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葉長安去窦德仁的後院找馬車,托早上縣令大人要出游的福,馬車是現成套好的,她想也沒想便跳上去揮動馬鞭,餓了一天無人搭理的馬又遭遇無妄之災,沒好氣的哼哧兩聲,不情不願的揚了揚前蹄,往後門狂奔而去。
葉長安沒騎過馬更沒趕過馬車,但是她起過驢并且看別人趕過驢車,這應該差不太多吧……
薛六做好兩手準備,如果她沒能順利的趕出馬車,便會回頭去代替她,眼下似乎是成功的樣子,薛六便進行第二手準備,他要去另外搶一匹快馬。
馬兒嘶鳴之時,便已經驚動了柔然軍,然而随即又被乍然出現的薛六吸引了去,登時警鐘大作,朝着他一人而去。
薛六的眼裏此時只有那匹快馬,四面八方的弩箭後知後覺包圍而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明明眼睛對準了唯一目标,卻能巧妙的躲過每一只弩箭,仿佛全身都生了眼睛一般。
他飛快掠至馬背上,身體未穩之時就禦馬而行,這馬仿佛通了人性一樣與他配合默契,沒有絲毫不悅的舉動,葉長安偶然瞄了他一眼,便覺十分不公,原來馬跟馬也是不一樣的,她眼前這匹大概不是什麽好馬。
大約是感受到了來自葉長安內心深深的歧視,馬開始不滿的躁動,橫沖直闖就是不肯走直道,這無疑是浪費最佳時機,柔然人很快會發現偷馬的小賊不止薛六一個,而趕馬車那位氣焰嚣張且似乎更容易對付,于是不少圍攻薛六的柔然軍毫不猶豫的轉而攻擊葉長安。
葉長安被忽然湧上來的柔然狗追在屁股後面咬,情急之下狠狠抽了一馬鞭,這次馬被徹底挑起了脾氣,脫缰野馬似的直往前沖,由于趕車人是個沒有經驗只會下死手的家夥,馬兒猛沖的勢頭無法控制,眼見着就要往牆上撞。
葉長安心裏哀嚎一聲,心說窦德仁養的馬真是比人還要蠢,你是那翻牆上樹的料嗎!
與此同時,一隊柔然軍進了孔家,還在忐忑等候的幾人頓時警鐘大作,這麽快就被找到,難道葉老大他倆已經失手了嗎?
孔小刀咬牙忍着疼,這就準備随時沖出去拼命,呂二口拉住他,“小刀,你這滿身的傷,如何能出去送死呢,我們藏在這裏不做聲,沒準就能騙過那些柔然人呢!”
呂二口這想法就天真了些,文子欺道:“小子,這可不是躲避不開化的畜生猛獸,找個洞藏起來就能萬事大吉,這可是人,有腦子的,只要在洞口放把火就能悶死你信不?”
自從知道文子欺的身份,呂二口他們就本能的對他有防備,再也不是敬重大英雄的時候了,文子欺說點什麽,他就想跟他反着來,“這也未必啊,沒準他們根本發現不了呢,幾次三番來搜東西,不就沒找到嗎?再說我們別無他法,出去也是送死啊!”
孔小刀家中這個地窖其實并不難找,之前是因為封閉太久不易發現,現在可是重新鑿開的,翻新的土是騙不了人的,再者柔然人忽然又來一次,定然不是漫無目的,說不定他們早就暴露了。
文子欺懶得跟這些天真的小崽子理論,只說道“你們這些小崽子啊就是沒經歷過真正的人間疾苦,想當然的很,怎麽知道我跟你們不是一路人,就避我如猛獸嗎?那外面的那些柔然人也并非士族,你們怎麽不出去與他們為伍那,所以是你們自己打心眼裏看輕了自己。”
呂二口無言以對,但是又不願茍同,不服氣道:“反正你們都是關鍵時候只顧自己的,柔然人都屠城了,卻不見有援兵支援,分明是不把我們瞧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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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欺扔了一把弩機給孔小刀,“想活命嗎,想活着出去,你們現在就只能無條件相信我,那位小刀兄弟受了傷,拿着弩機防身吧,玩過彈弓嗎,這玩意容易的很,看誰不順眼就對着誰扣弩機,我打頭陣沖出去,你們跟緊了,能不能活命,就看自己造化。”
剩下的幾人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身邊的武器,心裏的芥蒂抵不過危及生命的困境,他們現在似乎真的只能依靠這個東都來的纨绔。
薛六臨走的時候,在地窖封口處撒了不少香料,文子欺躲在底下聽上頭的響動,待柔然人靠近地窖口之時,猛然發力打開封口,上鋪幹草泥土一并香料等物一起揚撒在柔然人身上,再趁其不備的時候,舉刀砍殺。
文子欺就這樣砍出了一條路,以供身後的人有足夠的時間沖出來,不過柔然人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多,殺了眼前這幾個,扔有人不斷圍攏過來,文子欺可以以一敵百的往前沖,但身後這些殘障人士就非常吃力。
斷後的那位是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守城的時候自願留下來,靠着一身的蠻力支撐到現在,然而終究不是武将之身,跟兇悍的柔然軍近身搏命的時候就露了短處,沒走多遠就被砍倒在地,他拼了命的抱住兩個柔然人阻擋他們的去路,身上已經被砍了數刀。
“李哥!”孔小刀撕心裂肺的喊道,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經有兩個同伴倒下,孔小刀頓時如同受了刺激,不顧一切的返回頭,對着柔然人叩響弩機。
“小刀!快回來啊。”呂二口都要哭了,孔小刀這個笨蛋一個人沖回去,那不是找死嗎?
020驚魂時
葉長安真正準備棄車而逃的時候,忽聞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哨聲傳來,這口哨吹的沉穩而不焦躁,非常具有某種安撫力,連周遭刀劍弩機的殺戮聲音都奇跡般的沉了下去。
那匹怒撞東南牆的蠢馬瞬間受到了蠱惑一般,腦袋一轉,決定不以一己薄力挑戰一堵牆的權威,葉長安登時松了口氣,好歹是保住了一輛馬車。
薛六這家夥平時是悶了點,關鍵時候倒是很靠得住,待馬車重新走向正途的時候,葉長安回頭看他,這人單槍匹馬周旋在箭飛如雨的包圍圈中,明明不甚張揚的氣場忽然就強悍起來,仿佛只要有他在,千軍萬馬都可以擋在身後。
他到底是什麽人呢,葉長安好奇的想,盛極一時的秦未将軍也不過如此了吧。
文子欺對着這群毫無章法又感情用事的崽子們只能望而生嘆,只好跟着返回頭,想以一己之力解救落難的同伴并非不可以,但你要有足夠自救的能耐,跟着送死毫無意義,只會累帶更多人。
孔小刀一個只憑意氣用事的少年顯然不足以應對這樣的場面,弩機不怎麽會用,射了兩箭就不肯再配合他,反而成了無用的累贅,他身上帶着傷,又不比葉長安靈敏,很快就成了柔然人磨刀的把式。
文子欺沖過去大手一撈,不由分說的把孔小刀從刀下揪出來,這混小子居然還張牙舞爪的要去救人,被怒火沖頭的文子欺一掌劈暈,抗在肩上就往外跑,此時有大批柔然人圍攻過來,剩下這三五個人如同海上的幾片落葉,随時都會被刀箭吞噬。
好在危急關頭,一輛橫沖直撞的馬車闖進來,在孔家門前不甚寬廣的道上一路碾壓,葉長安站在馬車上舉着刀左右砍殺,生生在他們的包圍圈外豁出了一條口。
柔然人壓根沒見過這樣瘋癫的車馬,吃了藥似的不要命的往前沖,下意識的讓開身,生怕下一刻就成了瘋馬的蹄下亡魂,文子欺便趁着這個空蕩闖出來,肩上扛着一個,手裏還托着一個胖子。
他這輩子頭回打這麽累人的仗,扔麻袋似的把兩個不省心的小崽子丢到馬車上,而身後僅剩的另外倆人卻深陷包圍之中,若要回頭,大概真就要交代了。
“長舌鹌鹑,你來駕馬車!”葉長安把缰繩扔給文子欺,自己舉着馬鞭一躍而起,馬鞭揮出去,靈蛇一樣甩來了圍攻的柔然人。
文子欺被迫駕車,心裏已經将葉長安吊起來抽了百八十鞭,長舌鹌鹑?虧她一根粗俗又沒教養的細麻杆好意思說他,她要是個男人,早讓她投胎八百回了!
葉長安這回是踩中了文子欺最不該踩的那條尾巴,活活把文子欺的心眼扭成了針眼大小,他手裏缰繩一轉,毫不猶豫的調轉了馬頭。
呂二口頓時急了,在馬車上上竄下跳,“喂喂誰讓你調轉車頭的,我們老大還在後面那!”見他無動于衷,呂二口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揪住文子欺的衣服,“你個混蛋,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再不停下,我就把你推下去!”
呂二口那分量壓在身上,命不好的能當場吐血,文子欺被他揪住衣領,頓時勒的眼花缭亂,再加上一個不安分胖子在馬車上滾來滾去,威力堪比地動山搖。本來文子欺手裏沒有馬鞭,馬就不怎麽聽話,這下更好了,整駕馬車在道上陀螺似的原地轉圈,有那麽幾個不長眼的柔然人立時就被踹出老遠。
文子欺在靈魂出竅之前,一拳頭打翻了挂在身上的豬頭,呂二口如何能受的住他這麽一下,三兩下滾進馬車裏,活活把昏迷到底孔小刀壓的咳了幾聲。
“哇……”呂二口力氣用盡無計可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還邊嚎,“葉老大,小刀,我對不起你們,我沒用啊嗚嗚……”
文子欺腦門上的青筋都要爆了,那感覺比跟潑婦對罵三天還要鬧騰,他好歹穩住了再次發瘋的馬,吼道:“都給我閉嘴!再哭把你扔下去,我有說不管她嗎,幫不上忙還盡給我裹亂,懂不懂事那!”
呂二口抽搭了一聲,表示不怎麽懂。
“臭麻杆兒,給我馬鞭!”文子欺對着好容易沖出來的葉長安吼道。
葉長安扶着一個受傷嚴重的,掩護着另一個上馬車,她把馬鞭扔給文子欺,“會不會駕馬車啊,這麽長時間都沒沖出去,帶他們走,不用管我。”
“誰他娘想管你來着!”文子欺沒好氣的抽動馬鞭,利落的駕車轉身。
葉長安一邊要托舉着受傷的同伴上車,一邊還要應對身後的刀箭,身上早不知道中了幾刀,疼得已經麻木,但是這種時候她不能吭聲,如果連她也倒下了,他們僅剩的這幾個大概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所有人都為葉長安捏一把汗,在她還沒來得及上車之前,便再次被柔然人纏住,而馬車卻已經絕塵而去。
這種取舍的時候,文子欺不會優柔寡斷,一車人跟一個人的選擇顯而易見,他早已經見慣了這樣的犧牲,戰場上的死亡比之殘酷百倍,見多了自然就很少受感情左右,葉長安這種行為他幹過,也見別人幹過,有命的活下來,沒命的回不來,實在是再尋常不過。
此時天已經蒙亮,可是屬于這幾個人的黎明尚還遙遠至極,城中所有的柔然人都被這邊的打鬥引過來,闕勒親自禦馬追出來,誓要将這幾人斬于馬下。
薛六趕過來的時候,文子欺已經駕馬往城門方向疾馳,他一眼看見陷入包圍中的葉長安,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丫頭翅膀還沒長全呢,居然就學會掩護別人了,這種包圍陣仗可不是街頭混混打架,她到底是應付不來的。
薛六趕到她身邊,掠過層層包圍沖她伸出手,“快上來!”
葉長安在氣力将要耗盡的時候等來了薛六,他若是不出現,她這條命可就真的交代了,她最開始可能真的高估自己許多,想着剩她一人的時候或者比較容易逃脫,卻沒想到如此困難,倒是過足了一把孤膽英雄的隐,代價就是差點送命。
那長舌鹌鹑居然真的扔下她不管,實在可惡至極!
葉長安被一股大力生生拽上馬背,她小小驚了一下,這人看着尋常,氣力居然這麽大,她倒是知道山外有山這回事,但這幾日見的山有點多,憑空冒出來一個就這樣有本事,還是很讓人有挫敗感。
“薛六,我這個樣子,是不是正好給你當箭靶子了。”
葉長安坐在他身後,可不是現成的箭靶子嗎,薛六逃命關頭都忍不住笑将出來,他雙腿一夾馬腹,笑道:“坐穩了,若是信得過我便只管抓住了,盡量讓你少挨幾下。”
葉長安才不會與他客氣,雙手鎖住他的腰,心想若是有箭射過來,她就拿他做擋箭牌。
城門處的柔然人倒是比預想中的少些,大概是沒想到他們能真的沖出城,但也并不容易,畢竟他們戰鬥力有限,能指望上的人就只有兩個半,文子欺一邊駕馬車一邊要應對四面八方射來的箭羽,要不了多久就是極限。
“你身上帶了火折子嗎?”薛六忽然問道。
嗯?他想火攻嗎,葉長安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但是僅有兩只,你來拉弓,我來幫你點火。”
薛六身上帶了一些摻有麟粉硫磺的香料,還有一小瓶桐油,有葉長安這麽個一點就透的幫手,倒是輕松不少,在箭頭上撒上香料抹上桐油,薛六展臂拉弓,箭放出的那一刻,葉長安點了一根火折子扔出去,精準的點在箭頭上。
火光在空中燃起,急速滑過即将破曉的夜空,城門口原本要圍攻阻擋的柔然軍頓時亂作一團,潰不成形,不少柔然人被火燒中,痛苦的滿地打滾。
薛六連出兩箭,城門處已是火光四起,文子欺毫不憐惜的狠狠抽了幾馬鞭,這馬一晚上驚心動魄,早已經不知道懼怕為何物,對着乍起的火居然也沒有停歇,只知道身後抽它屁股這家夥不是什麽好人,馬皮都要抽破好幾層,除了往前沖,它別無選擇。
這馬雖然被窦德仁養慫了,倒也算是經歷過刀山火海,在沖出城門的那一瞬間,自覺已經浴火重生天下無敵,越發趾高氣揚的撒丫子狂奔,到把文子欺吓夠嗆,心說這馬是徹底瘋了嗎,它知道路怎麽走嗎?
文子欺這廂好歹出了城,薛六跟葉長安還在拼死掙紮,葉長安此刻是由衷的開始佩服薛六,她坐在他身後,居然真的沒挨一下疼,他身後是生了眼睛嗎,每次都能恰到好處的躲避空中飛來的箭。
完了還說一句,“知道什麽人最可惡嗎?”
葉長安十分好奇。
“瞄不準還要亂放箭的人。”
葉長安:“……”
那也只是打不着你吧,反正她一點沒覺得這些箭有放過她的意思。
“抓穩了!”薛六喝了一聲,同時加快馬速。
葉長安心下一驚,本能的回身看了一眼,只見約兩丈開外,一匹快馬正緊追他們而來,馬上之人拉着弓,而箭頭對準的方向正是他們二人的後腦勺。
葉長安的心跳頓時跳露了半拍,心說這位可一點不像瞄不準的人那!
021生死關
他到底想要對準誰的後腦勺!還是幹脆想把他們倆人穿成串那!
葉長安琢磨着這事有點玄,假如後面那位也是個極為擅長拉弓射箭的,一箭穿倆根本不是什麽事,所以她難道只能翻到馬腹底下去嗎?
她好像根本沒這本事。
“你來抓住缰繩!”薛六忽然側身,沒商量的把手裏的缰繩扔給她,而後自身後抽出一支箭,側回身與闕勒拉弓相對。
弓弦被他拉到極致,那讓人牙疼的緊繃聲使葉長安下意識哆嗦一下,她第二次被薛六趕鴨子上架,可是座下這匹草原快馬跟窦德仁養的那匹可能不是一個物種,騎馬跟騎驢也不在一個檔次,她甚至連缰繩也抓不住。
伏在他後背的時候感受不到這種強悍的速度,迎面吹來的寒風也并不刺骨,但是現在卻盡數轉嫁到葉長安身上,她上來就被凜冽的冷風嗆住,從五髒六腑到四肢百骸,生生把她漲成了一只球。
“身子伏低,你是想當箭靶子嗎!”
薛六拉弓的間隙騰出一只胳膊肘,不由分說的把她拍到馬背上,葉長安崔不及防的吃了一嘴馬毛,忽然就理解了呂二口往日被擠兌時的心情。
真他娘的想打人。
薛六當然沒有餘心思考她的心情,他此時一半身子都懸在外面,渾身都處在緊繃狀态,闕勒絕對不是泛泛之輩,這一箭決定生死。
倆人配合尚算默契,一系列動作不過眨眼間,這突如其來的變動讓闕勒愣了一瞬,箭頭失了目标,他必須要重新瞄準。
就在這一瞬,薛六的箭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射出,等衆人應過來的時候,箭身已經同時穿透馬喉跟闕勒的大腿,闕勒跟馬一并翻倒在地,人馬嘶吼聲混雜,響徹天際的哀嚎讓所有人都頭皮發麻。
他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數年前,那位讓人聞風就能喪膽的少年将軍,箭無虛發,沒有人可以從他箭下逃脫。
柔然王子生死不明,柔然軍頓時亂作一團,沒有人能阻擋薛六的箭,只能任由他們沖出城門。
而葉長安卻不大明白,他可以一箭射殺一匹悍馬,為何不殺死那個柔然頭領呢?
……
文子欺一行闖進了一片枯木林,拉車的瘋馬大概是藥效過了,再次想不開的往樹上撞,結果不甚被兩棵樹卡住,這才算是結束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自殺式的逃命。
文子欺雙手抱頭,好險就刮花了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他劫後餘生般的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氣急敗壞的跳下車,轉到馬頭前面指着馬鼻子就開罵:“你以為你是天神坐騎嗎!逞什麽能裝什麽大尾巴狼,哪哪都裝不下你了嗎,老子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了,要不是這兩棵樹攔着,你還能上天嗎!”
這馬瘋跑了一夜,馬蹄子都要磨出煙火味,四條腿更是抽筋到站不穩,身子卡在兩棵樹之間,翻着白眼大喘氣,哼哧哼哧的好像一只驢。
老子還沒閑累呢,你坐車的吆喝個屁!
文子欺跟一只翻白眼的蠢馬掰扯不清,決定就讓它保持這個姿勢站到明天再放它出來。
文子欺四下觀察一番,發現對這個地方不怎麽熟,逃命的時候顧不上別的,只能任由這匹拉不住的蠢馬東跑西竄,眼下倒是安全了,可要是迷路了就麻煩了。
還是等薛六找過來再說吧。
馬車裏的四位殘障人士同樣沒好多少,呂二口四仰八叉口吐白沫,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車頂,好半天才找回神志,“小刀,刀哥,你還好吧?”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方才馬撞樹的時候,他刀哥的腦袋好像撞到了哪,反正聽起來怪疼的,再後來呂二口沒坐穩,雪上加霜的又壓在他身上,不知道有沒有壓吐血。
“刀哥啊,你可千萬挺住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外面那小白臉沒完,都是他心黑把你打暈的!”
文子欺:“……”
他就不該管這幾個狼心狗肺的玩意。
“這到底是哪兒啊!”呂二口探出腦袋來,瞅了瞅這荒涼的枯木林,一陣涼風吹來,怪陰森的,“你把我們騙到這荒郊野嶺的,是不是要把我們賣了那!”
“小胖子,我這人不愛吃人肉,但真餓了的時候也不嫌棄,你再不閉嘴,頭一個就吃你。”
呂二口不甘示弱的站在馬車上瞪他,“才不怕你,我現在就駕車回頭,你一個人留在這喂狼吧!”
呂二口試圖把那匹蠢馬拽出來,然後棄文子欺不顧,但是蠢馬不肯配合他,寧願卡死在樹上也不往前走,呂二口急了,“你是不是蠢,不跑想餓死在這裏嗎?誰知道這裏有沒有小白臉的人那!”
那馬哼哧了兩下,四條腿躊躇着不知是要前進還是後退,看上去十分焦躁不安的樣子。
文子欺卻忽然警鐘大作,這馬雖然蠢,但動物靈性還有,它一定是感知到了什麽危險所以才不肯走,即不肯往前也不敢後退,那他們很可能被包圍了。
“快回到車廂裏不要出來!”
文子欺跳上馬車,不由分說的把呂二口推進車廂,他自己則順勢爬上樹,居高臨下的觀察四面動靜。
他方才早該想到的,在這種荒蕪的邊陲,像這種枯木林就是最佳的藏身掩護之地,這裏很可能埋伏着魏軍中人。
他們既然做好了防護柔然人進犯的準備,為何不進常樂縣支援!
“這幫混賬!”文子欺低聲咒罵了一句。
“梁建章可在?讓他給爺滾出來!”文子欺站在樹上吆喝一聲,他這一吆喝不要緊,立時有兩只箭迎面飛來,顯然是沒拿他當爺。
文子欺猛地一下腰,差點一頭栽下去,他氣急敗壞的從樹上下來,不敢再當活箭靶子。
“是哪個不長眼的放箭,給老子出來!”
文子欺這一天屢次受到質疑挑戰,差點開始自我懷疑,心說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真是不懂事,這要擱在洛陽城,早都跪下來喊他爺爺了。
“何方宵小膽敢在此造次!”一個頭領模樣的人隔着老遠喊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柔然人奸細,放下武器不準動!”
嘿!真是活見了鬼,文子欺心說他怎麽不知道梁建章手底下居然還有如此尿性的小将,真是久不在道上混,連他文大爺的臉都不好使了嗎!
那位十分尿性的頭領逐漸靠近,終于露了臉,還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将,他不屑一顧的看着狼狽到花容失色的文大爺,擡了擡下巴問道:“你誰啊,為何闖進我軍陣營,找死呢吧!”
文子欺見此人尚且健壯,卻是面紅齒白一臉稚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真是頗有他自己當年的風範。
“你個小娃娃不懂事,爺不跟你計較,去把梁建章喊來,柔然人入侵,他居然好意思不露面。”
初出牛犢的小崽子們大概都兼顧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魄,那小将就咬定了文子欺不是什麽好人,端的不肯給面子,他招呼手下小兵,“去把他們都給我綁了,身份未确認之前一個也不準放!”
文子欺遇上個愣頭青,幾張嘴都說不清,只能任由被五花大綁在樹上,心說老子死裏逃生沒讓柔然人打死,居然栽在自己人手裏,等他得了勢,遲早要這不長眼的娃娃磕頭認爺爺。
薛六跟葉長安九死一生逃出常樂縣城,順着文子欺前頭淩亂又瘋狂的車轍印追來,到達枯木林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但是薛六沒糊塗到跟着馬去撞樹的地步,故而在外徘徊。
葉長安見他面色凝重,遂問道:“這枯木林是有問題嗎?”
“但願沒有問題。”薛六将馬拴好,徒步走進木林,“一會不管遇見誰都別沖動。”
葉長安撇撇嘴,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薛六走的非常謹慎,好像生怕驚動什麽似的,在踏進枯木林的時候忽然頓住,兩只腳一前一後要走不走的。
葉長安正納悶呢,周圍卻忽然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正有無數弩箭對準他們,方才薛六但凡再多邁半步,這會倆人就是現成的箭靶子。
“我們是常樂縣跑出來的庶民。”薛六半擡雙臂,一邊觀察四周的動靜,“逃命至此,還望手下留情。”
果然周圍不再繼續動作,而後走出來一個少年,正是方才綁了文子欺的那位小将,名喚隋衍。
他打量二人,狐疑問道:“庶民何來的戰馬?”
這位小将大概是個嫉惡如仇的,像是文子欺那種耀武揚威拿身份壓人的,他就不吃那一套,反倒是薛六這樣放低姿态比較好使,不過好使歸好使,仍舊不能打消他的懷疑。
“逃命時候搶來的。”薛六四平八穩的回說,倒也并沒有撒謊。
“搶來的?二位本事不小啊,到現在我還沒瞧見一個活着跑出來的。”隋衍又打量落後一步的葉長安,更奇道:“呵,還有個女的,糊弄誰呢!”
“女的怎麽了,瞧不起誰那!”葉長安這暴脾氣,最不能忍歧視女子的混賬,何況還是一幫見死不救又歧視女子的混賬,“要不是你們這幫縮頭烏龜不進城救援,常樂縣至于逃不出來一個人嗎!”
薛六暗嘆,這姑娘還真是一點就着,他下意識的把她擋在身後,怕她吃虧。
隋衍冷哼一聲,他長這麽大還沒讓個女人挑釁過,甭管他們是不是庶民,都得讓她知道男女有別的道理。
“你要是接得住我兩拳,我就放你們進來,如何?”隋衍指了指葉長安,這就算是單方面下了戰書。
眼下看來,這戰書還非接不可了。
022秦未
葉長安可真沒怕過誰,盡管知道自己本事有限,卻從來都是輸人不輸陣,拼了命也得争口氣。
于是雙方撸胳膊挽袖子,這就準備要開戰,薛六卻搶先一步把葉長安擋在身後,對隋衍道:“我們并非要闖進去,只是前面有同鄉誤入,如果您高擡貴手放了他們,我來接你的拳頭,多少都行。”
“原來真是一夥的啊。”隋衍哼笑,“那就莫要怪我出手了,你那位同鄉,可怎麽看都不像好東西。”
隋衍率先出招,舉刀朝薛六跟葉長安攻來,俨然是要單挑倆人的架勢,薛六一手接招,一個人就擋住了隋衍的攻勢,他胳膊架在隋衍舉刀的手腕上,隋衍竟是不能再進半寸。
隋衍少年得志,對一身的功夫自負的很,乍然遇上高手,立時就被挑起了鬥志,眼神都認真了幾分,此時早已把女人男人什麽的丢在一邊,專注的跟薛六過招。
“停手!都給我停手!”木林深處忽然傳來制止的命令,然而打的正興的隋衍不怎麽甘心,仍舊跟薛六較勁。
雖然他已經讓薛六揍了好幾拳,卻是越挨揍越來勁,因為他知道薛六沒盡全力,非要逼着他使出全力才甘心,薛六無可奈何,只好奪了他手裏的刀,又将他打倒在地,這才作罷。
梁建章氣急敗壞的跑過來,上來就對隋衍一通責罵,“你是怎麽回事!居然連文副将也敢綁,幸得文副将不與你計較,不然看你如何收場!”
文副将之名號,像是隋衍這種年紀的就不一定熟悉了,聽在耳朵裏也不會放在心上,區區一個副将,都算不得正經官職,但早兩年從軍之人卻對其熟悉的很,聽聞文副将之名,皆對這位虛頭八腦的年輕人另眼相看。
副将不過是個副手,但須得看是誰的副手,文副将正是當年秦未将軍的副手,由于他在軍中确然是沒什麽正經身份傍身,除了一些真正與他上過戰場的兵将知道他有幾斤幾兩之外,其他人倒是更容易買他另一重身份的賬。
文子欺他爹乃當朝尚書令,除此之外,他還有個了不得的外祖母,正是文和大長公主,據聞大長公主十分喜愛這個外孫,凡在洛陽城提起文公子之名,無不仰望敬重,就算沒有發自內心的敬重,至少也得巴結。
不過梁建章知道他的脾氣,不大喜歡別人叫他文公子,反正不在洛陽城,便投其所好的叫他文副将。
隋衍确實不大了解文副将其人,但卻知道洛陽城文公子的名號,姓文又能讓梁建章犯狗腿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衆星捧月的文公子。
但是知道了,也沒讓隋衍多看文子欺兩眼,反而懊惱自己方才沒打他一頓,他剛讓一不起眼的庶民打倒在地,正懊惱呢,哪有那功夫去管一個公子哥。
梁建章見他混賬,更逮着機會數落他幾句,完後再跟文子欺賠不是,“毛頭小子不懂事,沒跟您照過面,實在是冒犯了,這樣,您跟您這些朋友屈尊到我那,我來設宴賠不是。”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文子欺不給他好臉,“柔然人還占着城呢,你讓我去你那吃喝享樂,罵我呢吧,梁建章你別給我岔開話啊,讓你出兵支援常樂縣,你裝死呢!”
“這話如何使得!”梁建章既委屈又為難,“我是壓根沒有收到您的信兒啊,我要早知道您在常樂縣,拼着違抗上令也得去救您不是,我手底下有幾個人您也清楚,沒有等來上令與援軍之前,我不敢發兵那!”
梁建章此人一向陽奉陰違,仗着大司馬的臉,壓根不把文子欺放在眼裏,又因着往日與文子欺有過幾回龌龊,怕是知道文子欺就在常樂縣,這才拖故不發兵的。但他這番托詞本身沒毛病,文子欺既無軍權又無正經官職,他所謂的命令完全不具有實質效應,恐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常樂縣。
梁建章死豬不怕開水燙,知道文子欺不能奈他如何,但這些托詞落在葉長安耳朵裏就是無比可笑,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狗屁不通的矛盾理由,她只知道他們不發兵的理由就是自己怕死。
犧牲一個不值一提的小縣城,犧牲一城的庶民,在他們眼裏就是理所應當。
“我來領兵。”薛六冷不防的提了一句,“闕勒不會讓你等來援軍的。”
包括葉長安在內的所有人皆愣住,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放在薛六身上,這是哪來的庶民口氣這樣大,瘋了嗎?
梁建章先是被闕勒二字吓了一跳,待看見薛六之時,眼睛驀地瞪大,活見了鬼一樣倒退兩步,指着他的臉說不出話來,“你你……”
薛六無聲而立,頭發胡子遮住半張臉,卻擋不住他眼裏的震懾之意,雖然着這雙眼看上去仍舊平靜無波,可梁建章實在對這雙眼睛記憶猶新,除了他,除了那個人,沒有誰可以擁有一雙能殺人于無形的眼眸。
“庶民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