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咫尺天涯

樂華站在窗邊,沐顏頂着無雙的面具站在樂華身後,而假面實在難以投射最真實的想法,沐顏猶豫再三,最終伸到脖間的手縮了回來,最終作罷,現在一切都還太早。

樂華完全沒有注意到沐顏假面下的心潮澎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繼續道:“驚鴻一夢,最後咫尺天涯,既然我逃不脫我的命運,便不能讓他和我一起葬身湖底……”,這一番話沒頭沒尾,顯然是樂華按捺不住說出,卻又不願意再說多少。

但是聽在假面後的沐顏耳中,溫柔的神音和淡漠的樂華徹底重合在一起,溫柔才是樂華真實的面容,淡漠只是無可奈何的面具,一切終于有了理由。

“一切都還未有定數,姑娘不必如此沮喪”,沐顏試着向前一步,左手又一次覆上脖頸間假面的銜接處。

樂華嘴角的淺笑還在,最後卻凝固成無奈的苦澀,望着眼前的無雙,眼中卻又投向更深遠處,口中喃喃道:“笙簫夢醒,咫尺天涯,初見時,我和他隔着鴛歌樓搖曳的珠簾,那個春日裏,我和他隔着一重身份,分離後,我和他隔着離宮宮牆,情深難測,緣淺難為,而現在,我和他隔着的卻是……”

樂華哀轉不絕的聲音裏,這一世太漫長,失之交臂,等待着的便是情深緣淺,看着樂華慢慢失去光澤的眼睛,沐顏覺得一切的盤算掂量,都及不上她此時此刻的笑容,沐顏覆在脖頸間的左手已經掀起了假面的一角,窗外的芙蕖花卻在此時被人撥開,顯出離君威嚴的身影:“現在,你們不是咫尺天涯,而是陰陽相隔!”

離君說着便由大太監引着進了這小屋之中。

瞬間屋中便站滿了人,沐顏瞬間成了坐在角落中的不起眼角色,而覆在脖頸上的手不能在此時掀開假面。

一張寫着密密麻麻小字的手絹被離君擲在樂華腳下,“這就是你所謂的忠貞不渝?”

樂華卻只是斜眼看了看那張幾天前還是一片空白的蘇錦白絹,現在已經密密麻麻都是墨跡。

離君卻是再也無法忍受樂華這般淡然,俯身将白絹拾起,拿到樂華眼前問道:“這上面說的可是真的?”

樂華看了看,卻沒有回答,卻将目光投向窗外大片的芙蕖花,絲毫也不關心眼前的離君怒火。

離君怒氣終于噴薄而出,向身後揮手:“拖到掖庭司去!”

沐顏霍然起身,宮人全都看着場中二人,這時被宮人鉗住雙臂的樂華突然看向沐顏這邊,雙眼不再是平靜死寂,反而帶着些希冀,望入沐顏的眼中。

“君上,能否等一等?”樂華開口道。

離君蔓延希冀地看着樂華道:“樂華,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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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華卻是頭一次對着離君笑了,卻不是扯一扯嘴角,而是如雪山冰消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燦爛,“君上,我能否和無雙琴師說一句話?”

離君眼中的期待有些破碎,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樂華站起走到沐顏身前,“無雙大人,樂華有一個請求,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彈奏梨花落雪了,可以嗎?”

沐顏假面下的嘴角顫了顫,問道:“為何?”

樂華看着沐顏的眼睛,那眼神中有沐顏熟悉的山川水流,也有脈脈情絲,卻隔着千山萬水,全沒有賦予眼前的沐顏,“因為這首曲子并不完整,而且我也不願它再被人聽到。”

沐顏沉聲道:“既是琴曲,未完亦可彈奏,為何不願被人聽去?”

樂華搖搖頭道:“這是屬于他的琴曲,我想能獨留給他,還望無雙大人成全樂華。”

離君臉色越來越難看,樂華卻似乎完全沒有顧忌的意思,帶着前所未有的深情繼續道:“即使他死了,這也是屬于他,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

沐顏站在樂華身前,看着樂華有些紅的臉,她從來都是清清淡淡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沐顏不會相信平靜之下,樂華心中卻是這般炙烈,炙烈到沒有人可以靠近,也炙烈到從前自己從未發覺,甚至一度靠着直覺向前。

但沐顏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這是在離國,在離宮。

樂華說完便轉身,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離君,徑直出門,似乎有些急切趕往宮中人人聞之色變的掖庭司。

離君緊随其後,臉上神色難辨,一臉的希冀全破碎成狠厲。

沐顏卻沒有跟着,而是朝着宮門而去,有些事必須加快,而沐顏甚至已經等不及晚上了。

當樂華被按在冰冷的木凳上時,樂華卻沒有絲毫的掙紮,木凳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新舊的血将木凳浸成了暗紅色,離君站在木凳前,看着樂華平靜的臉龐,心中的狠厲像野草般瘋狂滋長,瞬間吞噬兩個多月來的憐惜。

“動手!”離君對左右揮手,眼中最後一絲猶豫也在樂華的平靜中消失。

掖庭司行刑的是兩位膀大腰圓的嬷嬷,左邊暗綠色宮服的嬷嬷有些不忍,右邊暗紅色宮裝的嬷嬷卻是毫不猶豫地将樂華的臉按在暗紅色的木凳上,恨不得将樂華的臉頰在木凳上锉一個洞出來。

樂華微微皺眉,卻很快便恢複如常,兩位嬷嬷手腳麻利地将樂華綁在木凳上,兩根手指粗的繩子,将樂華的手腳綁的瞬間起了青紫,但樂華卻似乎完全沒有掙紮的意思,甚至極其配合。

“那方白絹是不是你的?”離君聲音帶着破碎的希冀問道。

樂華點頭:“是的。”

“為何卻是你寫給顏珏的信?”筆直地站着的離君狠狠甩了甩衣袖,眼中狠厲再也無法掩飾,繼續問道。

“正如君上看到的一樣”,樂華毫不猶豫道。

“你真的想和他私奔?也不願留在離宮?”離君轉過身,直直地看着捆在木凳上的樂華道。

“是…”,樂華淺笑道,完全沒有在意已經壓在身前的暗黑色木杖。

“樂華,你可以否認這白絹,我都會相信你的”,站在樂華身前的離君沉聲問道,而此時樂華已經被宮人輕易地按在了長木凳上。

離君滿心以為樂華會屈服,可是直等到夕陽即将落盡,樂華都只是說:“不用了……”,溫柔又堅決,離君愛這溫柔卻又恨這堅決。

掖庭司手下本是必死無疑,樂華又被留下一命,被送到這金喜閣,派一個宮娥來照顧。

金喜閣地處偏僻,又有人專門把守,就算現在小如在怎麽哭,也招不來離宮中人半點憐憫。

離宮一夜之間風向又變了,回到京都一個多月的顏家新封公主,本會在安城一戰中為國捐軀,哪知世事難料,搖身一變成了昭陽殿中一枝獨秀,在京都上下所有權貴都認為這位便是日後的離後之時,離君突然又重新寵幸妙華蕙貴妃,将公主大人遣到了離宮東邊的金喜閣中,不聞不問。

重新回到金喜閣的樂華後背血肉模糊,俯身躺在床上,絲毫不能動彈,臉色蒼白沒有生氣。

小如從朝霞殿那邊被指派了回來,小小的宮娥見到自己小姐的時候,眼淚瞬間奪眶而出,趴着的樂華疼地倒吸了一口氣。

小如端着墨色的漆盤走到床邊,眼眶紅紅地問道:“小姐,你是先喝藥還是先塗藥?”

樂華勉強答道:“先塗藥吧,好受些。”

小如依言掀開薄被,卻在見到樂華皮開肉綻的後背時輕輕啜泣:“小姐這背以後怎麽嫁人啊……”

樂華只是一動不動地趴在被褥上,閉上眼睛。

如果有人看到這時樂華的背,那麽就會為這個女子的堅韌折服,只見背上橫七豎八全是深紫的淤青,細長的口子沿着背脊直到肩甲伸出,雖是精心擦拭過,但黑色的血絲留在傷口中,觸目驚心。

小如是傍晚得到消息的,被帶到這裏,就只見小姐趴在床上,後背的衣服黏在了傷口上,頭發全都被汗水浸濕,深度的痛楚讓小姐不停地顫抖,小如也只能一邊流淚一邊撕扯黏在悲傷地爛衣料,最終小姐暈了過去。

離宮中沒有人知道昭陽殿中的公主被請到這金喜閣之前,還秘密被執行了杖刑。

“小姐,你這背上怎麽原來也有刀傷,小如從沒見過哪個女兒像你這般,就是我們這等宮娥,也很少像你被打得渾身是傷,況且你有沒有做錯什麽,君上怎麽能這麽對你!”小如卻是越想越氣憤,聲音也越來越大。

“小如!”樂華勉強睜開眼,低聲急道。

小如自知失言,卻又氣不過,但手下的動作卻愈發輕柔,即使這樣,随着小如的動作,樂華的眉頭仍痛得不自覺顫抖,“小姐,痛就叫出來,會好一些的……”,小如心疼道。

樂華将臉埋在枕間,除了牙齒打顫的聲音,口中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經過兩炷香的時間,瓶中碧綠透明的藥膏塗滿了傷口,本是鮮紅道吓人的傷口,在藥膏的作用下顯現出粉色,樂華也慢慢放松下來,小如用毛巾将樂華的臉和雙肩擦拭幹淨,雖然樂華醒着,卻已經擡一擡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聽小如在背後溫聲道:“小姐,藥涼了,我去熱一熱,你先歇一歇”,說着便聽小如端着漆盤離開了。

門剛合上,緊随着,一陣風聲,樂華感覺有人落在了自己的床邊,這時候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無非便是顏家人或者貴妃的人,只是樂華已經懶得再睜開眼了,在自己被按在那暗紅色木凳上時,樂華便決定不再掙紮,還能如何,所有的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本以為下一秒便是刀劍加身,可是床前人卻遲遲沒有動手,樂華好奇地費力睜開眼,只見床前站着的不是躍躍欲試的黑衣劍客,而是一身白衣的,沐顏。

樂華不禁閉了閉眼,又重新睜開,可是站在床前的依然是那個容顏,眉頭微皺,嘴唇緊抿,這一切都太不真實,明明他已經死了,可這時候看起來卻是活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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