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得很,那便在這兒跪着罷。”
林殊昏暗的視線一晃,那人已經振袖離去了。
林殊一愣,混亂的大腦都有了一絲震驚,不是他?林殊擡起頭來,只能看到一個離去的背影,到了嘴邊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不是他。
她的心中甚至是有些隐隐地欣喜,是那種心中渺茫的渴望得到一點點證實的歡喜,但是她心中卻有一種沉重的惶恐,難道三少爺……她從未質疑過三少爺,那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下意識的信任,就算事實擺在她面前她也會下意識地站在三少爺的那兒去思考……
林殊知道自己回不去的時候,心中都沒有這種深切的惶恐感,因為她知道,三少爺不會不要她的,就算她現在回不去,也會有之後,那種歸屬感還是在她的心上,她想,那個她長大的地方,終歸是還會有她的容身之所的。
腦海裏聲音在不斷地告訴她,不,不可能的,但是游移的感覺浮上心頭,并且越發沉重起來。
眼皮子越來越沉,大腦都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林殊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只剩下了巨大的喧嚣聲。
“督主,他暈過去了。”
樗蒲閣裏頭,十四小聲地和案前的男人彙報道,盡管他沒有吩咐,但十四跟在他身邊那麽多年了怎會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意,見到那小子撐不住暈了,便進來禀報了。
林殊好幾天沒睡好了,又跪了一個上午,不暈才是稀奇事。倒是十四都有些佩服這小子了,一個上午,愣是連背都沒有彎一下。
季星河拿筆的手腕一頓,然後穩穩地把墨水在宣紙上化開,将最後一句話寫完,這才平平淡淡地開口反問道,“何時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需要彙報了?”
十四心下一沉,趕緊請罪,心中卻忍不住犯起了嘀咕,督主之前明明是愛聽這小子雞毛蒜皮的小事啊……果然督主的心思不是尋常人能揣度出來的。
但是十四可不敢讓林殊就在外頭這麽暈着,找了一間空的柴房,把人放了進去,沒有督主的命令是不能叫太醫的,十四不敢忤逆,只好把林殊安頓好,拿了床被子了事。
作者有話說:本來這個是放在昨天的文章後頭的,但是昨天晉江抽了,app裏頭沒有顯示全部,本來今天不更的,因為怕小天使沒有看到,只好放在正文裏頭說一說,昨天有話說全文:
短小短小我知道>ω<這個作者已經很久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真的熬不住了(┯_┯),還是沒有把榜單趕完,熬了那麽久還一個星期沒有榜單成績沒有一點起色,當然啰也是因為自己做的不好的原因,但是心情非常糟了,加上現在各種生活上的問題……節奏會放慢,暫時改成隔日更好麽,一章會變粗長一點的天使萌,作者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以及生活節奏
☆、夜深
料想不過是體力不支的問題,無甚大礙。
是夜,月華從窗扉灑進來,照得一地如水銀白。林殊下午時候醒過來,吃了碗粥,興許感染了一些風寒,頭還是昏昏沉沉的,便又睡了過去,這一睡便到了午夜時分。說是柴房,十四卻不敢怠慢她,幹草鋪的床,墊了被子,平整又暖和,比床上還舒服,粥也是十四端過來的。林殊一句話也沒說,醒過來就抱着自己的膝蓋發呆,目光呆滞的樣子,讓人看了害怕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但是她終究還是沒有哭,坐了一會兒,便又睡過去了。
林殊在夢裏輕輕呢喃着什麽,含含糊糊得聽不清楚,一個小人縮在被子裏,緊閉的眼皮微微跳動,不多時就流起了眼淚,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她突然蜷縮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地,把腦袋都埋在了自己的手臂裏。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人丢掉的小狗,可憐兮兮縮在雨裏頭,不時嗚咽一聲。
坐在床邊那人嘆息了一聲,伸出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起來。
那只手仿佛有魔力一般,林殊慢慢止住了抽泣,只是蜷縮着的身子往那人身邊靠了靠。
林殊睡得模模糊糊的,感覺到身邊有人的存在,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迷迷糊糊得睜開了眼,“你……”
直到暈乎乎地發現那人是太師之後,林殊才稍微清醒了過來,“太師……”
“太師你怎麽……”
月光下他的側臉讓人看不清楚,高大的身影被月光照出一片陰影,莫名地讓林殊想起他帶她去廟會的那天,也是這樣溫柔地月光和好看的側臉。
他輕輕“唔”了一聲,“醒了?”
林殊低下頭,沒有看他,答道,“醒了。”
他将放在一旁的東西遞過來,示意林殊打開。
那是一個木質的盒子,還有點沉,林殊看了看他接過來,打開,便看到了今天她交給琳兒的抄的那卷書,林殊的心很快就沉下去了。
季星河淡淡道,“林家小子那邊送過來的,小仨兒就拿到了這裏,交給你的。”
“騙子。”林殊卻突然擡起了頭,一雙杏眸剛剛哭過還微微泛紅,在月光下就這麽擡起一張好看的小臉,直勾勾地盯着他,堅定地重複一遍,“騙子。”
季星河冷笑一聲,眼神冷了下來,“真是養不熟的小狼崽子。”
林殊卻只是擡起了一張小臉,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在騙人。”
季星河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一勾薄唇,低聲笑了起來,“是,本官在騙人。”
林殊卻突然紅了眼眶,低下頭,眼淚眨巴眨巴就掉下來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字一句地繼續,誅心之語卻被他說得和打招呼一樣平淡,
“送過來時還有一句話,便是祝你前路坦途,一路安好。”
“什,什麽意思……” 林殊哽咽着問道。
季星河淡淡道,“你與本官之事他已有耳聞,林家小子智計卻多疑,那日帶你去竹林一事被他知曉,他自然是留不得你了。”
林殊輕輕嗯了一聲,哭聲漸漸小了,只有肩膀還在一聳一聳地。
“若是因此怪本官,本官也無話可說。”他嘴角的笑意有一些自嘲。
林殊卻輕輕搖了搖頭,“沒有這次,也會有下一次……”
三公子的脾性她了解,卻總是猜不透他,他們這些聰明人腦子裏想些什麽,她是個笨蛋,總歸是想不懂的,但是她知道三公子和太師之間的關系總歸是有些微妙的,隐隐有着敵對,她和太師親近的事情三公子就算不說,也總歸是一根刺,這件事若擱在她的身上她也膈應,她能理解,更何況季太師還露出了要認她為子的意思,三公子最後這麽做,也可以理解。
但她就是,怎麽這麽難過呢?他明明說了來接她的啊……為什麽,就不能信她一下……
這麽想着,林殊眼底心底都是一片酸澀。所以,每個人都要離她遠去,都要抛棄她,不信任她,留她一個人在原地麽?她又被人抛棄了呢,而且是一個她以為永遠不會離開她的人,一個就算是幻想中的退休生活也該有他背影的人,就這麽草草率率地留下一句話,離開她了麽。她眨眨眼睛,卻終究還是哭不出來了。
“明日便回重華宮罷,待在大殿下身邊,小仨兒會照顧你。” 他淡淡道,“與這三個月一般,若是想出宮,也可以找他,他會送你出去,本官言盡于此,要怎麽做,你自己選吧。”
林殊沉默了很久,低着頭目光怔怔地,一言不發。
季星河起身,正欲走,卻被她顫抖着的小手給拉住了。林殊 擡起頭來,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這麽看着他,像是一條被遺棄的小狗兒,她的聲音啞啞的還帶着一絲顫抖的哭腔,“你也不要我了麽?”
季星河沒有說話,夜色黯淡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季,季叔叔,”她哽咽着說道,說話的聲音都一抽一抽地,“你也不要我了麽……可是,都是,因,因為你,我,我才……”
他低下頭來看着她,目光定在她的身上,無端地讓林殊有些害怕起來, “你叫我什麽……?”
“季,季叔叔……太,太師,不可以,以麽?”林殊被他的眼神給吓住了,縮了一下,她今天受到的變故太多了,讓她變得前所未有地惶恐和不安起來,她不明白他眼神的寓意,卻感覺到了一種心慌,生怕自己惹他生氣了。
“季,叔叔?”高大的男子嗤笑一聲,緩緩蹲下來在她耳邊輕聲道,聲音低沉而帶着愉悅,帶着一股奇異的震感,“本官可不缺什麽侄兒。”
林殊一聽這話,看着他,眼淚啪嗒地掉下來了,連忙伸出手去揉眼睛,想把眼淚擦幹,實在是她剛剛哭得太多了,要是再因為這個哭,在他面前也太沒有面子了……
季星河卻抓住了她細拎拎的手腕,讓她擦不了眼淚了,林殊有些慌張地擡起淚眼看他,“太師,我,我的箭術有進步了,會。會很聽話,也,也會好好練習,還會寫字,會……”
林殊抽噎着,說着說着又想哭了,因為她發現,她會的東西實在不多了,有的還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認為
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眼睛,林殊瞪大了眼睛,忘了閉眼,直到眼前一片漆黑,才想起發生了什麽,蟬翼一般的長睫撲騰兩下,還在眼眶裏的淚水就流下來了。
“莫再叫本官看見你哭,季家人可沒有軟蛋性子。”
他的聲音四平八穩的,沒有絲毫波動,卻叫林殊心中像是煙花一般湧出了一簇一簇的欣喜,伸手去抓他的手,想要扒拉下來,聲音還是一抽一抽的,“真,真的麽……?”
他的手如同鐵鑄一般,林殊的小力氣是奈他不何的,反而被他給按住了。
就聽得那人低低的嗓音響起,“哭完了麽?”
林殊一愣,乖乖地點了點頭。
“再哭一會兒。”他悠悠地命令道。
“啊?”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最後一次。”
“季家人沒有軟蛋。嗯?”
林殊一愣,明白了,随即眨巴了下眼睛,那小刷子似的睫毛蹭過他的掌心,長睫上還沾着淚珠,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唔了一聲,把手從她的眼睛讓拿開,看見那眼角上未擦淨的淚,皺着眉頭伸出修長的手指蹭了蹭,“男子漢當立于世……”
他這話還沒有說完,林殊就一頭撞了過來,帶着甜甜果香的小身子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的懷中,季星河一愣,就聽到那小孩“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和剛剛的委委屈屈不同,這哭得氣勢磅礴,理直氣壯,甚至像是有了靠山無畏的控訴。季星河額頭一跳,手在半空中愣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抱住了她。
男子漢當立于世啊……季星河搖搖頭,不知為何,薄唇卻微微勾了起來。
等哭夠了,她才擡起一張哭腫了眼睛的小臉,“最後一次了……以後,以後不哭了……”
“嗯,最後一次了。”他垂眸看她,“既是季家人了,從此時起你便姓季,喚為季殊。”
林殊擦幹眼淚,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并不介意改姓的,總歸她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牽無挂的人,由來都是孑然一身,又何必去在乎這些東西呢,左右不過是一個代號。但如果是季的話……
季,家,人,林殊忍不住輕輕咀嚼這個詞語,莫名地覺得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有一種淡淡的倨傲感,讓這個姓都有了一種沉重和光榮的責任感,像是确認什麽一般,林殊喃喃道,“季……季殊?”
她卻突然想起了什麽,擡起頭來看他,歪了歪頭, “可是,太師,我叫你季叔叔,我叫季殊……”
季星河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忍不住笑了起來,摸摸她的腦袋,無奈道,“那便依舊叫林殊罷,只不過文書上的名字必須改過來。”
他也沒有強求,很好說話地答應了她。
“雖可不必稱季,但是不可忘記從此刻起,你便是季氏子孫。”他眼中的墨色漸濃,認真而專注地看着她。
林殊不懂他的意思,但是還是很肯定得點了點頭。既然太師這麽大方地讓她做了季家人,她自然不能給季氏抹黑了。
此時的林殊還不明白,這個姓氏究竟代表了什麽,她只是從字裏行間猜中了這種莫名的厚重感,卻不知道,這個曾經響徹三朝的姓氏,是驕傲,也是寂寞。
林殊沒有說話,依舊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夜已經很深了,季星河叮囑了幾句,便回去了。
第二日,林殊就被帶到了季氏祠堂行跪拜大禮,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雙更,頂鍋蓋逃跑晚上還有
☆、二日
第二日,林殊一大早起來,揉揉眼睛人還沒清醒就被十四提溜到了季太師面前。
不過是初陽蒙霧的時辰,季太師就已經下朝了,好整以暇地坐在案幾前翻着文書。林殊困得不行,一雙眼睛腫成一條縫,随時都能找不見的小模樣兒。站在案幾前頭,仿佛下一秒站着都能睡着似的。
十四把早飯端了進來。依舊是清粥小菜,只不過林殊那一碗是皮蛋瘦肉粥,他的是簡單的清粥。
太師素來起得早,若是平時這個點早就用過早膳了,今日卻是為了等林殊。
他這裏沒有什麽規矩,在這兒拘禮反而會引得他生厭,林殊也知道他的脾性,于是就坐下來和他同案而食。
他吃飯的樣子很随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貴氣,林殊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飯心情忐忑沒有注意,這會兒放松下來反而發現了,他拿筷子,吃東西的樣子,比三公子還好看,一點也不像是一位……
想到三公子林殊一愣,人也清醒了,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悶頭喝粥。
喝罷粥,季星河便帶着林殊去了書房後面的小閣裏頭。這裏沒有什麽林殊想象中的密室啊機關啊什麽的,就是一個一推就開的門,連鎖都沒上。
裏頭光線有些昏暗,卻十分幹淨整潔,木地板,黑色的帷簾,堂中間放了一塊排位,卻是一個字都沒有,排位下面也只有一個蒲團,和林殊見過的所有的祠堂都有些不一樣。
季星河帶着她走進了小閣裏頭,他站着給那無字排位上了柱香,随即淡淡地命令道,“跪下。”
林殊依言行了一個三跪九叩的大禮。就聽得見他道了聲好了。
林殊沒想到這麽簡單,直到跟着太師出來還是一臉懵逼。
回到書房,就看到太師氣定神閑地從最裏頭的架上取出一本冊子,在上面寫了些什麽,林殊隐隐約約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封面上有“季氏族譜”幾個篆體字,不,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這……這麽随便?
誰知道太師仿佛有讀心術一般,擡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小門小戶,哪有那麽多規矩。”
林殊轉念一想,也是……她便也沒有再多想了。
然而,季太師随即便拿下了一本比磚頭還厚的書來,交給林殊,依舊是淡淡的口氣,“對了,這是季氏家規,拿過去看看罷。”
林殊拿過來,翻開,就看到上面細細小小的篆體字密密麻麻地滿版滿版,林殊忍不住腹謗,這還叫小門小戶的規矩
"不過,既然是小門小戶,這上面所有的規矩都不必遵守,看看便罷了。"
林殊聞言一個小腦袋點得像是小雞啄米一般,季星河又慢悠悠地補充道,“如今的季氏,只有一條家規,聽族長的話,也就是本官。”
林殊一愣,随即在他的目光下只好也點了點頭。
說得好像她能不聽他的似的。
“今日陽光正好,還不去練箭?拉弓五十,靶三十,做完再來吃東西。”
“啊?”第一天就要她練箭啊?難道不帶她看看這裏,介紹一下祖先之類的麽?帶她出去吃一頓也好啊……林殊傻眼了,哼哼唧唧兩聲,一頭的呆毛都喪氣地垂了下來。
他忍不住哦鼓起了嘴角,口氣卻是依舊平平淡淡地,“月底射聲衛考核,要去給本官丢人不成?”
那微揚的尾調若是在別人耳裏聽來,絕對和閻王的嘆息沒差了,林殊卻一點也不怕,一雙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射聲衛?”
“還不快去?”他不愉地反問道。
林殊歡呼一聲,跳起來給他了一個熊抱,一溜煙就跑到了外頭,“季叔叔,我去練箭啦!”
季星河笑了起來,眸子微斂,長睫低垂,遮住了那古井一般的雙眸,也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這小子……”
不知為何,将此景全然收入眼中的十四卻莫名地打了個寒戰,向外頭興奮地林殊看過去,眼中帶上了一絲同情。
恐怕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會覺得季督主是個好人了吧,但是督主不讓他知道,這個傻小子就一輩子不會知道,自己面對的這個人究竟是多麽卑鄙而陰毒,而他又是怎樣在他的陷阱裏缺陷越深,最後竟然甘之如饴。十四搞不懂主子的态度,但是他的确是不一般的,而看主子的意思,大概是,打算騙一輩子吧。
所以說傻人有傻福啊。十四看着林殊臉上有兩個甜甜的酒窩的笑,又莫名地有點羨慕。
什麽小門小戶,那可是季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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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晨起露重,進去罷,莫要凍着了。”周允在三少爺後面提醒道。
林晟睿的目光專注地看着前面的竹子,手裏提着一支筆,在宣紙上描繪着,筆下一從形神兼備又頗有意趣的老竹很快就有了雛形。林家三公子擅畫不擅書的名號可是臨安有名的,可謂是名副其實。
最後一筆落下了,他才将目光移開,直起身子把宣紙攤開,吩咐道,“阿呆,收墨。”
話音落下,便是一片安靜,周允這才有些為難地提醒道,“公子,林殊他,他不在大象居了。”
林晟睿目光一黯,自己将墨筆紙硯收了起來,輕輕道,“是啊,阿呆不在了……”
可是腦子裏,怎麽都是那該死的小酒窩呢?滿心滿眼,全是她的笑。
他慢慢把手指收緊,筆杆不堪重負,“咔”地一聲,折成了兩段。
☆、出宮
每月宮裏外出采買,重華宮都要單派幾人跟着去,怕不合主子的意,也周全一些。這事兒原來是教給李栓幹的,不過出了那樣的事兒,李領事也不頂用了,成天長籲短嘆坐在門檻上,事兒全堆到了秋風姑姑的手頭上,她也提拔了幾個助手,但是由于一切調度都還沒有安排妥當,今次的采買就有些匆忙。
因着小廚房裏大家手頭上都有事兒,金兒這個做糕點的閑工就被抓壯丁了,大清早就被拉過去一起出了宮門,領隊的是第一個新提拔上來的公公,姓許,人不錯挺好相處的,金兒和小雙子擱一塊兒,一路上說說笑笑,直到被內務府的管事狠狠瞪了一眼才住了嘴。
金兒興奮地很,趴在窗欄上看着外面,和小雙子小聲嘀咕,她是臨安城土生土長的人兒,這偌大個臨安,就沒有她沒去過得地方,和小雙子這種從小就送到宮裏教養的人相比,可謂是見多識廣。
這一路的車兒出了門就各自往不同的小道兒走,也不太張揚,這是天子腳下,達官貴人這般多,驚擾的往往不是什麽平頭百姓。
“金兒,金兒姐姐,你看那邊……”小雙子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只是走這條道往往走得急一些,不一會兒就過去了,小雙子頗有些遺憾地嘆了嘆氣。金兒眼睛從窗簾裏頭往外一瞅,就知道這是哪兒了,“大驚小怪啥呢?不就是烏衣巷麽?”
小雙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烏衣巷啊……難怪生得這樣精致氣派……”
論氣派哪裏比得過皇宮呢,只是見慣了金碧輝煌,偶見這世家名邸烏木畫棟一時被這絲濁樸給驚豔了罷了。
“诶,金兒姐姐,聽說尉遲将軍府也在烏衣巷裏面啊……”
“将軍府?怎麽可能,我怎麽不知道?”
“金兒姐姐怎麽對這烏衣巷這般熟悉?”
“當然是因為,因為……”金兒一時語塞,嘟囔了兩聲便叉開了話題。
她當然不會告訴小雙子,她的爹爹可是這烏衣巷數一數二的大權貴們都要争相邀請的名廚,烏衣巷哪家的門她沒踏過?住都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呢,什麽将軍府?尉遲将軍府要是在烏衣巷她還能沒去過不成?
但是好漢不提當年勇,金兒很驕傲地不去再提這件事了。
因為再提,她的爹爹也回不來了啊。
金兒有些低落的情緒在走到金行街的時候就化為了烏有,開心地小聲叫了一聲,一掀簾子劉跳下去了,“善後的事兒就交給你了!”
小雙子無奈地點了點頭,領隊的許公公是知道的,便也默許了。
畢竟趁着采買探親的事兒,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了,只要把活兒交代好,按時到集合地方就好了。
天香樓是金兒父親一手操辦的,不過甫一準備好便草草撒手人寰了,留下金兒的哥哥帶着金兒把天香樓支撐起來,能有如今的規模,也虧得金兒哥哥年輕有為了。
天香樓在京城裏頭是不錯的酒樓,主打川菜,也正是金兒父親最擅長的,價位不高不低,尋常人家勒緊褲腰帶還是能來吃兩頓的,故而生意不錯,正值早市,金行街上人流水龍,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得很,金兒換了宮服,一身便裝,和外頭的女子一樣打扮,還穿了挑人的翠綠色兒,越發嬌嫩可人,惹得不少人頻頻回頭。金兒如魚遇水,在人群裏頭東竄西竄,憑着地頭蛇的路熟,很快就溜到了街邊。
天香樓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這會兒天香樓不做宴席和午膳,買的是包子,辣餡包子。這在京城裏是頭一號,來自于金兒哥哥的奇思妙想,不料一時蔚然成風,天香樓就索性早上只賣包子了。
金兒看到門口那人山人海的樣子,搖搖頭,從一旁的小巷子裏一拐,就到了另外一個入口,這個入口就顯得風雅多了,通三樓望江閣,正是天香樓主打達官貴人文豪墨客的地兒。
這頗有些雅俗并存的意味在裏面,實際上是,天香樓位子選得好,三樓是絕佳的觀景點,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若不是為此,那些餐風飲露的貴人兒誰樂意踏上這一塊從樓下隐隐飄着包子味的酒樓呢?
再有一點,便是金兒爹爹的桂花酒了,桂花就是金行街布滿了塵土的桂花,泡也就泡那麽沒有誠意的一年,不知味道怎麽就這麽好,上瘾一般,喝了還想喝,喝了還想喝,喝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郁素素和自己的兄長來了一次天香樓,就開始不斷往天香樓上跑,往這個充滿了包子味的污穢之地,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她懷疑過天香樓桂花酒裏面加了什麽罂粟之類玩意兒,但是她思考了很久還是痛苦地得出了一個結論,就是嘴饞,不是毒。
如果三日不來天香樓,就仿佛靈魂那裏出現了一個缺口,只有包子味能夠填補,阿不,桂花酒。
所以啊丞相家的大小姐隔三差五來天香樓就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了,幸好有她同樣如饑似渴的哥哥,外人倒沒有什麽想法,當然要是有也要吞回肚子裏,這位大小姐性格驕縱可是整個臨安都知道的事兒。
這一日,她又和往日一樣拿着兩壺小酒,帶着一堆侍從,在望江閣樓上眺望遠方,一時聞到那似有若無的包子味,表情一瞬間猙獰了起來,把手裏的書一摔,“浣碧!給本小姐……快點!”
浣碧了然,急匆匆跑下了樓去。
幹啥呢,買包子啊……大早上,誰沒點肚子餓的時候呢?
浣碧是衆位婢子中跑得最快的一個,并因此得到大小姐的賞識,這種買包子的隐秘而急迫的大事,要的就是這種人才。
誰知道浣碧這一去就比平時晚了半柱香的時間,郁素素用她娘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火燒火燎”的性子,等不及了,幹脆直接從貴妃椅上起來,急匆匆帶着一隊人兒往樓下走了。
原來是浣碧上樓的時候撞上了一位綠衣服的女子,将包子都灑地上了,浣碧急忙下去再買,跑上來的時候,那個綠衣服的傻子剛好把包子撿起來了,把手裏裝包子的袋子往前一遞。
浣碧心想,這怕不是個傻子,這就是個傻子吧。
所以傻子您讓讓?
浣碧還沒打算好,就見着自家因為饑餓而鐵青了一張俏臉的主子,心中咯噔一下。連忙繞開那綠衣傻子,把事情原委解釋了一番。
好在郁大小姐早上還是吃了一點東西的,很有耐心地聽了浣碧的解釋,目光移到那個向她不斷揮舞包子的傻子,嘴角勾起了一抹陰寒的笑來,“這般?那便把這家夥丢下去好了。”
她給邊上的家丁使了個眼色,家丁便上前把金兒圍了個圈。
金兒還有點搞不清狀況,她興沖沖地跑回家,被個走路自帶旋風的女人撞了不算,好心幫她撿了包子還要被人丢下去?
“丢、下、去,還要本小姐說第二遍不成?”
那些家丁見狀,不敢忤逆自家大小姐,便準備上前,卻聽到一聲有些急的喊聲,“郁小姐,等等,這是小人的妹妹,大小姐且看小人一分薄面吧……”
卻見一個一身白衣的書生從樓上匆匆趕來,他生得眉目清秀,和金兒有幾分相似,通身那股子氣度卻着實不像個廚子。
金兒看到自己大哥,叫了一聲就撲進了他懷裏,周循趕緊把這個活蹦亂跳的家夥提溜出來,給一旁有些訝異的女人賠了個笑臉。
郁素素把視線從兩人臉上移開,這才道,“原來是周老板的妹妹……”
周循把金兒的毛腦袋一拍,“給郁小姐道個歉。”
金兒一愣,啥?她做錯了什麽?她和哥哥感情好,但是一直不對付,事事兩個人都要怼一怼,她少有地聽了哥哥的話,畢竟大家做生意麽,和氣生財,吃虧是福……但是哥哥不是一直挺維護她的麽?
“這位小姐……”
金兒還沒開口,就見着那位大小姐一挑眉,揚揚手,“不必了,下次莫要這般毛手毛腳便是了。”
郁素素叫了浣碧拎着包子回了包廂,她可急着呢。
金兒有些吃驚,頓時對這位大小姐有了些好感,順便就搭上了周循的肩膀,“哥,你莫不是對人家有意思吧……”
周循把她的手指扒拉開,很嫌棄地掃了掃自己的肩膀,“本來就是你這妮子沖撞了人家……”
金兒沖他做了一個鬼臉,“好不容易回來看你一回,沒半句好話。”
周循笑了,“哥哥我可是巴不得你別回來了。”
金兒小臉一垮,皺起了鼻子,哼了一聲。
“不過,小妮子,你可給我老實交代,那尉遲家的大公子怎麽就和你這麽熟絡了?”周循忍不住端起了家長架子。
“大公子?他怎麽了?”
“天天來咱們家,還給捎這個捎那個……”
“天天來?阿琅現在哪間?”
“天一……”
話音一落,金兒就噔噔噔地上樓了。
周循在金兒脫口而出“阿琅”的一瞬間就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了……
他看見金兒那動若脫兔的小背影,感覺一陣頭大,不是吧……他還想說不要和那人多接觸啊……
看來,這已經是深入接觸過了的節奏啊?
周循嘆了口氣,天涼了,天香樓也該關門了吧( д )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就等完結倒v了,連載期間不v,v不起啊。
☆、烏衣
勾勾手指頭,她有多久沒看見他了呢,大概是七天又八個時辰吧……
聽說尉遲大公子又病了,聽說大皇子交了一些差事給他做……就是沒聽說他這幾天吃了些什麽,有沒有想她的糖糖糖呢?
金兒天天抓心撓肺地抓自己的一頭秀發,差點禿頭了都,知道自己朝思暮念的人兒就在一扇門裏頭,心都快飛進去了。
她按耐住自己想要跳起來的心情,矜持地整了整頭發,輕咳了兩聲,輕敲了那門兩下,“尉遲公子在麽?”
一旁守門的童子見是自家的小姐,倒也不敢攔她,就是有些驚訝,自家小姐這性格大家都知道,嗓門大到隔兩條街都能聽見,和自家老板吵架那叫一個利索……
啧啧,去過宮裏就是不一樣了啊,老板果然還是愛惜這個妹妹的吧,才不是嫌她煩……
“金兒?”
裏頭傳來了一陣咳嗽聲,金兒一聽,忙不疊地進了門,他的書童正打算開門,金兒就已經溜了進來。
尉遲琅手裏執着一卷書,靠在窗邊,小幾上還煮着茶,冒着袅袅的青煙,襯着這瘦不勝衣白衣公子,讓人忍不住産生一種一碰就能散去的錯覺來。
金兒的腳步一頓。
尉遲琅回過頭來,臉上挂着一絲笑來,“怎麽不過來了?”
金兒回過神來,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挪了挪步子,走到了他面前,像是一個在家長面前認錯的小孩,低頭不敢看他。
原來那種自然又親昵的感覺好像怎麽都找不到了,怎麽處怎麽奇怪……金兒心裏