的座位,但她常去的那個獨間卻是一早就訂了出去。

“莫要跟我打馬虎眼,別的地方我是不會坐的,沒有我可就去別家了。”

掌櫃的無奈的看向葉長安,葉長安見狀走過來,跟張知賢說道:“張娘子,薛郎君那裏是有空位的,今日這種情況,你還是将就些,整個二樓都被縣令大人給包了,讓哪兒都不合适。”

葉長安開口就把窦縣令給賣了,張知賢臉再大也不敢跟縣令大人叫板,忍了一口閑氣,不情不願的朝薛六走去。

掌櫃的擦擦腦門上的汗,不安的看着葉長安,他想說縣令大人一早是定了位子,但就這麽把他賣了真的好嗎……

葉長安笑笑,“掌櫃的安心,大人今日顧不上你的,方才多謝費心了。”

張知賢尋到薛六的位子,卻并沒有坐下,先是挑剔的打量他幾眼,然後道:“你是薛郎君吧,這裏如此嘈雜,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如何?”

薛六呷一口茶,說的慢條斯理,“張娘子遲來了三刻,想來路上辛苦,不妨先歇歇腳。”

張知賢一噎,她打心眼裏嫌棄這樣的位置,也嫌棄薛六跟葉長安,但是張知賢分寸還有,尤其在人前不會外露。不過薛六的态度倒是很讓她意外,不卑不亢還不容人抗拒,張知賢不能反駁,只好不情願的坐在葉長安之前的位子上。

當張知賢坐下來對上薛六的目光,她不由怔了一下,以前沒有注意過這個臭皮匠,現在猛然發現,他跟其他的郎君當真不太一樣。

011亂賊入

如果說葉長安看待男子,會首先看他高幾丈寬幾許,眉裏行間正邪與否,以及能否深交這類信息的話,張知賢便只看他是否配與自己比肩,以及能否托付終身,對此她很有自己的一套标準。在她眼裏,常樂縣中大多數的郎君都入不了她的眼,而她看到薛六的第一眼,就覺的這人不簡單。

薛六雖然穿的怪寒酸,但是眼神卻很從容,跟那些見了她目光或躲閃或谄媚的郎君大不一樣,這第一眼的好感,令張知賢勉強接受了這個位子。

“我聽聞薛郎君是西京人?”張知賢将拎着的木盒放在桌上,招呼店家過來,“給我端碗酪漿來,要甜一些的。”

薛六看了眼桌上的小木盒,“張娘子是從胡商處買的香料?”

張知賢揉了揉發脹的腿,“是啊,今年的香料好似不抵往年,香氣太烈了些。”

薛六眉頭一皺,不知為何,心裏隐約生了一絲不安,他視線瞟向窗外,見葉長安離開,遂問道:“聽聞張娘子與葉媒官有過節,卻不知所為何?”

“她啊。”張知賢的語氣裏不自覺的帶了些微嫌棄,“薛郎君來常樂縣時日不長,怕是不知道她娘的事吧。”

薛六饒有興致的問道:“确然不知。”

張知賢喉嚨裏輕哼了一聲,跟薛六說起彥娘的事,“她娘啊,可不是什麽正經女子……”

……

葉長安手裏舉着薛六捏的面人紮進人堆,估摸着窦德仁這會理應派了人去搜查錢記,是時候過去瞧瞧的,然而實際情況是窦縣令并沒有派人去,倒是進了一幫潑皮鬧場。

錢掌櫃此時相當絕望,這些潑皮跟葉長安那幫小崽子混混不一樣,只要有人給足了銀錢,讓他們殺人放火都行,平日橫行鄉裏無惡不作,去店鋪裏欺詐錢財是常有的事,多數店家圖個清淨平安,大都願意破財免災。

錢掌櫃算得上是老江湖,這種事不是沒遇上過,上來就給足了銀錢打發他們,但沒成想他們壓根不接,非說是來找人算賬的。

據那幫潑皮所言,道是他們有個兄弟昨夜被兩個胡商打的起不來床,重傷的那位兄弟說胡商就住在錢記,所以他們是來找人的。

錢掌櫃對此心知肚明,找人不過是幌子,一準是有人出了銀錢專來找茬的,不是找錢記的麻煩就是針對那幫胡商,所以這時候給多少錢都不好使,只能認倒黴。

十幾個潑皮裏外裏将錢記封堵住,只給進不讓出,外頭的人見狀不敢進來,裏面的人惶惶着要出去,原本生意興旺的錢記,頓時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康懷義此時正在錢記後院的房間內,開了一道門縫觀察外面情況,見有兩個潑皮進了後院,忙阖上了門。

“怎麽回事,如何這時候會有潑皮闖進來?”康懷義看上去有些不耐。

屋內另外還有兩個胡商,一個是昨夜一并出現在甲昌貨棧的那位,另一個便是葛榮。

葛榮皺着眉來到窗戶前,側耳聽了聽動靜,說道:“街市上常見這種以欺詐為生的潑皮,并不奇怪,或者只是湊巧進來,想謀些錢財。”

這話讓康懷義稍安,但是憂心未除,他并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任何意料之外的岔子,眼下看來外面的這些潑皮似乎來者不善。

院子裏很快響起了吵嚷聲,為首的兩個混混長的形容高大,所到之處皆一番鬧騰,他們行事毫無顧忌,不緊将押貨的夥計們打的東倒西歪,貨倉裏的貨物亦難免遭殃,這哪裏是來找人,分明是要打家劫舍。

院子裏又過來幾個潑皮,這下連旅舍房間也沒能避免遭殃,皆被他們用腳強行踹開,無人的房間便只管翻找東西,見了人先要暴揍一頓才罷,整個錢記皆一片哀嚎。

“這叫只為謀錢來的?”康懷義徹底坐不住,眼睛看向屋內始終不置一詞的人,“葉護大人,您看……”

曹魯用手指摩挲着臉上的疤痕,毫無波瀾的說道:“殺了便是,這些人不足為懼。”他看向葛榮,“你抓的那倆人別忘記除掉,遲早都跑不掉,留在手裏才是禍患。”

葛榮面上一怔,“是,葉護大人。”

說話間,鬧事的潑皮越來越靠近他們的房間,房門處,葛榮與康懷義各置一邊,破門之時,倆人藏于門後不動,那潑皮大搖大擺的進入,見屋內有人,便直朝他行去。

“喂!說的就你,轉過臉來給大爺我瞧瞧。”潑皮見曹魯毫無反應,便有些惱怒,正欲給他些教訓,伸手就讓人給擋住。

那潑皮震驚無比的看着曹魯轉過來的臉,一瞬間便被他臉上那道充滿戾氣的疤痕給懾了魂去,他張開的嘴巴還未來得及喊出一絲聲響,便被曹魯給擰斷了喉嚨,脖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葉長安過來的時候,錢記已經鬧騰了好一陣子,她見錢記一片蕭條,便知情況不對,轉而進了對面的鋪子打聽情況。

對面的鋪子此時同樣熱鬧,皆是聚在一起議論錢記的,葉長安沒聽出個所以然,便去詢問此間掌櫃,那掌櫃也不知道有沒有親眼瞧見,說的繪聲繪色,“哎呀可不得了那,聽說是死了人,十幾個潑皮進去鬧,最後跑了沒幾個,真是天降橫災,這是招誰惹誰了你說。”

葉長安眉頭緊蹙,情況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為何會忽然有潑皮上門呢,這些潑皮雖然不講道理,斷沒有随便殺人的毛病,除非是受人指使,要麽便是有人激怒,難道是昨夜的那兩個胡商真有什麽問題……

葉長安從鋪子裏出來,左右張望一番,忽見一人在錢記附近徘徊,而後又迅速離開,葉長安心神一動,認出那人是縣衙的一名衙役。

縣衙的衙役裝作路人在錢記觀望,這明顯就是反常,那幫潑皮肯定跟縣衙脫不了關系,葉長安毫不猶豫的穿梭進人群,尾随那衙役往縣衙而去。

然而街市上人多擁擠,常常寸步難行,她只好轉到人少的小巷,預備抄小路過去,陡然記起手裏還拿着某人的傑作,低頭一看,已經被擠變了形。葉長安實在不忍見一個眼角有淚痣的面人被擠成一團,嘗試着去捏了兩下,試圖将它恢複人形。

面人上塗了顏色,她手上不可避免的被染上,捏了兩下過後,她隐約聞到一絲奇怪的味道,此味道極為寡淡,不那麽容易分辨,葉長安把手指湊到鼻子底下仔細分辨了許久才嗅出一點端倪,卻是忽然臉色大變,這顏料裏有硫磺與麟粉的味道!

葉長安靈光一動,暗叫不好,絕然放棄了去追那名衙役,轉身快步朝關家茶鋪跑去。

文子欺蹲坐在縣衙大堂,身邊散了滿地的過往商旅名冊,他一邊極快的查看上面登記的名字,一邊問旁邊的兩個武侯昨夜巡夜的事宜。

兩個武侯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不曉得眼前這位是何方神聖,但是一點沒妨礙他們心裏的畏懼,這是做賊心虛的慣常反應,誰讓他們昨晚上的确是偷懶飲酒了呢?

“這個,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只是有那麽一兩個胡商不懂咱們夜禁的規矩,您也知道,咱們常樂縣的廟會就如同上元節一般隆重,所以這些胡商即便違反夜禁,咱們也不好懲罰……”

“說重點,我問你們有沒有遇見什麽人,那個醉酒的胡商,你們竟是沒看見嗎?”

窦縣令在旁呵道:“大人問你們話,不知道好好說嗎,什麽叫不好懲罰,我是那樣要求你們的嗎!”

兩個武侯面面相觑,腦門上開始冒冷汗,“大人,那個醉酒的胡商是真沒瞧見,至于遇見什麽人……”

文子欺一雙眼睛始終在名冊上快速排查,他明知道就算有什麽人混進城,也斷不會用自己的真名,但總是該有些蛛絲馬跡的。那幫進錢記鬧事的潑皮是他讓窦德仁花錢雇的,為的就是去打草驚蛇,如果是衙役出面,有心人便會故意收斂不讓人察覺,但若是一幫無所顧忌的人去鬧事,就很容易露出馬腳。

他們去了這許久都不見回來,多半是遇上麻煩跑了,普通的胡商,可沒有治住潑皮無賴的本事。

“窦大人,你們常樂縣過往的胡商不少嘛,這種名冊登記可過于放水了。”

“是是,保證以後改正,往年其實并沒有這麽多的,今年不知為何猛然增了許多,我們人手不夠,就減省了些。”

文子欺手上動作一滞,人數陡然增多定然不同尋常,可是只看名冊又沒什麽線索,他扔下手裏的冊子,轉而翻找了這之前一兩個月的登記名冊,一邊還沒忘了那兩個武侯,“至于什麽?”

那兩個武侯思想鬥争良久,心一橫,吐了真話,“回大人,是卑職失職,昨夜我們的确是遇見了一個問路的胡商,是去往甲昌貨棧的,那人是有些奇怪,長的也挺吓人,我們一時害怕就沒敢多問,只怕遇上的不是什麽好人,惹上麻煩。”

“長的有多吓人那,你們倒是跟我說說看。”

“當時天黑,我們瞧得并不是多清楚,但就覺的這人陰森森的可怖,隐約記得他臉上好像有道疤,我就只偷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你說他臉上有道疤?”文子欺忽然擡起頭,“那人可有這麽高這麽壯?”

文子欺比劃着,緊緊盯着那兩個武侯,見他們害怕的點點頭,心道一聲壞了,他扔下手裏的冊子,把窦德仁揪過來吩咐道:“給爺聽好了,速派人去梁建章那裏求援,另外你手下有多少衙役,通通都給我召集起來,那什麽勞什子廟會趕緊停了,想活命的都給我滾回家關上門待着!”

窦縣令吓的不輕,“大人,是真有柔然人進城了嗎?這可如何是好啊,我們人少不頂用啊……”

“不頂用也要頂着,還不快去!”文子欺像是被火燒了眉毛,匆忙吩咐了窦德仁,便一刻也不敢耽擱的往文廟坊而去。

012亂起時

張知賢正說到興處,說起彥娘跟葉長安,她簡直有太多的牢騷要吐,橫豎跟薛六也尋不到別的話說,便将那母女倆的事跡從頭講到尾,間或不鹹不淡的嘲諷幾句。

“在我們常樂縣,沒有人不知道他們家的那些破爛事,最可憐的就是葉坊正,媳婦閨女都不是自己的,末了還沒落個好下場,出關幾年,哪裏還能回來,有娘生沒爹養,所以葉媒官長成個小混混根本不足為奇。”

薛六手裏捧着茶碗,聽的十分投入。

張知賢都要把自己說餓了,連喝了兩碗酪漿也不頂用,她對着窗戶外頭捏面人的老翁喊道:“捏面人的,給我捏個糯米團來,不要沾染顏色那,再裹一層蜜糖。”

老翁樂呵呵的應了,糯米團蜜糖都是做面人的材料,單獨盛放着,捏個糯米團也容易的很,他三兩下捏好,用竹簽挑了,在熬制的蜜糖鍋裏滾了一圈出來,油亮亮的顏色看着就饞人。

等蜜糖稍涼,老翁從窗戶外頭遞進來,“娘子您受累,小老攤子上走不開。”

張知賢看向對面的薛六,“薛郎君,便勞煩你幫我遞進來吧。”

薛六白聽她說了一遭故事,對此不置可否,遂起身去拿糯米團子,他正要去接,赫然瞧見那老翁伸進來的胳膊露了一截十分不協調的小手臂,手臂處的肌膚光滑結實,跟露在外面的相差甚遠。

除此之外,在其手臂處還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疤痕隐隐露了端倪,這疤痕所在的位置,正是柔然軍慣常刺刻标記的地方。

薛六瞬間就想通了關鍵,毫不猶豫的狠狠捏住他的手腕。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老翁猝不及防,他本能的就要抽手,卻暴露了與外形極不相稱的氣力,薛六哼笑,用夷言說了一個人名。

那人臉色大駭,心知已經暴露,便不再裝模作樣,迅速從身上掏了一個放信號的煙丸,趕在薛六搶奪之前放了出去。

“該死!”薛六去搶煙丸的時候被他鑽了空子,那人趁機掙脫開,從捏面人的攤位上端來燒的火熱的碳盆,一股腦丢向薛六。

薛六本能的閃躲開,滾燙的炭火從窗戶進入茶鋪,頓時引發一陣尖叫。張知賢離得近,好幾塊燒紅的炭球迎面朝她飛來,她慌亂中舉起手邊裝香料的木盒,臉倒是幸運的擋住了,但手就慘了點,正被一塊炭球打中,她手上吃痛,木盒應聲摔落,裏頭的香料不可避免的散落出來。

薛六大喝一聲,“張娘子快躲開!”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動亂,那些流竄在街市上的商販随時都可以點燃火信引發暴亂,孩童手裏的面人,婦人們捧着的香料,各處可見可不見的火種,相繼在很短的時間內點燃,不到一刻的功夫,文廟坊已經火光四現。

葉長安沒來得及趕去關家茶鋪,便叫四散逃命的人群給堵住去路,周遭不斷有新的火光燃起,其實并不足以引發大火,最大的目的恐怕只是引發騷亂,但随着火點增多,不可避免的會燒到更加易燃的油料竹木等物,大火燒起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葉長安心裏記挂孔小刀呂二口他們,眼下卻有些寸步難行,她整個人被擁擠的人群推搡,站立行走都不容易,周邊已經有幾個小娃娃被踩踏在地,哭喊一片,葉長安眼睜睜看着卻無能為力。

她心下着急,無奈之下,雙手攀扶在身邊一個塊頭高大的郎君肩頭,借力騰起身子,又在他肩膀上踩了一腳,這才跳上路邊的一處高臺,正待尋找可逃離的路線,忽然被人群裏突兀的刀光閃了眼。

葉長安眼神皺縮,猛地撲向那個手裏帶着家夥的人,堪堪抓住他欲要行兇的手,只不過被救的那位并沒有預料到危險就在身邊,就再次擠入了人群中。

葉長安死死壓住他拿着刀的手,在不大的空間內進行着艱難的拉鋸對抗,“你們是什麽人,為何要來行亂!”

對方是個身形強壯的男子,葉長安跟他比力氣顯然落了下風,只好趁身體靠近之時屈膝攻其要害,待那人吃痛之時,奪下他手裏的刀狠狠刺其腹部,那人倒在人群中,然而并沒有人注意他,因為這般倒下的人已經越來越多。

葉長安至此才明白,這些胡商根本就是來屠城的,燃火只是引起恐慌,殺人才是最終目标,所有人身邊都有隐藏的兇手,她能救一個卻救不了所有人,不行,得想法子讓大家盡快逃出城才行。

文子欺這會的想法跟她不謀而合,他從縣衙出來,原想跑去文廟坊跟薛六彙合,沒成想文廟坊已經一片混亂,他壓根擠不進去,心知自己晚了一步,柔然人已經不可阻擋的發動了。

文子欺迅速調整方案,領了半數的衙役往城門方向而去,柔然人如果要攻城,城外必有支援之人,需趕在圍城之時殺出一條路,不然全城的人都得被一鍋端了。

然而情況比他們想的要遭的多,在城中胡商發出信號之時,城外埋伏的柔然人也在同一時間圍城,城門此時已經亂作一團,守城的小吏只顧自己跑路逃命,城門大開,俨然是要迎接進城的陣仗。

常樂縣中并無正規軍駐守,單靠這幾個不頂用的縣衙役實在不成事,文子欺頗為頭疼,他迅速安排着手底下這幾個不知能扛多久的衙役,與他們下了死命令,“都給我聽好了,柔然人攻城,可不是來鬧着玩的,如果你們還想活着,還想自己的家人活着,就拼盡全力來守護你們的常樂縣!”

前一刻還吊兒郎當的騙子上官,一下就轉變成奮勇抗敵的将士,雖然看起來依舊違和,但卻沒有人再去質疑他,更加不敢有怨言,因為生死關頭,所有人都不想枉丢了性命。

呂二口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谶,真的被埋在一堆皮毛中當作貨物運出了錢記,至于到了哪他不知道,但肯定已經出了城。

他在半途的時候便已經醒來,似乎是行了挺長的路,依照他的判斷,常樂縣中不會有這樣遠距離的地方,他并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所以不敢出聲,皮毛悶人,等到終于停下的時候,呂二口感覺已經忍到了極限。

只是停下後便沒了聲響,呂二口感到非常奇怪,到底是什麽人将他打暈的,目的又是什麽,難道不是想要他的命嗎,還是說只想用皮毛把他活活悶死那!

在三魂七魄即将離體之前,呂二口嘗試着扒開了一道縫隙,他開始十分謹慎,生怕外頭有人直接拿刀把他捅了,但是看來看去,似乎一個人都沒有,他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用盡力氣把壓在身上的皮毛掀開。

呂二口撐着笨拙的身子站起來四下張望,這裏是一個破舊的貨倉,在他旁邊同樣停了一個押運的貨車,此地離城有些遠,所以比較荒廢,他們費那麽大功夫把他運到這裏,是讓他自生自滅嗎,不是太奇怪了嗎?

呂二口盯着另一輛小貨車,車上鋪滿了幹草,底下隐約是個木箱,他忽然靈機一動,這裏會不會也藏了個人呢!

二口小胖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扒貨車上的幹草,心裏想的是裏面如果真的有人,那會是孔小刀還是葉老大呢,如果有人,為何只有一個呢?

他先是敲了敲木箱,然而裏面并無響應,于是心裏的不安更重,不會是悶死了吧,想到這裏呂二口再不敢耽擱,拼了吃奶的力氣把木箱子撬開,發現裏面果然是有個人。

“小刀!”呂二口看清了臉,驚喜訝異并存,但是現在沒有時間讓他吃驚,因為孔小刀仍舊昏迷,看上去不怎麽有生氣。

孔小刀的确是比他慘點,他被關了一天一夜不曾吃喝,在木箱子裏悶了這麽久,自然沒有呂二口醒的快,不過也并沒有大礙,被呂二口不得章法的亂拍一氣,居然也醒了。

“咳咳!”孔小刀險些被拍出內傷,他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沒好氣的瞪着呂二口,“我好容易撐到現在,讓你拍死了得多冤啊!”

呂二口見他醒了,心裏一松,差點蹲在地上,無人的時候得自己咬牙挺着,好容易遇見孔小刀,肩上的擔子頓時卸了一半,“刀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我稀裏糊塗就被人打暈了,還以為你跟老大都遭了不測,對了,為何不見葉老大啊,她沒跟你關在一塊嗎?”

“葉老大也不見了?”孔小刀驚訝。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聽說你不見了,便獨自去了錢記,昨天一夜都沒回家,我以為她跟你一樣遭了不測,這才跟着去找你們,然後就這樣了。”

孔小刀皺着眉頭,有些一言難盡,“城裏一定是出事了,那幫胡商沒安好心。”

“沒錯!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呂二口跟着義憤填膺,“你是不是聽到他們說什麽了啊,對了,你到底是遇上什麽人了那,總是一聲不吭的,害的老大也不見了,她到底去哪了呢?”

“老大應該不會有事的,知道我們為什麽現在還安然無恙嗎?”孔小刀嘆氣,“你一定猜不到我看見誰了,”

“能別賣關子了嗎!”

“是葉伯。”

呂二口頓時目瞪口呆。

013入困局

甲昌貨棧內,傭夫夥計們個個手持鋼刀,一改之前卑微之态,渾身漲滿了殺氣,自城內第一顆煙丸炸起的時候,他們便蓄勢待發,依照計劃開始攻占常樂縣。

堆在貨棧中的皮毛香料不過是掩蓋兵器的幌子,動亂開始之時便使命般的曝露兇光,不見屍山血海不肯罷休。

康懷義振臂高呼,“你們是來自草原的勇士,魏人殺我可汗,滅我族人,我們的使命就是用魏人的頭顱來祭奠他們!殺魏人,可汗萬歲!”

“殺魏人,可汗萬歲!”柔然人具是振奮,好似一群蓄勢待發的狼。

葛榮在旁看着,并不與他們一同激憤,康懷義安排好了攻城事宜,走進來看他一眼,“怎麽,在漢人堆裏待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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