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塵難忘

梨花落雪的前兩部和沐顏曾經聽過的稍有改動,前兩部都是沐顏已經聽過的,只是現在聽來卻似乎沒有那麽多遺憾滄桑,如山間清泉,如嶺上輕風,沁人心脾,沐顏忍住擊掌鼓舞的沖動,接下來便是新作的第三部,仔細地等着第三部,卻不知第三部會攬括怎麽的風情。

當第二部最後一個調在弦間溢出,一根銀絲從神音墨色的琴身中急射而出,向着沐顏左手小指而來,銀絲末端帶着一只銀色小鈴,覆上沐顏小指,小鈴發出輕靈的回響。

一張琴只有五弦,現在卻多了這系在手指上的一根。

神音從琴弦間擡頭,婉轉淺笑,伸手在那根銀絲上輕輕一撥,沐顏只覺琴弦的顫動連帶着銀鈴的聲音直抵肺腑。

神音低頭,琴音潺潺而出。

青鯉越春溪,聲聲碎淩波,卻是春梨初發黃蕊之時,帶着細呷春酒的淺醉,天淡天青,卻仍是眷戀枕驚鴻如夢的時節。

山河入酒,随心随性,卻又似小女兒的缱绻情态。

加上的第三部,讓人如高山入雲,而小指上的銀絲,卻将琴上弦間的振動全都纏繞到了沐顏心上。

“公子,你覺得這第三部如何?”神音将沐顏的神智喚回,看着對面端坐的女子,沐顏卻不知如何回答,原來這個小女兒,心中不僅裝得下山川河流,更有着高于這山川河流的情思熱情。

沐顏收起心中振動的心弦,不自覺緊了緊那根繞在小指上的琴弦,斟酌道:“如此曲目,卻不是能再改的了,此中意境已不能一語道破,端看聽者何種心緒,要說此曲如何,只能說境由心生,就像攀生在人心上的新葉,将人心中所有的感情全都延伸出來,如夢一般讓人沉醉……”。

神音将船上的珠簾撥開一些,看着對面船頭的沐顏,這時卻有些疑惑地微皺眉頭,“那公子聽聞此曲卻是有何思慮?”

沐顏卻不知如何描述心中的翻湧,原來自己自诩見過大千世界,也算了解芸芸衆生,卻原來只是一個空空的匣子。

“在下慚愧,只覺心潮澎湃,卻不知為何,還望神音姑娘莫要見笑,今日方知自身愚鈍,姑娘方是性情高達的寬闊之人,此番受教了”,沐顏起身對着神音便是一揖。

神音見沐顏如此,一時有些無所适從,當即從琴案前起身,“公子言重了,若是沒有公子為神音開拓眼界,神音甚至不知道世上還有那般多的美景……”,只是奈何小船搖晃,臉色微紅的神音,只得不停在船中左右颠簸,腳下步履不穩,使得船身搖晃地愈加劇烈,珠動簾搖,琴案上的墨色古琴在搖晃間,向着水中掉落而去。

掉落的神音不及多想,傾身直撲古琴而去,整個人随着古琴直往湖中,這邊的沐顏左手用力将古琴帶到自己這條小船上,另一邊飛身接住撲向湖面的神音。

古琴還安靜地呆在船上,而兩人都被麗湖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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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湖水瞬間淹沒二人,但沐顏手緊緊抱住神音,神音的手緊緊抓住沐顏,二人如擁抱般掉進湖中,卻全不懼沒頂的湖水,看着對方,望進彼此的眼中,卻發現彼此的眼中只有一個小小的自己。

誰也沒有想過的狼狽,卻誰都沒有過的清醒。

第六根琴絲纏繞的是連接心髒的小指,沐顏被湖水淹沒的時候,腦袋裏琴曲的震撼褪去,留下的便是神音清淡的眉眼,紅塵滾滾卻不帶一絲煙火。

也許是高山流水,卻更多的卻是緣分,在這樣的時候正好看見了你,我便只有将你緊緊握在手中,即使山崩地裂,即使海枯石爛,即使出現一個和你一般的人,我都只能看見你,因為我只能看見你,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但緣分難得,世事無常。

沐顏和神音的身影踏遍京都的瑰麗景色,就這樣一直到天荒地老,那一切就會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但就像琴曲有高低,山巒有起伏,上天哪裏會讓你那麽輕易找到知音又稱心如意地順利擁有他?

“我叫沐顏,如沐春風的沐……”

“你說你叫什麽?!”神音這一次認真地問。

“沐顏……”

“為何是如沐春風的沐,顏若桃李的顏……”

神音眼中只剩下了哀傷,全無半點兒笑容。

“沐顏……,你難道不好奇我到底是誰嗎?”麗湖水中已經開滿了荷花,一身白裙的神音,神情在波光裏有些搖曳不定。

“你就是你,何須多餘”,沐顏對着滿池荷香淡淡道。

“那你為何要告訴我你是誰呢?”神音的聲音在麗湖水聲中有着輕微的顫抖。

“我從來就是這樣,從不曾變化”。

“沐顏……,原來你就是沐顏……”,仿佛嘆息,卻又堅決。

沐顏卻讀不懂這突如其來的決絕。

過了許久,兩人都沒有在說什麽,神音轉過身對着沐顏認真道:“你可認識一個叫書華的女子?”

沐顏微皺眉,卻不知神音為何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只道:“不認識。”

神音雙眼黯了黯,轉過身對着麗湖滿眼湖水,幾番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再說什麽,兩人在白角亭中,相知相惜變成了無言以對。

從日影西斜站到暮色四合,沐顏都在眺望,也在等待,暮色中,神音卻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也沒有再問,只是當夜色降臨時,神音就像他們初次見面一般,側過身對着沐顏傾身微微一禮,然後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走出白角亭,走過柳林,最後消失在夜色中,白色衣裙在夜色中帶着說不出的凄清,将夏日的柳葉都染上了露水。

當神音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再後來怎麽也找不到蹤跡,她總是會如約而至,卻又在自己無形的驕傲中消失,沐顏才意識到除了名字,除了如約而至,沐顏甚至不知道神音家住何方。

因為自己的自視清高,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神音走出自己的生命。

沐顏不禁問自己,還能找到神音嗎?

神音猝不及防進入沐顏的心上,卻又悄無聲息消失在沐顏的眼中,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位琴師家住何方。

鴛歌樓裏再也沒有每月十五的神音出現,麗湖邊游人如織卻再無那個身背古琴的女子,幾番月圓月缺,京都裏甚至沒有了神音這個人出現一樣。

而那曲梨花落雪也埋在沐顏的記憶裏無人得知,只有左手小指上時時出現的隐隐疼痛随時提醒着沐顏,神音的确來了又走了。

月有陰晴圓缺,何況人呢,沐顏就這樣解釋神音的突然離去。

如果沒有參加離君初雪中舉行的宮宴,如果沒有見到隔着人群,女眷中熟悉的身影,沐顏也就這樣,像以往一樣,翻過一座高山一樣,即使這座高山美不勝收,即使還沒有看完全,但流連卻還是會離去。

也是一樣的宮宴,昭陽殿裏賞的是離國的初雪,只是相同的卻是神音亦在這昭陽殿中演奏了一曲,平常到沐顏連名字都沒有記住的曲子,卻讓沐顏瞬間便認出了殿中央的人。

一身紅裙的神音,在其他小姐表演之後,抱着古琴上臺,默默地彈了一首,相較于顏相的張揚,神音一如初見般含蓄委婉。

而坐在父親身後的沐顏,這時候已無心欣賞殿外時不時飄進的初雪,眼裏只有那個清瘦些許的女子,小指上的疼痛擊穿心肺,再也難以招架,原來是自己寄情山水太久,自诩通達人情潇灑随意,卻沒有讀懂神音眼中的哀傷,橫亘在兩人中間的,不是慢慢變化的疏遠,而是顏沐兩家無法逾越的朝堂之争。

初雪一直在下,宮宴在君臣和樂普天同慶的氣氛中結尾,沐顏站在宮門邊,看着一身紅色裙裾的神音抱着琴一步一步走在顏相身後,而自己的父親就在自己身前,顏相一臉陰郁地徑直進了顏家馬車,而神音經過沐顏身邊時,眼睛都沒有轉動一下,而那張古琴上沒有了那第六根系着銀鈴的弦。

初雪的宮宴,讓沐顏明白了神音的哀傷,只是家族的恩怨在他眼裏,并不足以影響二人的幸福。

于是沐顏開始向着顏家樂華小姐投名帖。

只是遞進顏府給神音的名帖都一去無消息,澆滅了沐顏滿心的希冀。

從初雪遞到大雪滿枝頭,顏府中始終沒有任何動靜,沐顏于是将名帖遞到了顏相的手中。

卻意外的見到了久未謀面的神音。

寒冬中的麗湖,一片雪白,飄雪之中,一對青年男女站在湖邊。

神音今日卻不是常見的藍色長裙,而是一身火紅的長裙曳地,盛開在麗湖的雪中,肩上圍着雪白的狐裘,漆黑的長發用金絲釵挽着,兩只耳墜碧綠欲滴,華貴隆重,美麗動人。

“以後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寒波細雪,油紙傘将漫天細雪都隔絕在外,讓沐顏一個人沐浴在漫天飛雪之中。。

“只是因為我是沐家人……”,沐顏嘆道。

“不,我是顏家人”,冰冷的聲音淹沒在風中。

“那你本來叫什麽?”沐顏側過身轉到神音的前方,正好擋住神音眺望麗湖的目光。

神音眼中本是一片滄桑,這時卻染上一層哀傷。

“我除了知道你叫神音之外,之前甚至不知道你住在哪裏,現在都不知道你到底叫什麽,我現在問還來得及嗎?”,沐顏看着神音的眼睛,往前一步,走到神音的油紙傘下,一字一句地說道。

神音就這樣看着沐顏靠近自己,兩人在狹小的油紙傘下,呼吸相聞,四目相對。

“為何這樣問?”

“我從未這樣靠近過你,總是待在離你一步之遙的地方,現在才驚覺自己太過自負,自負看盡天下,卻其實從未從心底了解你,只是現在說這些,會不會讓你覺得我在自欺欺人”,沐顏執著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我也從來沒有問過你心底到底如何,自以為你的琴聲便代表一切,卻從沒有讀懂你的眼睛,是我太過自負,神音,對不起……”,伸出手握住神音執傘的手,溫度從沐顏的手傳遞到神音冰冷通紅的手上。

神音看着沐顏,仿佛看盡這一生,一直掩飾得很好的眼睛,慢慢浮現出哀傷,搖頭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可是神音當時沒有說什麽是真的,也沒有說什麽是假的。

沐顏看着神音,就像看着鬧脾氣的孩子般,眼中的寵溺如水:“神音,你相信我嗎?”

神音撇過頭不願再看沐顏,淚從眼中滑落:“沐顏,你很好,可是不要太傻了,是我太天真了”。

沐顏淺笑着将神音擁入懷中,摩擦着神音的發絲輕聲道:“神音,這就是你這麽久不願意見我的理由嗎?相信我,即使你是顏家人,我是沐家人,那又如何,我一定可以将你帶走的,好嗎?”

神音卻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勉強淺笑,眼中的淚像珠玉落在沐顏手心。

“我們一起去看我給你講的高山瀑布,有的落下來,細碎地像一顆顆珍珠……”,沐顏溫柔問道。

懷中的神音将臉網沐顏懷中埋了埋,卻沒有回答。

沐顏只覺懷中人揉在肩頭的淚滾燙,繼續低頭在神音耳邊溫聲道:“還有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順流而下的扁舟……”

懷中的神音用手抓住沐顏黑色的狐裘,指尖都帶着輕顫,卻在沐顏的溫聲細語中中微微點頭:“好……”,。

纖細的油紙傘從手中滑落,漫天風雪漸盛,油紙傘在雪中翻了幾滾落在雪中。

沐顏越發溫柔地将神音抱緊在懷,讓越來越瘋狂的雪一絲也打不到神音身上,“神音,不要擔心,等到開春,天氣好些了,我就帶着你去浪跡江湖,不會讓你留在這京都是非之地,我們一起找個地方隐居,到時候就不用擔心這些鬥争了。”

“好”,神音眼中淚如雨下,仍微笑着閉眼将頭輕輕靠在沐顏懷中,只餘淚珠浸濕衣衫。

“歸隐之後,我們得自己種菜了,如果你要幾個仆人也可以,你負責生好多好多娃娃就可以了”,頭頂沐顏的聲音裏帶着淺笑問道。

風雪之中,神音仿佛看到了未來的美好一切,忍不住輕笑,卻只道:“頭上的金絲纏枝釵有些重,你能幫我取下來嗎?”

那漆黑的青絲上,金絲纏枝格外富貴,沐顏越過神音肩頭,寬大的袖口遮住了漫天飛雪,金絲釵在沐顏手中滑落,青絲垂落如瀑。

青絲如情絲,沐顏只覺手中發絲漆黑如緞,而在沐顏即将退開的時候,神音上前一步,重新将頭靠在了沐顏懷中,火紅的裙裾盛開在沐顏空蕩蕩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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