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衆矢之的
只聽‘撲通’一聲,落旌被兩個家丁推搡着跪倒在府中祠堂外面的青石磚上,少女被湯藥淋濕的褲腿被淩冽的東風一吹褲腿便結出了冰碴,然而被燙傷的小腿已經從最初的疼痛變為麻木。
被綁縛着雙手的落旌擡起頭,眉目輕觸地看向坐在祠堂中怒不可遏的大夫人還有帶着鄙夷之色的衆人。少女的眼瞳黑得幽深,因為太冷,兩片唇畔都被凍成了青紫色。
等劉嬸添油加醋地禀報完,張氏捏着佛珠氣急反笑,指着落旌呵斥道:“好啊,段家供你們姐弟吃穿上學,倒是養了兩條白眼狼現在反咬了我們一口!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如今人贓并獲,竟然還如此恬不知恥地抵死不認!”
寒風像是刀子一般直往皮上削,落旌冷得打着哆嗦,一張月臉不見半分血色:“……大夫人,我沒有偷東西!我沒做過的事情,我也不會認!”
一旁的式巽不忍地看着狼狽的落旌,轉過身拽住張氏的袖子,帶着哭腔求情道:“娘,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誤會,落旌在家裏快十年了,她是什麽樣的人,難道大家還不清楚嗎?!”
張氏一把揮開式巽的手,怒視呵斥道:“就是家中平日裏太縱着這丫頭,才讓她越來越無法無天起來!如今她不僅膽子大到想要逃出段家,還偷了家中寶物,我身為家中主母,豈能輕易饒恕這個奴婢!”她看向李落旌,手裏的佛珠甩得泠泠作響,“當初我能給你們姐弟兩個一口飯吃,現在也能斷了你們的活路!劉嬸,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教訓這個狼心狗肺的死丫頭!”
劉嬸得意地诶了一聲,手裏拿了根馬鞭,命人将落旌吊起來。
“等一等。”段式筠冷眼看着要被人吊起來的落旌,手緊緊地攥着袁寒雲送來給落旌的那封信,不帶任何表情地說道,“翠雲,紫堇,你們出來!”
兩個丫頭吓得忍不住一個哆嗦,連忙跪下來:“小姐有何吩咐?”
“這種天氣裏,抽一個手腳不幹淨的丫頭鞭子,竟然還讓她穿着這樣厚的棉衣,也是太難為劉嬸了!你們兩個,去給我把那丫頭身上的冬衣給我扒下來!”段式筠輕聲細語地說道,卻把兩個丫頭吓得跪在地上發抖。
式巽憤怒地看向她,不敢置信:“三姐,你瘋了嗎?這麽冷的天,你把落旌的衣服扒下來,你是要害死她嗎?!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不近人情,你……你現在簡直不可理喻!”
段式筠恍若未聞,見紫堇和翠雲沒動,便轉頭蹙眉冷聲喝到:“怎麽,我現在是使喚不動你們了嗎?還是說,你們兩個想跟那個賤人一起挨打?!”
翠雲和紫堇忙不疊從地上爬起來,埋着腦袋走到落旌身前,哆嗦着将她身上的冬衣給脫了下來。落旌沉默着看着抹着眼淚的兩人,一雙眼裏燃着明滅的火光,而嘴角帶着一抹嘲諷的淡笑——明明就是她們栽贓的自己,可是現在卻好似收了天大委屈的人是她們一般。
“劉嬸,給我狠狠地打,什麽時候這個丫頭松口招認了,什麽時候住手!”張氏冷眼看着被吊起來的少女,毫不留情地說道。
式巽跪下來拉着張氏的衣角,哭着說道:“娘,你這樣會打死人的!”
“打死就打死吧!”張氏冷冷說道,手裏的佛珠轉得越發得快,“當真是個掃把星!我當初好心給她安排了一門親事,她弟弟給攪黃了不說,還借着老爺的手廢了段和貴!我當年,怎麽就沒看出來她這個丫頭般惡毒心腸!想當初,我倒真以為她不想嫁人願意留在段府當一輩子奴婢,卻原來是等着偷了值錢的東西好跑路罷了!”
段式筠挽着張氏的手,看着劉嬸狠狠地抽着少女鞭子,微微一笑說道:“是啊,為什麽當初就沒看出來那個丫頭藏了這般惡毒的心腸呢?如果知道,當年就不應該随了慕軒的意思,直接應該将她和她弟弟掃出家門餓死在街頭上才好!”
落旌後背被抽得血跡斑斑,少女咬着唇用力到連唇角都破了。她緊緊地攥着手,指甲将手掌心摳出深深的月牙,哪怕疼得冷汗濡濕了頭發也不肯哼出一聲——她不想讓其他人看她的笑話。更不想在這樣狼狽的時候連尊嚴都丢了。
“阿姐!”一聲暴喝從門口響起,落旌擡起汗涔涔的臉,慌亂地看向一臉病容而神情帶着絕望的少年。少女張了張嘴想讓君閑別過來,卻無奈喉嚨幹澀得厲害,而嘴裏全都是咬出來血腥味。下一刻,尚且病重的少年卻像只敏捷的豹子般沖了出來,手一把纏住劉嬸毫不留情地揮向落旌的鞭子,手腕狠狠一甩,劉嬸便被少年重重地甩了出去。
劉嬸額角砸在院裏的水井沿兒上,登時便昏了過去。
少年臉頰泛着病态的潮紅,他将綁着落旌的繩子解開,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和嘶啞:“阿姐你沒事吧,你別吓我!”落旌說不出話,而君閑攤開手,卻發現掌心裏沾滿了透過薄衫鮮血。他眼眸猩紅,氣急攻心:“他們……他們竟敢這樣對待你!”
“李君閑,我沒去找你,你倒是自動送上門來了!”見李君閑将劉嬸摔出去,又擅自解下落旌的繩子,張氏氣得直拍桌子,“來人!給我抓住這倆個白眼狼!這對下賤的姐弟偷竊東西不說,竟然還敢打人,這還有沒有規矩了?!”
李君閑冷冷看向正要動手的家丁,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倒是看看看你們誰敢?!”少年一向敦厚沉默,可是誰也不敢輕視他的實力。平日裏李家倆姐弟對大家和氣有禮,衆人雖然看不起他們偷竊的行為,但是打心眼裏也不想跟他們太過為難。
張氏氣道,指着李君閑:“反了你!當初,是我們收留了你們這對掃把星,若不是段家你們早就餓死街頭了!現在呢,姐姐偷東西弟弟打人,你們……你們姐弟就是這樣回報段家的?!”
落旌扯着君閑的袖子,紅着一雙杏眼不住搖頭:“君閑我沒偷東西,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偷!”
段式筠冷笑一聲:“果然,下賤的人,骨子裏是改不了吃裏扒外的天性!”
抱着落旌的君閑聽見段式筠的嘲諷聲,少年氣得渾身發抖,僵硬地轉過頭冷冷地看向她,而眼睛裏滿是猩紅一片的血絲。看着衆人面上嘲諷可憐鄙視的神情,他的耳旁響起了回憶的幻聽——
……賣國賊秦桧,誤國者李中堂!打倒李家,為民除害!
……就憑件破衣服就想來認親戚?這種騙人伎倆可真是荒謬!你們這種低賤的小乞丐,還有沒有半點羞恥心和自尊心?
……李君閑,你就是段慕軒家的下人,憑什麽跟我們一起上學?
……本少爺說你怎麽了,我還要打你呢!來人,給我狠狠地揍他!
……果然,下賤的人,骨子裏是改不了吃裏扒外的天性!
見君閑和落旌兩人不說話,衆人便指着他們竊竊私語起來。哪怕是平日裏關系要好的朋友,在這個時候也恨不得把話說得越難聽越好,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在夫人面前顯示自己的立場。
君閑喘着粗氣,在那些難聽的話積壓成山後,少年像座爆發的火山朝衆人大聲吼道:“你們胡說!我們的祖父,是前清直隸總督授文華殿大學士,我爹是三品參贊官承襲一等爵!我們什麽都沒有做過,你們憑什麽說我們是賣國賊是騙子是賤民甚至是小偷?!”一道道青筋浮現在少年漲紅的脖頸上,而他聲嘶力竭的話語在冷冽的寒風中卻是輕易便能被吹散開去。
落旌一僵,想要去封住少年的嘴卻也已經晚了。
衆人被少年嘶啞的聲音吼得一愣,都以為他瘋掉了,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曾聽懂少年說的話語。一直倚在柱子前看好戲的段慕鴻此刻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君閑和李落旌:“前清直隸總督,嗤,真是一對瘋子!”
“君閑在說什麽?我怎麽……怎麽一句也聽不懂?”式巽看着像火山一樣爆發的少年,有些懵住,“什麽前清總督一等爵……什麽賣國賊?”
式筠緊緊地攥着手裏的信紙,冷笑一聲道:“他們這對姐弟就是兩個徹徹底底的瘋子!凡是正常的人,誰又能聽得懂瘋子的話?”
張氏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倒豎着柳眉呵斥道:“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不着邊際的話?瘋子,什麽賣國賊,簡直不知所雲!”
在那些諷刺嘲笑蔑視的目光和話語下,少年幾近崩潰地回頭拽着落旌的袖子:“姐!你告訴他們,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我們沒騙過人,沒偷過、搶過別人的東西,更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阿姐,你說話啊!”君閑的手滾燙得就像燒紅的鐵一般,他緊緊地抓住落旌的手臂,隔着一層單薄的布料,少女只覺得自己的手臂被他攥着疼得厲害。
然而少年狼狽無比的神情落在外人的眼中,就像是一個瘋子在問着別人自己瘋沒瘋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只困獸在做最後的掙紮。然而,只有落旌才知道,那些話只不過是一個少年被命運逼到了絕境才會發出的泣血質問。
落旌擡起凍得僵住的手撫摸着君閑淚流滿面的臉龐,他的眼淚像是沸騰的水,燙着她的指尖。十指連心,就這樣,她的心也随着少年眼淚的墜落而疼起來。少女凍得青白的嘴唇撇出一個弧度,她的聲音帶着顫,可語氣溫柔而堅定:“阿弟,不要哭。”君閑怔怔地看着落旌,她的語氣那樣平靜,就像是很小的時候他摔破了膝蓋她蹲下來安慰他一般。
一行眼淚從少年深邃的眼窩深處快速地滑了下來,又在他的下巴滴落。落旌溫柔仔細地擦去少年臉上的淚痕,再次輕聲說道:“別哭。”
人言可畏,可不幸的是,他們正好站在了流言蜚語的彼端。
在那些鋒利如刀子的話語下,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自己僅剩的尊嚴。
“難道,大娘就是這樣對待家裏偷竊的下人的嗎?”段慕鴻輕聲笑起來,看着愣住的衆人,“只是打幾鞭子,就這樣,一個偷了家中寶物的下人就被放過了嗎?”
張氏随即反應過來:“自然是不會的,不知道慕鴻你有什麽好主意?”
段慕鴻那雙狹長的眼睛盯住臉色煞白的落旌,驀地一笑:“偷了東西的下人,如果送邢捕房的話恐怕這個丫頭這輩子都出不來了,不如,砍去她一只右手如何?”毀了李落旌,段慕軒會瘋吧?只要想到這一點,段慕鴻偏頭便已輕笑出聲。
式巽吓得臉一白,當即皺眉反對道:“大哥,這絕對不可以!落旌有那麽好的醫學天賦,如果毀了她的手,你就是毀了她這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打卡更新,日常心疼女主~
落旌的手到底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