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生一世

樂華就這樣看着沐顏,這個活生生的沐顏,眼角有些發熱,瞳孔卻生怕映射不了眼前人全部的影子,眼眶也慢慢睜大,甚至讓整個人都看起來過分明豔。

沐顏心中既痛且悔,白日裏離君那般怒氣滔天,沐顏預感到情況不妙,當即出宮通知無雙閣的人手,雖然這些人都是才安排到京都,可是時間緊迫,已經不容沐顏再做猶豫,孤注一擲或者背水一戰,離君都已經不能夠在容忍樂華,只是沒想到離君動手如此之快,等沐顏回到昭陽殿遍尋不到樂華的蹤跡,暗中鉗制了一個宮人,才知道樂華已經到了金喜閣,而金喜閣中的樂華已經傷成了這樣。

沐顏試着伸出手,卻停在了離樂華肌膚一寸的地方,黝黑的眼中狂風過境,驚濤駭浪驟起,聲音輕柔顫抖:“樂華……,你怎麽這麽傻……。”

憐惜如春風而過。

看着眼前亦真亦幻的身影,樂華難以置信,睜大的雙眼瞬間濕潤,就算面對掖庭冰冷的木杖,也不曾有過一絲軟弱,可是在看到眼前這絲幻影之時,卻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心酸,而在滿心酸楚之中,樂華只是對着沐顏輕笑道:“只不過小事,無妨的。”

沐顏卻不知道此時的樂華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看着遍體鱗傷的樂華,就像被折斷雙翅的蝴蝶,遍體鱗傷地跌落到紅塵中,執起樂華的手,卻見掌心一條猙獰恐怖的新傷下,一道舊的傷疤,這傷疤應該是弓弦勒出的,因為傷口太深,所以疤痕如蜿蜒的蜈蚣,醜陋無比,“你這舊傷是怎麽留下的?”

樂華自覺有些魔怔了,只覺放在沐顏手中的手溫暖異常,真實到仿佛二人之間一如當初。

“只不過是在安城受了傷,沒什麽的”,樂華不再掙紮,任由沐顏握着手。

沐顏皺眉仔細回想,卻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等傷口,只是樂華這般精神不濟,只得作罷,無力搖頭道:“你若是不傻,怎會讓離君将你打成這般模樣”。

本是霁月清風的男子,此刻沐顏的這般苦澀,樂華卻從沒有見過的,當即笑道:“這麽久都沒有來看看我,怎麽今日卻來了?”

這笑看在沐顏眼中卻全是虛弱無力,沐顏憐惜道:“想着來,便來了。”

即使多少思念,樂華也不曾和沐顏在也夢中相會,這般情景還是第一次,本以為借着安城之戰将沐顏送出離國,卻沒想顏珏卻将他送到了陳國四皇子府,一切便脫離了樂華的掌控,本是清澈如水的交集,最終卻傾心,本以為是最平淡的放手,卻連接上了生死,在安城外的雪原裏,應天佑那支長戟刺向滿身是血的沐顏時,那時樂華才明白,世上那有什麽平淡如水的愛戀,所有的愛都背負着深沉的心意,到了危急時刻才知道什麽叫痛徹心扉,如果說要有什麽結果嗎,樂華只能說,她願意便足矣。

這一切全只是樂華心中的百轉千回,看在沐顏眼中卻是樂華眼神有些渙散,當即将棉枕為樂華墊好,“你還是先休息,這時候不要太勞神。”

“你是來接我走的嗎?”樂華笑着問。

“對,你累了,跟着我走”,沐顏淺笑着說道。

樂華眼中淚光閃了閃:“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的,不然我怎麽趕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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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顏淺笑,“趕得上,我等你就是了”。

樂華不禁莞爾,只是頭腦暈眩襲來,只覺眼前一暗。

“你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對不起”,樂華雙眼迷蒙,卻固執地維持着最後一絲清明,看着沐顏不願移開眼。

樂華覺得背上的傷并沒有那般灼痛,眼前似乎有些白霧,聲音飄到了空中:“還記得我曾經給你說的歸隐嗎?我發現了一個适合我們去的地方,就在安城外不出十裏,有一個玉瑤村,那裏地勢平坦,村東種的十裏桃花,而村西卻是綿延的梨樹,直到半山腰……”,說到此卻是氣力不濟,樂華沐顏溫聲接道:“那到了春天,十裏桃林花開如浪,綿延梨樹齊綻如雪,一定很美。”

匍匐着樂華點點頭,“我們就在樹下埋下春酒,在秋日賞菊之時飲用,到時就既有春日桃李的妍麗多姿,又有秋日裏菊花的深沉默言……”

“端是人間第一好回味!”沐顏贊賞道。

“如果到了冬天,可以在初雪來臨之時彈一曲‘梨花落雪’,我還從未在雪中彈過,不知會是何等餘音”,樂華眼中向往之色漸濃。

“那我們就可以去陳國,陳國的雪五州聞名,屆時你好好感受一下,那雪飄在琴上是冷是熱”,沐顏狀似輕松地調侃道。

樂華嘴角不禁勾起淺笑,心中湧起從未有的甜蜜。“那這曲子就應該改成‘弦上飄雪’,卻不能叫‘梨花落雪’了。”

沐顏看着樂華有些恍惚的笑容,附和道:“這也是一個好名字,你想的名字總是這般美。”

“我也這麽覺得,到時候我們如果生了小孩,就可以取名‘雪’字,女孩便期望她如雪般純潔,男孩便望他如雪般高冷”,樂華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忍不住設想有着彼此的生活。

“那一定是好孩子,女孩子如她母親一般,理解珍惜父親,男孩則父親一般,保護守候母親,你說可好?”樂華看不到沐顏的臉,卻感覺到沐顏的聲音裏帶着向往,一如自己。

“那這般卻是要有女孩也要有男孩,方才完美了。”

“只要你喜歡,多少都可以,但卻要以你的身體為重”,沐顏一雙眼睛一直緊緊盯着樂華越來越迷離的眼,只是這般艱難,樂華卻一直不願意睡過去,仿佛有什麽一直支撐着她。

“既然約定好了,就一定不要食言,我這次一定不會食言,走到哪裏都會找到你,否則……,我不會罷休”,樂華說完這句話,沐顏甚至看到她一雙眼睛已經完全合上,可是聲音裏的堅決卻是動人心魄。

“好,一定……”,随着沐顏這聲回答,樂華終于合上了疲憊的眼睛。

掖庭司的人手很準,背上打得皮開肉綻,可是肩頸上的皮膚卻仍是完好無損,淤青之下,五髒六腑絕沒有幸存,這樣的手法絕非等閑之輩可以打得出手的。

本是光滑的背,卻布滿醜陋的傷痕,而這傷痕反應的卻是誰醜陋的內心,是離君?貴妃?顏相?

沐顏拿起藥膏的綠色玉瓶仔細端詳,雖是上品,卻不是絕品,為樂華蓋上絲被,沉睡的女子眼角眉梢還帶着淺笑後的餘韻,許是那長長的睫毛太過迷人,沐顏俯下身去,在女子的眼角落下輕柔一吻,如羽毛般落在眉間眼角,又深沉婉轉無人能解。

沐顏一身雪衣,在金喜閣站了許久,背影帶着決絕和孤注一擲。

樂華被打的消息宮中少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貴妃重新得寵,樂華甚至一個名分都沒有得到,成了宮人譏诮的對象。

樂華的傷勢随着日子的推移慢慢好起來,醒過來的時間越來越多,但卻還是不能翻身,只能每天小如陪着聊天,而小如沒在的時候,樂華總是會偏頭看着窗前已經許久沒有摸過的古琴,這只是一把常見的四弦琴,但樂華記起的卻是曾經用來專門彈‘梨花落雪’的那張五弦琴。

離宮中似乎忘了還有金喜閣這樣一個地方,宮人們的七嘴八舌也随着樂華的深居簡出慢慢消于無形,只是金喜閣中的用度卻并沒有減少,即使離君從未來過。

每當樂華午夜夢回處,總會看到沐顏坐在自己的窗邊,只是每當樂華清晨醒來,卻一絲痕跡也找不到,不過背上的傷口塗得藥更為有效,甚至在安城受傷的手掌也塗着黑色的藥膏,背上的傷慢慢結痂,手上的疤慢慢掉皮,很明顯不是離君送來的藥。

只是小如卻說離君送來的藥并沒有變化。

離君這半月餘都沉醉在朝霞殿,妙華蕙貴妃在離宮一時風頭無倆,只是這日深夜,無論貴妃使勁渾身解數,離君都冰冷拒絕,丢下貴妃朝着離宮東邊急急而去。

當離君走到金喜閣二樓時,卻見服侍的小宮娥昏迷在地。

“今日可有什麽人來過這裏?”離君皺眉問旁邊的大監。

大監躬身回道:“今日又加派了六名內廷侍衛,這金喜閣內外已經是密不透風,宮中沒有人能進來,君上請放心。”

離君卻是有些疑惑,昏迷的宮女在兩名侍衛的手中緩緩醒來,“你怎麽倒在外間?”

小如醒來卻見已是深夜,在離君逼人的眼神中,怯聲道:“奴婢也不知怎麽,暈了過去……”,小如略去當時背心螞蟻般刺痛的瞬間不說,只一心想起身看看內室的小姐。

離君眼神慢慢陰沉,看着小宮娥還拽在手中的漆盤,只是藥碗已經灑了,旁邊大監上前道:“既然藥已經灑了,便再去煎一副來,還在這裏磨蹭什麽”,說着便示意侍衛拉走小如。

離君倒是沒有繼續說什麽,陰沉的眼神轉到內室的門上,瞬間溫和下來。

大監也悄悄退出房門,房中瞬間就只剩下離君和沉睡的樂華。

空蕩蕩的房間裏甚至屏風都沒有一扇,只有窗邊一架古琴,卻是許久無人問津,已經蒙上了細塵曾經在這金喜閣前駐足,覺得那夜的琴音似曾相識,現在終于将她找回,離君嘴角不禁泛起滿足的微笑。

夜已經深了,樂華卻始終沒有醒過來,離君期望着見到那雙蘇醒的眼睛,卻又害怕那雙眼睛中的探究,雖然心痛,但這樣半個月離君覺得值得,至少這樣可以讓樂華屈服,否則不知道哪一天她才會正眼瞧自己。

而身處床幔之中的樂華,發絲被小心地梳理在枕上,在紅色宮燈下顯出誘人的光澤,似乎是做了一個美夢,嘴角慢慢泛起一個清淺平淡的微笑,這是離君從未見過的,這般純淨又這般迷離。

“為何你醒着的時候卻不願這樣笑呢?”離君溫柔地問着這一室淡漠。

回答的只是仿佛凝固在樂華嘴角的笑容。

離君忍不住伸出手覆上樂華有些白的臉,溫熱的手掌碰上溫涼的皮膚,離君只覺心中猶如小獸在撕扯,樂華似乎感覺有人靠近,皺眉掙了掙。

“你連在夢中都這般厭惡嗎?”說出之後,離君卻瞬間怔愣,手下樂華眉頭皺的更緊。

“我會保護好你,你就是這離國之後,沒有人能比得上你”,離君仿佛發誓般,将手重新覆上樂華的臉,睡夢中,樂華卻在離君這個動作下将頭換了一個方向,只留一個後腦勺面對離君。

離君笑了笑,伸手将樂華的臉重新翻回來,只是這樣的動作卻将蓋在樂華背上的絲背滑落,露出樂華光滑的肩頭,而樂華口中溢出一聲壓抑的低呼,眼珠慢慢旋轉,最後緩緩睜開,帶着醒後的惺忪,一雙眼中藏盡柔情。

“你醒了,覺得還好嗎?”

本是坐着沐顏的那個地方,這時卻是一聲玄色五爪金龍朝服的離君,樂華不禁笑自己連現實和夢境都難以分清,只是經過了這一場,樂華心中更加清明,而離君也應該死心了,“我沒事。”

離君見樂華竟然回答了,不禁喜上心頭:“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樂華搖頭:“我想休息。”

“你現在受了傷,最好還是靜養,我也是來看看就走,只是聽說你這段時間都在睡,偶爾說說話不然等傷養好了,怕是精神更加不好”,離君小心翼翼道。

“謝君上關心,樂華無事”,說着樂華甚至笑了笑,雖然只是扯扯嘴角。

離君卻覺心動神搖,樂華态度中的溫和讓離君看到了轉圜,宮燈下樂華光滑的肩頭格外耀眼,離君試着移開目光道:“當你傷好了就回昭陽殿,我将宮中妃嫔全都遣散出宮,你看可好?”

只是這樣的話卻如草原上修樓閣,皇宮中建草屋一般格格不入,“君上這是何意?”

“你不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遣散後宮,就只有我們二人了”,離君解釋。

樂華只覺後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痛,卻勉強支撐,回頭看離君到底是何心思,“君上已經看到了那方素絹,為何還要這般?!”

離君釋然地笑道:“那又如何?我想要的左右不過一個你罷了,其他的都沒有關系,那張白絹,本是空無一字,卻在本君這裏放了兩天便變出了字,說明是有人換了一張,這本和你沒有關系,樂華你不必在意。”

“那素絹上寫的字使用特殊煙雲墨,過一段時間才會顯現,而且那素絹整個離國只有兩條,另一條還在貴妃的朝霞殿,所以,君上并沒有錯怪我”,樂華無力解釋,只是樂華卻沒有說,那方素絹上的字必須要離君身上特有的龍涎香才能有效果,否則誰拿到都不會顯字。

“樂華想要寫信給自己的兄長,直接差宮人送出去便是,何必要這樣大費周章呢,況且顏珏以後肯定是我離國的将相之才,以後本君仰仗他的時候還有很多,這般關心姐姐也是正常……”,離君卻并沒有在意,只是越加溫和地說道。

“君上,我們是不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樂華忍着背上痛楚,将離君的話打斷。

離君溫和的笑意凝固在臉上,卻仿佛不知道下一刻該作何表情,就這麽定住,在漆黑的夜裏十分滲人,過了少頃,離君嘴角溫和的笑意更深,眼角全是柔和,盯着床上香肩半露的樂華道:“那你說你想要幾個男人?是那個死了的沐顏?還是你那青梅竹馬的弟弟顏珏!?”

樂華看着離君的臉,本是一派春風,在夜色中慢慢變得猙獰,眼中攝人心魄的目光卻是那般可憐,而對于那股執拗,規勸已經毫無作用。

“無論他是死了還是活着,我都心裏眼裏念着他,即使我永遠再難見到他,但只要我活着一日,就能在夢裏見到他,如此我便心滿意足”,樂華漆黑的眼眸中,再也不是無言的沉默,而是宣誓般的決絕。

離君看着眼前的女子,雖然蒼白的臉已經瘦削得有些凹陷下去,但那雙眼睛卻讓人無法直視,“難道你寧願去追憶一個死了的人,也不願意留在離宮嗎?”

本是劍拔弩張的形式,樂華卻笑了,眼中光華流轉,仿佛看見滿山繁花一般,“是,沐顏永遠在我心裏,他永遠都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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