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回面見龍顏,可能是緊張
還差點兒下場賭賽!秦未聽的腦袋突突跳,忍着火氣問她:“那日跟懷朔王對賽的是誰?”
“對,對賽的……我好像不知道啊。”
“那你跟我來。”秦未領她到南朝商賈停屍處,“你來看看是不是他。”
葉長安無比心虛,抻着脖子看了眼,一下就認出來那人,“啊!就是他。”
原來死的人就是他啊,葉長安恍然大悟,秦将軍這麽生氣,這裏頭肯定沒好事,所以他們都被人算計了嗎?
她這樣一指認,秦未大概就猜到了事情起末,懷朔王是當了一回傻子叫人利用,還得心甘情願的認了,不過有意思的是,燕廷尉好似在這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且不提他是敵是友,一定是故意借丫頭提點他。
此事牽扯了南朝在內,又恰逢柔然質子進洛陽,秦未猛然記起方才在南朝商會外看見的柔然人,似乎明白了燕廷尉想要提醒他什麽,看來南朝跟柔然已經暗通曲款了。
101來意深
四夷館出來後,秦未跟燕廷尉去到宮中回禀案情,正遇上官家在太極殿訓斥沈太子師,二人只得在殿外暫候。
太子師受業于懷朔王,把個未來儲君教成這副德行,自然要受連帶罪,可憐太子師一把年歲,完全不能了解他們這些小年輕腦子裏在想什麽,更別談約束,懷朔王癡玩成迷,他倒是有心想管,那也得管的起才行。
便也只能忍受責罵罷了,官家的訓斥聲傳到殿外,秦未臉上無動于衷,燕廷尉看了他一眼,遺憾道:“太子師晚節不保,可謂飛來橫禍,可惜。”
想當年沈大人亦是國之棟梁,朝堂上出謀獻計的能臣,一度很受官家重用,不然也不能提為太子師。不過在秦未看來,一切晚節不保都是早節種下的惡果,因果循環報應罷了,并沒有什麽值得可惜之處。
官家罵累了,便招殿外侯等的兩人一并進殿,太子師灰頭土臉的在一旁,樣子好不可憐。
燕廷尉說道:“陛下,臣與秦将軍已然查明,南朝商人是為毆打致死,懷朔王,隋旭,賀添幾位公子乃主犯,皆動了手。”
“孤要聽結論。”
“結論便是,懷朔王動手傷人乃為事實,最終致死亦為事實,依律當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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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
他好好一個皇子,就這麽沒了?這倆人腦子都進水了嗎,這确定是去擺平而不是去坑人的嗎!
懷朔王說冤不冤,最後一腳的确是他踹的,最開始有賀添這個傻蛋頂罪,尚有逃罪的可能,後來賀添被徐娘子一頓臭罵後終于清醒,這才配合的道出了實情,打得最兇的是隋旭,他自己怕挨揍,其實就是狐假虎威的在旁邊嚷嚷吓唬人。
至于隋旭,燕廷尉審訊他的時候,他大手一揮大包大攬,揚言人就是他打死的,一副要錢給錢的大爺架勢,有心給他放點水都找不着口,俨然是還沒有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
秦未道:“陛下,當時在場證人頗多,過程皆有人目睹,況南朝會館死咬不放,揚言若不能給一個合理的交代,将要斷絕兩國貿易。”
官家聽聞這話心裏也開始慌了,此事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懷朔王當衆行兇致人死,悠悠之口堵不住啊,南朝這個坑挖的恰到好處,看來是非要跌跟頭了。
“那隋旭依律當如何?”
燕廷尉回,“隋旭至多算毆打行兇,并不承擔殺人之過。”
這就叫打的好不如打的巧,誰讓懷朔王他時運不濟那。
官家沉吟,“懷朔王雖有過失,但身為我大魏儲君,豈有為一個區區商人抵命的道理,罪不至死,孤暫奪其王銜,降為懷朔公,閉門一年不得外出,在府中潛心修身,此案之主兇乃隋旭,收押待罪。”
官家的結論就很明顯了,天子犯法并不與庶民同罪,奪了懷朔王的王銜就已經是對天下做的交代,非要有個人來抵命的話,那就只能是隋旭。
其實官家之所以定的這樣痛快,全賴方才大司馬事先吹過一陣耳邊風了,且這樣處置很合官家心意,連教訓太子師亦是給懷朔王找臺階的手段,反正都怪師不明,底下人又慣常慫恿,這才導致懷朔王長成一棵歪脖樹,一時糊塗才犯了大錯。
至于慫恿之罪,隋旭隋大公子就要背了這口大黑鍋,誰讓關隴隋家惹了官家不痛快那,雖說沒有對武昌候家行連帶罪,但不代表官家不記仇,隋旭抵罪一舉兩得,何況并不冤枉,再者我大魏朝都處置了一個侯府公子,你們南朝還有甚不滿意的。
而慘遭連罪的太子師當即就遞交了告老還鄉的辭官書,官家連挽留之詞都沒有,直接點頭放人,沈家走了一跟頂梁柱,勢力可謂大受影響。
替自家不争氣的兒子擦完屁股後,官家頗為疲累的回至寝殿,此時夜已漸深,他暫時沒有要人來伺候的興致。
不過有人不請自來,官家回去的時候,晗娅公主早已恭候多時。
“陛下您回來了。”晗娅起身,身着一身豔紅色衣袍,袅袅妩媚,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
官家不由愣怔,他身為帝王,自然不缺投懷送抱的美人,卻委實沒見過這樣明目張膽的。
“是晗娅公主,不知公主深夜來此是為何事?”
晗娅嫣然一笑,“陛下勿怪,我聽聞陛下近來煩心事頗多,身體肯定疲累的很。”她把官家引到軟塌坐下,繞到他身後,柔指附在他肩頭,有節奏的輕揉起來,“陛下有所不知,我們柔然有一種特效藥,可消除疲勞提神醒腦,晗娅想着陛下一定用得上,這就冒然送來了。”
“哦?是何藥啊。”官家被她揉捏的舒服,便順嘴問了一句。
晗娅莞爾一笑,從身上拿出一瓶藥膏子,拿指甲舀了些許揉在官家眉間,配以揉按指法,漸漸一股清涼香氣蔓延,官家立時覺得身上松散不少。
“柔然居然還有這等好物,不用吃在嘴裏就有藥到病除之效,比宮中那些太醫好多了。”
晗娅撲哧一笑,“我拿出來的要是吃在嘴裏之物,陛下您敢吃麽,晗娅知道您防着我呢,不過我可是千真萬确帶了誠意來的呢。”
官家心照不宣的笑笑,“公主這話何來。”
“陛下可還記得青鳳令?”
官家瞳孔猛縮,方才短暫的舒适感頓時煙消雲散,“公主何意!”
“陛下您莫急嗎。”晗娅柔聲細語,“晗娅只是來提醒您一句,青鳳令曾經出現在常樂縣,我家二哥之所以對常樂縣下手,為的就是找尋青鳳令。”
官家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繃,晗娅斂眉一笑,繼續道,“哪知道就遇上……秦将軍了呢,您說是不是巧了?”
官家心裏此時已經翻江倒海,雖然他不想表現出來,但必須承認在聽到青鳳令三個字的時候,是發自內心的恐慌。
秦未隐匿常樂縣,原本官家信他之前所言,一個邊陲小城能有什麽貓膩,但假如是一個出現過青鳳令的地方,再加上葉長安那孩子的話,那秦未到目的就很值得尋味了。
“公主難道見過?你知道真正的青鳳令長什麽樣麽。”
“看來陛下是認為我在謠傳喽?”晗娅來到官家對面坐下,看着他說道,“若是沒有收到确切消息,您認為我二哥會如此冒險嗎,何況秦将軍待在常樂縣三年,您不想想是為了什麽嗎,那可是名震一時的秦将軍啊,怎麽甘心就此隐匿呢?”
“還有,當年秦将軍被我柔然圍攻,根本毫無活下來的可能,為什麽他最後還是活下來了,是什麽樣的人能有本事把秦将軍從死人堆裏撈出來,陛下您可有想過?”
官家已經不能維持表明的平靜,他盯着晗娅,“你是說,還有青鳳軍的人存于世?”
“陛下您現在也相信了吧,青鳳令可號令青鳳軍,既然有青鳳令存世,如何可能沒有青鳳軍的人呢,秦将軍留着一手呢,不然您以為他會這樣甘願重新出世嗎?”
晗娅看着官家的反應,“啊還有,陛下您見過葉長安了吧,有覺得她像誰麽,秦将軍如此寶貝她,啧啧,不惜以命相救呢。”
官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秦未本身沒有什麽可怕的地方,但是他可以統領青鳳軍,這就是叫人忌憚之處,原以為三年前已經斬草除根,即便他僥幸留了一命,也是拔了牙的老虎中看不中用,可假如青鳳軍仍存在于他看不見的地方,如今還有了陸謙後人,也就是可以名正言順歸攏青鳳軍的人,這如何能叫人心安。
何況秦未回來真的是叫一個采選令給逼出來的嗎,他會不會是知曉了三年前的內幕回來報仇的,官家越想越心涼。
……
葉長安被秦将軍強制奪走飯碗,成了半個無所事事的閑人,人一閑就容易出幺蛾子,她記恨着上次被算計的事,便想沒事的時候去四夷坊轉轉,看看是否有什麽內情。
正巧扶搖幫的小星找來,看來好像又有了什麽消息,上趕着跟她來賣好。
“是小星啊,可有什麽消息嗎?”
“可不是嗎葉娘子,哎,葉娘子您來四夷坊是有事嗎?”
葉長安擺擺手,“沒事,就是閑來無事過來轉轉。”
“沒事好啊,去我們那裏吃酒啊,我們兄弟都盼着你去那!”小星很高興的樣子。
“那沒問題啊。”葉長安痛快的應了,“不過小星,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
“瞧我,把正事給忘了,是這樣的,上次不是說看見柔然人進了司馬府嗎,您後來讓我們盯着,兄弟們就盯上了那個柔然人,巧了,方才有兄弟瞧見他進了南朝會館,我這就上趕着來跟你報信。”
“夠意思啊小星,成,這人情我記下了。”葉長安壓低聲音問他,“我能問一下,南朝會館是可以随便進去的嗎?”
“您說南朝會館啊,進倒是可以進,不過像咱們這些游手好閑的人是不大好進的,再說了那地方是南朝人的天下,除了生意上的往來以外,誰沒事會往那裏跑啊。”
沒事不會進去啊,葉長安琢磨着柔然質子來洛陽城,不會還想着投身商賈之事吧,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啊,況且還剛剛出了事。
葉長安沖他招手,“小星,有沒有興趣跟我走一趟,南朝會館還從沒進去玩過那。”
小星眼神一亮,“好啊葉娘子,我也總想進去瞧瞧那,有你帶着我就有底氣了!”
兩人一拍即合,這就朝着南朝會館而去。
102聽牆角
南朝會館近日戒嚴,往來之人皆要詢問身份,葉長安跟小星站在隔街觀望,估摸着正大光明可能進不去。
那日跟秦将軍進去的時候,她約莫記得會館有後院,這裏不似府邸官署一般戒備森嚴,翻個牆什麽的應當不是難事。
“小星,翻牆什麽的沒問題吧?”
“翻牆?”小星撲哧一笑,“葉娘子,在南外郭城這片地方,我們扶搖幫還是好使的,用不着翻牆,您等着啊,這個時辰一準兒有人進去送菜,都是小事,您瞧好吧。”
葉長安一琢磨也是這麽個事,這四周既然能布滿了扶搖幫眼線,肯定是滲透到各方的,什麽店家小二,送菜的小販,肯定都有他們的人。
沒費多大功夫,小星就搞定了送菜的夥計,南朝會館裏每日用菜用糧都不是小數,得三四個人進去方能押運,他們兩個跟着一道,沒費什麽功夫就進了後院。
“葉娘子,您進來知道要去哪嗎?”
柔然人進來能去哪呢,談生意嗎,她想了想,“走,先去前院瞧瞧。”
前院自然是商談辦公之所,來往的人不多,卻也沒有什麽看守防衛之人,只是範圍這麽大,找人有些沒有頭緒。
“小星,你認得那個柔然人嗎?”
小星道:“我倒是沒見過他,但是柔然人很好辨認的,就算換過了衣裳也容易,只要他出來,我一定能認出來。”
出來啊,出來不是不好玩了嗎,葉長安巡視一圈,挑了花木茂密之處走,正走到一間屋外的時候,屋門忽有開啓聲音,她慌忙壓低身子,還沒忘了把小星的腦袋一塊藏住,兩人蜷縮在花木叢中大氣不敢出。
現在這個季節草木并不旺盛,藏人藏的漏洞百出,稍不留神就會被人發現,幸而出來的人行色匆匆,并沒有往這邊看,待那人走遠,葉長安方探頭探腦的出來。
“葉娘子。”小星盯着那人的背影,啞聲道,“那個人不就是柔然人嗎?”
柔然人?這麽說好戲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不知道屋裏還有沒有人,在追上去還是留下來看看之間,葉長安決定在此觀望一會,畢竟好容易才進來。
就是不知道他來見什麽人呢?
屋裏此時隐約有談話聲傳來,其中一人說道:“祁王殿下,之前劉茂昌在的時候跟柔然使臣會過面,一切都是他在中間調停,他這忽然一死,搞得我們十分措手不及,不過柔然有心與我們合作,應當不會使詐。”
“柔然人幹不過秦未,是不得不找人合作,送上門來的幫手不用白不用,但柔然人狡詐,不得不防,改日我與他們王子見上一面,方能一探虛實,南邊可有消息傳來?”
“有,待到來年春天的時候……”
“是誰!”
屋裏忽然一聲爆吓,他們被發現了。
屋內之人相當警覺,且動作迅速,幾乎是眨眼間就打開門沖了出來,葉長安見來不及逃離,便索性拉着小星從花草叢中出來,裝作剛巧路過的樣子。
出來的兩個人皆是南朝人裝扮,看樣子還是富貴之人,其中一人橫眉倒豎,模樣甚是兇煞,他喝道:“你們是什麽人!”
葉長安抱拳道:“在下是來這裏尋我家公子的,家裏出了點急事,只是一時尋不到他在哪,便走錯了路,打擾二位還請海涵。”
“你家公子是何許人?”
小星認得往來此地的一些談生意的掌櫃,笑嘻嘻的報了個名,“我等是秦記的夥計。”
“是他?”身後那個商人裝扮的人說道,“他在前面一排的房間內,你們找錯地方了。”
葉長安就坡下驢,這就告辭開溜,不料剛一轉身,那個商人裝扮的人就喊道:“不對!那個娘子我見過,她是跟秦将軍一起的!”
葉長安在他開口的時候就意識到不妙,沒等他說完就撒腿跑,哪知身後的人動作也不慢,立時就跟了上來。
“小星!一會出去你就自己先跑,別把你們連累了。”
“葉娘子你說什麽那,我要是扔下你一個人跑了,我們老大得咬死我,沒事你跟着我,這地我熟。”
小星長了一身的機靈勁兒,跑起來猴子似的,比葉長安想象中中用的多,兩人配合的很默契,速度也快,沒多一會就跑到後院翻牆逃離,然而追上來的那個兇煞模樣的人不是善類,兩人這麽快的速度都沒能順利甩了他。
從會館後院翻牆出來後,葉長安就一路跟着小星跑,在四夷館裏七拐八拐,她已經分不清是在往哪跑,只是沒頭沒腦的跟着他進了一家不知是做什麽生意的後院,然後躲進了柴房中。
也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追來,被他認了臉去,往後來四夷館就要小心了。
葉長安跑的呼哧帶喘,魂兒都要跑丢了,半天才順氣兒,“好久不動還真是不行,差點就跟不上你了。”
“葉娘子你受傷才好,能跟我跑到這裏已經很讓我刮目相看了,要不是你跟後面追着我,我可能跑的沒這麽快,果然逃命就是刺激啊!”
“快別刺激了,老命都要跑斷了,我說追我們那家夥是什麽來頭,他們做生意的人都這麽厲害嗎?”
小星一擺手,“哪兒啊,那位可不是做生意的,他就是南朝質子啊,後面那個是會館裏的頭兒,就是他把你認出來的。”
肯定是她跟秦将軍來的時候被他看見的,她想起方才有人說祁王殿下,沒想到他就是南朝質子。
“這麽厲害的皇子幹嘛不自己留着啊,上戰場還能殺倆人那?”
“葉娘子您來的遲,可能不大知道南朝的那些破事,還能為甚,不受寵呗,他們的皇帝老兒是個糊塗蛋,看誰不順眼就把誰送來當人質,不過啊今日之前,我們還真沒以為他身手這麽好,看來是深藏不露啊。”
深藏不露,暗中謀劃,指定沒憋什麽好心,只可惜方才沒聽完他們說什麽,真是可惜。
“剛才都怨我。”小星懊惱的很,“我腿麻,不小心踩了枯枝,不然還能多聽點消息。”
葉長安安慰他,“沒事,該如何還是要如何,我心裏已經有數了,今日要不是你帶我進去,我連這點消息都聽不到那,不過這是哪兒,我們在人家這裏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這裏是我們老大的産業,葉娘子你要回去的話,我送你吧,萬一他們還不肯放過你呢?”
“送就不必了,這麽小心翼翼的,我以後豈不是連四夷坊都不敢進了,他們知道我認識秦将軍,不會冒然對我怎麽樣的。”
小星沒有再堅持,“那成,你自己小心點。”
葉長安跟小星告別後,便一個人返回內城,走進城門就看見悶頭悶腦的隋衍,不知裝了什麽心事,她近在眼前都沒看見。
“喂,隋小将,丢銀錢還是丢魂了啊!”
隋衍恍然被她吓了一跳,看見是她,臉上勉強挂了個笑,“怎麽是你,從哪兒回來的這是?”
葉長安細看他的眼,紅彤彤的沒精神,便知他指定哭過,“隋小将,我從哪兒回來不重要,你倒是怎麽了,難道又回家了?”
隋衍別開臉,明顯是被猜中了,他的确是回了武昌候府,是為了隋旭的事。
隋旭被收押廷尉,聽聞很有可能要抵命判死刑,隋衍便回家看看到底是不是要這麽嚴重,畢竟以武昌候的能耐,怎麽可能眼睜睜讓他親兒子送死。
他好長時間沒回來,家裏一片慘淡,因為隋旭一事,阖府上下都是一幅如喪考妣的模樣,隋衍去到武昌候書房,見他一個人坐在裏頭,形容很是憔悴。
“是隋衍回來了。”武昌候睜開眼坐直身子,“怎麽,是有什麽事嗎?”
“家裏到底怎麽一回事?”隋衍劈頭蓋臉問道。
“家裏這不是挺好嗎,我還活得好好的,你要是盼着我死,且還得有些年頭呢。”
“你別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隋衍壓抑着怒氣,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怒氣從何而來,“隋旭的事你為什麽不管?”
“要怎麽管,殺人償命,連懷朔王都去了王銜,你要我怎麽管。”武昌候笑了笑,“再說你不是早看這家不順眼了嗎,既然出去了,家裏的事就跟你沒關系了,我看你一個人活的也挺好,幹脆給你分點家産,你就算是從我們隋家分出去了,哦對了,那小媒官還沒搞到手啊,我還給你留着娶媳婦的……”
“你少來跟我裝模作樣!”隋衍打小就讨厭他這幅什麽都了然的模樣,“自以為成全了我是嗎,隋家現在就要完了,故意把我攆出去,很大義凜然啊,想讓我感激你,想讓我知道真相後悔不當初,你就是這麽想的吧,啊!”
隋衍一幅要活吞了他的樣子,武昌候并沒有因此動容,依舊坐着朝他笑,“我還真沒有你說的這麽心善,反正你也不稀罕這個家,打小就想走,關着你沒意思,不如讓你走,出去跌倆跟頭挺好,哪兒指望你感激。”
武昌候頓了頓,“至于隋家,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家族興衰還不是常事,別說一個隋家,一個朝國都不見得長久,官家不會對我如何的,只要大魏朝不滅,武昌候府就不會倒。”
“不會動你?你兒子他說殺就殺,還說他沒存了動隋家的心!”隋衍氣憤無比,“當然隋家興衰跟我沒有關系,我巴不得你們都嘗嘗當庶民的滋味,別的我不管,你們最好別說死都死了,別自暴自棄的讓我瞧不起你,你不是能耐嗎,死了一個隋旭,你還有其他的兒子,別指望我給你養老送終,更別指望我以後會感激你!”
隋衍發了一通無名火,心裏湧上一股悲涼,他不想被武昌候看他哭的慫樣,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武昌候府,然後一個人躲牆角裏哭了半天。
他對于武昌候府,對于武昌候,從小到大都是充滿了恨意,他以為他們都是魔鬼一樣的存在,恨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到頭來卻告訴他,那個恨了十幾年的魔鬼父親居然是在保全他,這比讓他繼續恨一輩子還難受。
隋家要倒了,指望讓他繼續延續隋家血脈嗎,想都別想,隋衍下定了決心,他要離開洛陽城,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長安,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嗎?”隋衍對葉長安說道,不經意的,好似又有些期待。
“隋小将你要去哪啊,不是在洛陽城好好的嗎?”
隋衍洩氣道:“我不喜歡洛陽城,我想去軍營。”
“你又要去軍營?”葉長安不知道怎麽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倒是也想去軍營,可是眼下她走不開啊,總不能留大家在這裏,然後她一個人跑了吧,“就沒有再緩和的可能了嗎,眼看着就要年節了,你不留下來跟我們一起過年節嗎?”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時意氣用事,本能的想要勸他留下,去軍營畢竟是危險的事,萬一此去無回……
“沒事的長安。”隋衍笑了笑,“是我魯莽了,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去軍營,在洛陽城有秦将軍照顧你挺好的,還有你那幫小兄弟,你不用管我,我命大,死不了的。”
隋衍深吸了一口氣,好似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決然離開,從那天後,葉長安再也沒在洛陽城見過他,有如落地即化的雪,又好像默默消逝的一年,來去皆無蹤。
轉眼年底将至,一片熱鬧繁華中,葉長安時不時就會想起決然離去的隋衍,不知為何,她始終覺得洛陽城的繁華透着空虛,好似昙花一現,注定不能長久。
103年節記
洛陽城的冬日,終于在臨近年節的時候有了幾分味道,下過一場不大不小的雪,城中挂滿了紅,氣息間多了幾分人情味。
葉長安每日去宮中跟一群娘子們磨日子,整日蹴鞠怪沒意思的,于是便教她們一些拳腳功夫,反正冬日冷,不如動動手,還琢磨着以後教她們騎馬射箭什麽的,沒準以後都用得上。
再除了年節的時候要給官家蹴鞠表演之外,她就只等着兄弟們回來過節了,今年要跟秦将軍一起年節呢,她想到這裏不由彎了彎嘴角,感覺很奇妙,往年她都是自己糊弄着來,最多跟那幫小兄弟鬧一鬧,怪沒意思,而人一旦多了幾分在意,感受都會變得不一樣。
近來秦将軍閑的很,常常窩在家裏看書練功,還給她做了一個刀鞘,要不是宮中不能帶刀,她可能會随時帶在身上炫耀,讓那些心念着秦将軍的娘子們只能想不能碰,一切都挺好,就只有一點,秦将軍不怎麽罵她了。
這讓葉長安有些心虛,感覺自己毫無存在感,不會罵人的秦将軍端着一張正經又溫和的臉,時不時叮囑她兩句,細水長流平淡無奇,這實在不怎麽符合她的設想,距離不遠不近,關系不親不疏,這不就是老翁老媪們過的日子嗎,難道秦将軍從心到身都要過度到老年了嗎!
這就太可怕了,葉長安琢磨着得激發一下秦将軍罵人的欲望才行。
年三十的時候,呂二口方能暫時從南安郡公那裏脫身,回來幫着于伯張羅年夜飯,蔡崇嘉悶着讀了半日書,也出來幫忙,倒是孔小刀還沒有消息,不知道會不會回來,而秦将軍卻在書房看書,半天都沒什麽動靜。
葉長安抱着花蚊子在書房門口轉了兩圈,琢磨着是幹脆闖進去呢還是找點什麽借口,此時她懷裏的花蚊子開始不安,盡管秦将軍近來溫和了不少,它還是不太敢靠近他。有次葉長安想要捉弄它,故意把它放在秦将軍腿上,花蚊子當時就一蹦三尺高,憑着自己堪比圓球的身姿蹿上了房頂,一整天沒敢下來。
秦将軍的殺氣有這麽重嗎,花蚊子隔着房門都渾身發抖,要不是葉長安抱的緊,它早就竄了,葉長安覺得有意思,故意抱着它又靠近書房門幾步,花蚊子抖若篩糠,嗷地一聲奮力掙脫開,還不忘撓她一下。
“啊……”葉長安學着文子欺那般嚎了一聲,果不其然驚動了書房裏的秦将軍,門砰的打開,秦将軍一臉驚慌的沖出來。
“哎呀花蚊子要死了,居然敢撓我,好疼啊秦将軍。”葉長安捂着手,半真半假的呲牙咧嘴。
秦未原本緊張的臉瞬間一抽,感覺自己智商都有所下降。
“讓我看看。”秦未拉過她的手,上面添了幾道杠,不嚴重倒也見了血,有心數落她幾句,又覺得年節下的,就算對娃娃也得寬和些,便只瞪了她一眼,拉着她進書房上藥。
葉長安跟在後面翻白眼,心說這樣都沒招來罵,放在以前早戳她腦門了。
“坐那別亂動。”秦未去拿藥,見她東摸西瞧的不老實,說了她一句。
葉長安被說了這麽一句,心裏稍微舒坦些,便去翻看他正在看的書,“咦,秦将軍在看工匠書啊,你要當木匠嗎?”
見他有事沒事端着本書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兵法奇書治國謀略之類的,敢情她實在高看了秦将軍的好學之心。
“做弓箭的時候用得上,閑來無事看兩眼。”秦未拿來藥,坐下來給她清理傷口,“往後給花蚊子剪了指甲去,別忽略這些貓狗的抓傷,我曾經就見過因此潰爛的。”
“是這樣嗎,我小時候還讓狗咬過那,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葉長安托着半邊臉,笑眯眯地盯着他看,那口氣哪裏是在擔心被狗咬了留下後遺症,跟誇秦将軍你真好看一樣閑适挑逗。
秦未瞪她,“你就是咬的輕了。”
“是吧,我也覺得,那狗太弱了,沒多久就被我給吃了。”
秦未:“……”
他真的多餘搭話,這姑娘總有辦法能把他氣死。
“秦将軍,一會兒陪我出去逛逛行不?”
“你要買什麽東西嗎?”
“有好玩的買些也無妨,反正家裏不用我們幫忙,怪悶的,是吧秦将軍?”
秦未失笑,“也罷,你多穿些。”
“哎呀秦将軍,你當爹當上瘾了嗎,小姑娘哪裏有穿多的,我身體這麽棒,這點寒涼不叫事,你還不如讓我多吃些實在。”
“你吃的夠多了,我為什麽還要勸。”
葉長安:“……”
秦将軍要不是秦将軍,可能早就被她打死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比往常熱鬧的多,今夜難得不用夜禁,過往之人臉上都透着閑适喜慶,葉長安拉着秦将軍東走西逛,沒多一會手上就拎滿了東西。
“秦将軍,我們去看看阿玥跟阿翁吧,要不幹脆把他們接來一起吃年飯,你說那?”
秦未還以為她買這麽多要做甚,原來是惦記着阿玥,“也好。”
她問道:“秦将軍是怎麽認得他們祖孫倆的,阿玥的阿爹他……是故去了嗎?”
秦未斂了斂眉頭,與她解釋,“阿玥的父親曾經是陸将軍的屬下,後來跟着我,數年前與柔然對戰的時候,他領軍在要塞設埋伏伏擊,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那就是犧牲了吧,她想起第一次去的時候,阿翁坐在門前期盼的眼神,秦将軍一定沒有告訴他真像,或者說了他也不願相信,不見屍骨的故去總是不能說服人心,最親近的人都是寧願睜只眼閉只眼的,最好也聽不見才好。
今日再去的時候,巷子裏聞不到濃濃的牛肉香,窄窄的門臉兒緊閉着,難道年節的時候休息了嗎,這個時候可正是賺錢的時候,有些不大正常。
葉長安跟秦将軍對視一眼,皆擔心起來,她上前叩門,“阿玥在嗎,是我。”
裏面好一陣都沒有聲音,好半天才聽見門闩松動,開門的是阿玥,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十幾歲的小姑娘眉眼間盡是憂愁。
“是秦将軍跟葉娘子啊,天兒怪冷的,你們快進來。”阿玥強顏歡笑讓他們進門,“你們人來就好了,做甚還要帶東西。”
葉長安說道:“這不是年節了嗎,進門總不能空手啊,沒什麽要緊東西,就是些吃的,怕你沒時間置辦,阿翁呢,怎麽沒見他?”
阿玥眼神一黯,“阿翁他自從入冬以來身子骨就不太好,又不肯吃藥,我怎麽勸都不成,你們來了幫我勸一句吧。”
阿玥一邊說着一邊就開始掉眼淚,相依為命的祖孫倆,如何都叫人心酸。
葉長安心裏一沉,阿翁那個身子骨一看就知入了膏肓,怕不是因為阿玥才硬撐着,只是再撐也有盡頭,恐怕吃不吃藥都是罔顧。
躺在床上的阿翁骨瘦如柴,暗沉的屋子裏都難掩灰敗,勉強睜開渾濁的眼珠子,還能認得他們。
“是,是秦将軍,葉娘子。”他張着手,已經不能坐起身,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