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然得罪了她,盡管實在沒什麽喝酒的興致,也不好再拒絕,“有勞陌遙娘子,如果這裏沒什麽要緊的人,某這就把人撤走,打擾之處,以酒賠罪。”
搜都搜完了,賠罪還有甚用,不過見徐康年這一腦門子官司樣,誰都知道他離倒黴不遠了,何曾見廷尉大人親自搜街的,便知此事棘手,陌遙自然不願與他計較。
徐康年喝過了酒,心煩意亂的從井香出來,正遇上秦未。
“這不是廷尉徐大人嗎?別來無恙。”秦未拱手問候。
徐康年現在哪裏還是無恙,簡直要病入膏肓了,作為此麻煩的罪魁禍首,徐康年已經恨死了秦未,沒事把梁建章揪出來做文章,真是缺了大德。
“秦将軍才是別來無恙,實在未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秦将軍,有幸至極。”
秦未呵呵一笑,“慚愧的很,叫徐大人挂心了。”
咬死他還來不及,誰要挂心他的死活!
“呵,秦将軍若是有閑,多管管你帶回來的那幾個庶民,剛進來洛陽城就學會酗酒鬥毆,實在不成個樣子。”
秦未眉頭一抽,本能的就先想到葉長安,錯眼不見的又惹事了不成!
“如此有賴徐大人提醒,便不耽擱您公事,城門已經封了好幾個時辰,百姓多少都會有怨言,您還是要快些好。”
這話狠狠紮進徐康年心裏,卻又別無他法,只得硬着頭皮繼續搜城。
秦未并非漫無目的來游街,他借着巡查之由,在洛陽城走了一遭,洛陽城還是那個洛陽城,并沒有因為他離去三年而缺點什麽,對他而言依舊毫無親近之感,盡管他自幼便在此成長。
他走了大半個洛陽城,最後來到城西,有關梁建章的下落,他始終認為梁建章根本沒有跑出去,而是就在洛陽城的某個角落裏,在洛陽城裏能有這種本事的,大都集中在城西,但是秦未知道一定搜不出來。
他剛回來,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布棋,那便只好陪着走兩步罷了。
行至井香,正趕上葉長安出來,後面還跟着戀戀不舍的文子欺,連陌遙都出來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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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不小啊,陌遙能出來送的人可有限的很那!
“看來我這一趟沒白出來,居然遇上了秦将軍。”陌遙與秦未颔首示意,“這麽看着,倒是比往年添了一些煙火氣。”
“陌遙娘子能誇一句,某才沒白來一趟。”
兩人一副老友不見的相熟樣,葉長安低着腦袋不看他,想不到一本正經的秦将軍,原來也愛來陌遙娘子的酒肆。
秦未淡淡瞥了一眼煥然一新的某人,想說如此輕佻的衣裳實在毫無美感,但并不能否認被她穿的很好看,同樣的衣裳套在文子欺身上就是輕佻,套在她身上就是恰到好處的張揚。
然而這一切都不能掩蓋她不省心又生事的實事。
“家人不懂事,給陌遙娘子添麻煩了,改日某再來賠罪。”
聽到這裏葉長安才擡頭看了他一眼,家人啊,真把她當閨女了嗎,瞧這給自家惹事精賠禮道歉的口氣,怎麽這麽別扭那!
轉念又一想,他說的大概是文子欺吧,畢竟那才是不省心的祖宗。
陌遙撲哧一笑,了然的看了秦未一眼,“将軍客氣了,葉公子與我投緣的很,我很喜歡他。”
葉公子?秦未嘴角一抽,敢情連陌遙都沒認出來嗎,再看葉長安這身打扮,可不是時下娘子們最鐘愛的模樣嗎?
秦将軍感覺肝火又有上升的跡象。
“你們兩個還認得回家的路嗎?”
文子欺心虛的嘿嘿一笑,知道秦将軍一定是怪他把小媒官帶出來,盡管他十分不以為然,“認得認得,沒喝多少,我這不是心疼小媒官沒來過洛陽城嗎,帶她出來放松心身,沒什麽大事呵呵……”
“是啊秦将軍,花蚊子良心發現,借我衣裳領我出來見世面,我感激着呢。”葉長安轉身跟陌遙拱手告辭,“今日多謝陌遙娘子,改日再來感謝。”
真是到哪都能打的一片火熱,秦未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頭,眼中晃過陌遙方才的眼神,心中略有不快,他實在是不怎麽喜歡李陌遙這種好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神。
肝火不在正常水平的秦将軍快步回到秦府,正趕上呂二口端着新出鍋的紅燒魚上桌,小胖子腰間的贅肉歡騰的跳動,隔着衣衫都要呼之欲出,胖小子自打來了洛陽城,面色越發紅潤,長途跋涉的幾分消瘦已然灰飛煙滅,已經徹底向着一只球的形狀橫向發展,半分長高的跡象都沒有。
“從明日起,恢複晨練。”
這句話如同一聲毫無預兆的悶雷砸在院子裏,呂二口外加剛進門的惹禍二人組齊刷刷愣住,雖然不知道秦将軍說的是誰,但都紛紛生出了被哪個倒黴蛋殃及了的不詳感。
文子欺狗腿的跟着附和道:“聽見沒有小胖子,你看你是不是又胖了啊,再胖下去就說不上媳婦了,還有你啊小媒官,淨知道瞎惹事,還不趕緊的多學幾招防身功夫,以免哪天被人打死了,還有于伯……啊于伯就算了,都聽明白了嗎?”
呂二口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球,連紅潤的紅燒魚都沒了吸引力,想起在兵營裏頭生不如死的晨練生涯,決定今日無論如何要多吃兩碗飯,不然明天一定會累瘦的!
葉長安瞅了眼文子欺,“先別把自己摘開行嗎,我看最該晨練的就你。”
“憑什麽呀,我要功夫有功夫,要身段有身段,有甚可練的!”
“啧啧,花蚊子啊,你都不照鏡子嗎,你難道沒發現自己的胳膊不夠結實,身型不夠寬廣嗎,穿衣裳都不好看了呀,還有今日陌遙娘子看你的時候,眼裏有小小的失望呦,你再如此放松下去,遲早淪落到跟那幾個不中用的公子們一般貨色。”
“真的嗎!”文子欺頓時花容失色,遙想他當年上戰場的時候,胳膊結實的像石頭,多少小娘子都為之傾倒,甩了那些文弱不堪一身娘氣的爛貨多少條街啊!
難道說這幾年放松太過,真的跟他們一樣了嗎?這是文大公子最不能忍的,“不成不成,明日我也要起來晨練,不能讓陌遙娘子失望那!”
葉長安撲哧一笑,晨練就晨練啊,誰怕誰,反正要麽大家都起來,不然她才不自己遭罪。
“秦将軍,不然你教我幾招啊?”
秦未裝模作樣的應聲,轉身的時候嘴角不可見的揚了一下。
其實秦未每天都會早起打一套拳,對他來說當然毫無壓力,可對于葉長安這種每天要卡着時辰上職的人來說,未免遭罪。
天還未亮的時候,葉長安不情不願的睜開眼,隐約聽見隔壁書房傳來磨皮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不知道是不是做夢,心說秦将軍回到洛陽城不需要做皮匠活謀生,不至于這麽想不開吧?
她換了身衣裳出房間,正趕上秦未從書房出來,兩人意外的愣了愣,葉長安訝異道:“原來秦将軍真的醒了啊,方才可是在磨皮子嗎?”
秦未今日需上早朝晨議,還應了某人要晨練,自然要早起。
“真的有磨皮呀。”葉長安聞見了一絲皮料味,“又在做什麽東西嗎?”
“做兩把适合新手的弓,小刀他們用的上,順便做了一只匕首套子。”秦未扔了一只包裹小刀的套子給她,“試試看合不合适。”
“給我做的啊?”葉長安非常意外,她常藏在身上的那把小刀原本有個皮套,還是之前張皮匠給做的,都好些年了,逐漸被韌口磨損,帶在身上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天劃破了腿。
這人怪細心的,不聲不響的就替她重做了一只,而且大小非常合适,比起之前那個來小巧又精致,還很結實。
葉長安擡起一只腳搭在窗沿上,輕而易舉的夠到了藏在靴子裏的小刀,從秦未的角度看去,兩條長腿修長緊繃,連着盈盈一握的細腰,沒有一絲贅肉,看着挺瘦的人,實則每一個部位都非常結實有力,比文子欺那貨真的好太多了。
秦未移開眼,轉身去往武房。
042志未酬
葉長安對于秦未新做的皮套非常滿意,他甚至還做了兩個扣子,用來固定在靴子上,她反複試了幾次,十分的襯手。
“郎君手藝不錯嘛,當個将軍怪可惜的,當皮匠反而比較賺錢吧?”葉長安跟在秦未身後走去武房,“謝謝啊秦将軍,白拿你好多東西,怪不好意思的。”
她居然還會不好意思。
“你只要少給我惹麻煩就算是謝我了。”秦未從兵器架子上挑了一把鋼刀扔給她,“你氣力不足,不要只用短刀近身搏擊,那樣很吃力,學着使長刀。”
葉長安接過刀來掂量幾下,并沒有想象中沉,挺适合她的氣力,以往她拿到的長刀大都沉重,耍起來手腕反而吃力,所以她不太習慣用長刀,索性就用小短刀防身。
原來并非是長刀不能用,而是沒遇上襯手的,想不到秦将軍家中什麽寶貝都有,樣樣都挺合她的心意。
說起來葉長安從未正經學過舞刀弄劍,都是怎麽襯手怎麽來,全然沒有章法,幾次僥幸逃命,全賴着運氣好,如此想想是該正經學學,有技藝傍身總是踏實。
“郎君既擅長用弓,又擅長使刀,都是怎麽學的啊?”葉長安試着舞了兩下刀,“哦想起來了,是陸将軍教的吧,想來陸将軍的本事更高喽?”
秦将軍舞刀弄槍的時候還是個小屁孩,陸謙從師嚴格,着實吃了不少苦,任憑秦未現在看着多麽自律沉穩,三五歲的時候都是一樣的調皮貪玩,被脫了褲子追着滿院子跑的情況時有發生。
當然這種丢人的事跡不能說與人聽,秦将軍自然要标榜一下自己如何刻苦。
“舞刀弄槍的時候萬不能存僥幸心理,自己僥幸一分,将來戰場上便要吃一份虧,糊弄不得。”秦未不自覺的就把陸謙說給他的話重複出來,“小聰明只能用一時,遇上真正的強敵,必受其害。”
“怪不得郎君脾性怪異,小時候挨不少罵吧。”葉長安一語戳中要害,險些讓嚴肅授藝的秦将軍氣吐血,“不過話說回來,有嚴師才有高徒,郎君遇上陸将軍是要慶幸的,不然現在就沒有能讓外敵聞風喪膽的秦将軍啦。”
一句話又順平了秦将軍的心,也不知是該罵她還是誇她。
“你功夫是跟誰學的?”
“我啊,自己瞎琢磨呗,以前倒是有一個老衙役街坊教過我幾招,不過很快他就打不過我了,所以就沒人教了。”
果然是野路子,秦未從她話裏聽出了一絲可憐來,相比他自己乏善可陳的幼年,還多了一些不該有的凄涼。
到底是個可憐的姑娘。
于是慈父心爆棚的秦将軍靠過來,親自比劃給她看,“若要揚長避短,就要取一個快字,眼睛要快,身體更要快,在對方不及反應的時候出刀,方能迅速克敵。”
“我通常實戰的時候才能最大限度的快起來,平常的話真的不太如意,所以秦将軍千萬別罵我,我這人心裏承受能力比較差,吃不住別人罵的。”
秦未:“……”
這種狡猾的姑娘有甚可憐的!什麽嚴師出高徒的話都是說給他聽嗎?
“我不罵你,以後每隔十五日與我交一次手,十招之內不能克我,每日再加半個時辰。”
葉長安:“……”
還讓不讓人活了,她還要靠睡覺長身體那!
“既然要練,就對得起自己早起這半個時辰,糊弄的話還不如不練。”秦未一點沒有同她開玩笑的意思,“豈知所謂的快不過是你自己以為的,以往你對上的人裏頭,十個人九個不如你,快的意義何在,假如你平日只能快到七成,遇上強敵的時候只得九成,如果你平日能練到九成呢,快是沒有上限的。”
秦未把刀丢給她,“我去晨朝,你再練半個時辰,明日我會檢驗。”
葉長安苦哈哈的接過刀,心裏把秦未罵了個狗血淋頭,不過腹诽歸腹诽,他說的不無道理。
她獨自練了小半個時辰,文子欺跟呂二口才起身,葉長安練的正起勁,瞧見文子欺,二話不說就沖他出招,“花蚊子,來陪我練刀!”
文子欺被她吓的不輕,被迫成了她喂刀的工具,不過文子欺到底是正經練過的,沒幾招就打落了葉長安手裏的刀。
“小媒官還嫩着點吧,想要打敗我,再練個幾十年吧。”
“不用幾十年,一個月後一定打敗你!”葉長安挑起他仍在地上的刀,“再來,別想偷懶!”
文子欺被她纏得沒辦法,一大早上傷筋動骨,累的簡直爬不起來,“小媒官你吃錯藥了吧你,跟誰啊這是,用得着這麽拼命嗎?”
“要練就好好練嗎,想想陌遙娘子吧花蚊子。”
“啊啊可惡!”文子欺立時從地上爬起來,“來來來小胖子,我陪你跑一個時辰!”
呂二口膝蓋一軟,“文公子求你了,饒了我吧,我不要媳婦也無怨無悔的,我們目标不一致,不适合一起練那!”
于伯一早做好了早食,見葉長安換好衣裳出來,說道:“葉娘子,這是将軍昨晚上就讓熬上的骨頭湯,說一定讓你早上喝過了再出門。”
葉長安一愣,如此體貼周到賣人情,秦将軍這是唱哪一出啊!
“葉娘子,我們将軍體貼你早上晨練,花了不少心思那,其實啊別看将軍面上對你嚴厲,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于伯不遺餘力的宣言秦将軍的優良品德,不知道安了什麽心思,總之看起來怪怪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從小養大的孩子,怎麽看都優秀嗎?
“我還偷偷告訴你啊葉娘子。”于伯神叨叨的說道:“別看我們将軍現在一本正經的,小時候也是個貪玩的,練功的時候偷奸耍滑,不比文公子強多少,不知道挨了多少揍,沒準現在屁股上還有印那!”
葉長安非常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不知道自己那點醜事已經被抖落光的秦将軍,此時已經進宮,甫進宮門便遇上了文顯,秦未拱手與之行禮,“久不見文公。”
“是白淵。”文顯呵呵一笑,“早就聽聞你歸來,一直沒能見你一面,如何,身子還好吧?”
譽滿天下的文公,生就一副儒士的樣貌,氣定之态仿佛天下皆融于胸,說起當世賢臣,無不首推文公。
秦未每次見他,都會奇怪這樣一個人物,到底是如何生出文子欺這種天差地別的兒子的。
“某身體還好,文公近來如何?”
“我還是老樣子,就是人老了難免精力不濟,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後生的,你能回來就很好,有時間的話,去我那裏坐坐。”
“是。”
二人這般走着,忽聞身後有熱絡聲傳來,秦未回身,只見有不少官員圍着一人而來,居中之人正是大司馬高安。
高安其人,生的豐神俊朗,目有精光,很是偉岸灼爍,有士人之才,更有軍人之氣,即便将至不惑,仍舊是洛陽城裏不少娘子争相仰慕的對象。
三年不見,大司馬更兼睿者之氣。
“白淵!”高安闊步走來,與秦未相擁而視,好似多年未見的兄友,“你能回來真的太好了。”
若非死一回,秦未還不知道原來有這麽多人都與他感情至深,甭管是熟臉生臉,皆與他稱兄道弟的感嘆上天開眼,仿若他要不活過來,下半輩子都要痛不欲生一般。
高安鮮少與人結怨,對誰都是一副禮賢下士的和氣模樣,秦未當年盛極一時,倒亦有高安提攜之功,對于有才之士,高安向來不怎麽吝啬欣賞,抛開朝堂政事,倒是個可以結交的友人。
當年陸謙将軍曾與秦未探讨過此人,言其才智過人,乃當世不可多得的名士良臣,只是野心過甚,恐将來有功高蓋主之脅,若将來與之共事,需千萬提防。
後來果如老師所言,他們二人皆在高安手上栽了。
今上奪位之時,高安最先擇其輔佐,當時陸謙乃大魏朝大将軍,是各方争取的目标,只可惜陸謙剛正,只忠于先皇,反而對今上這種非正常即位之人敬而遠之。
所謂非正常即位,便是橫看豎看都輪不上他即位的意思,前有嫡長,後有得寵幼弟,甚至還有一個才智過人的公主,皆野心勃勃,若非得高安之勢,官家很難脫穎而出。
陸謙忠于先皇,自然首選嫡長即位,後來嫡長子被除,官家收攏陸謙不成,便起了殺心,加上當年陸謙兵權在握,軍心威望皆高,官家與大司馬忌憚其恐生反心,遂聯手除之。
秦未當年乃陸謙親傳接班人,又是初出茅廬便盛名在外的少将軍,陸謙遺留舊部皆維他馬首是瞻,故而大司馬與官家需要他來控制陸謙舊屬,至此秦未順理成章的迅速崛起,兵權在握。
當然秦未深知自家處境,為防跟老師一般下場,已然漸次收斂手中兵權,若非他早有堤防,三年前恐怕就已經跟他老師團聚去了。但是有舍有得,正因為這場生死之戰,秦未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正是斷觸保命之舉。
而今重新歸來,秦未不再是那個少年意氣的少将軍,更沒有讓人忌憚的兵權,只是一個黑髯遮面,深沉而不可琢磨的新臣。
秦未意味深長的回了高安一句,“國未平志未酬,總是不那麽甘願死的。”
高安與之相視一笑,心照不宣的一起步入大殿。
043長公主
秦未頭一天晨朝,便趕上官家氣兒不順,沒別的,昨兒跑了的梁建章到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
“廷尉府對此事有何辯解。”官家問道。
徐康年上來就被點名,只好出列作答,往日腰杆挺直的廷尉大人,今日格外憔悴失意,為此事愁的一夜未合眼,此時如同被抽了線的蝦,連腦袋都快要擡不起來。
“陛下,臣昨日四處尋查,皆沒有梁建章的蹤跡,另外死去牢吏業已驗屍,是乃他殺枉死,至于出逃路線,尚未查明。”
官家忍着怒意,又問道:“文公于此事可有看法?”
文顯回說:“臣倒是覺得,此事當從廷尉府開始查起,梁建章一事反映的是廷尉府內部防衛疏忽,以此推至其他官署,乃至宮廷內院,是否皆存在纰漏,當防患于未然。”
文公之見一貫的放眼大局,不針對不偏頗,什麽套也不進,讓人挑不出理。
說白了一個梁建章而已,不是什麽關乎社稷的大人物,丢了也就丢了,越是為着他大肆做文章,越是進了人家的套。
但是秦未對文公此人知之甚篤,你看他不輕不重的好似說了兩句大話,實則沒有一句放空,其深意叫人越琢磨越冒冷汗。
可知查一個廷尉府意味着什麽,天下刑獄之事皆歸廷尉,而廷尉一署隸屬大司馬,乃其勢中第一要署,拿廷尉府開刀,就等同于拿大司馬開刀。這還不算完,其他官署乃至宮廷,是否皆有大司馬的人呢,真要盡數查一遍,那得是何等的人仰馬翻,聞之不寒而栗。
官家一旦了解其意,那就等于在官家跟大司馬這張親密無間的網上橫空來一刀。
秦未會心一笑,不禁感嘆大魏若沒有個文公,高安還不定要攬權到什麽地步,若說他與高安之間是虛以委蛇不得不做戲,那文公跟高安便是正經的面和心不和,二人前一刻還能博弈對飲高談闊論,待上了朝談論起政事來,那就是畫了楚河漢界的勢不兩立。
誠如陸謙所言,高安此人博學多才,哪哪都是優點,與文公這樣的當世大儒端的心心相印有話可聊,但文公就是瞧不上他的為政之道,從來都是毫不給面的當衆品評,像是說廷尉府內部有問題必須徹查這種話,大概就只有文公敢直言。
他越是這樣直言,官家倒越信此事不是文公所為,但就這麽直眉楞眼的砍去高安一個左膀右臂,也委實太狠了些。
然而砍了也沒話可辯,就算文公不說,官家也不能輕饒徐康年,大司馬只能生吞了這口氣。
“衛尉可有要補充的?”
曹嚴冷不丁被點名,腦袋一蒙,心說怎麽扯到他頭上來了,不是文公跟大司馬狗咬狗的戲碼嗎,這話他要如何接那,那不是要得罪人嗎,再說他什麽也不知道啊,都是秦未處理的呀!
好在秦将軍善讀人心,主動站出來替曹大人回說:“回陛下,臣以為應當從那死去的牢吏身上詳查,此人當為關鍵所在,梁建章的行蹤已然不可查,但廷尉內部必有疏漏。”
曹嚴心裏直發虛,默念這可不是他們衛尉府的意見那,這只是秦未一個人的想法,他本人跟廷尉府跟大司馬什麽仇怨都沒有啊!
“哦?”官家沉吟,“白淵倒是給孤提了一個醒,牢吏之事還需廷尉嚴查,人犯從廷尉大牢憑空逃脫,不論是大牢還是廷尉府上下防衛,皆要從頭到腳徹查,不得姑息!”
一句不得姑息,就等同于判了徐康年半個死刑,而秦未所言梁建章行蹤不可查,言外之意便是不能查,何謂不能查,那就是涉及到了不能查的人,或者查也查不到的人。
……
葉長安有賴陌遙娘子引薦,今日要去一趟花社,呂二口聽聞他家老大要去那樣重要的場合,死皮賴臉非要跟着,美其名曰保護葉長安,其實就是想去湊熱鬧。
洛陽城的各種設宴數不勝數,打着什麽旗號的都有,只不過就是婦人們湊在一起吃酒玩耍的由頭。
自打洛陽城頭一朵牡丹盛開那日,各種數不清的花社便争相開辦,名為花社,其實幹什麽的都有,就比如葉長安要去的這場,便是無庸長公主主持籌劃的。
無庸長公主乃官家皇妹,是先皇一朝最得寵的一位公主,其人不僅生的美豔,更是自小聰慧過人,書樂皆通,據聞先皇還曾戲言,說無庸若生為兒郎,必是治國之才。
這話雖然玩笑,但很能說明無庸長公主其人,她擅于結交,左右逢緣,所以人脈極廣,她府中常有名士往來,無不贊嘆其才學見識,雖然不免伴随着一些風流韻事,卻仍舊被人稱頌。
葉長安想起昨日偶遇長公主之事,心中對其存了幾分畏然,把她看成是不能惹的人物,想着待會盡量避免與之接觸為妙。
她今日還做尋常打扮,用文子欺的話來說,那就是連侍從都不如的打扮,不過她也沒想着出挑惹眼,能見到徐家娘子便罷。
花社設在景明寺,這間寺院規模宏大,內中竹林亭湖樣樣不缺,入夏正是荷花遍池之時,大片的人工湖中碧葉紅花層層疊疊,不見一絲空隙。洛陽城中寺院繁多,寺中往往兼有園林,平日多為百姓游覽,偶爾會被哪個貴人征用設宴,無庸長公主尚佛,常與寺院來往,所以面子很大,沒事來設個宴什麽的不在話下。
不過現在這個時辰離設宴吃酒還早,女客們皆聚在寺院隔壁的一個單辟出來的場子裏蹴鞠,此處距離寺院大殿有足夠的距離,是以并不擔心吵到佛祖,這個場子還是長公主建的,為的就是設宴之餘供已娛樂。
若非陌遙娘子提前告知,葉長安大概如何也想不到一群女客會在寺院旁邊蹴鞠,看着洛陽城的娘子們個個嬌弱,私底下倒是也有如此激烈的娛樂活動。
“哇……”呂二口從見到寺院開始,嘴巴就沒合上過,“我從沒想過寺院都能建的這樣奢華,說是皇宮我都信,這寺院都是用金子糊起來的嗎,我都快閃瞎眼了。”
白光下的金殿佛塔,确然如同海上波光,金燦燦的耀眼。
“貴族尚佛,又是在天子腳下,建的華麗些不足為奇,你待會不要亂說話,也別四處瞎轉,惹了麻煩我也救不了你。”
“你放心吧老大,我都知道的。”呂二口欲言又止的湊過來說道,“老大你做甚不穿昨日那套衣裳那,咱們這身打扮,人家會不會不給進?”
葉長安倒是沒想過這個,就随意穿了平常的衣裳,想着有陌遙娘子引薦,應該進得去,不過她能進,呂二口就不好說了,畢竟這些貴族毛病都不少。
來到寺院隔壁的蹴鞠場,門外果然有侍衛守門,葉長安手持陌遙給的牌子,侍衛都查驗了好半晌才放行,到呂二口的時候,便說什麽也不給進。
“裏面盡是女客,不明身份的男子皆不能入。”侍衛說道。
葉長安囑咐呂二口,“那你就在外頭等我好了,不準亂跑啊。”
“不能不能,你放心好了啊老大!”
葉長安獨自進去,此時場中正有一場蹴鞠賽,老遠就能聽見吶喊聲,球杆高立,能看見有人進球。
那一球便是長公主踢進的,一局結束銅鑼聲起,長公主這一隊險勝一球,她踢完一局下場歇息,立時有三兩仕女圍上來,或拿巾帕或捧着衣裳,奉茶扇扇者不一而足。天氣漸熱,一場下來,長公主臉色緋紅,看上去心情不錯。
“應桐上下一場,許久不踢,還怪累的。”長公主拿着帕子擦臉,跟看臺上的一個俏麗女子說道。
徐應桐剛換了一身幹練的胡衣,迫不及待地跳下臺,“長公主剛才踢的真好,我看的心癢癢,正想着下一場厚着臉皮也要上的。”
長公主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勁頭足着呢,你下去要是不進一球,我可要罰你。”
“可別啊長公主,我最害怕臉上塗白*粉了!”徐應桐撒嬌的嘟起嘴,白嫩緋紅的臉蛋十分讨喜。
惹得長公主捧腹,“都記住了,回頭她要是輸了,多給她塗幾層!”
徐應桐吓的小臉一白,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她接替長公主做球頭,負責最後進球,不敢大意。
長公主喜愛蹴鞠,技藝十分不錯,她在場的時候,右軍的娘子們皆施展不開,好容易等她下場,反攻的時候到了,個個攻勢猛烈,左軍的娘子們明顯吃力,沒多久就被對方反超一球。
徐應桐心裏頓時就着急了,想着要被塗成大白臉的模樣,簡直發自內心的抗拒,于是不免有些慌了手腳,越是心急想進球,越是容易出錯。
待左軍的娘子把鞠球傳到她這裏來的時候,她一個沒接好,鞠球就被她踢飛了,徐應桐急的直跺腳,眼睜睜的看着鞠球飛的越來越遠而無計可施。
然而忽然之間,局勢一轉,那鞠球不知為何又飛了回來,好巧不巧的就踢回到徐應桐這邊,慌亂之間,徐應桐沒有多想,瞅準了鞠球一腳踢出,鞠球正中風流眼,就這麽好險的揀回一球,
伴随着進球,場中傳來一片吶喊聲,長公主好奇的看向場外的某個地方,“去看看方才是誰,我們這裏居然還有這樣的高手藏着。”
044萬人迷
葉長安對于蹴鞠并不陌生,這種玩耍不止士人貴族推崇,民間也很普遍,只不過玩的沒有這樣規矩,既沒有這麽高大的旗杆,鞠球也做不得這樣好,不過是随意縫制一個球,大家踢着玩鬧。
她能得以踢的娴熟,全賴以前跟小混混們打賭比賽所致,長樂縣的混混幫派不止她一家,經常會有矛盾摩擦争高下的時候,而踢一場蹴鞠,通常就是“和平”解決矛盾的一種法子。
當然小混混們蹴鞠毫無章法,不止要踢球,通常還會伴随着踢人,這般毫無規矩極不公平的賽制之下,葉長安想踢不好都難。
方才一只鞠球當空飛來,正對着葉長安的臉,這種球她遇上的時候太多了,通常都是直對着腦門踢,躲不開的後果自負,能躲開就是命大,再有點本事的能接住踢回去,就算是彼之道還之彼身,反正是死是活全看自家本事。
所以球飛到眼前的時候,她本能的就原路踢了回去,并沒有想到能幫了徐應桐一個大忙,看見鞠球居然進了,葉長安也非常意外。
不多時便有一個侍女行至葉長安這邊,問她:“方才可是娘子踢的鞠球?”
葉長安點頭稱是,“情急之下誤打誤撞,不知可有添麻煩?”
侍女笑說:“不礙事的,大公主還誇娘子踢的好呢,務必遣我來請您過去見一見。”
葉長安一愣,心說方才莫不是踢了長公主的鞠球?原本不想與長公主碰面,這下倒是避不開了。
葉長安跟随侍女來到觀望臺,只見一位形容幹練,樣貌非凡的女子坐在看臺中央,周邊圍了不少娘子作陪,皆盯着鞠場,或議論或叫好,十分專注。
這之前,葉長安一直以為長公主至少是個半老婦人,全然沒想到這樣年輕,跟一幫十幾歲的小娘子坐在一處,絲毫不顯年紀,反而更有精神些。
無庸長公主三十有餘,有賴保養得當,看上去最多二十出頭,在見到本人之前,任由傳聞中多麽舉世無雙的漂亮,都不及見到本人來的震撼。葉長安生在偏遠地界,能見到的美人少之又少,如果硬要挑一個的話,她親娘彥娘應當算是一個,昨日見到的陌遙勝在氣質,但都不及乍見長公主時的懾人。
長公主的樣貌大氣端正,又兼有讓人不能直視的妩媚,眼神看過來的時候,葉長安不自覺的就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