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沐氏顏顏
離國元祐二十三年,三月初一的殿試,狀元是一名沐姓少年,在所有人都要将女兒嫁給他的時候,這位少年郎選擇了顏家最不起眼的五小姐顏顏,不久二人便喜結連理。
那時顏家還不是第一大世家,沐箋只是翰林編修,時間推移,沐箋平步青雲前途無量,只是夫人顏顏卻越來越愁悶,沐顏尚在襁褓。
待到沐顏蹒跚行走的時候,甚至沐箋再也不能在夫人輕柔的笑容中找到真實,因為顏顏在父親的驅使下,總是會有意無意地提及讓沐箋加入顏氏陣營,可是沐箋并不喜這般做法,通常是寬慰最後置之不理。
雖然夫人仍然盡心盡力照顧沐箋,教導沐顏,但是沐箋卻再也不願意和夫人透露任何朝堂上的事,甚至在朝堂上對顏氏毫不留情,後來才知道所謂年少氣盛之後,便是常見的後悔莫及。
夫人賢惠,仕途通達,但人一輩子的所有福氣都有用盡的時候,在沐顏不滿一歲之時,夫人自請回顏家,從此和沐箋一刀兩斷。
沐箋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挽留無果,只得同意,等過段時間再去接夫人回來。
可是沐氏夫人一去杳無音信,顏家閉門不見,而朝堂上,沐箋漸漸感到吃力,一股無形的阻力在沐箋周圍形成。
沐箋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這個漩渦在他剛剛踏進京都之時就已經為他編制好。
顏氏為了壯大自己的勢力,無所不用其極,要在左右兩相的手下開辟屬于自己的人脈版圖,只有劍走偏鋒另辟蹊徑,沐箋在殿試之前遇到紅顏知己顏顏,這便是顏家的手段之一。
可惜沐箋冥頑不靈,只得收回棋子,不能收服,就只能毀滅,在還沒有成為眼中釘以前。
當沐箋的院中落下一衆黑衣殺手的時候,沐箋正在房內看《時政要論》,全不知門外的殺手已經亮出了明晃晃的長劍。
門緩緩打開,桌上的燈晃了晃,沐箋擡頭,便看見了門前那個纖瘦的身影,即使這時一身黑衣,沐箋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那便是自己的夫人,顏顏。
來人沒有任何語言,長劍瞬間到了沐箋眼前。
而這座屋子前後,趁着夜色不知道還有幾多人手,沐箋長袖飛舞,袖中短刃出鞘,只是雖然招式精巧,奈何力道不足,擋得了一時,卻堅持不了多久,今日只怕要葬身此處了。
屋中已經橫七豎八地躺着五六個黑衣人的時候,沐箋感覺手已經麻木到握不住短刃。
而那名纖瘦的身影卻一直站在門邊,一動未動,漠然地看屋中的刀光劍影,冰冷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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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箋卻不明白,這些人為何不一擁而上,卻又這樣慢慢消磨。
就在此時,屋梁上響起清晰的腳步聲,門外剩下的黑衣人全都聚集在了那道纖細的身影後,動作齊整,訓練有素。
就在這些人一擁而上的瞬間,沐箋手中的短刃滑落,閉上眼等着刀劍砍下。
只是卻一直沒有感覺到痛疼。
等到再次睜眼,門前的黑衣人已經倒成一片,那道纖細的身影還保持着出劍時的姿态,背對着沐箋站着,長劍上,血流成河。
電石火光間,那道身影一個回旋,手中三枚銀色短镖朝着沐箋急速而來,沐箋甚至能夠感受到那短镖上烈烈的殺意。
但是沐箋卻不想躲,就這樣看着那銀镖刺入血肉。
“噗呲”,鮮血飛濺,身後三聲撲地之聲。
桌上的燭火跳了兩跳,最終熄滅,月光照進屋中,門外那道纖瘦的身影更加孤寂。
沐箋站在桌前,拿起掉落在桌上短刃,一步步朝着門口而去。
“今夜來取我性命,你一人足矣”,沐箋只覺兩人中間隔着刀山,一步一步全是傷痕。
可是屋外的女子卻什麽也沒說,緩緩放下手中的劍,倒退了兩步,劍脫手落地,最後身子像一片落葉,軟軟地倒在沐箋腳下。
沐箋永遠記得最後顏顏唇邊不住往外冒的血沫兒,怎麽止也止不住。
背後一根烏黑的短箭下穿胸而過,血肉模糊。
月光纏綿,夜色迷醉,一道門卻讓兩個人參商永隔。
最後一句話便是:“照顧好自己和顏兒……”。
時光掩埋了當年的心碎與後悔,留下的只是多年的寂寞和追憶。
外面已經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沐父的意思很清楚,原來沐顏的名是母親給的,而母親已經逝去多年,混在刺殺沐父的殺手中。
“今日你的選擇,為父和你母親一樣面對過,你母親當初作為女子,卻做出了她能做的一切,甚至不惜付出了性命,而當初的為父,身負無雙閣使命,來離國輔佐離國君主,不能說身不由己,卻是将你的母親放在了使命之後,這種選擇,沒有對錯,卻會化□□恨糾纏一生……”。
沐父瞬間頹下去的眼神,疲憊不堪。
顏相府坐落在離宮前的朱雀大街,沐相府在青龍大街,兩家隐隐的對立之勢,随着沐相獨子的死,顏相府成了京都仕子青睐之地,而顏相府對這些趨之若鹜的仕子不屑一顧,卻對鴛歌樓一位琴師垂眼有加。
無雙随着顏家家丁進入顏家,本是世家大族,府中卻十分冷清,只有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在園中忙碌,臉上卻似乎沒什麽表情,甚至帶着些惶恐,穿過廳堂,便是後院,木葉不由止步,溫聲道:“小哥,這怕是不妥……。”
帶路小哥回身客氣道:“公子莫要驚慌,我家夫人和相爺都在後院,請你随我來。”
無雙無言,只得緊随其後,沒想這左相夫人也要見自己一屆琴師。
本以為後院會溫馨一些,可随着漸漸深入,入眼處,氣氛卻漸漸帶着一絲絲凝重。
本來各司其職的下人,在後院卻似乎有些焦躁,腰身低到甚至看不清臉,空氣中帶着一絲肅殺。
等到了一扇朱紅的門前,帶路的小哥甚至大氣都不敢出,呼吸中帶着謹慎,最後站定在院前,回身請道:“公子進去吧,小人就送到這裏了。”
無雙推開院門,入眼處,卻是一長排武器,場中人高的梅花樁,随着歲月的侵蝕,有些斑駁的碎屑,風過之處,無雙甚至能夠看到武器架上的□□被耍的絢麗,梅花樁上帶着斑斑血跡,從高到低,可見着梅花樁不僅練步伐,也是練拳頭,練的人從小到大,所以血跡才會由低到高,由陳出新。
無雙走到院中,滿院空氣中帶着的決絕,讓他止住了腳步,這時從屋中傳出一陣悠揚的琴聲。
這琴聲像是游魂一樣在這院中浮蕩,卻無所依托,空洞乏味。
無雙随着琴聲,推開那道房門,瑩白的手指在這樣沉悶的空氣中顯得別具一格,只是推開門後,卻覺一股清新之意撲面而來,房中卻簡單道極致,一張素淨床榻,除卻一只枕頭和淡藍棉被,別無他物,房間左邊放着一只半人高朱色衣櫃,右邊一只朱色書桌,上面塵埃落定,宣示主人久未歸來。
無雙走到那只衣櫃前,抑制住有些起伏的心緒,伸手拉開櫃門,此時琴聲剛到尾聲,卻未完之時戛然而止。
“無雙公子可聽過這支琴曲?”一個威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無雙合上櫃門,回身卻見當朝顏塬丞相立在門邊。
“此曲正是神音小姐在鴛歌樓脍炙人口的琴曲‘梨花落雪’,無雙一年前有幸在角落聽過一次”,無雙垂聲道。
顏塬很滿意這個琴師謙恭的态度,點點頭示意無雙跟随。
二人繞過廂房,卻見廂房後的水榭上列着一張褐色古琴,這裏和前院的武器武樁形成鮮明的對比,溫情與鮮血,琴與劍,氤氲的水氣中如見美人在目。
“聽聞你琴技了得,此次既然願意進我顏府,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抱負”,顏塬站在水榭上,周身僵硬的氣勢與這裏格格不入。
“在下只是一介布衣,聽聞顏相在尋覓琴師,便鬥膽前來,也希望相爺能不吝給在下一個前程,畢竟鴛歌樓并不是長久之地”,無雙低聲道。
顏塬滿意地點頭,“既然如此,本相便準你一個任務,你若能完成,我便送你進宮。”
無雙做洗耳恭聽狀。
顏塬卻是側了側身,從廂房旁邊走出一位宮裝婦人,形容切切,疾步走到水榭上的琴前,卻是接着剛剛的曲子繼彈奏。
只是這樣情絲悠揚的琴曲,卻被畏畏縮縮地彈到乏味至極,全無神音彈奏的那般婉轉。
“你若能完整地重新彈出這支曲子,一切就好辦了”,曲終之後,顏塬雙目直勾勾地看着無雙。
無雙盡力扯了扯臉皮,算是笑了,坐到琴前,試着拂了拂琴弦,只覺琴弦溫潤,趁着花好月圓,無雙将琴曲彈成自己想要的心想事成。
這對于顏塬丞相似乎并沒什麽吸引力,只是靜靜站着,一曲終了,那個宮裝婦人雙目微動,卻迅速收斂,躬身對着顏相道:“相爺,完全吻合,一絲不差。”
顏相看了看婦人,婦人便瑟縮地慢慢退出了二人的視線。
“無雙公子有誠意,但也要明白,送你進宮,讓你借着我顏家的勢,卻不是什麽都能說的,既然公子進了我顏家的門,就要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而這些你卻要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畢竟死人更具有閉嘴的能力!”顏塬一雙眼睛像是一把劍,架在無雙臉上,鷹隼一般陰郁。
“無雙既然依靠的是顏相,自然唯相爺馬首是瞻,什麽該說什麽該做,還望相爺多多指點”,無雙起身恭敬道。
顏相将無雙上下打量一番,卻見這年輕人眼中無波無瀾,“既然如此,我便着人送你進宮,此次進宮,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只有兩樣你需記住”。
“請相爺指教”。
“一是在朝霞殿中彈一彈剛剛那曲子,務必讓貴妃娘娘為你選選時候”。
無雙不解,卻沒有多問,只是等着顏相繼續。
“如果昭陽殿中那個不識時務,還是不肯回頭,那你就要配合貴妃毀了她”,顏相口中帶着狠厲。
無雙眼中哀傷一閃而逝,“不知丞相作何打算?”
顏相看着無雙道:“你現在只需安心進宮,屆時自有人安排,你一切聽從貴妃吩咐便可。”
無雙卻在這父親的眼中看到了淡漠和冰冷,沒有絲毫溫情,更別說慈愛,無雙掩住滿心痛惜,躬身應是然後退出這個神音長大的院子。
而在無雙出那道院門時,卻在院門口看到了剛剛那位宮裝的彈琴婦人,只是不同于剛剛的瑟縮,這時她的眼中凄切非常,似有千言,卻全不能向着無雙吐露。
而無雙卻不能過多停留,徑直往前庭而去。
前往有神音的離宮。
無雙忍不住摩擦左手小指,那裏隐隐的疼痛提示着無雙,還好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