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便知自己被坑了,這種要命的玩意,他是腦子壞了才會留存在世,他清楚的記得當時是銷毀了,為什麽還會有一份一模一樣的在,還正巧就放在了他這裏,這下打死都說不清楚了。
這的确不是小事,扯出這件案子來,整個廷尉府的大小官員皆要被看押審訊,還有徐府上下亦要搜查取證,徐康年本人自然要帶去官家跟前問罪,一時半會是不得自由了。
……
此時的徐應桐并不知家中變故,已然約見了賀添,依舊在俞記茶鋪見面。
葉長安倒是怪稀罕她這副随時都能傻樂的性子,方才還為着采選一事愁眉苦臉,這會就能端着秦将軍的捉鬼書看的津津有味,自己看不算,還要給她講解一番,于是葉長安就一邊喝茶,一邊聽着鬼故事打發時間。
後來賀添來時,葉長安便主動回避,倒是徐應桐拉住她,“葉娘子不要走啊,你在不礙事的,是吧賀公子?”
賀添進來的時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一方面為着見到心念之人而激動,一方面又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徐府之事,至于葉長安這等庶民,眼下實在不叫個事。
“徐,徐娘子……”賀添平日威風八面的,見到徐應桐就跟個傻子沒什麽兩樣,他結結巴巴,又是撓頭又是喝茶,吱唔了半天才說出口,“徐娘子,你千萬聽我把話說完。”
葉長安原本憋着笑,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心知可能是有什麽事,下意識的看着徐應桐的臉色。
“賀公子,你有話就直說嘛,還怕把我吓跑了嗎?”徐應桐是滿臉的不以為意。
“徐娘子,徐大人可能是出事了,我來之前正聽聞徐府被內外查抄,不知是生了什麽變故,你,你別着急啊,我不會丢下你……哎哎,徐娘子……”
徐應桐到底是沒能聽他把話說完,聽到徐府被查抄的時候就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就往外跑,可憐賀添後面還有好幾句感人肺腑之言,一并全夭折腹中。
葉長安問他,“賀公子,此話當真?徐府真出事了不成!”
“哎呀我跟你個媒官也說不清楚。”賀添急的不知所措,想跟上去又不合道理,于是病急亂投醫的抓住葉長安,“那什麽葉媒官啊,能替我跟過去瞧一眼嗎,我實在擔心徐娘子有什麽事,另外你一定要告訴她,我一定不會因此放棄她的,不管出什麽事我都會保護她,一切都有我,我這就回去找我爹,徐大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葉長安都要被他感動的五體投地了,賀添這一下嚴重颠覆了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纨绔形象,實在沒想到他還是個重情重義的纨绔。
可是她跟過去不大合适吧,但見賀添如此心急火燎,便勉為其難的應了,“那我跟去瞧一眼,你先別着急,徐娘子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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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成,你千萬跟着她啊,我擔心她想不開,有什麽情況一定要通知我,我,我這就回家找我爹!”
這叫什麽事,好好說個媒,怎麽出了這許多亂子。
葉長安無奈的跟着去了徐府,可是卻壓根進不去,徐府門前護衛森嚴,她跟徐應桐一塊被攔在了門外。
“秦将軍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秦未?葉長安嘴角一抽,怎麽就好死不死的偏是他,這種時候實在不太适合看見秦大将軍了。
“我是徐應桐啊,這是我家,我為什麽不能進!”徐應桐着急跟侍衛理論,“為什麽要來抄我家,我阿爹到底怎麽了?”
“這不叫抄家,這叫奉旨取證。”
秦大将軍聽見動靜出來,義正言辭的糾正徐應桐的措辭。
他一出來,連徐應桐都下意識的不吵鬧了,葉長安尴尬而又若無其事的往旁邊挪了一步,企圖裝作不存在。
然而沒能逃過秦将軍的火眼金睛,他板着臉看向葉長安,“這裏不是葉媒官該來的地方,煩請回避。”
051黑幕深
當了官的人基本都具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徐府都這樣了跟抄家也不差什麽了,還有徐府門前多的是看熱鬧的人,做什麽非要她回避。
葉長安沖他拱手,“有勞秦将軍,我公務在身,煩請見諒。”
大家都是來辦公務的,誰還能不讓誰跟這站着嗎?
秦将軍又被噎着了。
“秦将軍,葉娘子是跟我一起的,能不能通融一下啊,我阿爹是怎麽了,為什麽要來抄……呃,搜證那?”
要說這造化弄人總無情,徐應桐前一刻還為着擁有秦将軍一本書而欣喜若狂,這會就得面對要被他抄家的現實。
關鍵秦将軍還板着臉,一副冷血無情的惡人模樣,“事情未查明之前,某不便透露,令尊現在官家處問罪,官家下令搜查徐府,徐娘子請冷靜視之,即便放你進去,亦不得随意走動。”
人一個小娘子,還是個仰慕你的小娘子,不能溫和一點嗎?怨不得秦将軍到現在還是根老光棍,實在太不可愛了。
“沒關系的秦将軍,你放我進去吧,我不會擾亂你們的。”
徐應桐心急火燎的要進去,秦未便也放了行,而留在外頭的葉長安就尴尬了,這公務算不算是辦完了那?
秦未看她,“你還有什麽公務嗎?”
“那個秦将軍能不能私下透露一下內情那。”葉長安湊過去小聲問,“徐大人到底有沒有妨礙,我這邊公務也是很棘手的。”
萬一徐廷尉要是完蛋了,那這媒還怎麽保啊,葉長安不得不利用點私人關系先打聽一下。
秦未不知道說點啥好,還學會拿公務跟他說事了,“這事回頭再跟你說,你等在這裏不要動,我一會就出來。”
這時正有內侍官出來,跟秦未說道:“秦将軍,可能有點棘手,徐府這邊找到了不少數目的金銀,還找到了一個賬本,只是這個賬本記得不太詳盡,不知道能不能作為證據。
秦未去看了賬本,上面只大概記了日期跟收入金額,十分的粗略,除了能證明徐康年有大把說不清來源的收入外,基本不涉及其他人。
倒是挺謹慎,秦未本也沒指望能找出什麽有力證據來,徐康年要連這點警覺都沒有,那才叫奇怪,他粗略看了一遍賬本後,便收将起來,預備着撤隊打道回宮。
至于那些金銀,自然要收繳查明來源,除此之外,徐府暫時沒有其他麻煩。
秦未來到葉長安跟前,問她,“你在給徐家娘子做媒?是哪家的?”
“是賀添。”
“是他家啊。”秦将軍若有所思,一副十分不看好的表情,“要是說不成,能丢飯碗不?”
“不光我丢,整個官媒衙門都得丢。”
“這樣啊……”秦未拖了個長音,“你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天兒不早了,趕緊家去,我可能會遲一些。”
什麽叫做好心理準備,秦将軍這是盼着她丢飯碗回家吃白飯嗎?
秦未不看好是有道理的,廷尉府找出來的那份卷宗,幾乎要在朝中炸開鍋,裏面劉錫的認罪書是其親筆手書,并非作假,就算是有心人刻意制造證據坑徐康年,那件案子也得重新翻出來再查,反正徐康年一個誣陷失察罪是跑不了的,盡管他一直死咬着不認。
徐康年被官家下了禁宮大獄,徐家眼看着要樹倒猢狲散,賀家那種家族根本不會允許徐應桐進門,所以信誓旦旦說要回家找爹的賀添,下場就是被無情呵斥并禁足。
賀添與徐應桐的事就這麽先擱置下了,雖然吉兇未蔔,但官媒衙門不得不将日程提到采選一事上來。
葉長安這日一上職就瞧見桌案上擺滿了采選者的畫像,倒也不只是她,所有人眼前的都不少,看美人這種事,早知道應該讓花蚊子來,她實在不怎麽在行。
按照要求,她須得核查所有人的戶籍身份,以及根據每個人的品貌來進行初步篩選,這些采選上來的人皆是按照地域來劃分的,配備每個人的介紹與畫像,她們需在他們的登記冊上畫圈或是點叉。
方媒官此時忽然湊過來,翻看她手上的名單,“長安那,累了吧,你若是看不下來,我幫你一部分也是可以的。”
葉長安眉頭微動,這幫婦人從不無事獻殷勤,不知又在打的什麽主意。
“不勞方媒官,我還做得來,您那不是也好多嗎?”
見她還不走,葉長安又問,“方媒官是有事吧,不妨直說。”
葉長安這樣問,其他人不約而同的往這裏看,有媒官說道,“方媒官你這就不應該了,哪能幹擾人家葉媒官的名單呢?”
這人說話帶着酸,好似她也想來卻被方媒官搶了先一樣。
葉長安大概是想明白了什麽事,她們一定有自己想要留存的人,又恰好輪到她的手裏,所以想來讓她畫叉留下。
都跟這憋着那。
“長安跟你說呀,我家有個外甥女,正到了婚配年紀,所以啊我就想着看看這裏頭有沒有合适的郎君,橫豎也要留下來不少,去伺候人怪可惜了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方媒官但凡提到什麽親戚,指定是跟河南郡府裏挂着鈎,這所有的名單都是從河南郡府派發下來的,不定是哪位貴人瞧上了誰,然後跟河南郡府裏打過招呼,只等着畫叉留人。
其他人心知肚明,唯有葉長安不知內情。
“哎呀,這個郎君不錯啊,長安你說是不是?”方媒官找出一個郎君的畫像來,滿意的合不攏嘴,“這個也不錯,都要挑花眼了。”
葉長安瞅了一眼,豈止是不錯,那是相當不錯,這幾個郎君若是留下來,那其他人就都不必上報了。
所以說當官家有什麽好啊,選個美人還要底下人先挑,他只能用挑剩下的,多麽可悲。
“長安那,這幾個一定給我留下啊,你放心,改天一定請你吃喜酒。”
方媒官各種囑托,葉長安微微一笑,沒說留還是不留,“那就先謝過方媒官了。”
她腦袋進水了才會聽她的,後續萬一有什麽事,擔責任的就是她,像這種只要眼睛沒瞎就能分辨出來的人,留下才叫禍患。
是以葉長安毫不猶豫的在上頭畫了圈,給了通過,後面誰留下那是他們的問題,麻煩便尋不到她頭上來。
其實她不知道的暗箱還很多,比如各州郡裏有着重舉薦上來的人,通常都會在他們的登記冊上留下記號,這時候經手的人就會心知肚明。
再或者有一部分特定的人,這部分人通常是某個地方官借花獻佛呈上來的“賄賂品”,也就是用來獻給哪位上官的,時下的賄賂品送的非常有講究,金銀器物是俗品,得順着上官的喜好來,大多數士族貴人比較忌諱金銀器物,認為那是下品人才會喜歡的東西,他們的品味高的虛無缥缈。
但有一樣是百送不錯的,那便是俊俏的郎君,時下貴族中人,好男風者比比皆是,誰家府中都有幾個俊俏郎君,沒事拉出來跳舞唱曲助助興,還能轉送別人,好用的很。
便是官家身邊亦不缺男寵,雖然并不像其他人那般癡迷,可時不時還是有人會呈送到宮中。
是以可想而知這許多郎君之中,存了多少內幕在裏頭,娘子們自不必說,大部分是要進宮的,不進宮也會分流到各家族中,一個個都是呈上來的棋子,內情多着呢。
趙媒官目睹方才一幕,心裏有自己的盤算,按理她們經手的還要再上她這裏審核一遍,也就是說她會再次篩選以示公平,這一層篩選基本屬于走流程,除了在沒有标記的那部分裏頭挑挑撿撿,其他的皆會按照之前的批示照搬,不做修正。
葉長安是實誠的根據自己的标準來的,有不少做過标記的都被她報了上去,趙媒官要考慮的便是是否要按照她的批示來,因為她并不知道這有沒有關系到秦将軍的意思。
萬一這是秦将軍的意思,她這裏給了相反的意見,那就不太好了,假如日後因此出了纰漏,她完全可以推到葉長安以及秦将軍身上。
是以趙媒官皆按照葉長安所注,沒有做任何改動。
葉長安并不知其中彎彎繞繞,照舊每天上職回家,這日是蔡崇嘉回來的日子,正趕上大家沐休,于伯老早就預備着做一頓好的大家聚一聚。
不過葉長安與隋衍有約在先,午飯要請他吃酒,吃完了找地兒打架,晚飯會趕回來與大家一起吃。
她起了個大早,反正不上職的時候,她通常都不困,想着秦将軍還要考校她的刀法,趕緊的應付完了好出門。
葉長安苦練了幾個早晨,每次都拿文子欺喂招,基本能在十招之內給文子欺一招痛擊,不過痛擊的前提通常是文子欺不想玩了,他不求饒,葉長安便不會放過他。
秦将軍大概就不那麽好說話了,想在十招之內打到他,除非他放水。
不過秦将軍明顯不想慣着她。
“你練了幾日,就這種水平嗎?”
葉長安的刀已經去了秦未手裏,那家夥空手奪白刃,實在有點欺負人,“這水平怎麽了啊,有幾個能在你手裏讨便宜的,難道秦将軍這一身本事都是幾天練出來的嗎?”
秦未不跟她耍嘴皮子,幹脆把刀丢給她,“今日若不能叫我滿意,便不要出門了。”
葉長安:“……”
這是報複,這絕對是最惡毒的報複!
052秦師傅
葉長安忽然之間生出了一種想要離家出走的念頭,類似于文子欺不耐煩他爹管教,然後坑蒙拐騙也要逃跑的心情。
遙想她以往過的日子是多麽逍遙自在,什麽事都自己說了算,好容易休假可以自在一天,還要被秦将軍托住練刀,這算是哪門子道理,賣給他了嗎!
依着對秦未對了解,他大概是不能說出滿意二字的。
于是葉長安選擇蹲在地上耍賴,“啊好累啊,不練了不練了,我要去睡個回籠覺,我都好久沒長個了。”
還好意思長個那!
在她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秦未說道:“不想知道徐家的事麽?”
葉長安頓住腳,想了想還是揮手,“算了,這種事也不好勉強,能不能成就看天意好了,我現在不想知道了。”
秦未微微一笑,又一本正經道:“隋衍今日沒空陪你吃酒,若是練的好,中午可以帶你出去。”
葉長安徹底愣住了,隋衍沒有沐休嗎,還有秦未怎麽什麽都知道的,所以秦将軍平日看着忙叨叨的不着家,敢情什麽事都知道嗎?
她沒來由的打了個冷顫,想說以後還得防着點秦将軍才好。
不過秦未說要請她吃飯這事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不去白不去。
“秦将軍,能不能稍微放點水那,你那個要求也忒高了,我怕我餓死呀。”葉長安又轉回身,撿起地上的刀,“可以先說好去哪吃嗎?”
秦未氣樂了,“你臉皮還能再厚點嗎?別讨價還價,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秦未今日不上職,又套上他的長袍木屐,葉長安開始仗着他衣着不方便,刻意的攻擊他下盤,尋思着他要不絆倒就算她輸,然而秦将軍的腳自始至終都沒挪過地方,就這麽幾招便奪了她的刀。
葉長安嘴上沒皮沒臉的耍賴,其實并不是個輕易服輸的性子,心裏早憋着怎麽贏他,盡管秦将軍大山似的不易撼動,但不代表永遠沒有漏洞,哪怕能打到他都是好的。
第二次交手的時候,她多堅持了三招才被奪了刀。被對手奪了兵器這事算是奇恥大辱之一,因為這通常代表了壓倒性的差距,雖然葉長安以為真到拼命的時候不一定會這麽慘,不過既然秦将軍貫徹正八經的較量,那就得瞧真本事。
“你得習慣你手裏的家夥。”秦未再次把刀扔給她,“不能把它看成是個可有可無的工具,是不是還惦記着扔了它會打的更好呢,我還是那句話,能不拼命的時候就不要拼命,明明可以事半功倍的事,為什麽非要浪費力氣。”
秦将軍一般沒有奪人兵器的毛病,要麽直接砍了完事,要麽幹脆把人撂倒,他練刀的時候,陸将軍通常會毫不客氣地挑了他的刀,有一次甚至還劃傷了他的手,所以他深刻的知道被人奪走兵器時的羞愧。
不過這種法子專治不服氣,尤其适合葉長安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氣,也更能激發她的潛能,雖然說起來挺招恨,但不能不說秦将軍實在用心良苦。
秦未對她拼命時的模樣記憶猶新,當時的感受并不美好,他認為一個姑娘不太适合生死肉搏這種絕望的招數,而且看起來還是經常有,怪心酸的。
再來一次的時候,秦未手裏也拿了刀,刀刀相對時的焦灼可以給她以壓力,從而引導她握刀使力的手感,好幾次葉長安與手中的刀生了排斥之心的時候,秦未都盡量給她掰回來,逼迫她跟手裏的刀相融合。
葉長安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力量,跟文子欺喂刀的時候大都是放任自流的狀态,只知道對方比自己強,她要盡可能的壓制他,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手裏的刀通常會因此失去它應有的作用。
可是在秦未的引導下,她會感覺手裏的刀有無止盡的威力,綿柔而充滿了力量,跟她以往看待兵器的感覺大不一樣,以至于當秦未最後撤招的時候,她的去勢依舊不能停,一個圓滿的弧度劃開,秦未的衣袍應聲而破。
她幾乎不可置信,不是她忽然間開了竅傷到他,而是秦将軍在引導她攻擊,這種不可言說的手感讓她久久不能回神,原來刀是可以這樣用的。
“秦将軍,你的衣袍不用賠吧?”葉長安開口就讓秦未崩潰。
敢情她就悟出了這個。
秦未那身長袍,雖然并不邋遢破舊,但是多道口子也絕沒有什麽違和感,秦将軍不甚在意,把刀扔回兵器架上,“今日就教你這麽多,先出來吃飯。”
恰在此時,文子欺又打着哈欠過來,做好了上來就接招的準備,可是沒接到,于是非常訝異,“小媒官今日是不是被你爹……啊你師傅罵了呀,沒關系啊我可以給你作證,小媒官每天都勤學苦練,雖然依舊很爛,但是……哎哎你什麽毛病呀!”
文子欺差點被扔過來的刀削了腦袋,手忙腳亂的抓住刀,再次被葉長安追打的狼狽不堪。
葉長安剛找到點手感,正想着找人試試的時候文子欺就送上門,簡直不用白不用,秦未見二人過招,便在一旁看熱鬧。
平心而論,他非常希望文子欺挨頓揍,不過他的小徒弟還不到火候,在文子欺這種老手跟前,不大容易讨便宜。
但是文子欺今日并不輕松,心說小媒官是一晚上打通七經八脈了嘛,怎麽忽然間開竅了似的,鬧的他不得不專心應對,真的好累。
又不是要上戰場,這麽認真做甚啊啊啊……
文大副将跟葉長安屬于一種德行,就是一把子力氣總要等到關鍵時候用,平常浪費一點都覺得虧,所以平日對打的時候都藏着掖着,導致完全不能被對方激發出潛力。
今日葉長安咄咄逼人,文子欺只能招架,打着打着就打出了那麽點意思來,往日從來不超過十招,現在倒有些難舍難分的架勢。
秦未看的入神,發現葉長安非常孺子可教,跟文子欺這樣的對手打又很能放得開,很快就把自己教她的融會貫通,竟是比料想的好很多。
這使得從不耐煩為人師的秦大将軍,忽然心生出成就感來。
文子欺被逼的沒辦法,只好亮出最大的能耐來一招制敵,因為他實在是打煩了,“哎呀不打了不打了,小媒官你厲害我得承認,只求以後千萬放過我這把老骨頭,要散架啦!”
葉長安打的酣暢淋漓,輸也輸的痛快,心說早晚能把花蚊子給打趴下。
朝食過後,蔡崇嘉正巧回來,他在四門學念書,平日就住在學堂,只每隔十日回來休息一日,他一回來,呂二口便撲上去抱住他,親的好像親兄弟。
以前不覺得,分開幾日後才發現,他們就是親人般的存在,尤其在洛陽城經歷過各種無奈後,才更顯出他們這幫生死兄弟之間感情的真摯。
“我可想死你啦蔡兄!”呂二口毫無自知之明的壓在人家身上,差點把蔡崇嘉推出去。
幾日不見,蔡崇嘉明顯清減不少,他本來就生的瘦弱,跟呂二口站在一塊越發的瘦小可憐。
“二口兄弟你先別激動,我還沒站穩那。”
蔡崇嘉想要躲開小胖子令人窒息的擁抱,無奈力氣不夠,看上去兩條腿都要站不穩了。
“蔡兄,你在學堂是吃不飽嘛,怎麽養的弱不禁風的,讀書是要緊,可也別給讀傻了啊!”呂二口大肉手拍拍他的後背,感覺他有躲閃之意,心下奇怪,卻又說不出來哪裏奇怪,“看來是真沒吃飽呀,哎呀這可不行,今日兄弟我來給你做幾樣好的,我好容易才跟小祖宗告假呢!”
“是嗎,那怪好的,可能是吃不慣吧,二口兄弟麻煩你給我烙幾張餅就成。”
“烙餅啊,那容易,你多帶一些去學堂,實在不成,我回頭給你送點也成啊。”
待蔡崇嘉回房間收拾東西的功夫,呂二口湊到葉長安跟前來,“老大,你有沒有覺得蔡兄不大對頭啊,渾身都沒有二兩肉了,別是真的讀書壓力大,給悶壞了吧?”
葉長安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人家不說也不好問,便囑咐呂二口說,“你多關心他些,發現什麽就來跟我說,但是也別逼着他。”
“哎好嘞,我知道了老大。”
葉長安是擔心蔡崇嘉受欺負,他不像孔小刀他們可以自保,洛陽城這種處處看出身的地方,受點欺負實在再正常不過,蔡崇嘉是個文人性子,有麻煩也自己忍氣吞聲,她見不得自己人受欺負,不知道就罷了,一旦讓她知道是有人欺負蔡崇嘉,一定不會放任不管。
秦未說要帶葉長安出去沒有食言,等她跟小兄弟們寒暄過後,便一起出了秦府,倒是把于伯樂夠嗆,直跟在後面說多玩一會不着急回來之類,弄得葉長安雲裏霧裏。
秦未就穿着方才那身破了口的袍子出門,絲毫不顧及形象,這個時節穿木屐的人是有,但通常要點臉面的就不會穿上街,秦将軍這一身打扮可謂獨樹一幟。
葉長安刻意跟他保持一點距離,因為秦将軍的仰慕者實在太多,跟他走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矚目,而且兩人的打扮格格不入,不是顯得他有病,就是顯得她有病。
這感覺實在糟透了。
053祭奠日
秦将軍自從添了在大街上閑逛的毛病後,幾乎就成了洛陽城的風向标,眼見着街上留須的郎君越來越多,穿木屐上街便也不遠了。
只不過東施效颦的效果實在不怎麽美好,這些郎君個個唇紅齒白,再添一圈還沒成型的黑髯,活像嘴上趴了只刺猬,不倫不類的礙眼。
對比起來,秦将軍的胡子實在可愛太多了。
秦未一路來到永*康坊,去的不是他自己的将軍府,而是另一處府邸。
“秦将軍,不是出來吃飯嘛,這裏好像不是吃飯的去處吧?”葉長安時刻關心秦未會請她吃什麽。
這裏明顯是某個達官貴人的住處,只是沒有門匾,好似久無人居,這麽好的府邸空着多可惜那。
“你不是才吃過早食嗎,不會現在就餓了吧,待會一定讓你吃好的便是。”秦未從身上取鑰打開門鎖,謹慎又緩慢地推開大門。
葉長安不明所以的跟着他進入,不知道他要幹嘛,院子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只是透着寂寥破敗,明明是夏日炎炎,進來卻有莫名的冷意。
秦未特意過來,莫非與他的家人有關嗎,說起來從未聽他提起過家事,他能喊陸将軍一聲老師,想來出身應該不低吧,不然如何做得大将軍那。
被這裏的氣氛以及秦未的沉默而影響,葉長安也緘默起來,配合的跟在他後面觀望。秦未先進了位于前院的練武場,看得出來這裏建造的非常用心,可見此間主人必定尚武,葉長安心裏已有猜測。
武場中仍有許多兵器,樣式不比秦府的少,雖已蒙塵,依然可見鋒利,必是經年磨練之故。
“這便是我以前練武之所。”秦未一處處看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說兩句,“還是以前擺放的位置,從來沒變過。”
葉長安走過去,看見一把刀挺威風,正想上手摸一下,立時被秦未吓止,“不要亂動!”
“嘶……”不知道是被他吓的還是如何,她的手上立時就見了血,“秦将軍,能別吓唬人嗎!”
她明明沒這麽笨呀……
秦未無奈的搖頭,走過去抓住她的手,毫無預兆的用力捏了一下,擠出來幾滴鮮血,葉長安立時就呲牙咧嘴的想咬人。
“別動。”秦未從衣袍上撕下一塊碎布來,小心而又毫無溫柔可言的給她包裹住。
葉長安:“……”
終于知道他穿長袍的用處了,真不愧是秦将軍。
“這些刀槍都是開刃見過血的,尤其你碰那一把,是跟随我老師屍山血海裏闖出來的,不知飲過多少人的血,見過刀氣嗎,大概就是那種意思吧,刀槍看似無情,實則亦通人性,這刀只要沾到陌生人,幾乎都要見血,很容易被它傷到。”
葉長安可算是開了眼,只聽秦将軍這樣描述,似乎就能感受到戰場上的血腥以及這些刀槍散發出來的戾氣,第一次感覺戰争離她如此之近,近到可以聽見戰馬狂奔到聲音,還有山河海嘯的吶喊。
她的骨子裏似有熱血在沸騰,好似被什麽激發出了天性,她感覺那才是屬于她的地方。
“秦将軍,你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秦未微微一怔,眼前一閃而過往日的殺戮,他擡頭看了她一眼,“戰争本是如此,誰都是這樣過來的。”
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他已經滿是血腥。
“一會跟緊我,不要亂碰東西。”
“噢,可是秦将軍,這個能摘下來嗎?”葉長安怎麽看那只手都別扭,再看秦将軍此時更加有風格的衣袍,如出一轍的醜。
“這傷不容易好,你還是包着吧,回去不要碰水。”
有那麽邪門嗎!
秦未随後又來到一個偏遠的小院子裏,這裏布局更加簡單,屋中座椅都還在,皆蓋了白布遮塵。
這樣簡單粗暴的格局,葉長安感覺很眼熟,跟她現在住的風格非常一致。
“這裏是你以前的房間嗎?”葉長安毫無欣賞的念頭,“原來你以前都是住在陸府的呀。”
“只是幼時住過,已經很久沒過來了。”
今日的秦未有些奇怪,莫名其妙領她來到陸将軍府,整個人的感覺仿佛又回到最開始見他那時候,即便打開了門,也沒有人能走近他。
風光無限的英雄大抵都是孤獨的。
細究起來,孤獨這個詞又不怎麽适合秦未,葉長安琢磨了半天,最終得出來的結論是,秦将軍等老的時候,大概會發展成一個古板老學究。
“姑娘,想什麽這麽開心那。”秦未沖她打了個響指,“瞧你那嘴角都要歪到耳根子了,能不能稍微收斂一下。”
有嗎?有這麽明顯嗎?葉長安重新換了個燦爛的笑臉,“秦将軍,今日是什麽特殊日子嗎?”
秦未又沒立時答她,轉身走出屋子,重新落好鎖,方緩緩開口,“今日是陸家滅門的日子。”
葉長安的笑容僵在臉上,亦步亦趨的跟在秦未身後,腳下的路立時就有了沉重感,她為何要問這麽愚蠢的問題。
滅門這兩個字包含的不只有死亡跟傷痛,是一整個家族的泯滅,背後的沉重跟冤屈不可估量,沒有什麽比傷及無辜更悲滄,就如同長樂縣的覆滅,滿城的百姓淪為犧牲品,他們又何其無辜,戰争陰謀,總是這樣沒道理可言。
如此再看陸府的一草一木,練武場的每一件兵器,還有房間裏鋪滿塵埃的一切,都不再是沒有靈魂的棄物,它們身上沾滿了陸家人的過往,在熟知這一切的人眼中,每一眼都是屬于他們的回憶片段,以及伴随了哀鳴的死亡。
葉長安不知道數年前的今天發生了什麽,陸将軍離她無比遙遠,但是一個盛名在外的大将軍,總歸是為了天下百姓浴血一生的,還有當年的秦将軍,他們的犧牲本就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為什麽還要殃及家人呢?
她忽然記起彥娘的忌日好似也是在這幾天,相比秦未對陸将軍的懷念,她對彥娘更多的是無所适從,只記得那是自己的母親,在數年前的某天故去,然後在每年的這一天拎出來重複這個認知,尋不到任何哀痛的契機。
“怎麽不說話了,這會又不餓了嗎?”
秦未忽然停住腳步轉身看她,葉長安低着腦袋,猝不及防的撞在秦将軍身上,撞的眼花腦鳴。
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思緒都被一股腦撞飛,葉長安給撞沒脾氣了,捂着腦門蹲在地上,包成粽子的手指頭豎在眼前,“秦将軍你看着辦吧,跟你出來一趟也不容易,我都這樣了,是不是得大補。”
訛人呢,秦未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