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六。”薛六抄起手,對着梁建章颔首,“我不得不再提醒大人一句,闕勒就在常樂縣,他随時都會率軍攻入,這麽個小樹林可擋不住他,到時候涼州危已,大人可得自求多福。”

梁建章嘴上兩撇小歪胡子幾乎要抖落下來,他下意識的看向文子欺,似乎是想跟他求證什麽,文子欺沖他咧嘴,“梁大人,我這朋友可不是一般人,他說的你最好聽聽,實在不成我們還可以跑,你卻是要死守涼州,如果你認為靠這個毛還沒張全的娃娃就能打敗闕勒的話,就當我沒說。”

梁建章差點一屁股蹲地上,他這會簡直想跪下來喊他爺爺,“文副将,您瞧您這話怎麽說的,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柔然人占我大魏國土,我們理應追讨回來,既然您在這裏,卑職不敢托大,一切您說了算!”

文子欺滿意的拍拍梁建章的肩膀,“梁大人深明大義,那我可就越俎代庖了。”

柔然人攻城突然,如果不是文子欺派人傳信出來,梁建章哪裏可能提早在此布軍防禦,再者常樂縣實在無足輕重,離要地又遠,一時半會打不到涼州去,所以梁建章心大的很,就算後來官家怪罪,他也想好了托詞。

但是他不知道來的人是闕勒,闕勒此人極為善戰,狡詐且陰險,當年秦未将軍與他打的兩敗俱傷,秦未最終舍了一條命才壓制的他安生幾年,梁建章自認沒有秦未那本事,跟闕勒對上必死無疑,是以他巴不得這個薛六替他出頭。

不,他不是什麽薛六,他就是秦未,死而複生詐了屍的秦未。

“如何能用一個庶民領軍!”隋衍頭一個不服氣,“他會打仗嗎,他懂兵法嗎,憑什麽帶領我們那!”

梁建章這裏心知肚明,別人卻對薛六無所知,一個庶民來領軍,這些人恐怕都得撂挑子。

“我說的話都不好使嗎!”梁建章呵斥隋衍,“文副将這位朋友能單槍匹馬從闕勒手裏逃脫,你行嗎,領軍自然還是你來,他只負責在旁輔助,但我警告你別托大,闕勒不是你能小看的!”

“文副将您看這樣安排可行?”梁建章轉頭又陪着笑,“軍中的規矩您應該清楚,不是不給您面子,實在只能如此。”

不給薛六實權,誰又能聽他指揮,傻子也看出來梁建章在故意刁難他,反正規矩擺在這,誰也不能說他什麽。

文子欺見薛六跟他點頭,便心知他有數,于是笑呵呵的攬住腿腳發軟的梁建章,“梁大人如此深明大義,我如何能難為你,打仗的事交給他們,咱們回營敘敘舊,如何?”

這敘舊二字意味深長,梁建章心裏恨得牙癢癢,“對對,您說的對,您一路受苦,軍營裏旁的沒有,喝杯熱茶還是可以的……”

文子欺拿捏住了梁建章,剩下的兵将再不情願,也得接受一個庶民要對他們指手畫腳的現實,薛六無可無不可,他回身對上葉長安,便知她心裏的想頭。

“你且跟子欺回軍營,小刀他們重傷不明,大概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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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想跟你一起。”葉長安看他的眼神透着複雜,複雜中帶着祈求之意,“我盡量不給你添麻煩。”

薛六豈能不知道她作何想,家破之仇,任是誰都意難平,她恨極了柔然人,想親手手刃仇人,為此不不惜祈求于他,這難得一見的示弱,甚至讓薛六有些受寵若驚。

這姑娘可從來不與人低頭的。

但是薛六不能應,“姑娘,這是軍營,你若是信我,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是軍營,不是混混幫會,不可能任由一個女子随進随出,更不能允許她上陣殺敵,她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誰也幫不了她。

葉長安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四肢百骸的憤意與不甘,她猛地抓住薛六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幫我,不,幫整個常樂縣趕走柔然人,我可以信你嗎,秦未将軍?”

薛六一怔,意味深長的看着她,而後微微一笑,“我盡量吧,在我回來之前,莫把軍營拆了。”

葉長安:“……”

023何去從

梁建章所駐營地距離涼州不過三十裏,他身為涼州刺史,來軍營的時候屈指可數,多數時候都是待在府邸享樂。先皇遷都洛陽以後,涼州并不作為重要軍事要地,因此裁撤了許多兵力,又因柔然人消停了幾年,軍中兵将骨頭都要養軟了,他這個刺史更是心大如鬥,日子過的及其滋潤。

是以軍營之散漫無序可想而知,梁建章此時只慶幸自己腦袋一時發熱來營地住了兩日,營帳裏好歹還有些殚精竭慮的痕跡在,把文子欺領進來的時候有言可表。

“文副将莫要嫌棄,我這幾日見天愁的吃不下睡不着,大帳裏糟亂些,要不我給您另外收拾一處幹淨的帷帳,您進去歇一會?。”他把文子欺讓進營帳,又揪住外頭一個小将說道:“還不快去沏壺熱茶來。”

文子欺進去又忽然又退出來,正瞅見梁建章跟小将擠眉弄眼,他裝沒看見的笑笑,“梁大人跟我客氣甚,我知道你這裏物資緊張,不講究,倒是我那幾個兄弟朋友你得讓人照看好了,我就跟他們湊合着便罷。”

“是是,文副将一向是與民同甘苦,虛懷若谷之品行令我輩敬佩,我一早就吩咐了軍醫,說話就過去瞧,您的面子我如何能怠慢。”

梁建章奉祖宗似的把文子欺請進去,只覺頭大如鬥。

葉長安等人被領進一處單獨的營帳,沒多時便有軍中郎中進來給瞧傷,孔小刀跟另一個稱作張巍的人傷勢較重,張巍傷了腿筋,大概會終生跛腳。另外還有一個名喚蔡崇嘉的少年,看上去有些斯文,咬牙拼了命堅持到現在,身上亦滿是刀傷箭傷,他們之前都不相熟,卻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而生死相依。

只是身體上的疼遠不及心裏的沉痛,逃出生天的那一刻不是歡喜雀躍,也不是感慨痛苦,有的只是無力與緘默。

葉長安坐在一邊默默看着大家,有人給她上藥的時候便伸出胳膊配合,并不多言。呂二口見大家皆沉默無言,十分不安的靠近葉長安,小聲道:“老大,那個什麽文副将到底是何許人那,好像很有面子的樣子。”

葉長安挑眉看他,“怎麽,你可是有甚想法?”

呂二口晃晃腦袋,堅決道:“沒有,絕對沒有,我這不就是好奇問問嗎,不問清楚了,我這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

無家可歸前途茫然,可不得七上八下嗎。

葉長安說道:“你可知秦未将軍?”

“這如何能不知道,那可是我打小就崇拜的英雄。”

“你說的那小白臉,就是他的副将。”

呂二口:“……”

“老大你不是唬我吧!那小白臉……”

那小白臉其實還是有兩下子的。

呂二口這心情頓時又糾結了一百八十圈,那小白臉雖然人有點欠,還是個士族小白臉,但是能跟秦未将軍混的人,那都是有能耐的人,在他看來,都是英雄。

有可能的話,他很想成為那樣的人。

葉長安見他不說話了,隐約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他們這四個僥幸逃出城,從此成了徹頭徹尾的無根浮萍,何去何從都是問題,當然他們有自己的想法,葉長安不能夠攔着,說到底她自己也迷茫。

直到孔小刀醒來的時候,才打破了帳中難以言說的沉默,他明顯愣了一愣,似乎不大明白前一刻還在刀下拼命,這會為何已經安然躺在了營帳裏,這還不是普通營帳,這是軍營。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明明……誰把我打暈的,李哥他們怎麽樣了,常樂縣怎麽樣了,你們怎麽都坐着……”

孔小刀一着急,扯動傷口疼的呲牙咧嘴,他一路暈過來,着實還糊塗着,呂二口見他刀哥沒給撞成個傻子,感動的想哭,“刀哥,嗚嗚……你可算是醒了,我們已經逃出來了啊,現在在軍營裏,我們都活下來了!”

“我們都逃出來了?那常樂縣呢,柔然人都趕出去了嗎,我還要去殺敵呢,我要把他們都趕出去,我們常樂縣……”

“小刀,常樂縣已經沒有了。”葉長安平靜的插了一句。

這一句話讓四個人再次沉默,常樂縣沒有了,他們的家沒有了。

呂二口又不争氣的抽泣起來,昨天還跟爹娘說話呢,他娘問他為何不吃早飯,他因為着急還嘟囔了幾句,他爹好像說要給他找媳婦……

可是眨眼間這一切都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呂二口從來沒這樣委屈過,他一直覺的日子還長,有爹娘兄妹疼他,有能罩他的老大,一輩子在常樂縣吃喝不愁,沒事還能靠他老大的面子耍耍威風,誰也不敢小瞧他。

什麽洛陽城,什麽士人貴族,那都是些看不見摸不着的屁,他半點都不羨慕,他很知足啊,可是為什麽還要收走他這點卑微的擁有呢?

呂二口哭的大家心裏更不好受,孔小刀離家兩天,連爹娘最後一面都沒見着,他沒有呂二口心裏這些膩膩歪歪的哀怨,他有的只是無處發洩的仇恨,他寧願留在常樂縣跟那些柔然人同歸于盡,也不願坐在這裏唉聲嘆氣。

“這裏是軍營沒錯吧,我要參軍,我要打仗,我這就要回去為大家報仇!”

孔小刀氣沖沖的站起來,說話就要奔赴前線跟柔然人拼命,呂二口撲上來拉住他,哭的更兇了,“刀哥你別去啊,你要是再回不來了,我可要怎麽辦啊,我現在就只剩你跟老大了呀……”

孔小刀只恨不得把這個沒有氣性的慫蛋踹飛,哭有什麽用呢,就因為只剩下他們幾個,他才要沖在前頭啊,不然還指望呂二口這個笨蛋去送死嗎?

“二口你別攔他,讓他去。”葉長安說道。

“老大……”呂二口抓住孔小刀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滿臉的不知所措。

孔小刀趁機掙脫開他,一頭沖出營帳,外頭只有幾個小兵來回巡視,皆奇怪又戒備的看他,他不知道你這裏是哪,離常樂縣有多遠,路要怎麽走,沒有人來告訴他。

孔小刀被這一瞬間的茫然徹底打敗,挫敗的蹲坐在地上,再也沒忍住,低聲嗚咽起來,困獸一樣凄涼。

他這麽一哭不要緊,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個人沒了,後來連文子欺都驚動了。

“怎麽個意思這是,受這點傷不至于疼到站不起來吧?”文子欺搖頭晃腦的打老遠過來,瞧這裏裏外外愁眉苦臉的人,順腳戳了戳埋頭蹲在地上的孔小刀,“小子,可有點給我跌面兒啊。”

孔小刀吸了吸鼻子,沒好氣的站起來,橫看豎看都看他不順眼,“是不是你把我打暈的,你為何要打我!”

“打人是孫子,我那可是救你。”文子欺睜眼說瞎話,“毛還沒長全就想救人,能耐的你,老老實實滾回去吃飯,先長兩斤肉再學着別人慷慨赴死,有你真疼的時候。”

還不到十五的半大小子,跟這種整天叫嚣別人要長毛的老年人委實有代溝,長那麽多毛有用嗎,他一張小白臉是如何有臉說別人不長毛的!

“你那麽能耐,你怎麽不去打柔然人那!”孔小刀憋了一肚子難聽話沒好意思說,不甘示弱的瞪着他。

“呵,你還真別拿這話将我,老子在道上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吃奶那!”文子欺訓兒子似的非要跟人家一般見識,“區區幾個柔然人,何用我親自上陣,有你薛六爺夠使了。”

薛六?孔小刀差點把他忘了,他看上去的确是比這小白臉有用多了,但是上陣殺敵并不容易啊,想到這裏他又挫敗的低下頭,自己還要靠薛六來救,卻妄想着上陣殺柔然人,更可氣的是,他不能不承認這小白臉說的話,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

“薛六他……”孔小刀支吾着,“到底是什麽人?”

“你六爺啊可不是什麽好人。”文子欺嘿嘿一笑,“草原上的狼見過嗎?他可是出了名狼祖宗。”

……

隋衍其實沒正經打過什麽仗,如果偶爾端幾個土匪窩也算的話,那他也算是有過幾個手下敗将,但這日漸荒涼的邊陲,連土匪都欠奉,別說讓鳥拉屎,連只鳥也瞧不見。

少年人有點沖勁自信是好事,誰還沒打年少的時候來呢,薛六冷眼瞧着,是塊可造之才,就是太過急功近利了些。

被文子欺那番長毛論刺激過後,隋衍更不知收斂為何物,帶了一隊人就要去常樂縣收拾闕勒,巧的是闕勒也存了攻打涼州收拾魏軍的心,兩軍就這麽在半道撞上了。

薛六這個插不上話的狗頭軍師壓根沒得個正眼,自然是沒人把他放在眼裏,隋衍初出茅廬幹勁十足,倒也打的柔然人倉皇逃竄,一身本事還沒處使的隋衍哪裏由得他們跑,喊打喊殺的追着人家到了常樂縣城腳下。

結果不期然的掉進闕勒挖的坑,一隊人死傷大半。

隋衍長這麽大沒受過這等屈辱,他們先沖過來的小半數人盡數被絆馬繩給絆倒,又被一張鋪天大網兜住,如同關在籠中供人屠戮的畜生,頭領被捕,剩下的那一半人就慌了手腳,弩箭從四面八方射來,頓時一片哀嚎。

闕勒此時端坐在城樓上,無動于衷的看着城下殺戮,他被薛六的箭橫穿大腿,又被垂死掙紮的馬壓過,整條腿恐怕是要廢了,然而正是這種疼進骨髓的滋味讓他得以坐在這裏,等待那張久違的臉出現在眼前。

三年前他被秦未一箭穿心,但是他命大活了下來,而薛六深陷包圍遭萬箭穿身,他以為他必死無疑,還一度十分可惜,因為在他眼裏魏人皆無能,難得有個讓草原勇士都懼怕的漢人對手,所謂英雄苦無敵手,失去秦未的魏人不堪一擊到讓他喪失胃口。

可是現在秦未又回來了,他居然真的回來了。

闕勒對着城下某個身影勾了勾嘴角,擡手止住往城下射箭的柔然軍,用嘴型道了句別來無恙。

薛六此時很想勸他一句,他那張臉真的不适合笑,太吓人了。

隋衍倒是還沒被穿成篩子,但也受了傷,他萬萬沒想到薛六會随後跟來,意外之餘又不由生疑,他防備的看着坐于馬上的薛六,“你到底是誰,為何你一來柔然人就停止攻擊,你可是柔然奸細!”

他這一句奸細不要緊,原本圍在薛六身後的魏軍紛紛後退,避瘟疫似的跟他保持距離。

而就在此時,魏軍之中不知是趁機誰放了一記冷箭,箭頭直沖薛六而來。

024一城滅

隋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箭吓了一跳,他手下之人何時這樣有血性的,居然能如此當機立斷。

薛六嘴角一邪,身未動頭未回,竟是徒手接住了那當空一箭,他将箭羽在手裏掉了個,反手扔回了射箭之人的箭囊中。

“瞄不準的時候還是別浪費箭的好,不知道軍費一向緊張嗎?”

偷偷射箭那人差點給吓尿了,隋衍立時就明白了怎麽一回事,他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暗罵梁建章小人之心,居然在他手下安插了眼線,這也就罷了,淨幹這些背後偷襲的下作勾當,太他娘丢人了!

但随即他又神色複雜的看向薛六,心裏唯有一個疑問,他到底是什麽人!

“啧啧,魏人還是這麽擅長自相殘殺呢。”闕勒遺憾的看着方才的一幕,“你怎麽就吃虧不長記性呢,為這樣的同伴出生入死,值得麽?”

闕勒招招手,立時過來兩個柔然人,一左一右的壓着一人,他們聽從指令把那人吊在城樓上,一時間滿城的鬼哭狼嚎。

氣吞山河算什麽,孫德才這嗓門能把山給哭炸了。

薛六蹙眉看着城牆上吊着的玩意,也不知道繩子夠不夠他這樣撲棱,再使使勁,估計自己都能掉下來。

“這可是這城中唯一的活口了。”闕勒又指着隋衍等人,“你不是自诩大義麽,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賣你一個人情,二選一,救下的那一方我便放過他們。”

闕勒這種刁鑽惡趣味真是萬年不變,還不忘給他下個套,救一個普通庶民還是一群兵将,其實不是什麽難以選擇的問題,但對于某些自诩深明大義的英雄而言,大概是不能忍受對一個庶民見死不救這回事。

而他周圍這些虎視眈眈的魏軍對他半分都不信任,他一旦選擇了救下孫德才,估計下一刻他就得倒黴。

但薛六眼下只是薛六,英雄主義跟他沒有半分關系,況且這種無聊的選擇在他看來真的多此一舉。

薛六擎弓展臂,箭頭毫不猶豫的對準了落網的隋衍的腦門,周圍一片驚嘆響起,他甚至聽見了弩機齊刷刷對準他的聲音。

隋衍死死盯住他,不知道他下一刻會做出什麽驚人舉動來。

薛六有些惡趣味的沖他勾了勾嘴角,這小将倒也沉得住氣,沒讓他吓尿了,不像吊着的那位,放的水都滴到城下了。

下一刻,薛六轉而舉臂上揚,弓箭離弦而出,目标直指城樓上的闕勒,柔然人大駭,方才還鎮定自若的闕勒亦不由慌了手腳,忍着腿上紮心的疼撲向一旁,他一點都不懷疑這個瘋子的殺心,所以根本不敢賭。

然而那只箭卻只是射斷了吊着孫德才的繩子,當箭身沒入闕勒身後的城牆時,闕勒才知道自己又讓他耍了一回。

闕勒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嘴角卻別有深意的勾着。

誰也沒料到孫德才掉落在地的那一刻,周圍忽然起了大火,生生在兩軍之間隔起一道火牆。

火起的那一刻,闕勒便消失在城樓,他方才那挑釁的笑意味深長,他其實根本沒有戀戰的意思,他在城牆上裝模作樣的擺這一道烏龍,無非是不甘心被薛六射斷腿,順便确認一下老相識是真的死而複生。

誠然他最開始是打算着攻進涼州,但他萬萬沒想到會遇上此生勁敵,所以不得已放棄計劃遁走。

來日方長,他們遲早會再對上的。

薛六在火起的那一刻便縱馬沖到城下,把個半死不活的孫德才救下,闕勒一走,整個常樂縣瞬間被大火吞噬,一城付之一炬。

他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給葉長安的交代,柔然人是趕跑了,常樂縣也算是徹底沒了。

隋衍狼狽的被人救出,對薛六仍舊滿腹疑問加怒火,他想問他為何不幹脆殺了那個柔然頭領,反而要去救一個毫無用處的庶民,但又覺的自己方才丢了人,自己都是靠人家救的,似乎也沒那個臉面去指責他什麽,畢竟薛六不是他的屬下。

一行人信誓旦旦的出兵,垂頭喪氣的回去,不過好在是趕走了柔然人,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十分打擊人,從隋衍到手下小兵都有些擡不起臉來。

唯獨薛六挺無所謂,就是馱着一個渾身尿騷味的玩意實在遭罪,要說孫德才還真是命大的很,落在柔然人手上居然能留着口氣回來,且還是唯一一個活着回來的,不定是積了幾輩子的大德呢。

那城牆其實壓根摔不死人,頂多就是摔斷腿,闕勒根本就是拿他來刁難薛六的,這種無足輕重的人對闕勒來說,死活都無所謂,但不管怎麽說,常樂縣全城覆滅,能活一個是一個吧。

他們回到兵營已至深夜,不過兵營中沒有一個人睡的着,燈火通明好像在等他們凱旋似的,其實純粹是文子欺不讓他們刺史大人睡,所以大家都不敢睡罷了。

梁建章這一天簡直心力交瘁,自從把文子欺這尊瘟神請回來,他壽數都平白少了十幾年,這都深更半夜了,文子欺還一本正經的端坐在他營帳裏“秉燭夜談”,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麽多話說,嘚啵了大半宿都不帶重樣的。

聽聞薛六他們回營,文子欺二郎腿一收站起身,“一轉眼都這麽晚了啊,梁大人辛苦,便不必出營帳了,我代你去瞧瞧罷了,有我這位朋友在,一切都不在話下。”

“不敢辛苦不敢辛苦,還得有勞文副将代下官整頓軍紀,您要是不來,我可就真的抓瞎了。”

梁建章這會哪裏還敢有什麽主張,甭說有個讓人頭疼的文大公子,光是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秦未就能堵住他十張嘴,雖然人家現在并沒有表明身份,但架不住梁建章自己心裏有鬼。

待文子欺走後,梁建章立時收斂了方才狗腿的嘴臉,陰沉着臉在帳中走來走去,不多時,他的貼身侍從劉淇貓着腰走進帳內,進來後還不忘瞧瞧周圍動靜,防賊似的防着瘟神文子欺。

梁建章把他拉到裏頭低聲問道:“如何,消息可有遞出去?”

劉淇道:“大人您放心,我已經代您給大司馬去了飛書,另外家裏也已經派人做了部署,不怕他們上門查。”

梁建章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半分,這已經不是部署與否的問題,除了他沒有人知道他們面對的是多麽棘手的人,誰能想到秦未會死而複生呢,可知他一出現,整個大魏朝會引起多麽大的轟動嗎?

梁建章才不會只當他是個因為柔然人攻城而僥幸逃出來的庶民薛六,他要不是早有預謀回來伺機報複那才是活見鬼,他明明沒有死,卻在常樂縣,他梁建章的眼皮子底下躲了三年!

梁建章不由想起三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戰,柔然軍大舉進犯北防邊境,秦未率軍迎戰,彼時情境與今日極為相似,邊鎮戍兵緊缺,援軍遲遲不來,只能靠秦未跟他的嫡系部下殊死抵抗,後來秦未深陷包圍寡不敵衆,與嫡系全軍覆沒。

梁建章時任鎮督副将,親身參與了後來的掃尾戰,當然前提是秦未滅了柔然當時的汗王,并重傷了闕勒,這才導致柔然軍不得不退,他們所謂的勝利不過是以秦未的犧牲為前提,且沒有人比梁建章更清楚,那所謂的援軍把戲,是大司馬親自授意的。

誰又知道秦未會再回來呢,他既然回來,根本沒有理由放過他們,所以他在認出秦未的那一刻,本能的就想先下手除掉他,只可惜沒有成功。

梁建章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大司馬暗中叮囑他要對此次采選多上點心,難道大司馬已經察覺到什麽了嗎,還是說這一次的采選,根本就是另有目的。

思及此,梁建章腦門上開始冒冷汗,眼下看來大司馬已經指望不上,他難保不是打着犧牲他的算盤。

梁建章猛地抓住劉淇的胳膊,眼裏閃着兇光,聲音裏帶着陰險與害怕:“今夜就動手!”

劉淇吓了一跳,“大人!這……”

那幾個庶民倒也罷了,文子欺可不是什麽随便就能除掉的人那,無緣無故的死在涼州,洛陽城的貴人們還不得把他們活剮了。

“顧不得那許多了!”梁建章想了想,“那幾個庶民中,你挑一個給我帶過來,不是說隋衍又帶了一個回來嗎,就留下他,先把他們除掉我才能安心,後面的事我自有對策。”

梁建章如此篤定,劉淇唯有照辦,不過眼下有個不大不小的問題,以文子欺為首的那幾個刁民,似乎根本沒有要睡覺的意思,殺人越貨的勾當哪樣不是要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好辦那,他們不睡,壓根不好下手啊!

葉長安他們的确是睡不着,待聽聞常樂縣化為灰燼的時候,所有人心裏都空蕩蕩的難受,孔小刀他們幾個當時就跪倒在地,面向常樂縣的方向猛磕頭,額頭觸及黃土的聲音是那麽讓人揪心,可是他們好像失去感覺似的一個接一個,因為那裏有他們的親人,他們得一個個來祭奠。

葉長安無人可念,只是沉默着看他們,從今往後,常樂縣的一切就成了他們心底深埋的痛,而帶給他們傷痛的那些人,注定要成為她一生的敵人。

薛六回來之前,已經做好了葉長安跟他算賬的準備,也做好了幾個小崽子跟他咋呼的準備,就是沒料想到他們會這樣。

薛六那顆久不波動的心肝忽然就感同身受的抽了一下,別開眼,看向不知道在哪的故鄉,良久後收回目光,不期然的對上葉長安注視的眼,小小楞了一下。

這姑娘看他的眼神太複雜,複雜到他忽然有些心虛,他大概不知道哪又得罪她了。

025望前程

薛六受了些刀傷,原本打算要點藥自己回來包了完事,卻不想被兩個小崽子硬拉去醫帳包紮,看來這番生死沒白歷,好歹是得了這倆崽的好臉。

孔小刀是念着他的救命之恩,想表示點什麽,呂二口見他刀哥忽然跟薛六示好,還好的非常別扭,于是本着替他受傷的刀哥排憂解難的原則,主動拉扯薛六去瞧郎中。

“六爺,您是個能耐人,為了替我們趕走柔然人受傷,如何能不在意呢?”

他什麽時候又成爺爺輩了?一定是文子欺那碎嘴吹噓的。

“小傷,不礙事。”

“這還小那,要換成是我早疼死過去了。”呂二口狗腿的替他開道,“煩請讓一讓啊,為何都不走了?”

兵營裏的醫用帳篷從來都是個熱乎的地方,今日新添了那麽多的傷員,哪裏有地可讓,呂二口本想厚着臉開個後門,但瞧外面候着的傷員一個比一個嚴重,薛六這種實在只算是輕傷,如何好意思讓人家讓道。

“六爺你等着,我去給你讨些藥來,回頭我親自給你上藥!”

呂二口這麽一坨肉球擠進去,簡直如同災難,大家為了不讓自己傷上加內傷,只好給他讓道,薛六失笑,退到後面等他。

就在他退到旁邊的時候,有兩個看不出是什麽身份的人出現在醫帳外,醫帳有前後兩個出入口,他們繞到後門進去,而後沒多久便擡出一人來,薛六心下生疑,隐在暗處多瞧了幾眼。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擡着的那個應該是孫德才。

他們單獨擡了孫德才去作甚?

有關他救回孫德才這事,葉長安到沒有說什麽,但是薛六以為她一定不怎麽想看見他,之所以放任孫德才還活着,估計也就為着那點同鄉的情分,其他人不消說,沒有人給孫德才好臉色,巴不得他死了幹淨。

薛六又冷不丁想起闕勒最後看他那一眼,那種狡詐裏藏了無數陰謀的眼神,讓他覺的孫德才這事好像不那麽單純,闕勒是不把人命當回事,但他同樣不打無用的牌,孫德才這種貪生怕死的小人,最容易成為別人手裏的刀。

薛六跟呂二口取了藥回到營帳,大家都對他的傷十分關切,薛六表示沒有大礙,但呂二口還是不由分說的把他攙扶到葉長安旁邊,“老大,您包紮的比我們像樣,這樣細致的活兒還得你來。”

薛六:“……”

說好的他親自包紮呢?

葉長安幹這樣的活計十分趁手,以往她自己或者兄弟受傷,都是她來處理,呂二口賣人情的時候壓根沒考慮這麽多,反正誰來都一樣,重要的是要表達那份心意。

薛六根本沒往心裏去,也不指望這幾個毛手毛腳的家夥如何,但見葉長安二話沒說的就要替他動手,便把說要自己上藥的話給咽了下去。

有人代勞何樂不為。

文子欺一旁酸不溜的說道,“你倆這小沒良心的,我為了救你們也挂了傷,怎麽不見你們這般殷勤那!”

然而沒有人關心他此時争風吃醋的那點小心眼。

孔小刀沖他翻了個白眼,“不是你說的這點傷不叫傷嗎,見慣大世面的英雄,這點傷忍忍就過去了。”

文子欺被噎了個半死,皮笑肉不笑的看這倆不識好歹的東西:“小子,有你後悔的時候,你們六爺上陣殺敵好使,可是想要前程還得找你文爺我,別怪我到時候不帶你玩。”

“哼!”衆人回給他一片白眼。

文子欺:“……”

“文大人,您真的能給我們前程嗎?”一直坐在角落裏不言語的蔡崇嘉默默問了一句,他這麽一問,大家皆欲言又止的看着文子欺。

葉長安的手頓了一下,見薛六看過來,便又若無其事的給他繼續包紮。文子欺雖然欠抽,但是他看的很準,他們這幾個人心裏或多或少的都憋着話要說。因為他們很想知道文子欺跟薛六到底是何方神聖,又能否帶他們走出這場困境,他們想要報仇,想要有一天出人頭地,靠自己的力量顯然是天方夜譚,他們都需要一個能仰仗的貴人。

文子欺被看的有點不好意思,脫口而出的大話也謹慎了幾分,“那得看你想要什麽前程,旁的不敢說,你們若要去洛陽城混,我的面子還算好使。”

薛六沒好意思打他的臉,文大公子的臉面是否好使,那得建立在他爹能否讓他出門的前提下。

蔡崇嘉臉上豁然升起了希望,“果真如此,我想讀書,想有一天能出人頭地,我什麽活都能幹,不怕吃苦的!”

蔡崇嘉跟葉長安這幫混混們志趣不大相投,他從小就只對書本感興趣,但出身庶族的百姓很少可以有正經念書的機會,朝堂被門閥士族壟斷,庶族中人想要通過讀書來出人頭地根本是妄想,文子欺那張好使的面皮顯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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