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襄王有意

面對這樣的夜色,離君這般深情的回憶卻沒有在這樣的夜裏攪起該有的浪漫,坐在琴案前的樂華輕嘆一聲卻仍是沉默,細長的睫毛在宮燈下微微低垂。

離君頓了頓,覺得身旁的宮燈太過耀眼,回身示意宮人撤去宮燈。

随着宮人們魚水般湧出亭外,離君向着樂華的方向靠了靠,“樂華,那時候我覺得看不見甚至比要了性命更難過,可是焦躁的時候只要聽見你的聲音,我就覺得心中平靜很多,你總是喜歡用手安撫我,小小的五根手指上帶着薄繭,我總在想,是誰家的小姐會手上有薄繭,他們都叫你二小姐,你應該是排行第二的小姐,後來多方打聽才知道你是顏相家的二小姐”。

說到這裏,離君轉過頭深情地看着樂華,月光下的樂華帶着淡淡的光暈,離君伸出手試着繼續靠近樂華,卻在指尖就要觸到樂華交疊的雙手時,樂華輕盈地繞過離君,站在了琴案另一邊,一雙眼睛低垂到看不清神色。

離君擡起的手就這樣在空中頓了少頃,最後收回,又是那個威嚴的君上。

“樂華,我知道你怪我認錯了人,我的确不應該單純地認定‘二小姐’這個稱呼,就這麽和你錯過,我雖坐擁離國萬裏江山,可自古帝王都是孤家寡人,江山美人難兩全,當我登上君位之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

離君起身,對着天上皎皎明月,寬大的衣袖在夜風中霸氣十足:“如今你在我身邊,我會用一生彌補我當初認錯的遺憾,卻不會像那些作古帝王,一個人站在權利之巅,身邊新舊美人無數,卻沒有一個紅顏知己,樂華,你就是陪着我站在離國頂端的人,我要讓你陪我一起看離國繁榮昌盛,稱霸五州,我将成為坐擁紅顏江山第一君主,樂華,你可看好?”

風在芙蕖園中流淌,仿佛等了日月一個輪回,沐顏忍不住撥開樹枝,卻見庭中兩道影子,樂華的身影隐在亭中看不分明。

已經是深夜,芙蕖園中甚至鳥蟲都已經安眠,沐顏在這夜色中,聽到樂華沉靜有力的回答:“君上是五州的霸主,樂華卻只是彈琴的神音,舊事只是巧合,樂華不曾留心,君上也切莫放在心上。”

這句話在這樣的夜裏,十分清楚,離君卻站在夜色中久久,而回答他的只有翻滾的夜風。

遠處的宮人不放心,探着腦袋觀望這邊,離君卻沒有像以往一樣,準備回昭陽殿。

“本君知道你是念着沐顏的,只是現在他已身死,總得有一個人照顧你不是嗎?”離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我很好,君上還是多多照顧貴妃,樂華承受不起”,樂華冷然道。

離君雙拳在身後緊了緊,語氣中有了幾分強硬,“聽聞在安城,沐顏被顏相大人設計,一馬當先暴露在陳軍鐵蹄之下,你身騎戰馬前去救他,既然已經盡力,就不應該太過執着,有些事無法改變,就只能向前走才好……”。

樂華卻是少有地慘然一笑:“這就不勞君上費心,樂華覺得站在原地也沒什麽不好。”

離君抑制住胸中的怒火,語氣軟下來道:“而在安城一戰之前,我曾許諾,只要沐顏替本君贏得安城一戰,我便讓你與他雙宿雙飛,只可惜……,後來送回來的只有我給他的虎符,現在我代他照顧你,也算是盡我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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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樂華卻并不領情,回身緊緊盯着離君,月光下那雙清亮的眼睛帶着攝人心魄的光芒。

離君在樂華這樣攝人的目光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誰都沒有想到沐顏回命喪安城,誰也看不明白這個溫柔的女子這時倔強到內心深處的眼神真正的含義,秘密只有她知道,誰也不用再清楚,她要的只是他自由翺翔在五州山水之中,而離君不明白樂華真正想要什麽,樂華也不明白沐顏已經回到離國,沐顏也只有隐約明白神音想要什麽。

亭中一時寂靜無聲。

宮人們終于忍不住,跑到亭中催促君上回殿安寝,卻在不遠處縮了回去。

當離君攜着樂華回到昭陽殿時,亭外不遠處的柳梢無風自動,恍若飛鳥夜間展翅。

跟随離君的腳步,一直鮮有動作的樂華,卻在離去時從離君寬大的袖間回頭,只見院中芙蕖搖曳,樹影斑駁,什麽也沒有。

白日裏,帶上假面在宮中周旋,無雙琴師的名聲不胫而走,夜晚便踏月而去,誰也不知道昭陽殿上有個沐顏每夜蹲守。

平靜的離宮中,昭陽殿和朝霞殿隔岸而望,離君只聞新人笑,朝霞殿中的貴妃形容枯槁。

無雙在進宮之後也只需要練習好‘梨花落雪’這首琴曲,連朝霞殿的門都沒有進,更別說見貴妃一面,一切都是自有安排。

院中的小宮娥原來叫小如,已經和無雙十分熟悉,總是會念叨幾句自家小姐,無雙總是能從小如的只言片語中感覺到自己看到的神音,雖然現在離宮中更多人說的都是樂華的聖寵不衰,沒有人對真正的她過多追問。

平靜的日子終于開一絲缺口,朝霞殿貴妃召見的口谕便來了。

站在朝霞殿鮮紅的帷幔前,貴妃指甲上鮮紅的豆蔻分外惹眼。

“梨花落雪練得怎麽樣了?”

無雙躬身道:“貴妃放心,無雙已經能自如彈奏。”

貴妃輕輕揮手,一臉的疲憊倦容,“那好,待會兒她來了你便演奏一番吧……”。

曾經明豔動人的貴妃,卻全沒有了神采,對着宮女吩咐道:“把前幾日那香點上,醒神一些……。”

無雙只是默默退到一旁,朝霞殿中衆人都在屏息等待昭陽殿中的那位到來。

能讓離君破除規矩,讓她一直住在昭陽殿中,整個離宮甚至整個離國都感覺到了這個女子的特別,卻苦于她并沒有正式的身份,卻是完全無從下手,有人摸不着頭腦隔岸觀火,有人投君所好谏言封妃策典,有人病急無藥先下手為強,只是誰也不會想到,将這位公主送進宮的顏家也會想她死。

貴妃從坐在帷幔前,雙目無神,形容枯槁,眼睛卻一直盯着殿門口,期盼着自家姐姐的到來。

朝霞殿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那位女子的出現,但無雙卻覺得整個大殿都彌漫着焦灼,而非期待,無雙端坐到琴案前,除了彈琴,卻沒有得到更多的訊息。

也許真是為了展現恃寵而驕,當那粉紅的裙裾出現在朝霞殿門口的時候,貴妃已經恹恹欲睡。

“姐姐總算是來了,讓妹妹好等”,貴妃從塌上強撐精神,疾步向殿門迎接。

樂華一身粉色衣裙,站在貴妃身旁,卻顯得年輕許多,只是臉上卻是淡淡的,不辨悲喜。

“好容易才将姐姐從昭陽殿中請出來,我們兩姐妹也好久沒見了,不知姐姐在昭陽殿住的可習慣?”貴妃一臉關切問答。

樂華擡頭看了看貴妃,眼中卻是有些許憐惜,最終卻什麽也沒有說。

貴妃卻似乎完全沒有意外,招呼宮女:“快去把準備的點心端上來!”

又轉頭對樂華淺笑道:“姐姐來了這宮中,也是許久沒有吃到綠豆糕了吧,我專門下廚給姐姐做了,你嘗嘗。”

言笑嫣嫣之中卻難掩苦澀,樂華眸光閃爍,沉默不言。

“我還請了琴師,可以聽一聽你最愛的曲子”,貴妃說着示意樂華回頭,只見白衣琴師面容沉靜,雙目傳神。

只是樂華回頭看了一眼,“貴妃如果沒什麽事,樂華就先走了”。

貴妃強撐着精神,終于出現了裂縫,面露悲色道:“二姐,你還是在怪我當初沒有救你嗎?”

樂華皺眉看着貴妃,卻沒有說什麽。

貴妃泫然欲泣道:“只是當初我又如何有選擇,剛剛進宮不得不聽從父親命令,就像當初大姐早早被派出去執行任務,我們也只能看着,甚至對外還要宣稱大姐已經病死閨中……”。

樂華看着自己的妹妹,似乎想起久遠的過去,曾經的小妹妹在姐姐面前哭訴自己的委屈,“父親對我們十分苛刻,總是在學這學那,而目的總是很明确,為了顏家的基業,我們不得不每天都要練藝又練武,二姐你是最刻苦的,自己雙掌血肉模糊還為我和大姐包紮,那時候我們多好,雖然辛苦,但是卻是幸福的陪着彼此。”

樂華終于開口道:“阿妙,別難過了,現在都已經過去了……。”

貴妃順勢倚到樂華懷中,哭道:“可是後來大姐走了,只有我們倆,我以為我們也會分開,可是卻被一同送進了離宮,再後來你又被送到了安城,差點回不來……”。

樂華伸出手輕輕拍打貴妃的背,口中重複道:“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

“可是,父親奏請君上封你為公主,我也曾苦苦勸說,但父親執意如此,我又能如何……!”,說到此處,貴妃泣不成聲。

周圍的宮女全都低着頭,無雙卻直直地盯着殿中二人。

貴妃情緒慢慢平靜,一張臉除了眼睛有些紅,仍然是國色天香,“既然姐姐回來了,現在又這般受君上寵愛,我們姐妹就應該連手,在這離宮之中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姐姐,你說是不是?”

樂華的手停在空中,最後慢慢收回,目光恢複平淡,這時宮女已經将綠豆糕送了上來,走到案幾前拿起一塊綠豆糕,似乎是盯着陌生的東西一般,“妙華,綠豆糕只是平民百姓家的糕點,這離宮怕是做不出來,所以我不喜歡在這裏久留,你既屬意離君,那就好好在這裏,但是我既不想呆在離君身邊,也不喜歡離宮,所以恐怕不能為你做什麽了,還請你珍重……”,說完向着殿外而去。

貴妃見樂華如此,精致的臉終于有些崩壞,急忙拉住樂華衣袖,塗着鮮紅丹蔻的指甲深深陷進樂華的臂彎中,“姐姐,你看,妹妹只是這麽一說,你怎麽就急着走,我只是說着玩,姐姐不必當真,好歹聽完這曲子再走是不是?”說完臉上瞬間帶着嬌嗔,仿佛二月裏的春花。

樂華回身,将衣袖從貴妃手中扯回,卻沒有離開,順着貴妃坐到了無雙的對面。

無雙收回審視許久的目光,手覆上琴,卻在對面樂華安靜的目光中忘了改如何起調。

曾經都是聽神音撫琴,自己靜靜地坐或站在一旁,今日卻是換了一面,而神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只否則她是否能這樣靜靜地在這裏。

無雙卻顧不得現在會是什麽情形,小指勾在琴弦,一如當初神音的起調。

在無雙彈起第一個音之時,殿中三人随着這曲“梨花落雪”沉浮,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貴妃看到的是離君在身旁的缱绻溫柔,無雙看到的是樂華漸漸變化的神情,卻猜不透樂華變幻的神色後是怎樣的情緒,而樂華以為自己肯定會回憶起和沐顏最美好的開始,卻不想過往如煙,閃現在眼前的卻是沐顏在陳軍中屹立不倒的身影,和沐顏氣息微弱地躺在床上無悲無喜的平靜面容,還有最後顏珏送沐顏離開時那輛有些破敗的馬車……

縱使千般困苦心痛,也願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雖然和沐顏的相遇很美,是在梨花開盡柳絲垂堤之時,最後卻結束于二人知道相互的身份之時,本是就這樣分離,卻沒想沐顏會追着到了離宮,當看到沐顏出現在無邊火海中時,樂華甚至以為自己是看錯了,可是他就那樣悲痛欲絕地站在那裏,等着的就是自己,而自己能做的卻是一再傷害他,推開他……,。

他是那麽自由的一抹靈魂,怎麽能這麽禁锢在一方天地之中,因為自己而停留,最後只會犧牲在政治漩渦中,而自己,卻是生來便是作為鬥争的犧牲品而存在,自己能做的便是經歷将沐顏推出去。

只是世界上,傻的不僅僅是自己,沐顏更傻。

傻到一個人去了安城,甚至孤身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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