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無雙神音
在無雙的琴音中,神音沒有聽出琴師彈奏時的心緒,卻将自己的心思聽得清楚,也聽到了心的盡頭,沐顏在離國之外,萬裏之遙,天涯之外,咫尺難及。
琴音戛然而止,樂華回神,入眼處卻是白衣樂師澄澈的眼神,那眼神裏情思徜徉,情意脈脈。
“姐姐覺得這曲‘梨花落雪’可還入耳?”貴妃淺笑道。
樂華看着白衣琴師的手指,一雙眼睛裏充滿探究,眼中是這入宮以來少有的充滿生氣。
“貴妃見笑了……”,無雙起身恭敬垂手謝禮。
貴妃擺擺手,大紅的衣袍上牡丹争豔,“不知姐姐是否還想聽其他曲子?”
樂華收回目光,“貴妃的琴師技藝出神入化,一曲足矣。”
貴妃眼中終于露出一絲欣喜:“姐姐說哪裏話,你若是喜歡日日過來聽都是好的,我們姐妹不要客氣。”
正當無雙覺得今日這聚會算是就這麽過了的時候,卻見殿外宮女捧着一只金色漆盤疾步而來。
“娘娘,江南來的蘇錦白絹來了,要放在哪裏?”
貴妃聞言喜上眉梢:“拿過來,這是一等一的素淨絹帕,姐姐怕是喜歡,拿來姐姐看看。”
宮女應景地将漆盤遞到樂華手邊。
“姐姐選一塊回去帶吧,這素白色的我倒是不喜歡,我喜歡有些花兒的,可惜今年上來的兩塊卻是這樣的,我是無福消受了”,貴妃說着可惜地嘆了一聲。
樂華推開漆盤道:“絹子還是貴妃留着吧,我也沒什麽用。”
貴妃卻是嗔怪道:“姐姐,這麽小的東西都不願意要,這是看不起妹妹,還是覺着妹妹剛剛的話還是可恨,所以這般拒絕……”,說着眼眶跟着紅了。
素白的絹子躺在金色的漆盤中,卻是少有的好看,卻比沒有傳說中的華麗,輕盈透明的錦上一絲雜色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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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華嘆息一聲,随手拿了一塊在手中,算是答複。
貴妃瞬間笑靥如花:“姐姐可要随時都戴在身邊,算是妹妹的一番心意”,說着又向宮人招了招手。
這次宮人送來的卻是一件紅色的衣衫,看那形容卻是一件離國戰袍,上面似乎還有暗紅色的血跡,破爛的痕跡也使十分明顯,卻不知道這貴妃送上這離國戰袍,這種時候會是什麽意思。
“姐姐,這是一位朋友從陳國四皇子府帶回來的,聽說這戰袍是一位叫沐顏的侍衛的,這沐顏不知為何,卻是被送到了這陳國四皇子府上,最後只剩的這身戰袍,我想你和沐顏公子曾經也是知己,,所以特意拿來也給你瞧瞧……”,貴妃重新歪到塌上,笑說。
樂華卻似完全沒有注意貴妃的笑容,走到黑色漆盤前,瑩白的手指輕輕提起紅色戰袍,展開的前襟處,一個被刀割開的口子赫然在目。
“姐姐,這戰袍如何?”,貴妃淺笑地看着樂華,眼中射出毒蛇般的光,看着樂華的臉從白到青,最後隐隐泛起黑色。
樂華拿着衣服的手指頓了頓,最後将戰袍重新放回了漆盤,僵硬道:“這戰袍在安城到處都是,看的多了,如果妹妹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說完不待塌上的貴妃回答,便起身出門。
塌上的貴妃卻似乎沒有再留的意思,笑着看樂華腳步虛浮地出了朝霞殿門。
等無雙匆忙告退出來時,早已不見了樂華踉跄的蹤影。
從來拒絕任何人的樂華姑娘,去了朝霞殿,這消息在離宮不胫而走。
離宮上下本以為貴妃請動了昭陽殿中那位,離宮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可是無論是貴妃還是昭陽殿,都沒有傳出什麽動靜,甚至貴妃和昭陽殿中的那位甚至有些冰釋前嫌的跡象,貴妃總是會拍宮中的小宮娥帶句話或者一些小點心送到昭陽殿,卻不是給君上,而是給自己姐姐的。
随着貴妃一條又一條口信,昭陽殿那位姑娘漸漸喜歡上了聽琴。
從最開始的冷淡就知道,樂華是不願意和從顏家‘出身’的琴師有所瓜葛的,只是卻不知道為何卻會轉變态度。
樂華邀請無雙琴師前來的小院,就在昭陽正殿後的芙蕖園旁。
這次距離上次貴妃邀約僅僅過了五天不到。
當沐顏帶着假面再次單獨站在樂華身前的時候,離君昨夜剛剛第三次捧上珍珠華冠,希望樂華看上一眼,樂華也第三次明确地轉身,一眼也吝啬。
站在窗邊的樂華,身上穿的是粉紅色的細紗蛱蝶裙裾,紅色的裙裾讓樂華或者神音看起來更加美豔,和曾經沐顏熟悉的淡藍到極致的衣裙不同,卻沒有當日那種引人入勝的平淡沉靜,仿佛那裏坐着的只是一尊木偶。
這幾日,沐顏總是按時而來按時離開,可是卻發現樂華的神色越來越沉寂,生氣在慢慢消失,本來好好的眼睛慢慢變成了一灘死水。
“無雙琴師的琴曲當真引人入勝,樂華仰慕,今日請琴師前來,還請琴師再奏一曲”,樂華看着窗外繁華的芙蕖,心不在焉道。
“姑娘要聽什麽曲子呢?”沐顏從未見過神音這般神色,仿佛等待着什麽,去看不透。
“你喜歡彈什麽便彈什麽吧……”,仿佛有些疲累,樂華卻不願意收回眺望的目光。
“那就初見時那首吧……”,沐顏坐到琴案前,雪白的衣袖拂過琴弦,如當日梨花落在弦上。
樂華似無所覺,只是癡癡地看着外面,輕輕地點了點頭。
芙蕖園這座小屋,無樓無閣,更沒有院牆,四面牆都是帶着透明白紗的窗,風從芙蕖園中吹來,帶着芙蕖花香的甜味,随着“梨花落雪”奏響,讓整座小屋都彌漫着令人沉醉的芬芳。
只是一曲終了,窗邊人卻似乎更加蒼白,沐顏苦苦回憶,卻想不出這幾天是什麽讓樂華這般情形,除了那件來歷不明的紅色戰袍,沒有什麽地方讓沐顏覺得奇怪,但沐顏卻解釋不了,也不能明白地詢問樂華,就算是前幾日離君那般,樂華也是淡淡的,更不說之前有些拙劣的貴妃了,這些都不會是樂華這般消沉下去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呢?
沐顏卻想不出。
“你有沒有心願還沒來的及去實現?”窗邊的樂華沒有動,背對着沐顏輕聲問道。
沐顏雪白的長袍頓在空中,卻不知現在這個身份應該回答什麽才是合适。
“一生太長,未盡之事卻是有一件”,沐顏沉思道。
樂華回頭,背光的臉沉在芙蕖花的香氣中:“哦?不知樂華可否問一聲是什麽未盡之事?”
沐顏輕聲笑了,專注地看着樂華道:“平生憾事便是沒有攜心愛的女子暢游一番。”
琴師澄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琴聲一樣的高遠,這雙眼睛和曾經那雙總是微微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睛是那般相像,一樣的明朗,又一樣的深情,甚至一樣的讓人喜悅,可是,都不是他了,樂華苦笑:“琴師為何卻要進宮?”
無雙低頭笑了笑,“天不遂人願……。”
樂華不禁重複:“天不遂人願……”,忍住嘴角的苦澀,如果天随人願,那一切就不會現在這個樣子。
“姑娘這幾天似乎是有什麽心事?可否告知在下,雖然在下不能做什麽,但好過一個人悶在心裏”,沐顏看着樂華慢慢消沉下去的臉,試着問。
樂華看了一眼沐顏,只是她看到的只是琴師有些蒼白的臉,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善意,樂華卻沒有多說,提醒道:“你作為顏家的人,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否則于你沒有好處。”
沐顏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是顏家送進宮的琴師,如果神音在顏家的位置就像是當初的母親一般,那她這般說是對顏家的排斥還是對自己的防備,這時的沐顏卻不用多去追問,只要将她送出離宮,一切也許就沒有了意義。
“曾經我也鮮衣怒馬打馬游街,泛舟江湖,可是現在卻對這些一點興趣也沒有,因為最心愛的人,讓我不得不在這裏,而姑娘你似乎并沒有一定要留在這裏的理由,你卻為何不離開呢?”沐顏道。
樂華聞言,臉上血色也無,死寂的眼中慢慢升騰起絲絲晶瑩,沐顏起身試圖走到樂華身邊,樂華卻因為沐顏這個舉動不着痕跡地向着窗棂退了幾步。
“我本沒有存在在哪裏的說法,也不能想過會有其他結果……”,似乎是在思考,猶豫是否要繼續下去。
眼前的琴師雙目傳神,烏發高束,身姿挺拔,要不是那張過于雪白的臉,樂華甚至會覺得這就是沐顏站在自己面前,但同樣,這位從“家”來的琴師卻讓樂華放下面具,想要一吐為快。
更何況,又有什麽關系呢,沒有誰會在意今日之言了,今日就要結束,說出來又有何妨。
想到此,樂華嘴角泛起解脫的笑容,對着沐顏笑得燦爛無比,這樣的笑容還是初見時見過,之後沐顏便難再見到,沒曾想在離宮中還能見到神音這樣的笑容,沐顏不禁看得癡了。
樂華的聲音重新響起,眼中一片追憶,“我本是父親為了穩固自己相權培養出來的女兒,你應該已經知道,而這次你進宮的使命應該就是來取我的性命的,不過我卻想對着你說一說,我從來沒有說出過口的話”,說到這裏,樂華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低頭笑了笑,這笑裏帶着羞怯,卻又更多的凄涼。
“作為顏家的女兒,聽得最多的就是顏家使命,我也從未懷疑過這是否是正确的,直到我十歲,我的親大姐接到了她的任務,去刺殺沐家游歷江湖的沐顏公子,那時的大姐剛剛十六,卻從此杳無音信,這麽多年過去了,甚至顏家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而我只能認為她真的想別人說的那樣病死了。”
看着樂華眼中的哀傷,沐顏很想告訴她,自己見到過那個和她有六七分像的女子,她現在在陳國還活着,可是左右全是恭敬的侍女,讓沐顏不能輕舉妄動。
“而大姐走後,琴便是我唯一的寄托,因為很少有人聽得懂,他們甚至聽不出我的曲子是不完整的,不過在很長的時間裏,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我的琴聲中到底有什麽,因為身在顏家,沒有餘地思考,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到鴛歌樓去彈琴,這也算是一種修煉,顏家不需要沒有用的女兒”,說到這裏,沐顏注意到樂華嘴角有一閃而過的淺笑。
“那你後來肯定遇到聽懂你琴聲的人了……”,沐顏道。
樂華淺笑慢慢擴展到眼睛,整個人都呈現淡淡的柔和氣息,朝着沐顏輕輕點頭道:“是的,後來他出現了……”
“我只記得那天的麗湖波光粼粼,柳絮飛舞,他站在不遠處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琴聲中的後繼無力,而他那天說的話就像暮鼓晨鐘,我身不由己不願理清的心緒全都被他一語道破,我才知道,我心裏住着一個我,這個我不是一味地作為顏家的棋子工具,而是作為我自己活着……可是就像你說的,天不遂人願,可我和他卻注定只能以分離收場,因為我是顏家女兒,他只能是我的夢,驚鴻一瞥,恍然如夢便是如此吧。”
忽略一個春秋輪回的苦澀,這樣的情形下,沐顏聽到神音心中最真切的答案,初見的神音不是幻象,神音就是樂華,樂華一直等着自己,而在她的世界裏,認為自己是永遠不會來了,可是自己怎麽能舍下她,無論是彈琴的她還是藍衣的她,或者說就這樣隔着假面的她,都是那麽讓人憐惜,沐顏甚至想撕開假面,不顧一切撫平她眉間的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 這以後可能是半夜寫,中間事情很多,所以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不管如何,我都要寫完的,加油,希望奇跡般出現一條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