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這種身份牽扯良多,進了廷尉府就難保還能活着出來,千裏迢迢帶他回來,要是不明不白丢了命,豈非白費力氣。

不過梁建章仍舊不能入阖闾門,除了宋尹與薛六,其他人暫時都不得入內。

宋尹進去之前,想起自家小舅子來,“子欺是否該歸家瞧瞧你阿姐呢,不是念叨一路小外甥了嗎,我數月不在家,心中甚是挂念他們母子二人,不如子欺帶我回去先看一眼?”

文子欺抓着腦袋嘿嘿傻笑,這些人中,他是不需要進宮的,偏厚着臉一路跟到宮門口,無非是想拖延回家的時辰,有可能的話,能跟薛六一道家去便是最好不過,只可惜到底沒逃了宋尹的眼。

“那什麽姊夫啊,我這不是怕長安他們初來乍到的不适應嗎,有我從旁照應着,他們心裏也踏實些,阿姊那裏第一眼想見的人自然是姊夫你嘛,我去了不是惹她生氣嗎,要不我還是等着姊夫一道……”

宋尹板起臉,吓的文子欺不敢再白話,方才被他拉下水的葉長安等人并不打算配合他,鬧的文子欺好不尴尬。

“你不回家也成,宮中幾位貴人也常念叨你,先進去請安問候也是得。”

“那那我還是回家吧!”文子欺一想起要面對宮中那些婦人,便寧願回去被他阿姊擰耳朵。

趕在宮中內侍過來之前,文子欺一溜煙跑了,撇下他要照拂的這些兄弟們,跑的頭也不回。呂二口納悶,不是說小白臉在洛陽城很有面嗎,關鍵時候跑的比兔子還快,誰追在他屁股後面讨債嗎?

文子欺在的時候聒噪讨人嫌,他這麽一走,好似又有些空落落的,眼前壯麗巍峨的宮門,望而無際的宮殿,還有一排排面無表情的門将,無不釋放着難以承受的壓力,尤其薛六與宋尹進宮之後,滋味更加不好受。

官家跟前的馮內侍親自到宮門外接迎,話說的十分客套,其實就是來進行入宮前的最後一次例行檢查,也不知是常規如此還是只對他們這樣,看起來官家此人非常小心謹慎,不然何須對幾個庶民如此顧忌。

輪到要查驗葉長安的時候,馮內侍出于好奇多端詳了幾眼,這一端詳不要緊,倒讓馮內侍想起了一個人來。

032表忠心

馮章久在官家跟前混,見過的人不論高低貴賤,皆不計其數,自有一套處世原則,并不似有些士人見到庶民時那般嫌惡,更不會問不該問的話,他奉命出來說白了就是搜身檢查來的,可又不好做的太明顯,因為那樣很容易得罪人。

他跟宋尹客套幾句,倒是沒怎麽查驗薛六就請他進了宮門,這倆人是眼下往後都不能得罪的,至于那幾個庶民,暫時還不得入內,依着官家的意思,須得好生查驗一番,可在看見葉長安的時候,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隋衍他是知道的,不必細究,另外呂二口孔小刀幾人,就是半大不大的幾個少年,依照他的觀察,都是些涉世未深之人,眼睛還藏不住心,淺顯的很,這種人不會有甚膽子幹出格之事,至少現在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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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沒想到這之中還有一個女子,且眼下看來,這個女子比任何人都有存在感,她一身布衣,手抄袖靜立一旁,不慌亂不卑亢,不自覺的就占了主導之勢,關鍵模樣生的也不俗,而且很有幾分故人的樣子。

官家的意思并不見得多麽看重這幾個庶民,至于見還是不見,那得看是否值得見,所以馮章這第一眼的印象至關重要,他若回去說一句不足為道,那官家往後便不會在意他們,相反若他說一句有問題,官家可能很快就會除掉他們。

“既然是個小娘子,便不必細究了吧。”馮章跟查驗搜身的內侍說道,原本要上前例行搜身的內侍立時就停手退下。

這就等于賣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甭管葉長安往後是好是歹,留一手總是于己有利。

葉長安心領神會,微微颔首以示感謝。

馮章道:“官家敬重幾位勇士,特命某來賜賞。”

吓唬完了再賞倆甜棗,這是題中應有之意,賞的也不算多,一人兩方銀錠,反正要是實在不想見,打發銀錢就很說得過去了。

葉長安他們這些人生活稱不上拮據,但銀錠絕對是頭一回摸,不止不嫌少,反倒覺得自己一定是發了財,抱着倆銀錠,後半輩子都不愁了的模樣。

馮章将諸人反應盡收眼底,呵呵一笑,“官家日理萬機,時間有限的很,勞諸位在此等候,若今日不能傳诏,且等來日再提。”

說完浮塵一掃,原路退回宮中。

呂二口都傻眼了,“老大,你掐我一下成不。”

孔小刀自告奮勇的代勞,抓了一把肉狠狠擰了一圈,“多擰幾圈也使得。”

呂二口都沒感覺疼,他啧啧道:“誰說洛陽城的貴人不好相與的,多麽和善通達啊,見面就賞銀子,以後能經常來不?”

葉長安斜睨他一眼,“要來你自己來,不知道天下沒有白讨便宜的事嗎,長點心行不行。”

孔小刀臉色立時就不大好,“那如何,這銀子要還回去嗎?我反倒覺得這裏的人都精道的很,說話只說三分,見人看着挺客氣,實際上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裏作何想,這銀子拿的真不踏實。”

“我勸諸位一句吧。”一直沒怎麽說話的隋衍冷不丁哼了一聲,“該你拿的你就拿,該糊塗的時候別故作聰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千萬別杞人憂天。”

是啊,葉長安想,該來的躲不過去,該讨便宜的時候絕不吃虧,欠我們常樂縣多少條人命呢,這點交代算得了什麽,不過是他們打發人的手段。

薛六與宋尹來到太極殿,宋尹留在殿外,只薛六一人進殿,殿中只坐了官家一人。

薛六跪地行禮,“庶民薛六……”

“将軍何故!”官家自寶座下來,攔住薛六将行未行的跪地大禮,“真的是将軍,你能回來真乃萬幸!”

薛六都不好意思再跪了。

官家見了薛六,好似見了歸來游子的親娘,險些就要老淚縱橫,抓着他胳膊的手還象征性抖了一下。

薛六道:“陛下精神依舊。”

既然官家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認了他,薛六倒也免了裝模作樣,如此就算是君臣相見了。

這也不算是恭維的話,官家正值壯年,的确精神的很,他重新做回寶座,由衷的嘆了口氣,“白淵不在的這兩年,朝中瑣事日重,孤肩上的擔子,外人看不見罷了。”

唱完了重逢接茬訴苦,薛六心知肚明,只聽官家一人訴說着漫長的開場白。

“當年噩耗傳來,孤痛心至夜不能寐,将軍為我大魏鞠躬盡瘁,卻落得個魂落他鄉,孤無數次企盼白淵能絕處逢生,如今看來,是上蒼開眼,能再見白淵,孤此生無憾。”

官家收了收悲痛的心情,繼續道:“此次柔然人來犯,幸得白淵力挽狂瀾,是天不亡我大魏!只是白淵既然尚在人間,緣何不回京?”

薛六道:“臣當年重傷頻死,幸得村人相救,将養了兩餘年才得以重生,若非此次變故,便要就此歸隐。”

“歸隐豈非我大魏之失,白淵正當年,到底可惜了,若身體未能根治,還是回京慢慢調養的好,既然回來了便只管安心,另外常樂縣幸存的幾個庶民,孤也打算好生安撫,既然是涼州刺史之失,導致一城覆滅,孤理應有個交代。”

官家如此深明大義,薛六倒不好拒絕了,沒得把別人的前途給推了,當然他原本也沒打算推,只是想不到官家這兩年越發擅長籠絡人心,沒等他引導一二,官家自己就上道了。

看來官家跟大司馬之間,已不像往年那般君臣一心了,官家需要收攏新的心腹。

“官家厚愛,臣積傷成疾,恐難再當大任,倒是那幾個僥幸逃出來的孩子十分難得,雖是庶民之身,但皆有報國之念,還請陛下與之通融。”

“理應如此。”官家道,“白淵之府邸,孤一直留着,你既然回來了正好方便入住,只是骠騎之號不好再用,孤另賜你歸德一號。”

骠騎将軍位列二品,只是此號當年已經随着秦未的死封入史冊,史不可重立,沒有再記一筆死而複生的道理,除非秦未不是秦未,但官家一上來就堵了這條道,故而複生的秦未只能改封別的號。

然歸德二字又很值得推敲,因為前無定例,沒有對應的品級它就只是個空號,你說他跟原先封號一般品級也行,說它是低品級甚至不入流也行,好賴全屏官家說了算。

薛六拱手謝恩,告辭退去,官家後又招宋尹入殿。

宋尹行禮,“陛下,梁建章已被臣帶回,親您示下。”

官家的臉上此時已經不見任何情緒,又回到往日深沉之相,“梁建章當真未出兵?”

宋尹道:“回陛下,此事軍中兵将皆可佐證,當日柔然人起亂長樂縣,常樂縣縣令曾派人求救,梁建章一直駐紮在距離常樂縣二十裏處,并無發兵。”

官家沉吟:“常樂縣逃出來的那幾個庶民,依你看如何?”

宋尹心裏一怔,斟酌道:“依臣看,就是幾個普通庶民罷了,是跟随薛先生與子欺逃出來的,皆身負重傷。”

“嗯,你一路辛苦,先退下吧,至于梁建章,孤就不見了,你親自将其送至廷尉府,命嚴加審問,不得出人命,就說是孤親授。”

“是。”

待宋尹等人退下後,馮章進殿,小步跺至官家身後,替他揉捏起肩膀來,“陛下,那幾個庶民臣已經見過了,幾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郎而已,臣看着不足為懼,大概就是命好逃出來的。”

官家眯着眼應道:“如此就由他們去吧,若有人給他們求前程,通融一二便是。”

“臣醒得了,陛下放心便是。”

“梁建章之事,你如何看?”

馮章猶豫:“臣不知內情,但常樂縣盡毀,梁刺史一個失職之罪恐是逃不脫的。”

官家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你少跟孤裝糊塗,梁建章是誰的人,你心裏會沒數?”

馮章幹笑兩聲,“倒也并非臣裝糊塗,延兵之罪可大可小,豈能随意牽扯,萬一就是他自己貪生怕死不發兵,臣總不能憑白冤枉了誰去。”

“就你不得罪人。”官家捏了捏眉心,“恐怕是知曉子欺在常樂縣,才借故不發兵的,子欺那小子我還是了解,若不是惹惱了他,不會輕易跟誰過不去,光是意圖暗殺子欺這項罪,孤就不得不深究了。”

馮章琢磨着這話,斟酌道:“陛下所言甚是,不過臣琢磨着,另一方面來說,這亦是薛先生與陛下表衷心之意,有他在,陛下當能安心,柔然人定然不敢動的。”

梁建章一向以大司馬馬首是瞻,薛六上來就先除掉梁建章,等同于是跟官家賣好,畢竟一個秦未的份量還是舉足輕重。

官家斜睨他一眼,“數你花花腸子多,就別喊薛先生了,回都回來了,咱們秦大将軍,如何能委身這樣屈賤的名字。”

“是,臣改過來就是。”

“得了,去替孤拟诏書,明日就送至将軍府。”

“呃……陛下,秦将軍向來不住将軍府,您忘了嘛?”

“我都把這事給忘了,秦将軍可從來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兒。”官家的臉色晦暗一瞬,“找不着的話,就去文府問問罷了。”

033有家回

秦未的将軍府就在西陽門以北的永*康坊,此地距離宮城極近,鄰居皆是上品或超品級大官,乃官家當年特意賞賜給他的。

之氣派輝煌不言而喻,官家甚至連家仆侍女都安排妥帖,知道秦将軍孑然一身,光棍一條,端的不叫他費半點心思,只可惜秦未不識擡舉,除了賞賜當日進去住了一宿,而後就沒再進去過。

倒也不能怨秦未不會享受,他常年在外領兵打仗,一年裏頭在洛陽城待的日子一只手都數得過來,索性就在他之前的小院子裏對付兩宿,求個清淨,最主要的是他自己的院子離城門口近,出個門方便。

葉長安等人初來乍到,只得仰仗秦将軍,所以皆要暫住秦府,一行往宮門出來,便去往城東小市區,那周邊的裏坊多為中下級官吏以及百姓居住,門戶明顯低矮了許多。

秦未的這個院子還是老早置辦的,位置相對遠離嘈雜地帶,拐了幾條街後進入,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出現在眼前,看起來極為安逸舒适的樣子。

當然這與幾個小崽子心目中威風八面的将軍府八竿子打不着,尤其一路見過諸多氣派的門扉後,心中更是納悶,莫非秦将軍往日活的如此清苦不成?

“秦将軍,我等皆來府上叨擾,心中委實慚愧。”蔡崇嘉面有羞愧道。

他這麽一說,大家也都不好意思起來,寄人籬下總是件難為情的事。

可秦未就是沒在葉長安臉上看到慚愧二字。

“這是我自己的院子,粗陋的很,不是官家禦賜的将軍府,不必見外,莫非幾位還把我當外人不成?”

大家一路走過來患難與共,當然親近不少,雖然都已經知曉秦未的身份,可秦将軍還跟薛六那會一般無二,時間長了,大家就不再刻意端着這點心理上的不适應。

“這種時候你們倒矯情起來了。”葉長安笑說,“秦将軍平易近人,你們跟他生分了反倒憑白扯了距離出來,何況落難之時不拘于人助,待奔了前程後再還便是。”

如此一說,大家就不再別扭那點心理不适,皆想着往後努力奔前程。

秦未掩嘴笑笑,心說這些小崽子們到底還是吃葉長安那一套,這姑娘一肚子歪理,還能掰扯的有理有據叫人信服,哪天要真占山為王,山頭指定不小。

秦未家的黑漆大門上空無一物,連塊寫着秦府的牌子都沒有,倒是也未落鎖,看樣子還有人住,葉長安不禁好奇,莫非秦未還有家人?

秦未上前叩門,好半晌才聽見有響動,裏頭傳出一個老者的聲音來,問道:“敢問是誰啊?”

“是我,白淵。”

裏頭的人明顯怔了一下,好半晌才想起拉開門闩,手哆嗦的不成樣子,門開啓的那一刻,老人已然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将,将軍,居然是将軍!老朽不是在做夢吧?”

“于伯,是我白淵,有話咱進去再說。”

于伯上了年紀,揉了好幾回眼睛,不住的盯着秦未瞧,生怕眨個眼的功夫人就沒了一樣,讓這一幫剛沒了爹娘的崽子們酸了眼睛,他們已經沒了家可回,更沒有朝夕企盼相見的家人在等他們。

葉長安跟在後面,不大願意參與這種引人涕下的場面,于是一個人打量着秦未的院子,院子是個小兩進,不算大也不算小,跟臨近宮城的高門宅院沒法比,比尋常百姓家住的又講究寬敞許多,可見說秦将軍生活清貧便不怎麽成立,因為依着葉長安觀察來看,秦将軍的宅子簡單又透着講究。

倒是頗為符合秦未這種不随波逐流又很講究細節的性子。

院子裏看來就只有于伯一個人住着,但是邊邊角角打掃的很潔淨,只在後院的角落裏種了幾樣小菜。

“我想着公子有一天魂歸故裏,總會來這裏看一眼的,所以我便做主替您留着這個院子,沒想到老天開眼,您真的回來了。”于伯總是忍不住老淚流淌,說兩句就收不住。

“勞您費心了,院子您照看的很好,原本我只是過來碰碰運氣,沒成想您一直守着。”

秦大将軍明顯是不怎麽擅長說感人肺腑的話,倒是呂二口拉着于伯巴巴說個不停,“于伯您放心,這是如假包換的秦将軍,我們的救命恩人,可厲害了,我們以後就跟着他混了,您有什麽活計盡管指派我們幾個來幹,保管妥帖,您上了歲數,合該讓小輩伺候着,從今兒起,您就是我阿翁啦!”

人家于伯清淨了半輩子,頭回遇上這樣能說會道小胖子,兒子還沒有,就憑白多了一個胖孫子,胖孫子叽裏咕嚕大半天,他總共也沒聽懂幾句。

于伯早年是陸謙将軍的家仆,後來一直跟着秦未,打秦未小時候就起便照看日常起居,一直跟到現在,看得出來秦未很敬着他,家人一樣看待。

冷清了許久的小院子,頭一回充滿了人氣,多了幾個小崽子就是不一樣,裏外裏幫着忙活,孔小刀邊邊角角的查漏補缺,呂二口則負責生火做飯,別看小胖子平日游手好閑,家事活做的像模像樣,于伯瞧了幾眼頗為滿意,總算找出這個便宜大孫子的可取之處來。

“小胖子累不累啊,來來過來于伯這裏歇歇。”于伯沖着滿頭汗的呂二口招手。

呂二口正生火呢,“阿翁啊,你等我一會成不,我不累呀。”

于伯看樣子是有甚要緊事,不等呂二口過來,便端了一杯熱茶過去竈臺旁,呂二口受寵若驚的接過熱茶,“您看您還親自端來做甚,洛陽城這麽暖人的天兒,我喝口井水就成。”

“少年人火力就是旺那,但也不能食無顧忌,井水喝不得的。”于伯四下瞅了一眼,悄聲問他,“小胖子,那個女娃娃是跟你們一道的嘛,生的可是俊俏。”

呂二口不假思索,“那是,我們老大可是我們縣城裏頭數一數二的,就是她這人吧不大在意這些個,整天跟咱們混在一起,假小子似的,所以沒什麽人說她長的好看。”

于伯聞言又細瞧了兩眼,“看樣子也就十五六歲吧,性子也挺讨人喜歡,不錯。”

“您看的準,不光讨人喜歡,身手還好着呢,誰要讨她不喜歡了,擎等着挨揍吧。”

“嗯,身手還好,那就更合适了。”

于伯自言自語的,呂二口這種慢半拍的腦子一時不能反應過來,聽見有人誇他們家老大,跟誇自己一樣,他跟于伯一道看着在菜園子裏搗騰菜的兩位,還喜滋滋道:“就說秦将軍吧,別看我們平常跟他處的和睦,實際上心裏怕着吶,人一害怕吧,就不怎麽能自在,您瞧我們老大,該說什麽的時候絕不含糊,有時候我們都替她捏着汗呢,生怕她那脾氣惹了秦将軍不高興,可最後不但甚事沒有,還總能逗的秦将軍笑,雖然那笑跟沒笑都一樣,但整個人的氣場就不一樣了,反正不知道您有沒有見過,對着我們的時候,可真沒那樣過。”

于伯想了想,他好似也沒有過這待遇,遙想秦将軍從小到大,也就對着陸将軍的時候和氣些,從來都是一幅冷淡疏離的樣子,一去三年回來吧,看着人跟過去是不大一樣了,眉眼間少了許多戾氣,但人若是天生不善相處,那是根子上改不了的,去了戾氣也不見得就會熱情,還是一樣沒人味。

正在菜園子裏争論的兩人,自然不知道竈臺下的心心念念,葉長安正拔菜的時候,秦未湊過來問她:“姑娘,你之前下過田地麽?”

“沒下過啊。”葉長安拔的正起勁呢,一顆顆連根拔起,帶的土星子滿天飛,好不過瘾,“怎麽了秦将軍,有甚指教那?”

秦将軍見她頭發絲上都沾上了土星子,頓時也不想指教什麽了,“沒甚,你繼續吧,回頭洗菜的時候,別忘了把根去了。”

“我說秦将軍,話別說一半啊,菜根也能吃啊,知道你講究,我們不是窮日子過慣了不舍得扔嘛。”

也不知道誰講究,真到了吃的時候,她要能吃一口菜根,秦未保證跟她姓,關鍵是青菜拔了根就算了,蔥韭之類的根拔了不是浪費嗎,不過秦将軍自然不能跟她争論,跟欺負小娘子似的。

“這麽說葉娘子往日做飯的時候,都是連菜根一道下鍋的?”

秦未覺的這個還是有必要問一問,聽上去丫頭糟了不少罪的樣子。

“對啊,我都是一起煮的。”

“那你吃了嗎?”

“沒吃啊,太苦了,吃不下去。”

秦未:“……”

這人還能讓人好好說話嗎!

“姑娘,要說我不吃菜根,你能饒了後頭的那些菜根嗎?”

葉長安樂了,“秦将軍,您直說您不吃不就完了嗎,瞧這費勁的,我還以為我哪做錯了呢,你這說話說三分的毛病是得改改,是顯得高深莫測了,可別人聽着費勁吶,多不利于交流啊!”

敢情還是他錯了,秦将軍惜字如金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在他手底下混的人,要沒幾分一點就透的本事,早給丢出去了,如今修身養性待人和善,反倒叫人挑了理出來。

“是,給葉娘子添麻煩了。”

葉長安擺手:“沒事,我是那計較的人嗎,幫我找個盆來成嗎秦将軍?”

秦未無奈搖頭,好脾氣的給葉老大找盆去了。

034欺負人

宋尹押解梁建章去往廷尉府,廷尉徐康年親自出來迎接,“宋侍郎如何親臨!”

宋尹拱手,“有勞廷尉大人,官家命某過來是有話要傳,梁建章乃要犯,需嚴加看管審訊,不得有失誤。”

“既是官家口谕,某自當親力親為,這就陪宋侍郎去牢中走一趟。”

二人一邊客套寒暄,一邊往牢中而去,似梁建章這等要犯,通常需要另辟一處單獨看管,待遇自當比一般的犯人好些,但也意味着不太好出去。

廷尉府的大牢,宋尹來過幾次,有幾個獄中小吏都認得,之中一個名喚柳城的小吏,模樣生的讨喜,人也會來事,老遠就迎上前引路,“二位大人安,這回送來的定然是要犯吧,二位這邊請,都是現成的獨間,最裏頭,保管妥帖。”

宋尹道:“柳城那,這位可是官家特意叮囑過的,你可得好好看嚴實了,若無官家或廷尉大人的手令,誰來也不準見,更不準帶走審訊,可聽明白了?”

柳城拍着胸脯,“您包在我身上,我柳城辦事,大人們盡管放心!”

徐康年的臉色有那麽一瞬間的不痛快,誰不知道宋尹是文公的人,文公一向與廷尉府關系不鹹不淡,宋尹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一旦梁建章出了什麽差池,罪責都在他徐康年頭上。

柳城引他們到最內裏的一間牢房,開了鎖頭,把梁建章押進去鎖上鏈條,這梁建章自從成了落網之魚,渾渾噩噩不成個人樣,直到自己被鎖住了,仿佛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于是開始掙紮。

“我要見官家,我不要被關進廷尉府,我是冤枉的,我沒罪……”

“梁大人,我廷尉府也不是吃人的地方,你若是冤枉,自然會還你清白。”徐康年板着臉打斷他的話,面色不愈地看着牢中的小吏,“都給我長點心,出什麽差錯,誰也擔待不起!”

徐廷尉生了一張陰郁臉,被他這麽一呵斥,連柳城也不敢嬉皮笑臉了。

“宋侍郎,既然人進了我廷尉府,煩請官家放心便是。”徐康年對宋尹說道。

宋尹再次拱手,“既如此,某這就回宮跟官家交代,廷尉大人留步。”

宋尹離開後,徐康年頓時冷了臉,招手喚來獄丞耳語:“三日後提審梁建章,要速戰速決。”

獄丞幹慣了這樣的事,立時明白了徐康年的命令,“是,大人放心,定然查不出纰漏來。”

徐康年點頭,遂即離開大獄,獄丞返回頭來又囑咐柳城,“這幾日你多盯着些,任何人不準靠近,送進去的東西皆由你親自查驗,飯食就免了,梁大人喝多了油水,想來比別人抗餓。”

柳城又挂上了笑呵呵的臉,“獄丞大人,您放心便是,小的一定照看好梁大人。”

獄丞向來信任柳城,交給他便只管放心的離開,只等着三日後的提審,只是他不曾注意到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在柳城嘴角一閃而過的獰笑。

……

第二日天剛亮,文子欺就去秦未家裏敲門。

這時辰能立時出來給他開門的只能是于伯,秦未倒是起來了,但不想搭理敲門的人,他一猜就知道是文子欺,除了他,沒人會在這種時候來讨嫌。

“大家早啊!”文子欺倒是會做人,拎了早點來上人家串門,所以自我感覺十分良好,“吶于伯,拿去熱着,我周不周到,細不細心!”

“文公子,您又打算跟這住幾個月啊,上回買了兩只醬鴨,住了小半年。”

于伯真是太不給面兒了!

“于伯啊,您老記性不好了,我最多住過一個月,哪有那麽長。”

他在院子裏一嚷嚷,其他人都睡不着了,葉長安穿戴好出來,說道:“呦,文公子起的早啊,我就說嘛,剛入夏而已,哪來的勤快蚊子在外頭擾人清夢那。”

“嘿!”文子欺正要還嘴,待看見葉長安走出來的房間時,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你你你……你如何會睡在白淵房間裏那!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是如此的有心計,你下流無恥不要臉,你看我說什麽來着,這小媒官不是什麽安分人吧,上回還試圖調戲我來着,垂涎我這種妙齡美少年就罷了,連老男人都不放過!”

秦未:“……”

葉長安抱着胳膊,一只腳踩在石階上,打量這位妙齡美少年,這厮一回到洛陽城,立馬改頭換面,穿的跟只花孔雀似的,比上次那身還風騷,她不懷好意的笑笑,沖他勾勾手指,“美少年,過來再讓我調戲一回怎麽樣,上次可沒能盡興那。”

文子欺雙手抱胸後退數步,一副貞潔烈女的下作樣,秦未想說這家夥最好退到大門口,他一準助他一腳然後關門上鎖。

葉長安勢要流氓到底,把他逼到牆根地下,扯了扯他的衣裳,“呦,今兒換了一只鹌鹑啊,跟上次那只不是一人打的吧,我說文大公子,你這樣上街,就不怕人打你嗎?”

文子欺護住他的鹌鹑,“你管我,多的是娘子仰慕本公子,你還是省省吧,跟沒長開的柳條似的,爺八輩子都瞧不上你!”

“說的好像誰能瞧上你似的。”葉長安哼了一聲,進廚房叼了兩只包子出來,手上沾的油“不小心”地往他身上蹭了一下,哼着小曲走開了。

“啊啊啊!”文子欺那模樣簡直要吃人,“這是我的新衣裳啊,你要不要臉啊葉長安!”

葉長安回頭,吃驚道:“呀!對不起啊,眼神不好,要不我給你洗洗?”

“洗個屁啊洗,過了水的衣裳還能穿嗎!”

此時過來的呂二口嘿嘿一笑,“能啊,你要嫌棄,不如給我啊!”

這衣裳少說也能賣倆子吧,呂二口心裏琢磨着。

文子欺登時如同糟了雷劈,“啊啊沒法活了,白淵那,你家裏如何住這麽多人嘛,我還想過來躲幾天清淨那,這都什麽人吶!”

秦未掀了掀眼皮,一副你愛住不住的模樣。

文子欺咬咬牙,跟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他好容易在家裏熬了一宿,趁他爹禁足之前跑出來,萬萬沒想到秦未家裏業已不是淨土,跟這幾個鄉下來的小庶民住一塊,實在影響品味。

無奈他沒有多餘衣裳,又實在不想回家,只好去翻找秦未的衣裳。

于伯提醒他,“文公子,我家将軍已經搬到書房了,您去那換妥當。”

有關于在哪屋睡的問題,一大家子男人,就只有葉長安一個女子,地方委實不好安排,秦未之前吃住辦公皆在前院,後院大概就沒踏進去過,後院幾間屋子留給呂二口他們幾個少年正合适,那葉長安就不好跟他們湊在一塊,于是她就只好住在前院。

當然這麽安排也不盡是巧合,至于各種因由,大概只有于伯心裏清楚,葉長安倒是無所謂,不過住在別人家裏,總要守人家的規矩,于是便對此安排沒什麽異議。

秦未之所以把自己房間讓出來,是因為只有他屋子裏有單獨的浴堂,再然後便只有公用的,男女共用委實不太方便,如此來看,秦未倒是後悔沒住将軍府,那裏房間多且方便,就不必這樣傷腦筋。

文子欺換衣裳的時候,馮內侍正巧上門宣召,他對着秦未非常客氣,笑呵呵說道:“秦将軍接旨吧。”

秦未跪地聽旨,馮章道:“即日起,封秦未為歸德将軍,享二品殊榮,着三日後入衛尉上任。”

馮章親自将诏書送到秦未手上,“秦将軍,官家說了,您有傷在身,上任一事不着急,走個流程罷了。”

秦未接旨,“有勞馮大人。”

秦未這廂看不出喜怒,在後院聽牆角的文子欺心裏就不大痛快,待馮章離去,忍不住出來抱怨,“這是糊弄三歲小兒吧,什麽狗屁歸德将軍,聽着好聽,屁也不是,去衛尉當職,那不就是等于給洛陽城看大門打雜嗎!”

“什麽意思那?将軍不都是大官嗎?”呂二口亦從後院竄出來,“什麽叫看門打雜啊?”

這話葉長安也想問,聽文子欺這意思,官家似有明獎暗貶之意,封秦未這官,大概不是什麽讨喜的差事。

秦未道:“将軍分好多種,不上前線的将軍,大概都是游手好閑的混日子,沒什麽差別。”

秦未不知道是心大還是早有預料,并不當成個事,官家此舉的确叫人不得要領,看上去照例封了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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