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壞事。”
曹魯眼中忽然爆發兇光,陡然上前扼住葛榮的喉嚨,只聽骨頭一聲斷裂,葛榮氣絕倒地。
葉長安跟薛六這會各自躲藏在院牆外的大樹上觀察縣衙的動靜,薛六的注意力皆在曹魯身上,在他看來,那才是最危險的所在,但只可惜,并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葉長安的注意力卻在被俘虜的百姓身上,她發現其中有一個人被吊在高處,底下約摸圍了十幾個婦人,茶壺配茶碗似的擺的齊整,不知道的還當是擺了什麽高明的陣法。吊着的那個很好辨認,正是慫貨祖宗孫德才,除此之外她還瞧見了一個熟面孔,便是劉媒官。
葉長安眯着眼觀望,實在不知道這算是幾個意思,亦不知道除他們之外還有無其他人活着,但不管怎樣,便是沖着劉媒官,她也要冒這個險。
旁邊只有三兩個人看守,她估算着距離,腦中一遍遍想着如何行動,對此她沒有跟薛六做任何溝通,因為她知道他們的目的不一樣,也許在他看來救人只是多餘,并不值得冒險,但在她眼裏,這才是主要的目的。
那幾個看守的柔然人下手毫不留情,手裏的馬鞭抽打在他們身上,老遠都能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葉長安那暴脾氣早已經忍到了頭,手裏的彈弓拉到極限,瞄準了一個柔然人的喉嚨就打了出去。
薛六已經料到她會沉不住氣,對此他不敢有任何異議,這種情況下他若是阻止,估計下一刻彈丸就會對準自己的喉嚨,這丫頭下手之黑是他生平僅見,至少他是沒見過用彈丸直接鎖喉的人。
如此倒顯得他後背上的弓愚蠢至極,一顆彈丸就能解決的事,幹嘛要浪費一支箭。
葉長安連發三顆彈丸,幹掉了三個柔然人,具是一下斃命,很好,暫時沒有驚動其他人,她揉揉疼到麻木的手指,飛快的跳進院牆中,借着蹬在牆上的那點彈跳力躍向半空,一刀割斷了吊着孫德才的馬繩。
幸而孫德才的嘴巴已經堵住,不然這慫貨一定會哭爹喊娘,其實有可能的情況下,她寧願吊着的人是別人,可家仇國恨面前,不是計較個人喜惡的時候,誰在這她都要救。
然而接下來的變故讓葉長安無比後悔自己的沖動,她實在應該再讨厭孫德才一些,讨厭到不會出手救他的地步,這樣底下的十幾個婦人便不會慘死。
原來孫德才與底下的十幾個人都綁在一起,是個此消彼長的死扣,他掉下來的同時,束在那些人脖子上的馬繩便會立時收緊,瞬間就取了十幾個人的性命。
葉長安一下就跪倒在地,只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她憤怒的奪下孫德才嘴裏的破布,“這是怎麽回事!”
孫德才立時匍匐在地嗷嗷大哭,“長安,葉長安,救我,求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啊……”
葉長安此時只想把他大卸八塊,她一腳把他踢出幾丈遠,她不會殺他,卻也不再管他。
Advertisement
“真是精彩。”
一個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忽然出現,這氣場跟昨晚上那人一模一樣,葉長安防備的擡起頭,終于看清了曹魯的臉。一條長疤自眉間起爬過了半張臉,一直延伸到頸側,那疤痕累帶的周邊皮肉都陷了進去,其猙獰程度甚至能讓葉長安想象到當時豁開的模樣,一刀橫切,皮開肉綻。
她眼中忽然閃現康懷義被切斷的肩膀,心說風格倒是挺一致。
“你就是姓葉的那個丫頭?”曹魯問道,“倒是比葛榮有決斷的多,只可惜稚嫩了些,你可知方才是為何?”
葉長安看向他,同樣不帶一絲溫度,“其他人在哪裏?”
曹魯自顧跟她解釋道:“剛才那個孩子求我饒了他,我看他哭的可憐,就與他做了個交易。”曹魯指着仍在哀嚎的孫德才,“他要活命可以,得用十二個人的命來換,他可是沒有猶豫的就同意了,當然前提是會有人來救他。”
葉長安緊攥着拳頭,她昨夜冒死救下錢三,所以曹魯算準了她還會來,挖了坑引她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重要之處,值得別人如此拐彎抹角的把她挖出來。
“漢人自以為重義氣,實則不然,死到臨頭的時候沒有人不顧忌自己,看在你還有些義氣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別,不勞你賜我活命的機會,別沒事搶閻王爺的飯碗,不知道閑事管多了短命嗎。”葉長安果斷的拒絕了曹魯的好意,“還有多少人活着,帶出來瞧瞧吧,都這種時候了,說多了沒用,怎麽造孽是你的事,我怎麽救人也不牢你費心,大不了多我一個。”
葉長安完全就是個混不吝的光棍,根本不吃曹魯那一套,反正命在這,大不了就交代了,誰也別想威脅她。
曹魯顯然十分不悅,口才明顯不是他所擅長的,他還是更習慣直接動手,“也罷,反正留着你也無用,常樂縣就在這裏,掘地三尺總能找到的。”
他在找什麽?葉長安猛然想起家裏那只她從未開啓過的櫃子,早說她就回去瞧一眼,不過想來是沒有什麽的,不然哪裏還等着她去翻找,莫非跟彥娘有關?
葉長安未及多想,便有無數柔然人向她圍攏過來,他們有的手持鋼刀,有的舉着手弩,好像把她當成了什麽厲害的危險人物似的,陣仗擺的很吓人。
這種時候硬撐才是傻子,葉長安沒有當英雄的心,她之前就想好了撤退路線,只不過沒想到會被包圍的這麽嚴實,既然是險中求生,冒險是必須的。
葉長安迅速作出反應,幾乎在柔然人還沒有完全圍攏過來的時候便先發制人,她手裏抓了三顆彈丸一起打出去,然後拼着被射成篩子的危險,翻滾到離她最近幾個柔然人跟前,用短刀砍傷了他們的腿。
不過預想中的弩箭沒有飛來,她對面的一排柔然人卻應箭倒地,方才空中傳來弓箭破空的聲音,連精力高度集中的葉長安都聽見了,那足以穿破天際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三箭連發,一下幹掉了十幾個柔然人。
曹魯心神大動,盯着箭羽射來的方向,臉上的長疤痙攣般的抖動着。
017跑為上
城門處的守衛已是強弩之末,柔然人大舉進攻,守城兵彈盡糧絕。
文子欺擎着一把十分不趁手的弓,對着城下攻城的柔然軍射出僅剩的一支箭,然後把弓狠狠砸在一個正往城牆爬的柔然人頭上,那柔然人慘叫一聲跌下去,頓時砸倒了一片。
“跑吧,還愣着作甚!”文子欺率先跑路,身後的幾個人大夢初醒似的反應過來,心說這就完了?
僅靠這些不中用的縣衙役撐了大半天,委實已經不容易,文子欺黔驢技窮,對着城下烏泱泱的柔然軍無計可施,只好跑為上計。但這不妨礙他在諸人心中孤膽英雄般的偉大形象,他一人斬殺十數柔然人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如果再來個誓死捍守抗争到底,那絕對是可以載入史冊的民族英雄。
只沒想到此英雄能屈能伸,說跑路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
“這位英雄好漢真好箭法!”呂二口一邊跑的呼哧帶喘,還沒忘了贊嘆一句文子欺,方才一箭射殺三個柔然人的畫面猶在眼前揮之不去,其震撼程度絕對能在呂二口生平所見中排前三,當然他生平也确實沒見過什麽大場面。
“都說當年的秦未将軍可百步穿楊一箭數殺,那可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做夢都想見一見那是個什麽場景,大概或許也就這樣厲害了吧,想不到我死之前還能見到,真是死而無憾……”
呂二口贊嘆起來簡直滔滔不絕,其他人并沒有任何觸動,當然有觸動也發不出來,他們可是在逃命啊,上百個縣衙役加上城中剩餘的男人,到現在卻只剩了不到十個,多麽凄涼悲壯的逃命場面,誰有那心思贊嘆一個死了多少年的大将軍。
文子欺被誇了一句英雄好漢,尾巴差點藏不住,“百步穿楊那都是糊弄人的知道嗎,誰有那閑工夫去射樹葉啊,不過數殺什麽的也沒那麽誇張,大概也就跟我不相上下吧。”
這下大家都不淡定了,逃命也沒忘了問一句,“好漢原來認得秦未将軍嗎!”
“豈止認得,當年我們還并肩上過戰場那!”
這就厲害了,誰能看得出來這位風騷又不着調的白面家夥居然還上過戰場那!
不過英雄好漢也好,勵志當英雄好漢的也罷,此時都一樣狼狽着,常樂縣城已經盡數被柔然人占據,往哪跑都找不着活路,只能仰仗着對地形的熟悉游擊躲藏。
“大家要不去我家吧。”受了傷的孔小刀忽然開口,“我家裏有個地窖,應該能暫時躲一躲的。”
“你家還有地窖?我怎麽不知道!”呂二口非常訝異。
孔小刀一邊引路,一邊解釋說:“其實我都差點沒想起來,我爹以前挖來藏糧食用的,後來說是招了鼠災,然後就給封起來了,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藏人。”
別無他法,只好先去他家碰碰運氣,說要回家的時候,孔小刀是非常忐忑的,一路過來滿城的屍體,對于還能遇見活口這回事已然不抱希望,所以他很怕回家見到親人的屍體,雖然知道兇多吉少,但更怕親眼看見。
孔家的鐵器鋪子應當算是搶奪的最為慘烈之一,因為兵器鐵器都是他們所需要的,前後幾番洗劫,幾乎連塊完整的鐵片都沒有了,孔家人今日去了文廟坊擺攤子,家裏只留了幾個工匠夥計,具已喪命,孔小刀見狀腿腳一軟,險些跪倒。
“刀哥!”呂二口扶住他,“你可堅強點啊,現在就剩我們幾個了,大家都一樣難受,不管怎樣,先躲起來再說。”
呂二口嘴上勸人,到底也沒忍住抽泣,出事以來大家都沒能回家看一眼,看見孔家的慘狀就仿佛見到了自己家,不由悲從中來,氣氛一下子就沉默起來,漸漸暗沉下來的天色中湧動着沉悶的哀傷。
孔家的地窖封塵多年,大家廢了好大勁才重新挖開,也幸而是塵封已久,這才沒被柔然人找着,安頓好了一幫子病殘,文子欺便琢磨着怎麽去找薛六。
“小刀!你家居然有弩啊!”呂二口忽然喊了一句。
文子欺腦袋一炸,忙點了火折子過去看,因為呂二口這一吆喝,大家都紛紛去找可以照明的家式,原本黑洞洞的地窖很快有了亮光。
呂二口摸到弩的那個地方,鋪滿了發了潮的幹草,而就在幹草底下,居然藏了幾把手弩,這玩意其實不允許民間私有,多數人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摸一摸,忽然找出來幾把,跟見了奇景似的。
除此之外,還找出來不少刀劍匕首等物,文子欺看了看,制式都是仿照軍用,那幾架手弩成色也不錯,他試着擺弄幾下,心說總算是找到了趁手的家夥。
“你們來看,這又是什麽?”呂二口翻東西翻上了瘾,鑽地鼠似的到處挖洞,好像能挖出什麽寶貝來似的。
他找的這東西看上去到真像是個寶貝,是個方木盒,按照一般規律來說,藏的這樣機密,通常都是個大寶貝,衆人屏氣凝神的盯着木盒,等着答案揭曉。
不過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盒子一開,并沒有什麽金光閃閃恍瞎眼的寶物,只有一塊好像令牌一樣的物件,衆人不知所謂,文子欺卻是眼睛一亮,猛地把令牌奪過來,受了刺激似的翻來覆去看。
上面只得兩字,青鳳。
……
曹魯對于憑空而來的那兩箭分外震驚,寬大的身軀好似遭了雷劈,險些站立不穩。
緊接着當空再來一箭,曹魯狼狽躲閃,憑着他的快速反應還是沒能完全躲過,肩膀上蹭出了血,然箭頭去勢不減,一連射中了兩個柔然人。
那熟悉的疼痛感讓曹魯打了個激靈,他迅速架起一只弩,對着牆院外的樹上回擊,與此同時,得以喘息的葉長安終于沖出包圍圈,翻牆逃出了縣衙。
葉長安算着薛六那幾根箭怕是已經打空了,再不跑就徹底要玩完,曹魯不是個好對付的人,一旦給了他反擊的時機,十個薛六都不好使。
薛六确實是打空了箭,見葉長安已經脫身,毫不戀戰閃身撤退,但曹魯明顯不打算放過他,很快就追了上去。
薛六故意引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連着跑了幾條街,居然也沒能甩掉曹魯,薛六幹脆不跑了,勁敵在身邊,逃也逃不掉,索性結結實實打一架。
曹魯此時就如同一只被端了窩的狼,猛然見了仇人,不咬死他不罷休,倆人撞上就是幾記猛攻,一個死咬住不放,一個欲除之而後快,招招都是下死手,烏漆墨黑的街道上,回蕩着肉搏的沉悶聲。
“你果然還活着。”曹魯被一腳踹到牆邊,興奮的喘着粗氣,“縮頭烏龜似的藏在常樂縣,我可有點瞧不上你了。”
薛六同樣沒得什麽好,肋骨上挨了一拳,這家夥可是吃肉喝血長大的,強悍的不像人,一般人讓他揍一拳,骨頭立馬就能斷幾根。
“托你惦記沒有死透,你倒是比以前更不要臉了。”
“你當年辱我之仇找不着人報,當然要算在魏人頭上,他們都不在我眼裏,殺死他們跟捏死蝼蟻無異。”
薛六哼了一聲,“那就再讓我辱你一回罷。”
一言不合再次交手,曹魯抽出身上的匕首,白刃對空手,薛六非常吃虧。
倆人焦灼的時候,葉長安迂回到附近,雖然天黑視物不清,她還是饒有興致的觀戰,光聽聲音,就知道他們一定很疼。薛六空手嗎,她挑着嘴角,能耐還真是不小。
跟曹魯交手當真不是什麽輕松的事,薛六始終都這樣認為,尤其對方手裏有家夥,稍不留神就要挨一刀,不過幾次生死關頭的關鍵時候,總能有一顆彈丸恰到好處打在曹魯身上,雖然曹魯皮糙肉厚不怕疼,但架不住打的人下手黑,幾番下來,把曹魯疼夠嗆。
高手過招不得有一絲分神,曹魯被激怒的同時,心神也會起伏,便給了薛六反擊的機會,但即便這樣,曹魯也并不容易被打到,這家夥生命力太強,當年那般重傷他,居然還活的這樣嚣張。
就在此時,從另一個方向忽然飛來一箭,破空之時所有人都聽見了,但這一箭的時機跟位置計算的都很準,聽見了也很難及時做出反應,彼時薛六正與曹魯互相較勁,誰也不能動誰半分,這一箭對準了曹魯,極準的一箭鎖喉。
這不止要功力,更要默契。
葉長安看着對面的某個方向,意味深長的挑着嘴角。
曹魯倒地的時候,地面都為之一顫,薛六松了口氣,感覺骨頭大概都已經散架了。
“哎呀我打的怎麽這樣準那,百步穿楊算得了什麽呢!”
文子欺搖着尾巴出來,就差在腦門上挂個射箭英雄的牌子。
薛六沒好氣的翻個白眼,“我懇請你以後能別拿我的命開玩笑嗎?我保證他沒你想的那麽硬。”
“你不覺得我們配合的很完美嗎?”文子欺踢了一腳已經死透的曹魯,“這孫子死的也不冤了。”
“你哪來的弩?”
“是那家鐵器鋪子裏找到的,唉我跟你說啊……”
文子欺話還沒說完,薛六就聽見某人離開的聲音,聽上去大約不怎麽高興。
018置死地
“誰!”
文子欺瞬間架起弩,對準了葉長安離開的方向,薛六擡手制止,“別動!”
“不會是小媒官吧?”文子欺忽然明白了什麽,收了弩弓呵呵一笑,“命還挺大嗎,我說你這樣不要命的護着她,到底什麽緣由啊,難道說她是……”
“你那邊情況如何?”薛六問打斷他。
“不如何,招架不住只能躲起來了,曹魯只是個打頭陣的小角色,大頭還在後面,梁建章那王八蛋給爺裝死,恐怕不會及時趕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們找到了多少武器?這玩意是仿制的吧,想不到常樂縣裏還有這等能工巧匠。”薛六搶過文子欺手裏的弩,放在手上掂量。
“豈止是巧,簡直是膽大包天,刀劍匕首樣樣不缺,手弩一共有五只,具是仿照軍用制式,厲害吧,這要在洛陽城,那不得誅九族啊,這還沒完那。”文子欺湊到他耳根小聲道:“還找到一塊青鳳令,我看可不像假的。”
薛六眉峰倒豎,“你确定?”
“也不是十分确定吧,反正我瞧着不像是假的,不過我沒有說什麽,東西還在那個小崽子手裏,這可是惹禍的東西呦!”
薛六亦有些不可思議,但眼下不是思量這個的時候,須得想想怎麽逃出去了,在這之前得先找點吃食,畢竟逃難的日子還長的很,不能空着肚子。
攻城的柔然人此時已經大舉進城,取代原本一片死寂的坊街,變的嘈雜而危險,薛六跟文子欺舉步維艱,小心翼翼地在街市裏穿梭。
托之前那波柔然人的福,大部分的店鋪都被洗劫一空,想找點吃的委實不易,只能摸索着碰碰運氣,薛六找到一家糕點鋪子,琢磨着柔然人不大愛吃這玩意,沒準能有點剩餘。
薛六猜想的不錯,在城內吃食不缺的情況下,柔然人當然會優先選擇吃肉,這家鋪子不在鬧市區,很幸運的沒有被搶,鋪子裏現成的食盒,薛六把能裝的一股腦都塞進去,尤嫌不夠,恨不得把鋪子也搬走。
“差不多得了,這窮鄉僻壤的糕點能吃嗎?”文子欺有點嫌棄,“還是去肉鋪碰碰運氣嗎,吃肉才有力氣啊!”
這種時候他還挑三揀四,好日子過燒了吧!
“想法不錯,你可以去碰碰運氣,畢竟是一等一的神射手,柔然人算甚。”
“這麽多年你可終于說了句公道話,有進步嘛,你等着,看我如何狼口奪肉!”文子欺嘿嘿一笑,明知道薛六故意挖苦他,可就是吃這一套,居然真打算去找肉吃。
然等他剛邁出糕點鋪子,立時又炸了毛似的蹦回來,“有人過來了!”
薛六側耳一聽,的确有人馬經過的聲音,看樣子來人還不少,倆人來不及外逃,只好迅速藏到鋪子後堂的小房間裏去,房間前面有食櫃高臺擋住,後面直通後院,一旦有人發現,可以極快的撤離。
但在此之前,薛六要聽聽外面是何方神聖。
來人的确不少,可以騎馬進城的,身份想來也不低,一行人恰好停在離鋪子不遠的街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馬上之人正是柔然的二王子,漢名稱作闕勒,他一雙鷹眼掃視着一片狼藉的街市,眼睛在那家糕點鋪子上停留。
“曹魯死了多久了?”
跟前立時有人回說:“不出三刻。”
“這城裏還有活口?”
“這個……縣衙中好像還有幾個。”
闕勒冷哼一聲,“實在是蠢,城裏藏了高人,居然事先都不知道,若非他大意,也不至于丢了命,險些壞了我的大事!”
闕勒忽然從馬上下來,走向糕點鋪子,他走的十分謹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作甚,皆凝聲不發,周圍一時只餘他踱步的聲音。
安靜的讓人心裏發毛,文子欺手裏的弩一直對着外面,只要闕勒進了射程以內,他會毫不猶豫的扣動弩機。薛六暗罵自己大意,方才他被曹魯所傷,定是有血跡留在了門外,這厮對血腥味太敏感了。
闕勒不光敏感,生性還多疑,走到那食櫃前面便不肯再進,不知是确認了沒有人還是知道有人卻不敢進,他駐足良久後轉身離去,對外面的人說道:“派人在城內所有的食鋪與藥鋪裏守着,再将縣衙裏的當地人給本王找來。”
薛六一直屏氣凝神,等闕勒等人離去,這才跟文子欺從後院離開,看來吃食是不用再找了,得盡快回去孔家藏身的地窖,如果他猜的沒錯,要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全城搜查,那地窖也并不安全。
葉長安比他倆先一步回去,亦順道帶了幹糧粿子等吃食,見她回來,呂二口只想抱頭痛哭。
“老大!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哇……”
見了滿城的屍體後乍然見到活人,大家多少都有些激動,葉長安拍拍呂二口的腦袋,“行了,再哭把柔然人召來。”
孔小刀張口想問什麽,又咽了回去,低下頭,連看她的勇氣都沒了,葉長安過去坐在他身邊,遞給他吃的,“先填飽肚子吧,我們總要活下去的。”
孔小刀一聽這話便再也沒忍住,埋頭嗚咽起來,明知道希望渺茫,還是期待能有奇跡,葉長安既然說了這樣的話,那就是再沒有希望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勸他,因為大家的心裏都一樣悲痛。
“我一定要殺光這些柔然人!”孔小刀一拳頭打在地上,積蓄的憤怒似要把地鑿穿。
或者沒有人能真正理解這個少年在那一瞬間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悲憤與責任,柔然人附于他的滅族之仇幾乎要沖破他尚還單薄的身軀,近乎殘忍的褪去了他年少無憂的過去,灌注了他一生都要為之付出代價的仇恨。
葉長安攬住他的肩膀,堅定道:“會的,小刀,他們會付出代價的。”
“老大,我們會活下去的對不對?”呂二口鼻涕眼淚的挂在臉上,“我們有個大英雄呢,你還不知道吧,要不是有他在,我們城門早就失守了,他一箭能打死兩個人呢……”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我安慰,呂二口好像抱住了菩薩大腿似的不撒手,仿佛只要有那位救世主一樣的大英雄在,他們就能所向睥睨。
大英雄正巧回來,被人誇了個正着,險些又要上天,“小兄弟還那麽有眼光呢,你放心啊,只要有我在,保證各位全須全尾的出去,等以後到了洛陽城……”
“子欺!”
薛六跟在後面,沒能攔住他得瑟到天上的尾巴,洛陽城三個字一出口,頓時無人說話。
文子欺在洛陽城待了兩年,大概是忘了士庶有別這回事,那可不止是一個洛陽城的距離,簡直就是銀河天界的距離,天壤雲泥都不足以形容。士族出身有多麽得天獨厚,庶族出身就多麽悲滄艱難,這兩種人生來就對立。
文子欺一句洛陽城,瞬間就在這不算大的地窖中劃開了楚河漢界,架起一道如何也邁不過去的天階,他意識到自己說脫了話,亦有些尴尬。
呂二口心目中的救世菩薩瞬間跌落在地,成了好看不能用的泥菩薩,連帶着心裏那點不切實際的希望一并摔了個七零八碎,他不安的看了眼葉長安,腦袋一縮,大氣都不敢出了。
葉長安歪在地窖壁上,長腿盤起,抓了只粿子不置一詞。
薛六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瞪了文子欺一眼,轉而出去檢查地窖口的布置情況。文子欺抓抓腦袋幹笑兩聲,深覺現在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也不能解決眼前的尴尬,索性跟着薛六出去。
葉長安瞥了二人一眼,三兩下吞完了粿子,她此刻到不像其他人那般糾結于文子欺的身份,她對此早有猜測,她只是本能的提防他們的用心,柔然人毫無預兆的攻城,文子欺巧而又巧的出現,未免太引人懷疑。
畢竟這些上層士族為達目的,從來都是無所顧忌的,誰又知道他們是否有什麽謀算呢?
薛六遮擋好了地窖口後進來,取來裝着糕點的食盒,邊分給大家邊說道:“柔然人很快會再次搜查,我們得盡快想辦法出城。”
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大計劃弄點有點不知所措,但是鑒于方才的尴尬,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皆不約而同的看向葉長安。
出城,他們還能出城嗎?
薛六遞了一塊糕點給葉長安,她看一眼沒接,“我已經吃飽了,吃食不多,還是留着吧。”
薛六沒有勉強,自己勉強吃了一塊,糕點太甜,他總是不愛吃的。
“我同意出城。”葉長安做出決定,“我們的位置并不安全。”
曹魯死後,柔然人定然已經發現他們的存在,不可能任由他們這些隐患活命,常樂縣屁大點地方,想找幾個人簡直太容易了,她不由想起劉媒官她們的死,柔然人手裏有孫德才這麽顆老鼠屎,實在不能不防。
這個決定再次讓大家變的沉重,從早晨到現在,好似過了幾年那麽長,開坊時的熱鬧猶在耳邊,到了晚上卻已經經歷了幾番生死,而再過一兩個時辰,他們将要再次冒險逃命。
逃命既是賭命。
019豬隊友
孫德才半死不活的被帶到闕勒跟前,他一條腿被葉長安踢斷,嚎的哭爹喊娘,闕勒乍見哭成這樣的男人,不由皺眉愣住,俨然是因此打開了新認知的大門。
“這是個什麽東西!”闕勒問道。
“呃,他自稱是葉長安的未婚夫,道是可以幫咱們找到他們的下落。”
下屬将葉長安夜闖縣衙的事大致交代,闕勒輕蔑的哼道:“這種可以出賣未婚妻的人,憑什麽要我相信呢?”
這意思是要棄之不用了嗎?
孫德才一聽這話,頓時顧不上哭嚎,連滾帶爬的撲到闕勒腳下,“大人!相信我,我知道他們在哪,真的知道,葉長安她很不好對付的,對常樂縣又熟,一定會下絆子妨礙您的,是她出賣我在先,我才不得已如此,但是我一定不會出賣大人的,只求給我一條活路……”
這人連哭帶說都不用喘氣的嗎?闕勒皺眉,好容易插了一句打斷他,“我只給你三次機會,說出他們在哪。”
孫德才頓時不哭了,只要找到葉長安,他就能活命,而且還有三次機會,這可比葉長安他們孤注一擲逃命來的強多了。
月至中天的時候,縣衙裏有大隊柔然軍分朝城中三個方向疾行,與此同時,葉長安跟薛六在外尋找逃生用的車馬。
十幾個人說多不多,但是想要逃出昌樂縣城,必定是離不了快馬,至少也要有輛馬車,雖然這種橫沖直闖的逃命方式非常作死,卻不得不為之。
可是整個昌樂縣城,除了窦德仁違規私有的幾輛馬車外,別處連只馬都不多見,柔然人倒是騎馬,卻并沒有馬車進城,且數量亦很有限,總之他們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去縣衙明搶。
此時的常樂縣,已經不似前幾個時辰那般蕭瑟,随處可見的柔然軍以及亮如明晝街道,使他們的行動更加艱難,葉長安跟薛六行至離縣衙只有一條街的時候,便無法再進。
他們出來之前沒有料到路上如此困難重重,跟事先估算的時間相差甚遠,等天亮之後,逃跑只會更加艱難,且按照事先約定,如果他們沒在既定時間內搶到馬車回去,文子欺便會帶其他人冒險走水渠出城,然而柔然人已知水渠所在,必定守衛重重。
葉長安蹲在一條暗巷中,眼睛緊盯着對面的縣衙,方才她見有柔然人分隊而出,預想情況比他們想的還要糟糕,她上好了手中的弩機,忽然對身邊的薛六道:“兩個彈指,你能跑到那個方位麽?”
她指了指縣衙後院的方向,那裏是窦德仁居住之地,馬車一定會藏在那裏,縣衙裏頭盡是柔然人,正經的燈下黑,然而想要不動聲色的闖過去,就必須要快而又快,至少要趕在柔然人作出反應之前。
薛六覺的自己可能是被小瞧了,不過他沒有言語,轉而問她:“你可會禦馬?”
葉長安的視線短暫的在他身上停了一下,“你不是薛六吧,我不問你隐居常樂縣有甚目的,但是生死關頭別累帶無辜之人。”
她倒是沒放什麽狠話,但這語氣大致已經給他判了死罪,但凡他做點什麽不當舉動,估計唯一的下場就是被她宰了。
“還有,我沒騎過馬。”
薛六:“……”
他可能又問了一句蠢話,尋常人家如何能摸到馬呢,沒騎過馬并不稀奇,倒是他這個會騎的純屬不打自招,她現在大約已經把他跟文子欺那貨歸為一類,都是東都出身的混賬士族。
“你知道馬車的具體方位吧。”薛六說道:“到時候我負責引開人,你去把馬車趕出來。”
葉長安:“……”
她好像是說了她沒騎過馬吧,這人對誰都這麽無條件相信嗎,還是說他實在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瘋子那!
薛六歪歪嘴角,“你盡力就是。”
葉長安心說那她可就自己看着辦了啊,反正同夥都不怕被坑,她有甚好怕的,冒險玩命什麽的,她葉長安可從來沒皺過眉頭。
葉長安莫名就被挑起了一絲興奮,她眯起眼,瞧準了将要落腳的地方,好似一頭伺機而發的豹子,不過眨眼的功夫便竄到了對街盡頭,在柔然軍反應過來之前,一下沒入了暗處。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薛六跟的非常及時,幾乎跟她前後腳到達,她記得他是比自己晚了一瞬的。葉長安對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倒是薛六這老胳膊老腿的讓她意外。
倆人一陣風似的鑽空子竄過來,居然成功的避過了柔然軍的眼,然而接下來才是重頭戲,馬車一出,就是要拼命了。
按照事先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